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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2-11-17 06:00 PM

杯雪 -【陛下替我來宅鬥】《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doki520 於 2022-12-18 02:55 AM 編輯

【書名】:陛下替我來宅鬥

【作者】:杯雪

【內容簡介】:

  【身嬌體弱溫柔賢惠的當家主母與一言不合搞你全家的暴躁皇帝互換了身體。】

  孟弗作為宣平侯夫人,為他操持家務,孝敬雙親,還要為他管理後院爭風吃醋的小妾們,她做到了一個侯夫人該做的一切,只是始終不得夫君的寵愛。

  孟弗不愛宣平侯,也不傷心,她預感這一生都要如死水一般平靜度過,直到她一覺醒來,有人在她耳邊叫她陛下。

  ……

  宮人與百官們覺得他們的陛下變了,從前他一開口就能罵得他們腦袋疼,如今對他們卻是如春風般和煦,還會關心他們餓不餓,渴不渴。

  我可以!我還能為陛下再幹一百年!

  宣平侯覺得自己的夫人變了,從前她賢良淑德,溫柔大度,現在她就像是一點就炸的爆竹,昨天她把自己最寵愛的小妾給罵哭,今天就把他給踹進湖裡。

  宅鬥?老子把你宅子給拆了!

  ……

  宣平侯同孟弗和離的時候,他斷言這個女人遲早有一天會後悔,這京城中的高門大戶,誰會要一個嫁過人的女人。

  朕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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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2-11-17 06:01 PM

第1章

  銅色的香爐上飄出裊裊的白煙,一縷一縷浸透了頭頂帳子上的芙蓉花,夕陽的光掠過假山上最後一株白色山茶,又穿過薄薄的窗紗,在地毯上留下幾道斜長光影。

  孟弗臥在床上輕咳起來,半個月前,她從白馬寺回來的路上淋了雨,到家後就大病一場,這麼拖拖拉拉了半個多月一直不見好。

  大夫來看過幾次,開了幾副湯藥,勸她這段時間最好不要太操勞,只是她身為宣平侯府的少夫人,宣平侯府每日都有一堆瑣事等她處理,後院裡還有三房姬妾整日裡爭風吃醋,大大小小的摩擦不斷,即便她現今生了病,也不能完全撂下手。

  大夫前腳剛走,謝文釗後腳過來,他站在房間中央,與孟弗之間隔了一道淺色的紗簾,晚風順著窗戶吹拂進來,簾子下面的流蘇微微晃動。

  謝文釗看向孟弗,似乎有話要說。

  孟弗抬眸,迎上他的目光,謝文釗生的極好,眸若星辰,面如冠玉,當年先帝在桾山圍獵見到他的時候還稱讚他君子端方,那時候帝都內想要嫁給他的名門淑女能從街頭排到街尾。

  這是孟弗的夫君,可他不喜歡她,或者可以說,非常厭惡她。

  文康一十六年的春天,端陽公主大婚,在京華園設宴招待眾賓客,孟弗與妹妹孟瑜隨母親前去赴宴,宴會中途發生意外,為了顧全孟弗的名節,謝文釗不得不與她成親。

  孟弗的父親是當世有名的大儒,謝文釗幼年時曾拜在他的門下,跟著他讀過幾年書,而且那時先帝還在,孟弗的父親作為中書門下平章事,兼任太子太傅,孟家與宣平侯府是門當戶對,所以這樁親事的開局雖然有些不美,但謝、孟兩家總體都還算滿意。

  孟弗與謝文釗接觸不多,在此之前僅僅見過幾面,她對於自己的婚姻幾乎從來沒抱有過任何幻想,無論嫁給誰對她來說好像都沒有太大區別,而直到成親後,孟弗才知道,最不滿意這樁親事的人其實是謝文釗,他心中另有所愛,他喜歡的人是孟弗的妹妹。

  得知這一切的孟弗什麼也沒說,只當自己什麼也不知道,仍舊在侯府中安然做她的少夫人。

  她習慣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會偏愛妹妹,現在也不多謝文釗這一個。

  她從很小的時候就希望能夠讓身邊的每個人都滿意,所以父親要求她做一個名門淑女,她做到了;家裡人希望她能嫁給謝文釗,她也就嫁了;謝文釗不喜她彈琴,她從嫁入宣平侯府後就再也不彈了。

  孟弗知道這樣不好,但是那些反應就像她生存的本能一樣,已經刻進她的骨頭裡,她扭轉不過來。

  「你的身體好些了嗎?」半晌過去,面前的謝文釗終於開口問道。

  孟弗淡淡道:「還好。」

  謝文釗沒有離開,他站在原地,看起來還有話要說。

  他有好些天沒來孟弗這裡,這麼些年來他一直都以為當年在京華園裡自己是被孟弗設計,最後才不得不娶了她,他們二人成親後謝文釗一直有意地避開孟弗,今日有事求她才不得不來,明明該是這世間最親近的夫妻,卻比街上擦肩而過的路人還要陌生,只在這裡多待了一會兒,都會覺得不自在。

  孟弗道:「侯爺今日來我這裡有什麼事不妨直說。」

  「寒煙身體不好,她住的汀水閣你也知道,又冷又潮,她昨日找大師來看過,大師說那裡風水不太好,」謝文釗頓了頓,對孟弗說,「所以她想換個院子。」

  謝文釗口中的寒煙名叫曲寒煙,原是個青樓女子,後來被他抬入府中做了第三房姬妾,曲寒煙彈得一手好琴,在府中很得謝文釗的喜愛。

  孟弗嗯了一聲,只是換一間院子而已,不算大事,她不至於為了這種事去故意為難曲寒煙,她道:「南邊還空了三間院子,那裡光照很好,她去挑一間吧。」

  謝文釗卻道:「大師算過了,那三間院子與她八字相剋,也不好。」

  孟弗稍微坐直了些,心中隱隱猜到謝文釗想說什麼,她問:「那侯爺的意思呢?」

  謝文釗道:「霽雪院不錯。」

  「她想住我這兒?」孟弗問。

  謝文釗點了點頭,孟弗正想要問問曲寒煙能否住得慣側院,又聽他道:「府裡其他的幾間院子,你可以隨便挑。」

  孟弗沉默。

  孟弗一個正妻,卻要給一個妾室讓位,這是何等可笑之事。

  見孟弗不說話,謝文釗繼續道:「我知道你素來大度,明白事理,不會在意這等小事,寒煙那裡實在沒有辦法了,這兩天她人憔悴得厲害,待你見了她也定然會心疼,其他的院子都找人看過,總是差了些,你若覺得府裡的其他院子不合你的心意,到時我出錢給你重新修座院子。」

  他說了這麼多,床上的孟弗始終沒有開口,謝文釗突然覺得不自在,孟弗這樣平靜,倒顯得他像個傻子,他的表情逐漸冷淡下去,他對孟弗道:「你不想換就算了,就是間院子而已。」

  孟弗忽然間頭疼得厲害,她應該做一個事事順從夫君的好夫人,做一個人人稱讚感念的當家主母,但是然後呢?她做到這一切又能怎麼樣呢?

  孟弗有些茫然。

  最後,她對謝文釗:「讓我想想吧。」

  謝文釗表情柔和了些,似乎有些內疚,他抿了抿唇,語氣有些生硬地說:「現在不是很急,你慢慢想,等你病好了再搬也不遲。」

  孟弗應了一聲,謝文釗覺得這事應該是成了,之後隨口囑咐了兩句,便從霽雪院離開。

  他離開不久,侍女青萍端著藥碗從外面走進來,站在床邊道:「夫人,該喝藥了。」

  她話音落下,一陣錚錚琴聲從汀水閣的方向傳來,曲寒煙住在那裡,這琴自然也是她彈的。

  青萍偏頭往外看了眼,隨後不忿道:「彈彈彈,就知道彈,夫人您彈得比她好多了,您為什麼不彈琴啊?從您嫁進來,奴婢就再也沒聽您彈過琴了?明明侯爺那麼喜歡聽琴。」

  孟弗沒有回答青萍的問題,她伸手接過藥碗,把碗中湯藥喝盡。

  喝了藥孟弗又有些睏倦,臉上依舊泛著病態的白,她剛要躺下歇息,外面就傳來姨娘們的爭吵聲。

  青萍說替她出去看看,然而時間過去許久,爭吵聲仍沒有停止。

  孟弗仰起頭,面無表情地望向帳子頂上的芙蓉花,這兩年來,她越來越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好像被縛在一張厚厚的龜殼裡面,四面八方都是堅固冷硬的牆壁,無法活動,無法呼吸,她好像注定這一生都要被囚在裡面,直到頭髮花白,牙齒脫落,直到呼吸和心跳全都停止,她的棺槨長埋地下,她都沒有辦法掙脫出來。

  那些嘈雜的聲音在她耳邊漸漸遠去,她忽然想起十三歲那年的上元節,她與家人走散,沿著郊外的那條潯河一直向南走,河面上漂浮了許許多多的河燈,像是天上的星星落進了水中,有黑衣的少年坐在高高的河床上,他冷著臉,一副誰也不想搭理的模樣。

  十三歲上元節的晚上她差點死在一群流氓手裡,是少年救下了她。

  那是她離掙脫這個樊籠最近的一次。

  少年將禁錮她的鐵牆撕出一道口子,亮晶晶的星星順著那道裂口掉落進來,她猶豫地伸出手,可是最終沒能握住它。

  如果有一天還能再見到那個少年,他見到這樣的自己,一定會很失望吧。

  孟弗閉上眼睛,漸漸睡去。

  沉沉暮色壓在皇城的千重宮闕上,紫宸殿裡燈火通明,年輕的天子坐在長案後面,迅速翻看眼前的奏折,隨著翻過的奏折越來越多,他的臉色也愈加陰沉,彷彿下一刻就能滴出水來。

  終於,他忍不住怒火,將手中的奏折往地上重重一摔,騰地站起身,背著手繞著長案開始轉圈。

  太監高喜邁著小碎步趕緊跑來:「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太醫說了您最近不要動怒,對您身體不好。」

  李鉞聽了這話反倒更加生氣,他指著地上的奏折,怒氣沖沖道:「是朕想要動怒的嗎?你看看他們說的什麼話?圈裡的豬叫的都比他們好聽!過年殺豬的時候怎麼不把他們一起給宰了!」

  高喜一個太監這個時候可不敢隨便插嘴。

  「不想考績?」李鉞扯著嘴角冷笑,「呵,一個個說的冠冕堂皇,心裡盤算的小九九朕會不清楚?」

  聽到李鉞的笑聲,高喜跟著後背一涼,他勸道:「陛下您先消消氣,消消氣,您這身上還有傷呢。」

  李鉞身上的傷是前幾年在北疆打仗的時候留下的,後來好不容易找了位神醫能給治好,只要求他在三個月內不能動怒不能上火,結果這傷硬是拖了三年還沒痊癒。

  「有就有吧!不治了!」李鉞惱火道,「整天看著這些蠢貨,朕氣也氣死了。」

  這哪兒能不治?這位陛下脾氣一上來跟個小孩似的,高喜心道這明日得跟神醫說一聲,三個月又得從頭算了,眼下還是得先讓陛下息怒,他道:「或許明日早朝諸位大人就明白過來了。」

  李鉞斜睨了高喜一眼,又呵了一聲,高喜這還沒睡覺就開始說夢話了。

  高喜被他這一看,頓時覺得自己脖子也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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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2-11-17 06:04 PM

第2章

  晨曦的光在碧色的瓦片上輕盈跳躍,宣平侯府的下人們開始新一天的忙碌。

  除了曲寒煙外,謝文釗的後宅裡還有兩位姨娘,她們一大早來到霽雪院外面,說是要給夫人請安,但其實是昨日聽見了些風聲,想來看看孟弗是不是真的要把霽雪院讓給曲寒煙。

  要是孟弗真的能給曲寒煙騰地方,她們得為自己考慮考慮,說不定也能跟著分上一杯羹。

  花小菱是謝文釗抬進府裡的第一個妾室,她身材豐腴,容貌嬌艷,然而目前在府中最不得寵的也是她,謝文釗幾乎當她這個人不存在。

  不過她原是老夫人身邊的丫鬟,身後有老夫人撐腰,加上她性子潑辣,臉皮頗厚,在府裡就沒吃過虧。

  她身邊的孫玉憐只比她晚進府一個月,她出身官宦之家,因年少時與謝文釗有幾分情誼,後來孫家出事,謝文釗將她接入府中,待她倒還不錯,比起花小菱的張揚,她行事低調許多,有時候還能幫著孟弗處理一些府中事務。

  至於曲寒煙,這位姨娘的出身雖不太好,卻是三個人裡最為高傲的,自進府以來除了謝文釗她誰也不放在眼裡,她以身體不好為借口,許久沒來向孟弗請安。

  花小菱一邊打著哈欠,一邊瞇著眼睛抬頭看天,這都什麼時辰了?夫人怎麼還沒起來?

  又過了兩刻鐘,裡面仍舊沒有動靜,花小菱待不住,叫來下人打聽昨天侯爺過來都與孟弗說了些什麼。

  下人哪裡知道這個,謝文釗過來的時候她們又沒在場,花小菱挨個問了半天問不出結果,又問起孟弗是不是昨晚出了事,要不怎麼到現在人都沒出來?

  下人搖頭,一問三不知,花小菱有點生氣,覺得是下人瞧不起她,在故意敷衍她,加之她又在這裡等了這麼長時間,心中格外煩躁。

  她提氣便罵:「夫人要你們有什麼用?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你們頭上頂著的是豬腦子嗎?怪不得夫人這病一直不好,我看就是被你們給氣的,也就是夫人心腸好才讓你們留在府裡整天混日子,」花小菱揚起下巴,指著他們趾高氣揚道,「等我見了夫人,就讓夫人把你們一個個全都發賣出去!」

  她的聲音越來越高,說的話也越來越刺耳,霽雪院中的下人們全都耷拉個腦袋,不敢吱聲。

  守在孟弗床邊的青萍聽見外面花小菱的叫罵直皺起眉頭,夫人昨夜睡了沒一會兒就醒了,一直咳到丑時才重新睡下,這才睡了不到兩個時辰,又要被她們吵醒,這麼下去,這病什麼時候能好。

  夫人脾氣好,一般的小事也不跟這些妾室們計較,可她們不僅不會感念夫人,還把這一切當做理所當然,得寸進尺,毫無顧忌。

  青萍冷著臉從屋子裡出去,她原是想讓花小菱小點聲的,結果花小菱見到她出來,倒是格外來勁,指著青萍的鼻子又是一頓罵,話裡話外的意思竟是孟弗故意把她們晾在外面,青萍年紀小,嘴笨,臉皮又薄,氣得渾身發抖,眼圈都紅了,硬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淺色的帳子下白色的流蘇輕輕晃動,那頂上的芙蓉花彷彿活了一般,在裊裊煙霧中一點點暈染開來,鎖在櫃子最下面的小匣子裡的玉石在黑暗中發出淺淺光亮。

  李鉞這一覺睡得委實不大好,他昨日在紫宸殿發了一通火,睡覺前還想著明日早朝該怎麼才能把考績一事給辦成,睡著後又做了很多很多的夢,一開始是在北疆打仗,之後在桾山圍獵被一群灰狼包圍,最後又回到帝都,對著先皇那張死人臉……

  李鉞不知這些夢境要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只覺得身體異常疲憊,他還想好好地再睡一會兒,可耳邊突然傳來女人的吵鬧聲,聽得他心煩,再無睡意。

  這是哪裡來的宮人?這麼沒規矩,敢在紫宸殿內喧嘩,高喜是怎麼管事的?還能不能幹了?不能幹了趕緊換人。

  李鉞皺起眉頭,想著昨天已經發了頓火,今日是個新的開始,多少該忍忍,可那聲音絲毫沒有要停下的意思,反而更加過分。

  李鉞越想越氣,這怎麼一夜之間就有人敢跳到他的頭上蹦躂,他被人推翻了?那這也太快了吧。

  是可忍孰不可忍,反正已經從頭開始算,不差這一天,李鉞騰的一下從床上坐起來,伸手從床頭的櫃子上抓個杯子,砸在地上。

  杯子落地的聲音清脆又響亮,剎那間屋內屋外一片寂靜,花小菱嚇了一跳,也終於停下聲,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還不等眾人弄清楚屋子裡發生了什麼事,就聽到她們向來端莊溫柔的夫人出聲罵道:「都給朕閉嘴!」

  「吵什麼吵?一個個趕著去投胎啊!」

  「要死也都給爺死遠點,別一大早過來找晦氣!」

  他連罵了三句才停下,再沒開口,之後,院子裡一片死寂,眾人僵在原地,一動不動,連大氣都不敢出。

  花小菱一口氣卡在嗓子裡,把自己給嗆得要死,又不敢出聲咳嗽,硬是生生給這口氣憋了回去。

  而原本想要進去看看的青萍直接呆在原地,樣子有些茫然,有些無措。

  剛才是……是他們夫人的聲音嗎?

  良久,屋子裡的那位都沒有再說話,眾人想或許夫人只是做了噩夢,就是夫人開口的有些突然,他們沒太聽清楚他前面罵了什麼,而有的人聽清楚了,也覺得是自己聽錯了。

  青萍回過神兒,她擔心孟弗出了事,趕緊跑回房間,繞過屏風,掀開珠簾,她看到他們夫人此時正坐在鏡子前,臉上的表情異常猙獰。

  青萍第一次從孟弗的身上感受到恐懼,她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她嚥了口口水,小心走過來,輕聲問道:「夫人您怎麼了?」

  李鉞死死盯住鏡子中的女子,女子螓首蛾眉,明眸皓齒,鬢髮如雲,垂落在後背。

  這張臉似乎無一不好,唯一的問題是,這不是他的臉。

  要命。

  就在剛才李鉞怒斥了外面那些人後,他猛地意識到這根本就不是自己的聲音,他低頭看向自己,發現自己竟變成了個女人。

  此事如此詭異,起初李鉞以為自己還在夢中,但很快這點希望就破滅了,他現在確確實實地變成了一個女人。

  一個身體還不大好的女人。

  李鉞暗罵了一聲,怪不得一大早上的就有人敢在他頭上撒野。

  那麼,他現在是誰?

  而誰又成為了他?

  「夫人?夫人?」青萍大著膽子又喚了兩聲,問他,「您到底怎麼了?您不要嚇奴婢啊,要不奴婢給您叫大夫來吧?」

  她的聲音帶著點哭腔,彷彿下一刻就要哭出來。

  李鉞轉過頭,看了青萍一眼,又無聲轉了回去,他緩緩道:「不用,朕……我在想一件事。」

  青萍順著李鉞的話問下去:「您在想什麼啊?」

  「我在想,」李鉞看著鏡子中陌生的臉,伸手在臉上輕輕戳了一下,「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青萍聽不懂李鉞話中的意思,問道:「夫人您說什麼呢?」

  李鉞沒有說話,仔細思索自己提出的這一問題,是他這兩年的殺伐太重?還是他去年祭祖的時候把祖宗們的供奉給削減了五成?又或者是他登基那年祭天的時候差點打了瞌睡?

  啊,他這些年造的孽確實不少。

  但為什麼偏偏會在今天呢?他這段時間好像還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吧。

  實在沒天理。

  他會不會是被人給暗算了?

  那怎麼才能回到自己的身體裡呢?

  李鉞琢磨了半天,其實到現在他也無法確定有一個人正代替他坐這天下之主的位置,說不定不久後還能聽到皇帝駕崩的消息,那是真的要了命了。

  他煩躁地起身,繞著桌子開始轉圈,結果走了沒兩圈就開始頭暈,李鉞更加惱怒,這身體也太不爭氣了吧。

  他得盡快弄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然後再作下一步的打算,希望自己現在還在帝都。

  李鉞找了張椅子坐下,問青萍:「剛才外面是怎麼回事?」

  青萍將事情簡單與李鉞說了一遍。

  李鉞聽著這個姨娘那個姨娘的,頭都大了,問道:「她們人呢?」

  「應該還在外面,」青萍試探著問道,「夫人要見她們嗎?」

  「讓她們都進來吧。」他說。

  青萍轉身要去叫人,只是走了沒兩步,她又停下,回頭看著他們夫人,欲言又止。

  李鉞抬眼對上她的目光,直接問道:「怎麼了?還有事?」

  青萍道:「夫人您是否該換件衣服?」

  李鉞身上穿的是套白色的褻衣,一個侯府夫人這樣見人確實不好。

  「麻煩,」李鉞低頭看著胸口有些鬆散的衣帶,耳朵後微微泛起一抹紅暈,他閉了閉眼睛,對青萍揮揮手說,「那讓她們在外面再等會兒吧。」

  青萍應了一聲是,轉身退下,她隱約察覺到今天的夫人與往常不一樣了,也不知這是一件好事還是壞事。

  房間裡很快又只剩下李鉞一個人。

  李鉞,考驗你的時候到了。

  他皺起眉頭,瞇著眼睛,緩緩將帶子解開,謹慎的樣子好像多碰了哪裡,自己的貞操馬上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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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2-11-17 06:05 PM

第3章

  李鉞與那堆衣服爭鬥半天,才勉勉強強把它們都掛在自己的身上,也不知有沒有差錯,反正看起來挺像那麼回事的。

  時值六月,焦金流石,日頭越來越高,天氣越來越熱,花小菱揮著扇子,墊腳使勁往屋裡張望,卻什麼也看不到。

  再問門口的青萍,她也只說夫人在更衣。

  這穿個衣服哪裡用得上這麼長時間?夫人不會是故意在折磨她們吧?

  可夫人應當不是這樣的人,花小菱手裡的扇子扇得愈加勤快,她想找個人發發心裡的火氣,隨即想到不久前夫人是怎麼罵他們的,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花小菱也發楚,她這人腦子不行,但直覺特別准,總是能非常精準的趨利避害,現在便是如此,她默默把到了嘴邊的話給嚥了回去。

  又過了半刻,李鉞終於讓青萍把丫鬟姨娘們給放進屋裡,他坐在主位上,看著從外面進來的這一群穿著花花綠綠的小姑娘,剛剛舒展開來的眉頭又擠到一起,這都誰誰誰呀!

  是哪個不學好的,沒事娶這麼多小老婆,真不是東西。

  他還沒數清來了多少人,青萍看了眼門外,又道:「曲姨娘也來了。」

  隨後一藍衣女子從外面走進來,她的相貌清秀,五官有些寡淡,但勝在身材高挑,氣質清冷。

  這便是府中最得謝文釗寵愛的曲寒煙。

  花小菱一見曲寒煙,也不顧夫人還沒開口,直接就來勁兒了,她的嗓子像是被人掐住一樣,尖尖細細地道:「呦,這不是我們久病纏身的曲妹妹嗎?進府這麼長時間,今兒個身體終於好了,能給夫人請安了?真是不容易啊。」

  然而曲寒煙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給花小菱,彷彿多看她一樣都會降低自己的身份。

  花小菱最討厭曲寒煙這副假清高的樣子,青樓出來的還裝什麼裝,他們夫人都沒她的架子大。

  曲寒煙神色冷淡,她走到李鉞面前,盈盈福身,拜了一拜,請了聲安,然後道:「妾身昨日聽侯爺說,夫人您心善,知道妾身的八字這府中其他園子相剋,願意將霽雪院讓給妾身,妾身感激不盡,今日是特來過來感謝夫人。」

  她本不想來見孟弗,是謝文釗在她那裡聽了琴後特意叮囑她的。

  「夫人您真要把這霽雪院給她?」花小菱尖聲問道。

  沒等李鉞開口,花小菱繼續厚著臉皮道:「那夫人我覺得我那院子跟我八字也不合,我也想換個院子,我覺得凌香館就不錯。」

  她停了一停,補充說:「很合我的名字。」

  最重要的是那間院子離謝文釗的院子最近,她覬覦已久。

  三位姨娘裡只剩下孫玉憐沒有開口,她心中明白,若只給曲寒煙換了院子,花小菱肯定不會罷休,而如果給她們兩個都換了地方,依著夫人的性子,斷不好意思讓自己空著手,即便她換不了院子,也會在其他方面補償於她。

  這樣一來,自己絕對不虧。

  而且到時讓老夫人知道了這事,少不得要斥責夫人一頓。

  這些個姨娘們心裡的小算盤打得啪啪響,而他們的夫人什麼話也沒說,左手在桌上敲了兩聲,右手支頤,作沉思狀。

  夫人會怎麼處理這件事呢?

  不久後,李鉞放下手,眾人都以為他這是想好安排,然緊接著就聽他問:「侯爺?哪個侯爺?」

  十分的理直氣壯。

  這是什麼鬼問題?

  在場的姨娘與丫鬟面面相覷,一時沒明白這話中是不是有其他深意,唯有花小菱這人不長腦子,當即道:「當然是咱們侯爺,宣平侯啊。」

  宣平侯?

  李鉞把這稱呼在腦子裡過了一圈,道:「謝文釗啊。」

  他的尾音微微拉長,原來是這小子不學好。

  先帝在時,御前都尉謝平救駕有功被封為宣平侯,後來先帝病重,太子薨逝,眾皇子為奪取大位各使手段,謝平在這其中站錯了隊,這也沒什麼,畢竟當時朝中的九成大臣都站錯了隊,剩下的那一成是沒站隊的。

  之後李鉞登基,並沒有跟他們計較這些事,可惜謝平自己的心理承受力不行,自己整日提心吊膽疑神疑鬼,在熙和二年的冬天大病了一場,久久未癒,最終向他上書讓他的嫡子謝文釗襲了爵。

  思及至此,李鉞點點頭,心道那還好,自己人沒出帝都,有救。

  現在有很大可能是謝文釗的那位夫人成為了他,不知道那是個怎樣的女子。

  自己怎麼才能去皇宮裡看看呢?

  「夫人您說話啊。」花小菱催促道。

  李鉞回過神兒,摸了摸下巴,側頭問青萍:「我昨日有說要把這霽雪院給她?」

  青萍忍下心中對曲寒煙和謝文釗兩人的埋怨,答道:「您說要考慮考慮。」

  李鉞對宣平侯府不熟悉,這院子給了這姑娘,他住哪兒去,至於他們夫人原先是怎麼想的,暫時還不在他考量範圍之內,他往後一靠,道:「那我考慮好了,」

  曲寒煙的臉上露出淺淺微笑,她知道孟弗一定會答應自己,她進府這麼長時間,對孟弗有些瞭解,除非是不合規矩,不然她多數情況是不會拒絕謝文釗的要求。

  這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說,跟規矩完全不沾邊,畢竟沒人規定做正妻的就只能住在霽雪院。

  曲寒煙來時打量過霽雪院,這裡很合她的心意,她已經想好等自己搬過來後要把哪些地方重新修整一下了。

  「這事不行,」李鉞道,「還有見到謝文釗跟他說別那麼迷信,什麼八字相剋,有病趕緊找大夫看病去,別整那些歪門邪道。」

  不過想到自己如今的處境,李鉞在說這話的時候多少還有點心虛。

  曲寒煙的笑容登時僵在唇角,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在這種場合下被孟弗毫不留情地拒絕,她斂起笑意,道:「您這樣說,恐怕侯爺會不高興。」

  「我也很不高興。」李鉞幽幽道。

  曲寒煙不想這樣輕易放棄,尤其還是在其他兩個姨娘面前,她從進了侯府後第一次遇到這樣尷尬的境地,她彷彿可以感覺到花小菱此時正在用幸災樂禍的眼神看她。

  曲寒煙定了定神,她揚起下巴,對李鉞道:「侯爺若是知道夫人您這樣出爾反爾,應該會很失望吧。」

  李鉞他會怕謝文釗失望?謝文釗娶了這麼多小老婆,他還失望呢。

  他完全沒把曲寒煙這話放在心上,站起身伸了伸胳膊,隨口回道:「那就等他回來,親自跟我來說吧。」

  曲寒煙張開唇,似還有話要說,卻被李鉞打斷,他道:「行了,你們沒事就退下吧。」

  其餘的人對視一眼,行了禮陸續離開,曲寒煙待在這裡也改變不了什麼,只能恨恨離開。

  等謝文釗回來,她定要好好告上一狀,孟弗一個不受寵的夫人還真把自己當回事兒了,看侯爺回來怎麼收拾她!

  人都走後,坐在桌子前準備用膳的李鉞有點憂愁,愣是半天沒下筷子,謝文釗的這位正妻性子柔軟,不然的話這幫姬妾們也不可能一大早就在她院子裡叫嚷,更不會讓她一個正妻給妾室騰地方,她現在要是真成了自己,那考績這事,一時半會兒肯定是成不了了。

  更要命的是,這位夫人要是被底下那些大臣們欺負得在朝上哭出來可怎麼辦!

  那就真完犢子了。

  紫宸殿後殿中央的香爐裡燃燒的蓬萊香明明滅滅,不久前被暗衛找回來的小小玉珮在漆黑的匣子中亮了一亮,轉眼黯淡。

  「陛下?陛下?您該起了。」

  孟弗聽到耳邊有個陌生男子的聲音在輕輕喚著自己,她奇怪自己的房間裡怎麼會有男子,更加奇怪對方為何會叫陛下。

  不過她覺得今日身體好了許多,或許這兩日就能痊癒,她睜開眼,見床邊站著一個面白無鬚的中年男子,男子有幾分面熟,應當她是見過的,這裡的環境於她而言非常陌生,床上掛著深色的帳子,那帳子上用金線繡了許多龍紋。

  高喜見他們陛下盯著帳子上的龍紋,久久沒有開口,有些擔心道:「陛下?陛下您怎麼了?奴婢給您叫太醫來?」

  他心中暗暗歎氣,昨天晚上陛下實在不該生那麼大的氣,到最後傷的還是自己的身子。

  「陛下?陛下?」他又喚了聲,今早的陛下可太不對勁了,這要是在往日聽他叫了這麼些聲陛下,肯定是要嫌他聒噪的。

  「陛、下……」孟弗低聲重複高喜的稱呼。

  高喜被孟弗這聲陛下嚇得一激靈,他忙道:「奴婢還是找太醫過來給您看看吧。」

  這感覺是出了大問題,得讓神醫來看看。

  孟弗沒有說話,她坐起身,將兩隻手從被子裡伸出來,低頭看去,這雙手的手掌寬大厚實,手指關節突出,虎口因常年練武磨出一層厚厚的繭子。

  這不是她的手,這是一雙男子的手。

  她摸了摸胸口,又仔細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良久,她再次抬頭看向高喜,就在剛才的一瞬間,她想起眼前這個人是誰了,這是天子身邊的貼身太監高公公。

  結合眼前的這一切,與這位高公公對自己的稱呼,她腦中頓時浮出一個離奇至極的想法,但也可能是目前唯一的解釋。

  她變成了當今的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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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2-11-17 06:06 PM

第4章

  孟弗腦中迅速掠過她所知道的關於這位陛下的信息。

  李鉞,先皇第三子,少時因冒犯太子被先皇給趕去北疆,說是讓他歷練一番,磨練心性,但大周自建國以來,一直是重文輕武,先皇這麼做,相當於是讓三皇子遠離了權利的中心,就算日後太子出事,他也絕沒有即位的可能。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這位三皇子到了北疆後就如同脫了韁的野馬,再也沒人能管得住他,天大地大,任他馳騁。

  因為種種政治和軍事方面的原因,近些年來大周在異族的交戰中年年失利,年年賠款,李鉞到了北疆後的第二個月,有異族來攻城,守城官員消極作戰,被他一劍斬殺,他親自率領一支輕騎,出城迎戰,將攻城的異族一直追到城北三百里外的大漠之中。

  自那以後,大周對異族的形勢開始逆轉,先皇雖然常常不滿他自作主張,但想到以後不用賠款了,說不定還能從異族那裡撈點回來,於是硬是頂著朝中百官的壓力,將他留在北疆。

  五年後,先皇病重,命太子監國,年後,有人上報說太子密謀謀反,先皇大怒,將太子叫到眼前怒斥一頓,當晚太子在回寢宮的路上失足墜入湖中,一命嗚呼。

  翌日,先皇聽聞太子薨逝,大受刺激,昏迷過去,性命垂危,眾位成年的皇子在這期間明爭暗鬥,各使手段,等到先皇再醒來時,成年的皇子裡就剩下個四皇子和遠在北疆的李鉞。

  這位四皇子不知道怎麼回事,可能是頭髮比較稀少,加上初春時節,天氣有些涼,腦袋也跟著了涼,所以腦子一抽,偽造了一道聖旨送到北疆,命李鉞自戕。

  當一個人蠢得恰到好處的時候,就會讓人不禁去懷疑,他到底是真蠢,還是在裝蠢。

  反正李鉞覺得四皇子的腦袋大概是被驢給踢了,根本沒將這事放在心上。

  不久後四皇子得知李鉞不僅沒有自殺,甚至還把他送過去的那道聖旨燒了烤羊肉吃,四皇子頓時是出離的憤怒了,立刻派了殺手前往北疆,幫李鉞做了結。

  那時李鉞本來都要把那些異族給打回老家,結果被四皇子干擾,讓異族們有了喘息的機會,李鉞簡直暴怒,也不打異族了,把北疆的事務安排好後,直接起兵從丁州一路打到帝都,四皇子眼見不好,連夜收拾行李準備跑路,可惜他策劃的太子失足之事敗露,死在太子門客的手上。

  等到先皇清醒過來,得知一切,在龍椅上枯坐了一天一夜,於天亮之前,寫下傳位詔書,他看著廷下的李鉞連歎三聲,嚥下最後一口氣。

  同年,李鉞登基為帝,改年號為熙和。

  孟弗未出嫁時,曾在家中聽父親談論起這位陛下,那時他還只是三皇子,她父親說他性格暴烈,桀驁不馴,凡事很有自己的想法,讓先皇非常頭疼,但畢竟是先皇自己的兒子,先皇拿他沒有辦法,才派他去了北疆。

  在她嫁入宣平侯府的一年後,這位陛下登基,之後她偶爾也會在旁人的口中聽說這位陛下,無非就是昨日陛下大怒,今日陛下震怒,明日陛下可能會暴怒。

  這位陛下似乎無時無刻不在生氣。

  現如今既然她成為了李鉞,那位陛下會不會正在宣平侯府中?

  孟弗簡直不敢想像這位陛下到了宣平侯府後,聽到有人說讓他騰地方會做出什麼樣的事來,其餘兩房妾室多半也會借此機會討些好處。

  另外這個月已快到了中旬,侯府裡養在榮輝堂裡的那幾位也該來要錢了,這兩年來他們一次要的比一次多,而侯府裡能賺錢的幾間鋪子又在老夫人的手裡,不知道那位陛下能不能周轉得開。

  她下意識地抬起手按了按額角,隨即反應過來這不是她的身體,思考再棘手的問題都不會頭疼。

  算了,大家自求多福吧。

  孟弗放下手,又聽到高喜道:「陛下,太醫已經過來了。」

  「不必了,」她掀開被子,下了床,環顧左右,向高喜問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高喜答道:「已經是卯時了,您該上朝了。」

  上朝……

  孟弗幼年被先生教的都是《女戒》、《女則》之類的書,少年則跟在母親身邊學著管家,出嫁後在侯府裡管的也都是一家之事,現在卻要她來掌管整個天下。

  她可以托病,免了今日的早朝,卻又怕錯過要事,況且即便能拖上一天,若那位陛下仍不回來,難道之後也要這麼拖下去嗎?

  孟弗心中思緒萬千,然面上卻是絲毫沒有顯露出來,她這人行事向來謹慎自重,自幼對他人的情緒變化就非常敏感,極善於察言觀色,高喜與宮人隨便一個目光的接觸,她就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除了在孟弗剛剛醒來的那段時間,高喜再沒從她身上察覺到其他異常,只是覺得今早的陛下有點深沉。

  用了早膳,宮人們過來服侍孟弗更衣,她穿上玄色龍袍,戴上十二旒的冠冕,站在眾人中央。

  這位陛下身材高大,剛才宮人為她梳頭的時候,她在鏡中窺得這位陛下的相貌,鬢若刀裁,劍眉星目,很是英俊,只是左邊臉頰上有一道淺淺的疤痕,應該是過去在北疆打仗時留下的,不過不仔細看並不明顯。

  高喜跪在地上給她整理衣服,仰頭的時候無意間看到孟弗正看著不遠處長案上的陶瓷小人,那表情竟然有些溫柔,高喜的動作一僵,自己莫不是做錯了什麼,陛下這副模樣看得真讓人怪害怕的。

  高喜心中惴惴,十分不安,在孟弗坐在龍輦前往宣政殿前,還是大著膽子叮囑孟弗說:「陛下您今日到了朝上別太動怒了,您的龍體要緊,要不等您下了朝,奴婢還是叫龐神醫過來給您看看吧。」

  孟弗垂眸看向高喜,他臉上的關切不是作假,如此看來這位陛下是有疾在身的,目前不宜動怒,這對孟弗來說不是難事,她應道:「好。」

  她猛地想起前段時間去林府赴宴時,無意間聽人說了一句,陛下有好幾日沒罵人了,陛下很有可能因這病改了脾氣。

  孟弗細細分析這之間的關係,從而推斷等下自己上朝該如何應對那些朝臣。

  高喜聽到她應得這樣痛快,並沒有感到送了口氣,反而是覺得他們陛下心裡頭肯定是在謀劃件大事。

  昨天陛下可能是真的氣得大了,今天估計又有人要倒霉了。

  李鉞是好不容易忍了小半個月沒跟大臣們發火,昨晚看完那些奏折直接前功盡棄,所以接下來他極有可能會把這段時間壓下來的怒氣全都發洩出去,那些大人們挨頓板子都是小事。

  古往今來能夠做到高喜現在這個位置的太監,沒有一個是蠢人,而聰明的太監都深諳死道友不死貧道的道理。

  但這也不好讓道友們都死光吧。

  高喜決定早朝前得去提醒提醒那些個大人們,今日最好不要跟陛下反著來。

  也不光是為了他們,更是為了能讓李鉞早些康復。

  宣政殿外,天還未亮,文武百官已經在此等候,他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雖然陛下已有數日不曾用言語攻擊過他們,但他們依舊保持著一項在李鉞登基一年後留下優良傳統,他們在這裡猜測陛下今日會用什麼新鮮詞彙來把他們罵得狗血淋頭。

  大臣們說著說著便說起了考績一事,霎時間宣政殿前又是一片長吁短歎。

  前些時候陛下提出想要給朝中和地方的官員們安排一個考績,讓他們從此半年一小考,一年一大考,不合格的要麼降職,要麼直接罷官。

  陛下當時說讓他們回去想想,這幾日就要把這件事給定下來,這些官員十年寒窗好不容易出人頭地,這考績一來他們說不定就要回家賣紅薯了,這倒也不是他們不干實事,只是實在沒有信心能過了這位陛下的考績。

  中書省、門下省和六部的官員們向來不合,這個打壓那個,那個又打壓回來,這次卻是破天荒地統一戰線,堅決不要考績,他們當日下朝回家後趕忙寫了一堆奏折,從各個角度論述考績一事不可行,希望陛下明鑒,收回這個可怕的想法。

  這些奏折應當已經到了陛下的面前,不知道陛下看過後態度是否有所轉變。

  朝中的幾位重臣湊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地商量等下到了朝上該怎麼應對聖上。

  「這事咱們絕對不能讓陛下做成了。」

  「之前陛下想要增添地方巡查的官員也就罷了,現在又想做考績,這不是要了我們的命嗎?」

  「是啊是啊,陛下向來嚴格,這考績一出,不知同僚中有幾個能達到陛下的要求?」

  「不如這樣吧,今兒個早朝咱誰也別提這事,陛下忘了最好,若是沒忘,咱就給拖著,說此事不能輕易定奪,要再商量一番。」

  「誰先跟咱們的陛下認了慫,誰就是孫子。」

  「這話說的好,我相信在場的諸位大人都沒有想當孫子的吧。」

  中書令魏鈞安在這件事上表現得尤為堅決,雖然顧及自己身份沒提孫子不孫子的,可之前他私底下他已經找過許多同僚談話,還特意去聯繫了與他們向來不對付的門下省和六部的同僚,無論如何都得阻止陛下施行考績,若是有人敢第一個出頭跟陛下提這事,他定會要他好看。

  而圍在四周的官員們紛紛表達了自己要與陛下對抗到底的決心,即便有些人心中清楚這考績並不算件壞事,但為了自己的前途,不敢輕易開口。

  高喜比孟弗先一步到了宣政殿外面,見他來了,大臣們圍上前來,向高喜問道:「高公公,這陛下怎麼還沒到啊?」

  高喜道:「諸位大人稍等,陛下馬上就到,只是陛下昨夜沒休息好,大人們到了朝上諸位大人一定要慎言,慎言啊。」

  高喜作為一個宦官,不敢妄議朝政,只能言盡於此。

  百官一驚,上次高喜這麼說還是在先太子餘黨於丁州密謀造反的時候,那次謀逆牽連甚廣,陛下當廷罷黜大大小小官員兩百餘人,空了有些年頭的詔獄一下子滿了八成,主犯與附逆者全部斬殺,宣政殿前的白玉石階紅了一片,宮人們足足洗了三日才洗乾淨。

  這是在對他們進行威脅恐嚇呀,陛下不知今天是要用什麼可怕的手段來對付他們。

  那也不能當孫子!

  魏鈞安的目光在同僚們的臉上一一掃過,對他們的表現非常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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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2-11-17 06:07 PM

第5章

  時辰一到,宣政殿大門打開,百官走入殿中,依次站好。

  高喜在龍椅一側站定,拖長了聲音喊道:「皇上駕到——」

  廷下百官跪拜在地,山呼萬歲,孟弗在片聲音踏上九層石階,轉身在龍椅上坐下。

  她如何能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也能坐在這萬人之上的位子,擁有這世間至高無上的權利。

  孟弗心中有一股很奇怪的情緒在蔓延,半晌,她沉聲道:「都起來吧。」

  待百官起身後,高喜按照往常一樣向廷下官員們宣道有事起奏無事退朝,孟弗無聲地打量廷下的官員們,這些人中有些面孔是孟弗熟悉的,有些則完全沒有見過。

  眼前的景象比她想像當中的要好出許多,這滿朝文武她還不至於一個名字都叫不上來,孟弗等了一會兒,卻無人開口,她拿不準是真的天下太平,還是百官畏於李鉞的威嚴,不敢說話,孟弗問道:「諸位愛卿是無事要奏嗎?」

  孟弗心想,若真如此,那接下來就可以退朝了,可這話聽在下面這些大臣們的耳中,那就是接下來就好好聊聊考績一事了。

  他們到底還是很在意上朝前在宣政殿外高公公提醒的那句話,若接下來陛下說起考績一事,他們不觸怒陛下幾乎是不可能,眼下還是先把這事給往後拖上一拖。

  「臣有本奏。」戶部尚書錢東舟上前道。

  孟弗認得他,道:「說吧。」

  錢東舟道:「近年來北疆異族懼我大周國威,漸漸凋敝,邊疆戰事早已平息,故而微臣認為,今年派去丁州軍隊的軍費可以適當削減兩成。」

  錢東舟的話剛落下,兵部尚書齊雲蛟站出來,出聲反駁道:「錢大人這話說的不妥,雖說眼前丁州並無戰事,但那些異族向來狡詐,我等稍有鬆懈,他們定然伺機而來。」

  錢東舟不以為意道:「我倒是覺得齊大人你這是杞人憂天,我大周如今兵強馬壯,即便是削減了兩成軍費,對上那些異族,又有何懼?」

  「不妥不妥,不能因為這幾年異族消停了,就忘了前些年他們怎麼來犯我大周邊境的。」

  「我來與諸位大人說說這兩成軍費削減的必要,這其一……」

  廷下的大臣們就這麼激烈地爭論起來,剛剛還鴉雀無聲的大殿立即熱鬧了起來。

  原本孟弗還擔心他們要詢問自己的看法,但他們好像完全忘了自己。

  這倒不錯。

  於是孟弗安靜地聽著他們爭吵的內容,他們的主題從是否該削減今年的軍費,到怎麼修建長城,再到兩個月後的科舉,就沒一個能和平解決的,中書省和六部的人輪番站出來,各抒己見,門下省的人幫忙和稀泥,此間熱鬧得比賣鴨子的集市要有過之而無不及。

  孟弗一點也不嫌他們吵鬧,她正好可以借此機會對大周與這些官員的性情更瞭解些,等被人問到的時候不至於一句話也說不上來,只是看他們如此激動,孟弗不免有些擔心這些大臣們的身體情況。

  早朝前高公公提醒她說要保重龍體,現如今看來,這些大臣們好像更該保重一下。

  就這麼大半個時辰過去,這些官員們仍舊沒爭論出一個高下來,他們中有人嗓子都喊啞了也毫不退讓,有人氣得那臉紅得跟猴屁股似的,還有一位老大人說著說著捂著胸口咳嗽不停,孟弗真怕這位大人一激動直接過去了。

  官員吵了大半天,沒有半點要停下來的跡象,反而越來越投入,越來越真情實感,還把多少年前的陳芝麻爛谷子的事都給翻出來,完全忘記自己的初心,他們本來只是想要做戲給陛下看的,想讓陛下沒法提考績一事。

  這吵著吵著不知道為什麼覺得自己這心裡空落落的,就在他們中都有人擼起袖子準備上手薅同僚頭髮的時候,終於有人發現不對,今天的早朝好像少了點什麼。

  少了什麼呢?

  是不是少了點罵聲?

  官員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廷上的陛下到現在可一直都沒有開口,在往常,早在他們第一次吵起來的時候陛下就該發火了,把他們罵得狗血淋頭,哪裡能容他們在這裡嘰嘰喳喳這麼長時間。

  這些個大臣們也是在李鉞面前壓抑得太狠了,所以今日陛下的存在感稍微弱了一些,他們就忘乎所以,放飛自我。

  有官員抬頭偷偷看了眼孟弗,發現龍椅上的陛下正靜靜看著他們,頓時覺得自己的脖子好涼。

  孟弗見有人向自己看來,她抬眸對上那官員的視線。

  官員趕緊把頭低下,心道完蛋,腦袋好像要搬家了。

  他們剛才吵得是不是有那麼點過分了?

  陛下怎麼不說話?

  陛下為什麼不說話?

  陛下是不是已經開始醞釀怎麼罵他們了?

  陛下這麼長時間都沒說話,那肯定是在醞釀一個大的,高公公在早朝前明明都已經提醒過他們了,他們怎麼一上頭就給全忘了。

  這陛下安靜的時候好可怕,等會兒不會是要賞他們一頓廷杖吧?

  自古以來的大部分皇帝為了自己後世的名聲著想,不會輕易對大臣們動刑,常常就算是自己挨罵了也會把苦水往肚子裡咽,然他們這位陛下是個異類,只要他不在意虛名,就沒人能用這個東西來綁架他。

  爭吵的百官漸漸沒了聲音,一個個低著頭看著腳下,開始老老實裝鵪鶉,孟弗寧願他們吵些好,現在誰也不說話,氣氛多少有些尷尬。

  孟弗平靜問道:「怎麼都不說話了?」

  這話聽在百官耳中更像是嘲諷,他們甚至可以腦補出陛下接下來要說的話,你們剛才不是挺能說的嗎?現在一個個怎麼都啞巴了?繼續說啊!

  他們平日裡修的是中庸之道,現在陛下稍有點縱容,他們就得意忘形,實在不該。

  可陛下不開口的機會實在太難得了,難得的他們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太陽從西邊升起來。

  就……沒忍住。

  百官在心裡默默反省,同時猜測等會兒哪個小倒霉蛋要第一個挨陛下的罵,有人暗暗後悔自己剛才太過張揚,有人則慶幸自己沒怎麼說話。

  然而他們預想中的劈頭蓋臉的痛罵沒有到來,孟弗坐在龍椅上一直沒有再開口。

  她沒想好自己該說什麼,這些個大臣們剛才吵了這麼長時間,一個結論也沒有吵出來。

  宣政殿裡是死一般的寂靜,這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這些官員們大氣不敢出,明明六月天氣,空氣卻彷彿凝結成冰霜,在這種不知接下來有什麼東西在等著自己的情況下,不少官員都感到呼吸困難,急需救治。

  孟弗並沒有做什麼,官員們之所以會這樣,完全是李鉞給他們留下的陰影太深刻,他們可能需要一生來治癒。

  這世界上最可怕的事大概就是自己嚇自己,因為只有自己才清楚自己心中最恐懼之事,陛下越是不說話,他們便越容易產生各種不好的聯想。

  有人甚至想,要不就順了陛下的意思,提一提考績之事。

  眼看著部分官員小臉煞白,冷汗涔涔,明顯是要扛不住跟陛下服軟了,中書令魏鈞安趕緊上前一步,這位魏大人今年都五十多歲了,這幾年為了應付上面的陛下,生生把他的頭髮給熬掉了大半,剩下的一小半看樣子也撐不了多久,即使如此,依舊常年奮戰在與李鉞做對的第一線。

  主要是先帝在時,他們這些文官手中的權利很大,大部分的國策都由他們來制定,然而當今聖上手腕強硬,自登基後就不斷打壓他們這些文官,很多大臣受不了這個落差。

  魏大人曾信心滿滿的以為自己日後能夠成為大週一手遮天的權臣,被李鉞搓磨了幾年,如今只求這位陛下沒事不要折騰他們。

  然而這個卑微的願望至今沒有實現,他們的陛下還越來越過分了。

  魏鈞安心裡其實也害怕,但這個時候絕不允許他後退,同僚們都說了,誰要誰第一個人慫誰就是孫子,他都五十多歲的人了,能給那些人當孫子?何況這事主要還是他組織起來,他要是退了,同僚們要怎麼想?

  魏鈞安默默安慰自己兩句,然後豁出去向孟弗問道:「關於修建長城之事,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他已經預想到自己問完這話將要迎來陛下怎樣猛烈的怒火,畢竟這事其實在半個月前就已經定得差不多了,他這簡直是的找罵,陛下要是這都不罵他,那陛下可能是不想跟死人多費口舌了。

  同僚們非常敬佩魏鈞安的英勇無畏,高喜也覺得這位魏大人是過於找死了,他都提醒過他們了,這怎麼還過來拔老虎的鬍子呢。

  不被抬著回去不舒服是嗎?

  然而龍椅上的孟弗依舊很平靜,修建長城這事她剛才聽他們廷下討論了有一會兒,她有點想法,不過並不清楚李鉞都意思,於是她道:「此事容後再議。」

  比起剛上朝的時候,孟弗腦中緊繃的那根弦總算稍微鬆了松,早上高喜囑咐她不要動怒,她還以為朝上大臣們會提出一些很棘手的問題,還好沒有,她很慶幸他們說的都不是什麼要緊的事。

  也許是上天給她的為數不多的好運氣。

  廷下百官們就沒孟弗這麼舒服了,他們感覺自己的心是直接被丟到了火上烤,陛下此事要容後再議,那當下是不是該議考績一事了?

  今天早上陛下的火氣都被壓了下來,接下來考績要是不成,那陛下不得把他們挨個清算了?

  陛下,您現在就罵我們一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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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2-11-17 06:08 PM

第6章

  廷下的百官此時迫切的希望陛下能把他們體無完膚的痛罵一頓,可是他們等了好一會兒,孟弗都沒有開口。

  陛下怎麼不罵了呢?他們的一顆心過了油,提在半空,不上不下的,難受極了。

  他們也不是受虐狂,只是清楚現在陛下不把這口氣給發洩出來,後面肯定得變著法來折騰他們。

  他們有些後悔在陛下面前演戲了,陛下肯定一早就看穿他們。

  這些吵了一早上的鴨子們現在一個個的安靜如雞,如果可以的話,他們連呼吸都不想發出聲音來,有幾位官員剛才吵得太厲害,傷了嗓子,想咳嗽又不敢咳,一張臉憋得通紅,更有甚者,兩條腿都在打晃了。

  孟弗可不知道他們是因為自己的沉默才變成這副如喪考妣的模樣,只是想著自己第一天上朝把這些大臣們折騰出毛病來,罪過就大了。

  而站在前面的魏鈞安魏大人的臉色更是難看,好像現在有一點風吹草動他人就能過去。

  何至於此啊?

  孟弗想不明白這些官員們為何會露出這副可憐的模樣,卻也不好讓人倒在朝上,她對一邊的高喜道:「諸位愛卿吵了半日也不容易,高喜,給諸位大人上杯熱茶來,潤潤嗓子。」

  孟弗的話音落下,宣政殿裡仍是鴉雀無聲,不過大臣們內心裡的小人卻是齊齊倒吸一口涼氣。

  三年了,陛下登基到現在都有三年了,他們第一次在上朝的時候能有一杯茶水喝!

  但陛下為什麼要給他們上茶?潤潤嗓子這種話也就騙騙那些腦子進水了或是被門給夾了的單純孩子,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們這麼折騰了一早上,陛下不會是嫌他們太煩,在茶水裡下了毒吧?

  這個猜測委實有些離譜,但他們這位陛下也不是做不出這種事。

  難不成今日這個早朝真的要有來無回了?

  不少官員都抱著同一個想法,原本通紅的臉一下又變得煞白,甚至還有人如果不是同僚扶著,此時已經腿軟坐在地上了。

  這孟弗這一看更加擔心了,這些大臣難道同時得病了不成,她補充道:「高喜,把太醫也叫來吧。」

  官員一聽這太醫都要來了,更慌了,這明顯茶裡肯定是有問題的呀!

  過了將近有一刻鐘,太監們端著茶從外面進來,多疑的官員們覺得多半是在茶水裡做手腳了才用了這麼長時間,陛下果真是已經喪心病狂到這個地步了嗎?

  眾人端起茶杯,環顧左右,即使看到有一些同僚已經抱著視死如歸的心情將茶水一口飲盡,之後仍好好地站在這裡,但膽小的或者是剛才在朝堂上特別張揚的官員仍不敢輕易下嘴,許是陛下只是專門給他們的茶杯裡下藥了呢,又或者下的不是立即毒發的藥呢?

  孟弗見廷下大部分官員好像是顧忌身份,端著茶杯並不飲用,他們的臉色看起來似乎更加不好了,她真怕他們在這宣政殿裡出了事,便問道:「諸位愛卿為何不喝?」

  她見大臣們的狀態實在不好,說這話的時候特意收起板了一早上的表情,語氣也和善了不少,然而疑心比較重的官員們心裡卻是咯登一下,他們陛下說話可從來沒有這麼溫柔過,這聽在他們耳中跟催命似的,陛下這是在給他們下最後的通牒,要他們不要不識抬舉。

  端茶的手,微微顫抖。

  孟弗又道:「諸位愛卿喝了茶,好好想想今日還有什麼要上奏的。」

  她想著若沒有事差不多應該可以下朝了。

  而官員們卻從話中聽出另外一層含義來,陛下是要他們去地府上奏嗎?

  這考績固然重要,但命只有一條。

  要不就從了陛下吧?

  不行不行,這次這麼容易就從了,那以後豈不是要任由陛下胡來了?

  孟弗見他們臉色愈加蒼白,道:「若是覺得身體不舒服,太醫就在外面,諸位愛卿可以出去找太醫瞧瞧。」

  這要是出去了還能回來嗎?

  他們低著頭,用餘光打量自己的同僚,他們真不敢喝茶,也真不想跟陛下對著幹了,考就考吧,總比丟了命強吧。

  許多官員蠢蠢欲動要向陛下服軟,魏鈞安側頭瞪了他們一眼,又把他們給生生瞪了回去。

  孟弗是認得這位魏老大人的,多年前,在她的父親還是太子太傅的時候,這位老大人經常會去孟府與她的父親閒談,在眾多陌生的面孔,看到這麼一位比較熟悉的,孟弗猶感親切,語氣又和善了不少,她向魏鈞安問道:「魏大人為何不喝?莫非是嫌棄這茶不合胃口?高喜,給魏大人換杯茶來。」

  魏鈞安聽到這話手一抖差點沒把手裡的茶杯給丟了出去,陛下這個語氣可太嚇人了。

  陛下這是氣急了真的想要他的命啊。

  這一刻,魏鈞安是真的怕了,這位陛下比他想像中的還要瘋狂。

  他可以不將同僚們的命放在心上,可不能真把自己的命給搭上去。

  他認了,他慫了,當孫子就當孫子吧,總比這麼白白死在宣政殿裡要好。

  哎,原來孫子竟是我自己。

  他深吸一口氣,他將手中茶杯放回茶盤上,抬起頭大義凜然道:「陛下,臣還有事奏,昨日微臣回去認真思索過,您說的考績的確很有必要,不僅能夠有效抑制朝野上下屍位素餐的不正之風,也能澄清吏治,督促官員克勤克儉,有所作為。」

  官員們有些意外這位魏大人竟然會是向陛下投降的第一人,不過今天早上的陛下實在太可怕了,魏大人這般也不是不能理解,孟弗則是淡淡道:「是麼?」,聽不出喜怒。

  她根本不知道那位陛下說的考績是什麼,但聽起來好像很不錯的樣子。

  魏鈞安忙道:「是的陛下,只是這考績施行起來頗為複雜,涉及的官員數量極為龐大,請待微臣回去讓中書省擬定個章程出來,讓您過目。」

  既然是那位陛下自己提出來的,那他應該是很希望促成此事的,孟弗問:「幾日能出?」

  「一個月……」見廷上的孟弗仍舊上那副很和氣的樣子,魏鈞安趕緊改口,「肯定是用不上的,半個月應該能出。」

  「半個月?」孟弗聽他說的那麼麻煩,心想半個月會不會太急了。

  魏鈞安一咬牙,道:「要是趕一趕的話,三日就能出來。」

  原來是她低估了這些官員們的辦事速度,都這樣了孟弗還常聽官員抱怨說陛下斥責他們辦事拖沓,可見陛下要求實在是高。

  她頷首道:「可以。」

  聽到她說了可以,廷下百官頓時劫後餘生般的鬆了一口氣,只是今天的這場大戲徹底白演了,他忙忙活活一大早上,陛下什麼都沒說,他們自己先慫了,慫也就算了,還把後路都給封上了。

  陛下這一招可太毒了。

  「那愛卿們喝茶吧。」孟弗道。

  百官們傻眼了。

  怎麼還要喝茶!

  魏鈞安為了不喝這杯茶,連忙又與孟弗仔細說起這考績的好處來,而見中書令都開了口,中書省都其他官員也只得開口附和,孟弗終於明白考績是怎麼一回事,這對天下百姓來說是件好事,只是官員們要多受累,魏鈞安能夠當朝贊成此事,足可見他心繫百姓,憐憫蒼生,且還不怕得罪其他同僚,這位魏大人確實是位忠君愛國之士。

  他說了這麼多,孟弗也不好一言不發,她道:「魏大人思慮周全,體察百姓,可謂用心,魏大人辛苦了。」

  孟弗此言一出,廷下百官那一個個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思慮周全?體察百姓?可謂用心?他們這是聽到什麼了!這還是他們冷酷無情翻臉不認人的陛下嗎?啊?陛下什麼時候還會誇人了?

  今天早上的太陽不會真的是從西邊出來的吧?

  登基這麼長時間,他們就沒聽到陛下說過一句誇人的話。

  他媽的,魏鈞安憑什麼?他憑什麼!

  一開始不就是他讓他們都別應陛下提出的考績一事嘛!

  一瞬間,大殿裡一雙雙羨慕又嫉妒的眼睛看向魏鈞安。

  魏鈞安原本在說考績之事時心裡嘔得要死,此時驟然得到孟弗的誇獎,頓時有些受寵若驚,心臟怦怦跳個不停,兩邊的嘴角都忍不住地上揚,同時還有點心虛,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能得到陛下的誇讚。

  陛下竟然誇他了,陛下登基這幾年來送出去的賞賜不少,可從來沒開口誇過人,而自己居然可以得到陛下的誇獎,這是多麼大的殊榮啊,這足以載入史冊,名垂千古!

  魏鈞安越想越激動,當年金榜題名時也不過如此啊,他不由得挺了挺胸膛,謙虛道:「陛下謬讚,微臣也不過是在做些力所能及之事罷了,陛下您放心,微臣一定將盡快將此事辦好。」

  同僚們看到他這副模樣,更加來氣,也忘了手裡還有茶沒喝完,媽的!他們不會是被魏鈞安給算計了吧?好氣,他們也好想聽陛下誇誇他們啊,怎麼才能讓陛下也誇誇他們呢。

  魏鈞安這個老狐狸!就知道他不能信!

  考績一事輕鬆解決,早朝在一片和諧的聲音中圓滿結束,下朝後,魏鈞安走出宣政殿沒幾步,就聽到身後有人叫住自己:「魏大人留步。」

  他停下腳步,轉過頭去,見高喜向自己走來,魏鈞安滿面春風地問:「高公公還有事嗎?」

  高喜道:「陛下剛才看您步伐吃力,特意讓奴婢過來送大人出宮。」

  看來陛下說很滿意魏鈞安在朝上的表現,這誇了一句還不夠,還有讓自己的貼身太監送他出宮。

  魏鈞安臉上的得意之情簡直難以抑制,他好多年都沒這麼爽快過了。

  陛下原來也會有這樣關心臣下的時候,尤其這份關切之情還是單給他一個人的,別的同僚都沒有。

  好感人,魏鈞安感覺自己都要哭出來了。

  中書省的官員們也感覺與有榮焉,走路時的腰背都更加挺直了,然其他的同僚們聽到這話,看向魏鈞安的眼睛裡彷彿能射出火來,只恨在朝上第一個提出考績的人為什麼不是自己。

  這一定是魏鈞安和他們中書省的陰謀吧!

  太陰了!

  魏鈞安走時看了同僚們一眼,見他們一個個都目露凶光,搖了搖頭,心中感歎,這男人們嫉妒的樣子可真醜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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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2-11-17 06:09 PM

第7章

  早朝後,孟弗回到紫宸殿中,看著堆在長案上的奏折,心裡琢磨她該怎樣才能見到那位陛下,她總不能去了宣平侯府直接說要見謝文釗的夫人。

  孟弗沒當過官,但她很熟悉她的父親,這些官員們特別喜歡揣測天子的心思,若是她指明要見宣平侯夫人,這些官員們不知道會腦補出些什麼東西出來。

  另外,她現在身為天子,為了安全不便輕易出宮,那麼就只能將人召入皇宮,同時還不引起其他官員的注意。

  孟弗倒是很快就有了主意,可以在宮中舉辦一場宮宴,先讓人光明正大的進宮,等到了宴會上再尋說話的機會。

  她當下就吩咐剛剛從外面回來的高喜去籌備此事,宴會要邀請朝中三品及三品以上的大臣,准其攜帶家眷,要越快越好。

  高喜心中疑惑,這沒過年沒過節的,陛下為何要開宴會,不過好在李鉞行事從來不講規矩,隨性而為,當年就連先帝也常常拿他沒有辦法,高喜不敢多問,他想或許陛下是有自己的打算。

  高喜退下,孟弗來到長案後面,低頭看了一眼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折,她仍無法完全放心,此事這般詭譎,那位陛下不一定就成為了她,也可能會有其他意外。

  ……

  謝文釗回到侯府時已經過了正午,他現在在戶部任職,今日戶部無其他要緊的事,他便先回了家。

  他在老夫人那裡用了午飯,準備回書房看會兒書,路過假山的時候突然聽到有琴聲從汀水閣的方向傳來。

  謝文釗停下腳步,他在曲寒煙的琴聲中居然聽出了幾分幽憤之氣,曲寒煙這人向來清高自傲,被賣入青樓後是這樣,進了侯府仍是這樣,她的琴音中很少會透露出其他的感情來,幽憤這種情緒就更沒聽過。

  謝文釗覺得稀奇,不知這府裡還有誰能給她氣受。

  他腳步一拐,轉身向汀水閣走去。

  汀水閣中,曲寒煙一身素衣,坐在窗前,微抿著唇,低頭輕輕撥動琴弦。

  謝文釗來時特意放輕腳步,丫鬟想要提醒曲寒煙也被他阻止,他在房間中坐下,靜靜地聽曲寒煙彈琴。

  他愛琴如命,愛那些傳世的名琴,更愛那些彈琴的人,他幼年時隨父親一起前往徐州,途中被父親冤枉,他心中不忿,冒著瓢潑大雨從客棧跑了出去,那時他年紀尚小,跑過兩條街後直接迷了路。他茫然站在雨中,不知自己該往哪裡去。

  雨越來越大,他沿著那條無人的長街往前走,雨聲噠噠落在長滿青苔的青石板上,像是無數奔騰而來的馬蹄,他一直走到這場雨停下,當雲層開裂,一束天光從那裂縫中傾瀉而出,清越的琴聲從遠方傳來。

  他不知這琴聲是從何而來,也不知彈琴者是誰,只是心中感受到一陣那時的他還無法描述的平靜。

  他尋著聲音找去,可沒走兩步就昏迷過去,再醒來時已經是回到客棧中。

  從那天起,謝文釗就對琴這一樂器產生了極大的興趣,他平生所願,便是能為自己尋得一知音人,與她恩愛白頭。

  他有找到那個人,他喜歡她的琴聲,更喜歡她,他曾對他們二人的未來充滿期待,可是陰差陽錯,他終究沒能如願,他娶了他心上人的姐姐,注定這一輩子他都無法和她在一起了。

  去年他在雲兮樓與孟瑜見了一面,他知道孟瑜為了他一直未嫁,心中更覺悲哀,而後他被好友拉去青樓借酒消愁,他就是在這裡遇見曲寒煙,她的背影很像那個被他藏在心底的人,她彈琴時的樣子與他想像中的更是一模一樣,那時他想這許是上天留給他的一絲安慰。

  謝文釗歎了口氣,人生在世,總會有各種各樣的求不得,他已經有了賢妻美妾,這一生就這麼過去其實也不錯。

  錚的一聲,琴弦斷開,那琴聲也戛然而止,謝文釗從紛亂的思緒中回過神兒來,他抬頭看向曲寒煙,溫和地笑了一笑,向曲寒煙問:「你今天這是怎麼了呀?身體不舒服嗎?大夫來看過了沒有?」

  曲寒煙搖搖頭,沒有說話。

  「那是怎麼了?」謝文釗問,「我聽你今天的琴聲……你好像有些不高興。」

  「沒有。」曲寒煙冷冷說道。

  然而她身邊的小丫鬟玲兒卻是幾乎與她一同開口,為她抱不平道:「侯爺您是不知道。」

  謝文釗問:「我不知道什麼啊?」

  沒等玲兒說話,曲寒煙皺眉打斷她,道:「玲兒你退下。」

  玲兒不情不願地閉上嘴,嘴巴撅得都能掛個油瓶。

  謝文釗笑道:「沒事,你儘管說。」

  玲兒抿了抿唇,看了曲寒煙一眼,忿忿不平道:「就是今天早上,我們姑娘聽了您的話去霽雪院給夫人請安,結果夫人反悔了也就算了,還把姑娘罵了一頓。」

  聽到曲寒煙被孟弗給罵了,謝文釗第一個反應就是搖頭:「不可能。」

  玲兒叫道:「怎麼不可能?那麼多人都看著呢,我們姑娘她什麼時候受過這個委屈!」

  曲寒煙開口阻攔:「玲兒別說了。」

  謝文釗仍是不信,他雖與孟弗相處時間不多,但她嫁進侯府也有幾年了,他自認對她說有些瞭解的,她就像是書本裡走出來的那種大家主母,溫柔賢惠,不驕不躁,行事周全,進退有度,不會爭風吃醋,不會打壓妾室,很多時候,她還都願意給幾房姬妾一個方便。

  這麼些年過去,謝文釗從來沒聽說過孟弗會罵人。

  今日有戶部的同僚從宮裡回來,還在那兒感歎今兒個的太陽說打西邊出來了,孟弗要是會罵人,那太陽可能就真的是從西邊出來的。

  「那我等會兒去霽雪院看看吧,」謝文釗安撫曲寒煙說,「你身體不好,不要生氣,我想辦法幫你把院子換了。」

  曲寒煙低著頭,臉上也不見笑,淡淡道:「我倒是沒什麼,只怕侯爺你去了夫人要連你一起罵的。」

  謝文釗登時就樂了,曲寒煙進府這麼久都沒笑過幾次,現在都會說笑話了。

  孟弗怎麼可能罵人?還罵他?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孟弗要是會罵他,那府裡的公雞都能下蛋了。

  謝文釗越想越覺得好笑,也不知道今早到底發生了什麼,才能讓曲寒煙說出這麼有意思的話來。

  ……

  霽雪院中,青萍一臉震驚地看著在院子裡打拳的李鉞,嘴巴半張,眼睛瞪圓,她這副有點癡傻的樣子已經保持了足足有一刻鐘,她一度以為說自己睡覺沒睡醒,不然的話這個世界也太玄幻了,她做夢都不敢想,有一天他們夫人會換把裙擺剪短,把袖子束緊,在院中打拳,還打得大汗淋漓,那虎虎生風的架勢……青萍是真的是做夢都不敢這麼做。

  李鉞又打了半刻,身體實在撐不下去才停下手,咳了兩聲後在院中一邊慢走,一邊調整呼吸。

  上午他把那些姨娘都給打發走後,原是想要出府打聽打聽宮裡的消息,結果沒走兩步就喘得不行,頭暈眼花,加上青萍在旁邊嘰嘰喳喳勸個不停,搞得他差點以為自己是快要死了。

  那確實不能死在外面,於是李鉞又回了霽雪院,派了幾個下人出去打聽,好在這位夫人的性子雖然過於柔和,但在下人當中還是很有威嚴的,他這一發話,他們就麻溜出去辦事了。

  將這事安排好後,李鉞又低頭打量起自己,這身體的確是太差,他不知道自己還要在這具身體裡待多久,這麼柔弱讓他很沒有安全感,思來想去,只吃藥肯定是不夠的,他必須得鍛煉起來,於是便有了讓青萍覺得整個世界都魔幻起來的一幕。

  李鉞走了沒一會兒,他上午派出去的那些下人們都回來了,隨著下人們一起過來的還有住在榮輝堂裡的幾個老人,當年在桾山圍獵的時候,老侯爺救了先皇,這些跟在老侯爺身邊的下人也出了很大的力,現在他們的年紀大了,侯府不能趕走他們,就建了榮輝堂養著他們。

  他們每個月中旬會來孟弗這裡要銀子,如今他們的兒子孫子也都成了家,要花錢的地方更多了,所以胃口越來越大。

  上個月他們每人要了三十兩,這個月他們準備再多要點,夫人臉皮薄,顧忌侯府臉面,不好不給,而且侯府這麼大的家業,肯定不差這點銀子。

  他們對今天這一趟信心滿滿,心裡想好等下要怎麼說,只等孟弗開口問話。

  然後李鉞根本沒注意到他們,他坐在石凳上,聽下人們回報說並沒有聽聞宮中有何大事發生。

  他眉頭微皺,不是很滿意這個結果,轉念又想,算了,至少宮中沒傳出皇帝駕崩的消息,也算是一件好事。

  下人們見他臉色不好,身上的壓力陡然增大,夫人很少會對他們露出這般凝重的表情,莫非是在嫌棄他們無能,於是他們趕緊把自己出去這一趟的所見所聞仔細說來,這些對李鉞都沒什麼用處,直到聽到有人道:「我們回來的時候路過魏府,見魏大人從轎子裡下來,看起來似乎非常高興。」

  李鉞的臉刷的一下沉下來,魏鈞安那個老狐狸能滿面春光地回了魏府,看來考績這事多半是黃了,以這位夫人柔順的性子,或許還黃的非常之慘烈。

  他面沉如水,一言不發,明明是炎炎夏日,下人卻覺得四周的空氣似乎都被凍住,他們被李鉞看上一眼,心中就會湧出一股跪下喊饒命的衝動。

  準備上前要錢的幾個老人見他這副模樣,也都嚥了口唾沫,默默將自己伸出的那隻腳給收了回去。

  李鉞掃了這些下人們一眼,收回目光,沒理他們,起身繞著石桌轉圈,他這人脾氣雖然大,但是從來不對無辜之人洩憤,這一院子的人都挺無辜,魏鈞安那些個官員們都不在眼前,他只能將胸中的這股氣生生憋下來,憋的那是相當難受。

  孟弗的身體不好,李鉞越走越快,也越走越難受,而這一院子的下人隨著他的腳步忽遠忽近,心都提了起來,他們還從來沒見過夫人這般煩躁,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李鉞心想,魏鈞安那個老狐狸極少給人笑臉,這次既然能笑著回府,想來在朝上買少佔便宜,可他現在成為孟弗,進不了宮,也去不了魏府。

  這麼一想,李鉞更氣了,他極少有這種顧忌這個顧忌那個的時候。

  「夫人,您先停停,」青萍大著膽子走過來,拉住李鉞小聲道,「侯爺來了。」

  「他來幹什麼?」李鉞將袖子從青萍手中抽出來,不耐問道。

  「奴婢也不知,」青萍停了一下,又有些擔憂地說,「不過聽說侯爺從汀水閣那邊過來的,會不會說曲姨娘向侯爺告了狀?」

  李鉞冷聲道:「她還有理了她?」

  就這還好意思告狀?

  青萍心道,這有理沒理的,還不是得看侯爺的意思,而侯爺的心一直都是偏的。

  「來了也好,讓他滾進來。」李鉞道。

  他正好心中有氣沒處發,現在是謝文釗這個倒霉蛋自己撞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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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2-11-17 06:12 PM

第8章

  青萍有些驚恐地看向李鉞,她剛才是不是是不是聽錯了?他們夫人讓侯爺滾進來?

  院中下人們齊齊後退兩步,低頭看著腳下,瑟瑟發抖。

  來要錢的那幾位老人此時也有點慶幸自己沒來得及開口。

  青萍本來就很擔心謝文釗此時過來是給曲寒煙出頭的,現在看李鉞這個態度,她更加擔心了,夫人不會和侯爺打起來吧。

  從前的青萍從來不會有如此離譜的想法,可不久前她剛見了打拳的夫人,現在她覺得這個世界上沒什麼不可能發生的。

  見青萍還站在原地,李鉞開口問她:「還有其他事嗎?」

  青萍呆滯地搖搖頭,回道:「沒有。

  「那出去叫謝文釗吧。」李鉞說。

  青萍應了聲是,轉身往外走去,她剛走出兩步,又被李鉞叫住:「等一下,先給我搬一把椅子過來。」

  那石凳他坐著不舒服。

  他說完看了看青萍那小細胳膊小細腿,改口道:「算了算了,還是我自己搬吧,你出去吧。」

  李鉞轉身要往屋裡去,太陽一照就覺得有些頭暈,他坐回石凳上,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雙手,他現在的胳膊腿也沒比青萍粗多少。

  他隨手指了兩個下人道:「去屋裡搬把椅子過來。」

  下人一刻不敢耽誤,連忙進屋抬了把貴妃椅出來。

  青萍來到霽雪院外,謝文釗站在石階下,他身穿了一件藍色的圓領長袍,臉上倒是不見怒色,反而因這一路上都在想曲寒煙說的孟弗會罵人一事,臉上還殘留了些許笑意,青萍屈膝行禮,道:「夫人請您……進去。」

  謝文釗奇怪青萍說話怎麼還一頓一頓的,他嗯了一聲,抬步走進霽雪院。

  霽雪院裡,李鉞坐在一株極大的椿樹下面,樹影斑駁落在他散開的裙擺上,他手裡拿著一把折扇,扇得極快,涼風吹動他的衣衫,簌簌響動。

  青萍走過來,輕聲道:「夫人,侯爺來了。」

  李鉞嗯了一聲,卻連頭都沒抬一下,繼續扇著扇子。

  謝文釗往前走了兩步,他發現今日的孟弗似乎的確有幾分古怪,從前的她絕對不可能穿成這個樣子坐在外面,也不可能聽到他來一句話也不說。

  不知為何,謝文釗身上的壓力陡然增大,院中雖有不少的下人,可四處除了搖動扇子時風聲,再沒有其他的聲音,他莫名產生了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感。

  隨即謝文釗便安慰是自己想多了,這裡是侯府,是他的家,有什麼需要緊張的?他收起這些無關緊要的思緒,開口向李鉞問道:「你的病怎麼樣了?今日大夫來看過嗎?」

  李鉞道:「一時半會兒死不了。」

  謝文釗微微皺眉,這實在不像說孟弗會說出的話,她今天是怎麼了?

  他無聲地打量了孟弗一眼,此時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坐在那裡,眉眼低垂,左手搭在石桌上,露出半截白皙的小臂,她食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打著,這副樣子無端地讓謝文釗感到害怕。

  當謝文釗察覺到自己心中害怕的情緒時,頓時失笑,自己已經沒用到這個田地了嗎?會被一個後宅夫人嚇到?孟弗能有什麼好怕的?她做過的最可怕的事便是生生拆散了他和孟瑜,她再也沒有值得他在意的地方。

  謝文釗沒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他的臉色漸漸冷下來,問李鉞:「今天早上寒煙來給你請安了吧。」

  謝文釗在帝都內經常被姑娘們形容是溫潤如玉,謙謙君子,唯待孟弗極為冷淡,在孟弗剛嫁入侯府的那一年,他甚至見都不願見她一眼。

  孟弗對這樁親事本也沒抱有什麼期待,從新婚之夜謝文釗宿在書房裡時她便知道謝文釗不喜歡她,不過沒有人說過婚姻必須要兩個人互相喜歡,她對謝文釗的冷淡習以為常,對他納了一個又一個的妾室無動於衷,現在換成李鉞,就更加不會把這些放在心上。

  李鉞撩開眼皮,斜了謝文釗一眼,隨後刷的一下收起扇子,慢悠悠道:「是啊,怎麼啦?」

  這要是在宮裡,高喜見到他這副模樣,此時定然已經跪下請罪,然而此時謝文釗還意識不到危險的到來。

  他繼續問道:「她向你提霽雪院的事了?」

  「提了。」李鉞道。

  「你是怎麼說的?」

  李鉞從貴妃椅上站起身,緩緩轉過身,看向謝文釗,合起的扇子輕輕落在手心裡,發出一聲脆響,他說:「我說,不行。」

  隨著李鉞話音的落下,不遠處的下人們只覺得心臟一緊,特別想逃離眼前的這座院子,好像這裡是什麼魔窟血池。

  而謝文釗的反應其實比這些下人們還要大,他從來沒有見到孟弗這個樣子,但又覺得這個語氣有那麼些許的耳熟,他的聲音無意識地軟下幾分,對李鉞道:「昨日我們不是說好的嗎?」

  李鉞呵了一聲,他此前見過謝文釗許多次,雖算不上十分瞭解,但覺得這人也還湊合,沒什麼大才,卻也不是個紈褲子弟,沒想到現在真是來替曲寒煙興師問罪的,原來又是沒長腦子的,跟魏鈞安他們一個樣。

  他心裡的火氣蹭蹭蹭冒上來,挑眉問謝文釗:「我與你說好了嗎?」

  「你說會考慮。」謝文釗道。

  「所以你是聽不懂我說的話嗎?」李鉞又笑了聲,臉上卻沒有任何的笑意,他問謝文釗,「我說考慮了便是與你說好了嗎?」

  謝文釗抿著唇,不知要如何回答,在往常,孟弗說要考慮,差不多就是答應自己道意思,即便偶爾因為某些原因無法實現,最後也一定會給他一個滿意的結果。

  她今天是怎麼了?被什麼妖魔鬼怪上身了嗎?

  李鉞哼笑了一聲,譏諷道:「真不知道你這樣是怎麼在戶部任職的,你平日裡都是怎麼辦事的?是靠自己的臆想嗎?錢東舟說考慮一下,就是應了你們?真好啊,朕……我不知道在戶部辦事能這麼容易,我都想去找個官做了,說不定錢東舟見了我,也會說考慮一下的。」

  謝文釗很少與人交惡,從小到大更是從來沒有與姑娘吵過架,李鉞說的這麼難聽,他一時都沒反應過來,最後深吸一口氣,道:「孟弗,你不必這樣冷嘲熱諷,我為什麼會以為你答應了這件事,那是我原本以為你素來溫柔大度,識大體,懂分寸——」

  他的話沒有說完,被李鉞厲聲打斷,道:「謝文釗!」

  李鉞將手中折扇往石桌上重重一摔:「你說以什麼身份過來替曲寒煙要這霽雪院的?宣平侯府的侯爺?還是她的夫君?或者是一個想要閒著沒事幹的好心人?」

  「我便不說寵妾滅妻這些沒用的話,從前溫柔,那是從前願意給你們臉,現在我發現你們是越發的不要臉了,這樣實在不好,你們是根本沒想著給自己留點臉面,」李鉞停下來,咳了一聲,又繼續罵道,「作為一個侯爺,你插手後宅之事,還閉著眼睛亂插,是你昏了頭,作為夫君,曲寒煙的院子不好你沒法解決,那是你自己無能,而作為一個閒著沒事幹的蠢貨,迷信這些風水八字之事,那就完全是你腦子不清醒了,現在是誰不識大體,是誰不懂分寸,你來給我好好地說一說。」

  李鉞向來擅長陰陽怪氣、冷嘲熱諷,罵起人來更是不留餘地,他現在說起自己從前溫柔竟也沒覺得一點心虛。

  「怎麼不說話?」李鉞抬手在石桌上用力一拍,下人們跟著就是一哆嗦,「說話啊!」

  從被李鉞叫了全名的那一刻起,謝文釗就有些懵了,恍惚間他覺得自己好像是到了朝堂上正在被陛下訓話。

  尤其是那聲謝文釗,他差點當場就跪下了。

  他半晌憋出一句:「……你剛才叫我的名字?」

  「有問題?」李鉞冷笑道,「你都叫我名字了,我憑什麼不能叫你的名字?是你的名字比較金貴,還是這三個字叫了會死人?」

  謝文釗動了動唇,又不知自己該從哪裡反駁李鉞。

  李鉞說的太理直氣壯,他覺得自己要是認真與他計較此事,最後說不定還得被他嘲笑一頓。

  「還有,曲寒煙身體不好,想換一間院子,怎麼?她是沒長嘴嗎?要你來說?」李鉞看著謝文釗這副樣子就來氣,嗤笑一聲,譏諷道,「賤不賤啊你!」

  謝文釗覺得李鉞現在說的實在太過分,他在汀水閣的時候本來還不信孟弗會罵人,曲寒煙叮囑他的話被他當做是一個笑話,結果來了霽雪院後被李鉞劈頭蓋臉一頓臭罵,他此時也有些惱怒,道:「你簡直不可理喻,不就是間院子嗎?你至於這樣嗎?」

  「不就是間院子?你覺得她住的院子不好,你把你的院子給她啊!」李鉞轉身在貴妃椅上坐下,又是冷笑,明明現在他坐著更低一些,卻彷彿謝文釗自己才是那個被徹底壓制的人。

  李鉞道:「謝文釗啊謝文釗,慷他人之慨,你要不要臉?要不要臉?你還好意思過來問我至於嗎!不是自己找罵是什麼!」

  「你這個侯爺是怎麼做的?竟迷信這些沒用的東西,被個姑娘牽著鼻子走,我若是你,現在被人點醒了,早就找一根繩子吊死了,你竟然還有臉過來,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

  「你怎麼還有臉站在這裡?是要我給你準備繩子?」

  謝文釗氣得手都哆嗦,在此之前,他從來不覺得自己笨嘴拙舌,然而現在李鉞開口的時候,他完全插不上話。

  除李鉞罵的太快外,也是因為他不敢插嘴。

  他竟然會不敢。

  謝文釗自己都覺得可笑,他氣得兩眼發暈,腦子一片空白,最後拂袖離開。

  青萍以及滿院子的下人們直接呆住,夫人的氣勢未免也太強了,這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謝文釗擋殺謝文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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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2-11-17 06:14 PM

第9章

  李鉞對著謝文釗發了一頓火,現在心裡舒服多了,就是孟弗的身體不大好,剛才罵謝文釗的時候有點影響他的發揮。

  他將手中扇子重新展開,輕輕搖著,有椿樹的葉子從上面飄落下來,停在他的肩膀上,他抬手將那片葉子拂去,合上扇子,揮一揮手,倒是有幾分風流瀟灑的意味。

  院子裡的下人們戰戰兢兢,渾身發顫,都不知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麼,他們進侯府這麼多年,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夫人發怒,真是太可怕了。

  侯府裡的這幾位主人脾氣都不算大,至少他們很少在下人面前動怒,只有老侯爺偶爾會對他們吼叫兩聲,但比起夫人剛剛那副樣子,那似乎也不算什麼了。

  從孟弗生病以來,她對侯府的掌控比之前小了許多,府內的下人們人心浮動,不少人都藏了些去巴結其他院的小心思,但是從今天以後,他們就該把這些小心思全都給壓下去了,甚至有下人覺得,夫人讓他們留在院子裡聽她罵侯爺也是別有深意,這或許是在殺雞儆猴。

  就是這隻雞的來頭有點大。

  有下人小心地彎下腰,想要把剛才掉在地方的帕子撿起,彎到一半時,突然覺得後背有點發涼,他抬起頭,見夫人正看向自己,登時腿一軟,直接撲通一聲臉著地摔了下去。

  李鉞覺得侯府的下人們質量是真不行,平地也能摔跤,他擺擺手,對他們道:「你們沒事都下去吧。」

  下人們聽了這話像是得了赦令一般,趕緊離開,只是榮輝堂的那幾位老人還站在原地,他們是來向孟弗要錢的,可發生了剛才的事,他們也有些不敢同她開口了。

  李鉞站起身,伸了伸胳膊,見他們不走,走了過去,問道:「你們幾個還有事?」

  這些人偷偷抬頭看了看彼此,愣是誰也沒敢說話,夫人她可連侯爺都罵了,他們說的話若是不合夫人的心意,是不是得把他們趕出侯府去,他們現在完全不敢與李鉞對視,有人已經心生退意,想著既然夫人的心情不大好,他們不如改日再來。

  至於改到哪一日,那可就不好說了。

  見自己的這些個兄弟們都不說話,吳三勇敢地從後面走過來,這白來一趟豈不是讓其他的下人們都看了笑話,今日他們要是退下了,以後怕是更沒有勇氣來了,況且侯爺讓孟弗痛罵一頓,那是侯爺做的太過分,他們來要錢則是按照規矩來的,其實聽剛才夫人罵侯爺的話,夫人還是講理的。

  ……是吧。

  吳三稍微有了些底氣,他對著孟弗拱手行禮,道:「夫人,我們是過來拿這個月的月錢的。」

  李鉞雖然沒管過家,但也知道這事應該不用自己親自來處理的,他們能來找他,其中肯定還有其他的原因。

  宣平侯府還不至於連下人的月錢都發不出來吧?

  「有這事嗎?」李鉞側頭看了眼站在自己身邊的青萍,青萍剛從侯爺被夫人痛罵一頓的巨大震驚中回過神兒來,整個人還有點恍惚,此時聽到李鉞的提問,她抿著唇,僵硬地點了點頭。

  「行,你們要多少?」李鉞問。

  「五、五五……」吳三伸出手,張開五指,然一看到夫人的那張仍有些陰沉的臉,他五了半天硬是沒把完整的話說出來,他們原本是商量好的,先向孟弗要五十兩,若是孟弗不應,可以適當減少,至少得每人要個四十兩。

  然而現在被李鉞這麼隨意地掃上一眼,便叫他渾身發顫,心臟緊鎖,到了嘴邊的話怎麼也吐不出來。

  李鉞皺眉,這怎麼還是個結巴,就不能來個說話順溜的?謝文釗這個侯爺做的是真不行,他臉上表情更加難看,有些煩躁地問道:「五什麼?五錢?」

  吳三趕緊搖頭,五錢和五十兩差得未免也太多了吧。

  「那是五文?」李鉞粗略地查了一下他們的人數,足有七八個,他道,「給你們五文你們這些人也分不勻,一人一文好幹什麼?」

  吳三當即瞪大眼睛,心中極度無語,夫人今日未免太摳,五文也就算了,還是給他們所有人一共五文,侯府不會是要揭不開鍋了吧?

  李鉞懶得跟他們在這裡耗下去,他向青萍問清楚這些人的身份,知道他們對老侯爺有恩,他乾脆道:「算了,我做主,大方點,給你們五兩,你們去給自己買套好點的衣服。」

  吳三他們來要霽雪院前特意把幾年前滿是補丁的舊衣服給翻找出來,就是為了向孟弗訴說他們如今生活的艱難,這現在他們還沒說呢,夫人就都說了。

  沒等他們開口,李鉞擺擺手,又道:「行了,你們也不用謝我,都下去吧。」

  吳三張開嘴,他弄不懂夫人這是真的以為他們這麼多人過來就是為了向她要五文錢,還是在嘲諷他們,可這個月他們若是只在夫人手上拿了五兩銀子,日後恐怕也不會多了,他忙道:「夫人,那個不是……」

  「嗯?」李鉞偏頭看向吳三,淡淡問道,「不是什麼?」

  就是這麼輕飄飄地一眼,吳三登時定在原地,完全動彈不得,他年輕時候隨著老侯爺上過戰場,也是從血海屍山裡爬出來的,在這一瞬間,他彷彿又看到了那些可怕的景象。

  李鉞轉過頭,吩咐青萍說:「去拿五兩銀子給他們」,然後他徑直走進屋裡,再沒回頭。

  青萍今年十六歲,她從十歲起就跟在孟弗的身邊,隨她一起來到侯府,她目睹了孟弗在侯府裡遭受的一切,她很心疼她的小姐,今日孟弗罵了謝文釗,又用五兩銀子就打發了那群倚老賣老的傢伙,青萍雖擔心她接下來在侯府裡的處境,可心底也是覺得爽快的,她應道:「是,夫人。」

  這些榮輝堂的人又是細心籌劃,又是精心準備的,最後卻只拿了五兩銀子離開,這事說出去能讓人把牙都給笑掉,其他幾人離開霽雪院後紛紛抱怨起吳三來,怨他在夫人面前話都說不明白,五什麼五啊,五十兩銀子燙嘴嗎?這麼難說出口,平日裡嘴皮子不是挺利索的嗎。

  吳三聽到這些話也來氣了,他質問道:「那你們剛才怎麼都不說話?我是結巴了,那你們是啞巴了嗎?」

  眾人吶吶不說話,當時夫人把侯爺都罵得跟個孫子似的,誰敢說話啊,尤其夫人最後看他們的那一眼,他們在老侯爺的身上都沒見過那樣的氣勢,彷彿能將世間一切都不放在眼中,他們有些理解謝文釗在他的面前為何是一種完全被打壓的姿態。

  這些榮輝堂來的老人們齊齊歎氣:「五兩啊,怎麼才五兩啊?」

  「我這回去可怎麼跟我家的那個老婆子交代呀!」

  「什麼五兩?這我們幾個人分一分,連一兩都沒有。」

  「要不我們去跟老侯爺說說?」

  「倒也是個法子,」吳三點頭,「這也不好直接說,我們回了榮輝堂再商量商量。」

  這位夫人能罵侯爺,總不可能把老侯爺也給罵了。

  ……

  李鉞回屋後坐在塌上將從書架上拿下來的書隨手翻過兩頁,現在他必須得想個辦法盡快見到皇宮裡的那位皇上,或許考績這事還有挽救的可能,但他這副身體想要硬闖皇宮,完全是白日做夢,不硬闖的話,他要挖地道進去?那從哪裡開始挖呢?

  青萍放慢腳步,停在他的眼前,圓圓的小臉上滿是憂愁,她說:「夫人,今天侯爺回去應該會很生氣吧。」

  李鉞抬頭看了她一眼,問道:「他生氣怎麼了?我也很生氣啊。」

  青萍張了張唇,思考半天,還真說不上來謝文釗生氣有什麼可怕的,他待孟弗向來冷淡,再差也差不到哪裡去了,而孟弗在宣平侯府中立足靠得也從來都不是他。

  她停頓了良久,對李鉞說:「老夫人要是知道了,可能要為難你。」

  「老夫人?」李鉞仔細想想,自己對宣平侯府老夫人的印象實在不多,只是少年時在宮廷的宴會上見過幾面,他問,「她能怎麼為難?」

  青萍想了想,說:「可能要會讓孫姨娘幫著你管家。」

  李鉞等了半天再沒等到青萍的補充,他問青萍:「就這?」

  青萍卡了一下,點頭說:「好像是的。」

  李鉞把書合上,放到一遍,道:「那我覺得我現在還能把謝文釗再罵一頓。」

  青萍也不知道自己現在還能說什麼了。

  那頭謝文釗怒氣沖沖地從霽雪院離開,剛回了自己的松軒堂,就有下人進來稟報說,宮裡來人了。

  謝文釗不敢有絲毫的耽擱,給自己猛灌了兩壺茶水,把火氣壓下去,趕緊出去迎接,來的是個身穿青色袍子的小太監,年紀不大,官職應該不高,但畢竟是宮裡來的,不能慢待。

  謝文釗來到太監面前,笑問道:「不知公公今日來侯府是為何事?」

  太監道:「陛下今日晚上在麟德殿設宴,邀請帝都中三品及三品以上王公大臣前來赴宴,奴婢特來告知侯爺。」

  「多謝公公,」謝文釗讓身邊的小廝給這小太監塞了張銀票,問道:「不過陛下今日為何會突然設宴?」

  太監笑笑,道:「這奴婢哪裡知道,陛下聖恩,您到時可帶家眷一同前往。」

  謝文釗想起自己今天在霽雪院遭的那頓罵,他除非是腦子被門夾了才會想帶孟弗同去,不過這事倒也不必專門同眼前的這位公公說,平白讓人家笑話,他頷首道:「我知道了。」

  「那奴婢就告辭了。」

  「公公慢走。」

  小太監還急著要去通知帝都內其他的大臣們,他翻身上馬,駕馬離開。

  ……

  紫宸殿中,孟弗正在翻閱案上的奏折,她從早朝後一直看到現在,好在這些奏折寫得簡略,沒有那麼多修飾的辭藻,她看書又極快,一個中午的時間,幾乎把這段時間的奏折都看過一遍,她將那位陛下的硃筆御批重點關注了一下,她怕今晚出了意外仍找不到那位陛下,至少得做個另外的準備,瞭解陛下的心意。

  這位陛下的御筆倒是比奏折還要簡略,一般情況下,五六個字就給應付了,偶爾奏折裡提了什麼讓他不高興的事,他倒是會多寫幾個字,多罵幾句,其中有幾段罵得還挺押韻的。

  將案上的最後一本奏折看完,孟弗抬手掐了掐眉心,若那位陛下真的成為了自己,不知他現在在侯府過得如何。

  榮輝堂的那些人如果去找他要錢,不知他能不能應付。

  孟弗放下手,但願今晚能夠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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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2-11-17 06:16 PM

第10章

  李鉞拿出青萍找出來的帝都地圖,分析從哪個地方挖地道能最快進到皇宮。

  他托著下巴看了半天,最後放棄這個離譜的想法。

  那還能怎麼進宮呢?

  青萍端著茶水從外面走進來,她將茶水在桌上輕輕放下,對李鉞說:「夫人,剛才宮裡來人了。」

  聽到青萍說宮裡來人,李鉞頓時來了些興致,他抬頭問道:「嗯?什麼人?是皇上來了?」

  皇上沒事怎麼會來他們侯府,青萍搖頭,答道:「是位公公,說陛下今晚會在麟德殿設宴,宴請百官。」

  李鉞立即意識到這對自己來說會是一個進宮的好機會,這個機會還極有可能是宮中的那位特意為自己創造的,他放下手中的地圖,問青萍:「我能去嗎?」

  青萍抿了抿唇,低聲說:「那位公公說可以攜家眷同往……」

  李鉞哦了一聲,點點頭:「那就是能去了。」

  青萍心中卻覺得這事不一定能成,她提醒道:「可您不久前剛把侯爺給罵了,侯爺應該不會和您同去吧。」

  李鉞道:「不必管他,你去備車。」

  青萍又看了李鉞一眼,見他的樣子不像是玩笑,圓圓的小臉上頓時佈滿愁苦,侯爺若是不讓去,這備車有什麼用?

  若是往常,青萍還敢同夫人撒撒嬌,問問夫人到底要做什麼,今日她卻不敢做這些,只能老老實實退下,讓下人去準備馬車了。

  外面的天色漸漸暗下,謝文釗換好衣服,從松軒堂出來,走到凌香館時他的腳步頓了一下,抬頭向東邊看去,霽雪院裡那株高大的椿樹在暮色中顯得格外茂盛,那被拉長的影子一直綿延到他的腳下。

  謝文釗不由地又想起今日下午在霽雪院裡挨的那頓罵,他到現在仍舊想不明白平日裡溫柔大度的孟弗怎麼會說出那樣的話,只希望她明日能夠恢復正常。

  謝文釗來到侯府門口,卻見外面停了兩輛馬車,他剛要開口詢問怎麼回事,一轉頭就見孟弗也從侯府裡走過來,往後面的那輛馬車走去。

  看到孟弗,謝文釗眼皮一跳,下午在霽雪院裡她罵過的那些話彷彿又在他的耳邊響起,謝文釗連忙出聲問道:「你來做什麼?」

  李鉞理所當然道:「進宮。」

  謝文釗追問:「你進宮做什麼?」

  李鉞皺了皺眉,給謝文釗丟下四個字:「你話好多」,直接上了馬車,放下簾子,把謝文釗這個蠢貨隔絕在外面。

  謝文釗臉上的表情非常難看,這位向來被戲稱是沒脾氣的面人公子,臉上難得地出現了幾分慍怒之色,青萍站在馬車外面,見謝文釗朝自己看過來,她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對著他乾笑。

  謝文釗無意去難為一個小丫頭,其實孟弗要去皇宮,他也不是攔不住,但是不遠處就是公主府,街道上還有行人走過,真要是鬧出什麼來,只會讓這些人看了笑話。

  他不讓孟弗去宮裡,不止是因為下午他在她面前挨了頓罵,更是因為她現在這個樣子,實在讓人放心不下,她下午那個氣勢,謝文釗一度覺得就是皇上站在她面前,她也是照罵不誤的。

  皇宮乃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地方,也是最重規矩的地方,容不得半點的差錯。從前謝文釗完全不需要去擔心這些,孟弗是孟雁行的女兒,自幼便有人教導她這些,她向來是最懂規矩,一言一行從不出格。

  然而現在一切都變了,謝文釗隱隱有種預感,這可能還只是一個開始。

  他深吸一口氣,安慰自己孟弗就算是再大膽,應該也不會在宮中亂來,他上了馬車,沉聲道:「走吧。」

  月光如水,傾瀉在朱紅色的宮牆上,婆娑的樹影在晚風中輕輕抖動,遠處成千上萬的燈火將這偌大的宮城點綴得明亮如晝,到了宮門口,他們下車接受侍衛的盤查,隨後被放行,有太監在前面引路,去往麟德殿。

  一路上遇見不少的官員,他們三三兩兩走在一起,小聲議論。

  「陛下今晚為何會在宮中設宴啊?」

  「這我哪裡知道?」

  「你看,魏大人看起來很高興啊,他是不是知道點什麼?要不我們過去問問。」

  那位門下省的官員聽到這話,登時呵呵冷笑了一聲,今日早朝的時候陛下破天荒地誇了人,誇的還是魏鈞安這個老狐狸,他能不高興嗎?

  但把這番事實說出來有些不好,顯得自己小肚雞腸又拈酸吃醋,這位官員敷衍道:「可能是遇見了什麼喜事吧。」

  同僚沒有多問,很快繼續八卦起陛下今晚設宴的目的。

  自李鉞登基以來,他在宮中設宴的次數屈指可數,而且更多時候就只是召那些他在北疆打仗時的下屬們進宮小聚,這位陛下的心裡到底是在打什麼算盤。

  李鉞認真聽著他們閒聊,想要借此判斷出今天早朝上都發生了什麼,但是官員們的廢話太多,半天說不到正題上,直到李鉞進了麟德殿落座,仍沒聽到什麼有用的信息。

  而魏鈞安那個老頭坐在最前面,滿臉都是笑意。

  李鉞愈加覺得那位夫人今日在朝上定然是受了欺負,考績這事最終還是讓魏鈞安這老狐狸得了逞。

  ……

  孟弗想到那位陛下可能也在眾人之中,特意吩咐了高喜提前來了麟德殿,告知眾人等下見了她不必行禮。

  眾人不理解陛下接下來要唱哪出,唯有李鉞多少能猜出孟弗的心思,他現在有八成的把握是那位夫人成為了自己。

  不久之後,孟弗來到麟德殿中,她的目光在殿中賓客的身上掃過,很快找到了「自己」。

  「自己」坐在謝文釗的身邊,臉上沒有半點笑意,似乎是察覺到孟弗的目光,他抬頭向孟弗看來。

  孟弗與他對視一眼便立即移開視線,此處人多,她怕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接下來就該想辦法怎麼與「自己」私下見上一面。

  伴隨著管弦絲竹之聲,數十位身穿綵衣的舞姬走入殿中,翩然起舞,加之有孟弗開口,令眾人不必拘束,只當作是尋常家宴便可,殿內氣氛終於漸漸熱絡起來,眾人觥籌交錯,言笑晏晏。

  魏鈞安想起今日早朝上得到的誇獎,大著膽子向孟弗敬酒。

  李鉞看到這一幕,眼睛微微瞇起,魏鈞安這是不是在挑釁?這老頭什麼時候給自己敬過酒?

  他越來越覺得那位夫人在今天的早朝上定是被欺負得狠了,必須得盡快與她見上一面,至少讓她明天上朝的時候不要再被欺負了。

  這場宴會雖只邀請了帝都中三品及三品以上的王公大臣們,但這些人加在一起不是少數,李鉞想要離開倒也不會太過引人注目。

  謝文釗見到他起身,嚇得心臟差點都停了,忙問他:「你要去哪兒?」

  「這裡太悶,我出去走走。」李鉞道。

  「孟弗!」謝文釗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壓低聲音,警告他說,「這裡是皇宮,不是侯府,行差踏錯一步,你腦袋可就沒了。」

  李鉞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好像根本沒有聽到謝文釗的話一般。

  「我今天就不該帶你來。」謝文釗心中十分後悔,當時即便是讓人看了笑話也該把孟弗給留在家裡的。

  「說完了嗎?」李鉞垂眸看向謝文釗拉住自己的那隻手,淡淡道,「說完了放手,不然我叫人過來。」

  謝文釗一雙眼睛瞪得老大,孟弗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嗎?這是什麼地方?她也敢叫人來?

  謝文釗覺得這個玩笑可太好笑了,可他笑不出來,而孟弗此時的樣子也不像是玩笑。

  「你真是瘋了。」他鬆開手。

  李鉞沒再管他,轉身繞過柱子,沿著一條能避開大多數人視線的路向殿外走去。

  謝文釗看著她避開眾人的背影,心中竟然詭異地生出兩分慶幸,孟弗瘋得不算無藥可救。

  自己也是瘋了。

  酒杯已經斟滿,孟弗的手卻沒有移開,高喜低低叫了她聲:「陛下?」

  孟弗回過神兒來,低聲吩咐高喜說:「你去盯著宣平侯夫人,無論他去了哪裡,都不必攔,回來同朕稟報一聲。」

  「是。」

  「他若是看到了你,無論讓你做什麼,你只管應著便是。」

  高喜應了一聲退下,孟弗又叫住他,道:「還有,此事朕不想讓其他人知道。」

  高喜躬身道:「奴婢明白。」

  其實高喜心裡什麼也不明白,他腦子裡亂糟糟的,他們陛下什麼時候與宣平侯夫人扯上關係了?

  高喜離開後,又有官員向孟弗敬酒,孟弗不清楚那位陛下的酒量如何,不敢多喝,畢竟接下來她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去處理。

  於是,今晚的宴上孟弗只喝了一杯魏鈞安敬的酒。

  殿中官員看向魏鈞安的眼神更酸了。

  總不能因為今天早朝上是魏鈞安第一個跟陛下提的考績之事,陛下就對他刮目相看,從此將他當做心腹吧。

  以前大家一起挨陛下的罵也就算了,現在絕對不能讓他們中書省獨得陛下恩寵。

  絕對不能!

  孟弗並不清楚這些官員們的心思,因一直想著等下見了那位陛下都該說些什麼,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不久後高喜從外面回來,他告訴孟弗宣平侯夫人此時正在御花園東北角湖邊的一座亭子裡。

  亭子的位置非常隱蔽,宮人們都很少會到那裡,高喜也不知道那位夫人為何會到那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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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2-11-17 06:16 PM

第11章

  「帶朕過去。」孟弗說。

  「陛下要去哪裡?」高喜話剛出口,就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非常愚蠢的問題,自己剛剛同陛下說了宣平侯夫人的所在,現在就要出去,陛下這還能去哪兒啊?

  他忙道:「是奴婢多嘴了。」

  孟弗隨高喜離開麟德殿,殿中眾人見陛下離開,立刻交頭接耳地小聲討論起來,到現在他們都不知道陛下今日為何會在麟德殿中設宴,又為何在宴會期間突然離去。

  陛下的心思真是越來越難猜了。

  謝文釗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聽周圍的官員討論陛下,心中更是不安,孟弗怎麼出去這麼久還沒回來,她不會是真把皇宮給當成自己家了吧?

  孟弗從麟德殿離開,直接向御花園去,高喜跟在後面,心中暗暗歎氣,陛下和宣平侯的夫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自己怎麼一點風聲都沒聽到過?

  樹影搖曳,暗香浮動,月亮浮在平靜的水面上,晚風輕輕一吹,就破碎了,高喜說的那座小亭就在不遠處,孟弗停下腳步,藉著燈光與月光,隱約能夠看到一女子坐在亭中。

  孟弗讓高喜待在原地,別讓其他人過來,然後自己一個人走了過去。

  當她沿著腳下的卵石路一直走到亭子的石階前,坐在亭中的女子似乎聽到了聲音,她站起身,轉過身來。

  於是孟弗看到,「自己」站在自己的面前。

  月光似水般溫柔,順著亭子上的飛簷流淌下來,落滿灑金的裙擺。

  孟弗踏上腳下的石階,走進亭中,叫了一聲:「陛下?」

  李鉞嗯了一聲,轉過身又在石凳上坐下。

  孟弗站在他的對面,已經過去一日,她仍舊覺得這一切是如此的不可思議,這位陛下竟然還真成了自己。

  按理說,她見了皇上,應該跪拜叩首,可問題是她現在用著李鉞的身體,這樣給自己行禮,這個場面怎麼想它都不太對。

  孟弗對這位陛下所知不多,當即決定將這個問題拋回給李鉞,問道:「我該向您行禮嗎?」

  李鉞擺手道:「得了吧,都這個時候還行什麼禮?」

  好在他的確是與這位夫人互換了身體,一切不算太壞。

  但想到孟弗的身份與宣平侯府的情況,李鉞又覺得這沒好到哪裡。

  孟弗站在原地,見他一會兒皺眉,一會兒瞪眼,五官變化十分之豐富,她自己一年到頭可能都做不出這麼多的表情來,良久,李鉞的表情歸於正常,孟弗低了低頭,小心出聲問道:「您知道我們這是怎麼回事嗎?」

  「不知道。」李鉞道。

  他臉色很臭,他要是知道是誰動的手,對方的腦袋已經搬家了,他若用自己的模樣,此時定然是氣勢逼人,可他此時用得是孟弗的身體,孟弗見「自己」氣嘟嘟的樣子,甚至還有些可愛。

  「您接下來打算怎麼辦?」孟弗輕聲問道。

  李鉞略微古怪地看了孟弗一眼,孟弗說話的時候總是不疾不徐,溫溫柔柔,現在她用著他的身體,依舊是這樣說話。

  他從小到大都沒用這種語氣說過話,聽起來很怪,好像哪裡都很彆扭。

  孟弗如今變成他,為了維持國家穩定,此事肯定不能再讓其他人知道,所以她定然是得老老實實地待在皇宮去,作為他處理朝政。

  他其實是想留在宮裡的,也能幫忙避免孟弗上朝的時候被那些個官員們欺負,但孟弗是宣平侯的夫人,那這事就不太好操作了。

  要是讓人知道他把臣下的夫人藏在宮裡,這御花園裡的那群小貓小狗們得怎麼看他?

  「就先這樣吧,」李鉞說,「你待在宮裡,我還是回宣平侯府,你做皇帝,我做……」

  他的話音猛地停住,表情變得有些猙獰,他李鉞是萬萬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還要給人做夫人。

  天理何在!

  天理何在啊!

  孟弗道:「我恐怕做不好,我什麼都不知道。」

  李鉞對別人即將代替他做天下之主這事似乎不是很在意,他抬頭看了孟弗一眼,見「自己」的臉上帶著幾分憂色,他將原本那些已經到了嘴邊的囑咐的話給收了回去,對孟弗道:「不至於,把底下的那群官員們給治好了,就是一頭豬都能當皇帝。」

  孟弗一時無語,這位陛下倒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李鉞仍在看著孟弗,這位夫人就安靜地站在對面,不言不語,臉上的表情也不太多,她與自己實在沒有幾分相似之處,也不知為何偏偏是他們兩人換了身份。

  李鉞收回視線,又道:「那些個官員們現在老實了不少,最近朝中也無甚大事,你不用擔心。」

  孟弗點了點頭,自己應該做得比會比豬好一點,只是她轉念一想,這豬又沒被推到龍椅上。

  「我們會一直這樣嗎?」她問,她覺得如果這種情況持續的時間比較長,至少得想個辦法讓他們能夠在各類事情發生的第一時間交換信息。

  李鉞道:「不知道,兩日後去風積山的白馬寺,找懷明看看。」

  孟弗垂眸,輕聲道:「懷明大師前段時間閉關了,說是要三個月才能出來。」

  李鉞笑了一聲,站起身來,他道:「那禿子閉的什麼關?多半是不想主持下個月的盂蘭盆節,不必把他的話當真。」

  孟弗微抿著唇,沒有說話,隨著李鉞起身,她的目光停在李鉞的腰間,張了張唇,又不知自己該不該說。

  李鉞察覺到她的目光,問道:「你看我做什麼?」

  孟弗稍作猶豫,伸手指了指李鉞腰間的腰帶和長帛,提醒他說:「您這裡穿錯了,那個應該是壓在腰帶下面的。」

  「是嗎?」李鉞低頭看去,他衣服是自己換的,沒用青萍幫忙,他覺得看著像那麼回事就可以了,而青萍也沒注意到,考慮到這事要是被其他人注意到,可能對孟弗的名聲不太好,李鉞還是願意努力調整一下的。

  然他努力是努力過了,但結果實在不太理想,他這弄了幾下,直接把腰帶打成一個死結,跟那長帛纏在一起,看起來更怪,也更明顯了,李鉞眉頭緊鎖,低聲道:「麻煩。」

  孟弗是真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可以看到自己因為穿不好衣服而生起悶氣來。

  但兩人互換身體這種離奇之事都能發生,也許以後還會有更多想不到的再等著自己。

  眼看著陛下眉頭越皺越緊,神色也越加的不耐煩,好像下一刻他都能用力直接把那腰帶和長帛給扯下來了,為避免出現更大的問題,孟弗上前一步,對李鉞說:「陛下,我來吧。」

  孟弗心中明白,他們兩個孤男寡女待在這裡就已經很不妥了,自己再來幫忙,是更為不妥,只是她若不來,最後恐怕就要叫宮人來幫忙,更加說不清,況且從某個角度來說,她是給自己幫忙,這樣一想,事情就沒那麼不好接受了。

  李鉞見她上前,慢吞吞地縮回手,他有點不習慣。

  這不是他的錯,任誰看到另一個自己突然靠近,都得有點不習慣。

  「我讓高公公守在湖邊,這附近應該不會宮人過來。」這話是說給李鉞聽的,也是孟弗說給自己聽的,他們兩個人在這裡的見面的事不會再有其他人知道。

  李鉞道:「現在就有暗衛跟在你的身邊。」

  「啊?」孟弗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

  李鉞:「而且視力很好,個個話都特別多。」

  孟弗:「……」

  明日帝都中不會傳出當今聖上與宣平侯夫人在御花園私會的消息吧。

  「不過他們不敢亂說。」李鉞又道。

  孟弗迅速將李鉞的腰帶整理好,後退一步,與他拉開距離,一副剛才什麼都沒發生的模樣,她向李鉞問道:「您在侯府還好嗎?」

  「尚可。」李鉞說。

  孟弗一時猜不到陛下的這句尚可裡到底有幾分好幾分壞,她從袖中拿出一封書信,遞到李鉞面前,對他說:「這是我今日整理出來的侯府各院內的情況,時間緊,所以寫得不夠詳細,希望對您有點幫助。」

  見李鉞把東西接過去,孟弗補充道:「侯府的榮輝堂那邊養了一些從前跟著老侯爺的下人,他們每月會來霽雪院要一筆銀子,這幾日該來了,您不必給他們太多。」

  李鉞啊了一聲,隨口應道:「今天應該已經過來了。」

  孟弗是知道這些人有多難纏的,他們又向來貪心,每次見了她都要獅子大口口,看陛下這副輕鬆的樣子,不會是直接應了他們吧?若是應了,接下來得將侯府其他項的支出稍微減少些。

  孟弗在心裡迅速做出安排,她向李鉞問道:「他們向您要了多少?」

  「五文啊。」李鉞道。

  「五文確實——」孟弗的聲音猛地停住,她一直淡然的臉龐上總算多了幾分失態,不過轉眼即逝,她有些驚訝地問道,「五文?」

  「嗯,」李鉞點了下頭,回身在石凳上坐下,說,「不過我覺得五文太少了,就給了他們五兩,是給多了嗎?」

  孟弗心中思緒萬千,她不明白為什麼這位陛下只用了五兩就能把那些人都給打發了?

  或者她該說,不愧是能治理天下的陛下,手段比她厲害多了,她之前擔心陛下在侯府裡可能會受下人蒙蔽,現在看來,這些擔心可能都是多餘的。

  這位陛下就算是第一次做這些,也能做得比她好。

  她搖頭說:「倒也沒有。」

  「那就行,」李鉞給自己倒杯茶,剛要飲下,忽然想起還有一事未對孟弗說,他抬頭說:「對了,還發生了一點小事。」

  「您請說。」

  李鉞道:「我今天把謝文釗給罵了。」

  孟弗:「……」

  她在心裡安慰自己沒事,以後多半還會有比這離譜的事發生,她的臉上下意識地露出一貫的笑容,回道:「……確實是一點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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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2-11-25 08:29 PM

第12章

  孟弗回想起自己剛剛得知可能是與陛下互換了身體時心裡的各種擔憂,其實到現在侯府裡都沒有鬧出人命,這已經很好了。

  謝文釗挨頓罵又算得上什麼?他都應該好好去給謝家的祖宗們磕幾個頭去。

  李鉞依舊在抬頭看著孟弗,他看到「自己」的臉上帶著很標準的微笑,可他覺得,這更像是戴上了一張極為貼合的面具,真是夠奇怪的。

  他特別想伸手去戳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一張面具。

  考慮到他與孟弗的關係以及現在的情況,李鉞抿著唇,收回目光,將杯中茶水喝盡。

  「朕也不是故意罵他的,」他放下茶杯,繼續道,「他腦子有點問題,瞅著他就來氣。」

  孟弗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說謝文釗的腦子有問題,一下沒忍住真的笑了起來,不過她即使真心笑了,也不明顯,微微上揚的嘴角很快就壓了下去。

  她頷首應道:「您說的是。」

  李鉞見「自己」突然笑了,彎起的眼睛中映著不遠處的燈火,像是藏著星星,他莫名地有些不自在。

  他咳了一聲,移開目光,換了副坐姿,這位夫人與自己的性格不同,過於柔弱,一看就是好欺負的,聽說自己把謝文釗給罵了,她心中可能也是有些擔憂的。

  李鉞對她道:「你放心,若日後你我換回來,謝文釗要是欺負你,朕幫你做主。」

  其實孟弗心中清楚臣子的家事皇上是不便插手的,陛下能夠想到這裡已經很好了,她道:「多謝陛下。」

  「那你還有什麼要交代朕的嗎?」李鉞問。

  「沒有了,」孟弗搖了搖頭,「您在侯府裡保重自己。」

  李鉞點點頭,解決完這位夫人的問題,接下來就是自己的問題了,他讓孟弗在對面的石凳上坐下,問道:「今日早朝上都有什麼事?」

  孟弗知道他會問這個問題,早就準備好,她答道:「今早朝上大臣們提起許多政事,吵了許久,但是都沒給出定論,我不知道您的想法,在朝上讓他們容後再議。」

  她將早朝上大臣們吵架的內容盡可能詳盡地說給李鉞聽,把修建長城、削減軍費、科舉考試等幾樁事一一說來。

  她每說一件,李鉞的眉頭就皺上幾分,他心裡的小人已經忍不住要破口大罵,果然是看這位夫人好欺負,才敢在朝上拿這些八百年前都定下來的事來糊弄,怪不得魏鈞安那個老頭能笑得臉上都要開出花來了。

  孟弗見他的臉色極不好看,於是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問道:「陛下,有什麼問題嗎?」

  李鉞壓著心裡的怒氣,向孟弗問:「他們提考績一事嗎?」

  不用孟弗說,他心裡已有了答案,依著那幫大臣們的德性,自己不提,他們絕不會開口,而今日孟弗又變成他,完全不知道這件事。

  「提了,」然而孟弗道,「魏大人說,考績一事很有必要,他回去就讓中書省擬定章程。」

  「我就知道魏鈞安那個老東——」李鉞的聲音突然停下,他看向孟弗,問:「他說什麼了?」

  孟弗把剛才的話重複一遍。

  李鉞那張巴掌大的小臉上滿是困惑,魏鈞安竟然會主動提起此事?真是稀奇。

  不過即使提了,這些個老狐狸接下來也會想方設法地把這事給拖延下去,這是中書省向來會用的法子,但這也比李鉞想像中的好許多,他本來以為這事是徹底沒戲了。

  「他有說多久把章程給擬出來?」他問,心裡琢磨著魏鈞安他們能把這事在一個月內做出點成果來,都算他們忠君愛國了。

  孟弗答:「魏大人說,三日之內。」

  李鉞:「……」

  孟弗口中的這位魏大人還是他認識的魏鈞安嗎?

  「沒人反對嗎?」李鉞又問。

  「沒有。」孟弗說。

  李鉞更覺得稀奇,平日裡讓他們辦點事都磨磨唧唧的,這回怎麼這麼積極?這些個大臣們是在朝上見鬼了?

  李鉞摸著下巴,問孟弗:「你今日在朝上還做了什麼?」

  孟弗想了想,對李鉞道:「並未做什麼,只是後來我見幾位大人身體不大好,讓人上了幾杯茶水。」

  「那真是奇了怪了。」李鉞不覺得一杯茶水能有這麼大的作用,所以這幫大臣們想要耍什麼花招,還是他們丟失多年的良心終於找到家了?

  孟弗見李鉞一直蹙眉,試探問道:「您是覺得他們用的時間太長了嗎?」

  李鉞也不好跟孟弗說,他以為他們至少得磨蹭半個來月,他道:「還……湊合吧。」

  孟弗稍微鬆了一口氣,她很擔心自己在早朝上哪裡沒有做好,會讓這位陛下覺得不快。

  李鉞不明白,問道:「那魏鈞安今天看起來怎麼那麼高興?」

  孟弗想了想,說:「也許是魏大人家中發生了什麼喜事?」

  「那可能是吧。」李鉞心想等回去得找人查查魏鈞安到底是遇見了什麼樣的好事。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他向孟弗傳授自己這些年來當皇帝的經驗,孟弗認真聽了半天,發現這位陛下好像一直在跟大臣們生氣,等李鉞停下了,她出聲問道:「那如果他們說了什麼能讓您高興的呢?」

  「哦?」李鉞聽到孟弗這樣說,先是瞪著眼睛戰術後仰,而後非常驚訝道:「他們竟然也能說出讓我高興的嗎?那可真是太稀奇了。」

  看來這位陛下陰陽怪氣的功力也不可小覷。

  孟弗問他:「這種事不可能發生嗎?」

  「啊,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發生,」李鉞點點頭,他嚴謹道:「就是我登基這麼長時間,還沒遇到過。」

  孟弗想說魏大人他們今日在朝上說的那些陛下應該會高興點的,轉念想想又算了,這些話她不該說的。

  李鉞又喝了一杯茶,無聲地打量著對面的孟弗,明明是同一張臉,但因為裡面的靈魂不一樣,於是整個人都變得與過去非常不同了。

  他意識到自己剛才與孟弗說的那些經驗對她來說可能並不適用。

  孟弗抬頭,她的視線與李鉞交匯在一起,她迅速移開目光,向李鉞問道:「陛下為何這樣看著我?」

  李鉞對孟弗道:「你先做一個生氣的表情給我看看。」

  孟弗愣了一下,她突然間意識到自己好像有好多年好多年都沒生過氣了,她抿了抿唇,按照這位陛下的要求皺起眉頭,瞪著眼睛,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凶狠一點。

  李鉞嘖了一聲,這位夫人生氣的樣子看起來還是很好欺負怎麼辦,這也有可能是因為他是這具身體的主人,最瞭解自己,所以一眼就能看穿孟弗的憤怒太浮於表面,甚至這個表面也不夠嚇人。

  但不管怎麼樣,李鉞覺得他之前的想法恐怕是不行的,他對她道:「算了,我剛才說的那些你就全忘了吧,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孟弗斂去多餘的表情,對李鉞道:「陛下說笑了。」

  李鉞道:「沒說笑,按照你自己的心意來,不拘手段,事情能辦成就行。」

  李鉞這樣說,孟弗更不知道自己要怎麼做了,好一會兒過去,她開口說:「陛下,這不好吧。」

  「沒什麼不好的,只是如果早朝他們提了什麼新鮮的事,不是特別緊急的話,你可以往後拖一天,期間把消息傳給我,等我回復,如果特別緊急,就讓暗衛立即去找我。」

  「我知道了,那您的後宮呢?」孟弗問。

  「後宮嘛……」李鉞想了半天,自己後宮好像什麼也沒有,他對孟弗道:「知道九王爺嗎?」

  見孟弗點了頭,李鉞繼續道:「我這個弟弟不是很聰明,現在住在我母后那裡,白天的時候經常會出來玩,你遇見了多照看些。」

  孟弗點頭:「我記下了。」

  「大概就是這些了,別忘了兩日後去趟白馬寺,」一想到自己接下來不知道還要在宣平侯府待上多長時間,李鉞心裡一陣煩躁。

  「再派幾個暗衛隨我回宣平侯府。」他說。

  「是。」

  孟弗按照李鉞教她的方法,將跟在自己身邊的暗衛都召出來,看著單膝跪在亭外的四名暗衛,她才知道原來自己身邊跟了這麼多人。

  暗衛們本來就很茫然了,他們看著他們陛下突然從麟德殿離開,一路來到御花園裡,跟個姑娘私會,現在又聽到陛下說讓他們從此以後跟著這位姑娘,暗衛們更是一臉懵逼。

  這怎麼個回事?這就把他們給送人了?還送給一個姑娘?

  聽聽這說的是什麼話?「要待她如待我」?不知道的還以為陛下這是給自己找了個皇后。

  陛下這到底是什麼意思?不會是看上人家了吧?

  可這是宣平侯的夫人啊。

  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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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2-11-25 08:31 PM

第13章

  暗衛們不敢多說,只能在心裡嘀咕,順便用眼神交流一下,被李鉞瞪了一眼後,又連忙把目光收了回去。

  他們一個個老老實實跪好,心想這位夫人怎麼跟他們陛下一樣可怕?

  怪不得這麼多年陛下都沒找到個可心的人,畢竟要想找個脾氣跟他一樣的的確是太難找了。

  這位姑娘看起來頗有幾分他們陛下的氣勢,甚至可以說他們陛下在這位姑娘身邊看起來都比平日裡溫柔了些。

  但這位姑娘已經嫁人了,還是宣平侯的夫人。

  陛下這樣做不太好吧。

  噫。

  不管這些暗衛們心裡是怎麼樣的,不該說的話,他們是絕對不會往外說的,把接下來兩日的事宜差不多都安排妥當,孟弗與李鉞也該回麟德殿。

  事情都交代完畢,暗衛們回到暗處,高喜見他們從亭子出來,上前躬身行禮,對孟弗道:「陛下,剛才陳姑姑過來了。」

  孟弗神色不變,心裡琢磨著高喜口中的陳姑姑是什麼人。

  「是母——」身邊的李鉞開口,他頓了一下改口道,「是太后身邊的人。」

  「太后?」孟弗轉頭看向李鉞,太后的人看到自己與陛下在這裡,會怎麼想?

  李鉞對上她的目光,大致知道她在擔心什麼,對她道:「不必在意。」

  孟弗嗯了一聲,卻不能完全放心。

  不過眼下這些事也無法完全避免,只能以後見面的時候更謹慎些。

  跟在二人身後的高喜好奇極了,陛下與這位宣平侯夫人是什麼時候認識的?他怎麼一點都不知道,而且看起來陛下在這位夫人面前好像會溫柔許多。

  高喜不敢多言,畢竟雖然陛下待這位夫人溫柔,但看他的時候可不一定還是這副臉色了,他的心裡就像是藏著只小貓,左右撓個不停,非常之難受。

  孟弗與李鉞兩人不好一同回去,商量好讓李鉞先回,將要分開時,李鉞停下腳步,他對孟弗說:「我見你有些面熟,我從前是不是見過你?」

  月光灑落在自己白皙的臉上,孟弗心神晃了一下,半晌,她回道:「或許是在宮宴上見過吧。」

  李鉞沒再多問,點頭:「可能吧。」

  他轉身先進了麟德殿。

  孟弗在身後的椅子上坐下,仰頭看著天空中的這輪明月,高喜站在她的身後,她這副模樣,心中不免生出些憂慮來。

  陛下不會是真的瞧上人家的夫人了吧?

  這可不大好啊。

  不過不管怎麼樣,以後遇見這位夫人可得恭敬點。

  麟德殿中,見孟弗終於回來,謝文釗提著的那顆心總算可以放下來。

  孟弗出去的這段時間裡,謝文釗簡直如坐針氈如芒在背,身邊傳來一點咳嗽聲,他都能嚇得沒了半條魂兒去,端方如玉的謝公子何曾有過這樣狼狽的時候。

  等到李鉞坐下,他連忙壓低聲音問道:「你出去做什麼了?」

  李鉞斜了他一眼:「關你什麼事?」

  「孟弗!」謝文釗真是生氣了。

  然李鉞根本沒將他的憤怒放在心上,他瞇眼打量著坐在不遠處的魏鈞安,他特別想知道這老頭今日到底為什麼這麼高興?那嘴角都快咧到耳朵後面了。

  魏鈞安正樂呵呵地跟同僚說起考績的好處,突然感覺自己好像是到了朝上,正被陛下注視,他轉頭在殿中環顧了一圈,陛下也沒回來啊。

  魏鈞安按下心中疑慮,繼續與同僚誇讚起陛下的英明。

  同僚敷衍地應了兩聲,從前他們怎麼沒發現魏鈞安這麼喜歡炫耀!

  不久後,孟弗從外面進來,這場宴會一直到結束時,眾人都沒明白陛下今日究竟是為何要在麟德殿設宴。

  離開麟德殿時,謝文釗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頂,不知為何,他莫名有一種感覺,有人在暗中盯著他的腦袋看。

  他的腦袋有什麼好看的。

  他把帽子戴好,腳步又加快幾分。

  慈寧宮內,當朝太后躺在塌上小寐,她今年不過四十多歲,因保養得好,臉上倒不見太多歲月的痕跡,還別有一番風韻。

  宮女站在後面打扇,殿中飄散著各種名貴香料的味道,她睜開眼,目光在殿內掃了一圈,問道:「小九呢?怎麼還沒來?」

  身邊的宮女答道:「回太后,殿下又不見了。」

  「讓人快去找吧,」太后歎了口氣,卸去手指上的護甲,揉了揉額角,這事也不是第一次發生,她甚至已經有些習以為常,她自言自語道,「他身邊那麼多宮人,怎麼就看不住人呢?」

  宮女道:「殿下應該是在御花園裡,只是怕殿下貪玩,會衝撞了陛下。」

  太后也是擔心這個,她道:「那還不快去把人找回來。」

  「已經讓人去找了。」宮女道。

  太后坐在身,重重地歎了口氣。

  小九這個孩子是李鉞去了北疆後她才生下的,腦袋也不靈光,他們兩兄弟相處的時間不多,故而感情也不親厚。

  當初李鉞正是因為撞見她與何太醫私會,才會衝撞太子,被先皇給趕去北疆,後來先皇病重,他帶兵攻入帝都,自己和小九差點又拖累了他。

  所以太后一直覺得自己愧對李鉞,即使有宮人說看到他對小九發怒,她也只當自己什麼也不知道,盡量不讓小九出現在李鉞面前。

  很多時候,她自己都不知自己該怎麼面對這個兒子,她也想要多關心關心李鉞,只是一見了他,又忍不住心虛,很多話到了嘴邊也說不出去。

  「讓宮人們快點吧,」太后說,「陛下今日在麟德殿設宴,再等會兒那宴也該散了,對了,陳姑姑呢?」

  宮女道:「陳姑姑已經出去找殿下了。」

  太后微微點頭,但九王爺沒回來,她還是有些不放心。

  宴會結束後,孟弗沒坐御輦,步行往紫宸殿走去,路邊有一湖泊,水面波光粼粼,還有許多細小的螢火飛舞。

  走過假山的時候,她隱約聽到裡面傳來輕微的響動,便停下腳步,讓高喜提燈看看是怎麼回事。

  高喜走上前去,看了一眼,而後轉身對孟弗道:「陛下,是九王爺。」

  孟弗走過來,果然見假山裡面藏著一個小孩,五六歲的模樣,坐在一人高的石頭上,也不知道是怎麼上去的,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也不說話。

  京中一直有傳聞說九王爺的腦子有點問題,很少在人前出現,他與當今聖上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不過因當今聖上與太后關係冷淡,故而同這個弟弟也不親近。

  孟弗記得那位陛下剛才特意同自己說要多照看九殿下,可見傳言並不可信。

  「把九殿下抱下來。」孟弗說。

  高喜放下手裡的燈籠,伸出手要抱他,九王爺呆呆地看了他一眼,耷拉下來的兩條小腿縮了回去,整個人往後躲避。

  高喜見狀,也不太敢動手,畢竟這是皇子殿下,摔下來可就不好了。

  孟弗上前道:「朕來吧。」

  高喜退到一邊,孟弗仰頭看著坐在石頭上的九王爺,他也在看著她,只是眼神有些木訥,好在當孟弗伸出手的時候,他沒有再躲避。

  孟弗一把將他抱了下來,原是要將他放到地上的,可這位九王爺先把兩隻手摟在了孟弗的脖子上。

  他的手有些涼,孟弗轉頭對高喜說:「晚間風大,你去拿件披風過來給九殿下。」

  高喜應了一聲,連忙打發其他宮人去取披風過來。

  孟弗抱著九王爺從假山後面出來,這位九殿下乖乖趴在她的肩膀上,孟弗看他的時候,他會微微歪著頭,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很是可愛。

  孟弗倒也沒有特別喜歡孩子,只是看到九王爺這個樣子,心中不禁一軟,她開口問:「怎麼一個人在這裡?身邊的宮人呢?」

  九王爺仍舊是不說話,孟弗沒太在意,只是有點拿不準等下是該讓宮人把這位九殿下給送回慈寧宮去,還是由自己親自去送。

  慈寧宮這邊也得了消息,說九王爺在御花園裡被皇上撞見了。

  「他怎麼又跑到皇上那裡去了?」太后抬手按著額角歎氣說。

  皇上本來就不喜他,他身邊的那位劉嬤嬤說不止一次看到皇上對他發脾氣,可他腦袋有些呆,總也不漲教訓。

  劉嬤嬤跪在太后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老奴就是去找件衣服的工夫,殿下就不見了,皇上素來不喜殿下,這回不知又要怎麼發怒了,我可憐的殿下啊,他還那麼小,什麼都不懂。」

  太后被這老嬤嬤嚎得頭疼,她道:「別哭了,哀家已經讓人去皇帝那兒把小九給接回來了。」

  雖是如此,太后還是受到劉嬤嬤的話影響,每次劉嬤嬤去皇帝那邊接小九,皇帝總會流露出些許不滿,想來他終是無法原諒自己做的那些事。

  明明她都聽從劉嬤嬤的建議,讓小九盡量不要出現在皇帝的面前,可他們母子的關係還是越來越差,她已經完全不知要怎麼才能修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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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2-11-25 08:32 PM

第14章

  劉嬤嬤的哭聲漸漸低了下去,她抬起頭,臉上都是淚水,她懇求太后說:「娘娘,讓奴婢去接殿下回來吧。」

  太后有些猶豫,她聽宮人說,劉嬤嬤每次到皇帝那裡,皇帝都要生氣,小九回來身上也總是帶著淤青,她不免會多想,又不敢直接去問皇帝。

  她想了想,道:「不用了,哀家已經派宮人過去了,你現在這個哭哭啼啼的樣子也不好出去。」

  劉嬤嬤趕緊從胸口扯了塊帕子,在自己的臉上潦草地擦了一把,紅著眼睛道:「老奴實在是擔心殿下啊,娘娘您就讓老奴去吧。」

  這位劉嬤嬤是九王爺的奶娘,她進宮不久後,家中的獨子就病重去世了,從此以後她就把九王爺當成自己親生的孩子,把所有的愛都傾注在九王爺的身上。

  太后知道她的為人,她這副模樣也只是過太過擔心罷了,所以並沒有責怪她。

  孟弗這邊也見到太后派來的宮人,宮人說了自己是來接九王爺回去的,那九王爺摟著孟弗脖子的胳膊又緊了些,似乎不太想跟她們回去。

  孟弗側頭看他,他的瞳仁裡清楚倒映孟弗現在的模樣,然後低下頭,小臉在孟弗的肩膀上輕輕蹭了蹭。

  孟弗的心又軟了一下,加上陛下還特地囑咐自己要多關照這位殿下的,她道:「算了,朕親自送他回去。」

  孟弗說完後,立即意識到另一個問題,她還不知道太后住的慈寧宮在哪裡,不過這個問題倒也不難解決,她讓高喜備了御輦,與九王爺一起坐了上去。

  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對還是不對,見面時陛下與她只說了九王爺,沒提太后,她拿不準陛下對那位太后是何態度,所以打算將九王爺送去後就立刻離開。

  太后派來的宮人心中奇怪陛下今日怎麼會想到親自把九王爺給送回慈寧宮去?莫不是殿下他在陛下面前犯了什麼錯?

  這些不該是他們隨意揣測的東西,他們什麼話也不敢說,諾諾應聲。

  慈寧宮得了消息,說陛下親自帶著九王爺前來,劉嬤嬤一聽這話,趕緊出去準備迎接。

  太后沒在意她的失儀,她心中也疑惑陛下怎會突然過來。

  御輦在慈寧宮前停下,眾人跪拜行禮,帶孟弗說了免禮後,才站起身來。

  門口的劉嬤嬤一看到九王爺從御輦上下來,手腳並用飛快撲了過去,她跪在地上,她哭嚎道:「我的殿下呦,你怎麼敢到皇上面前?奴婢不是都跟您說過了嗎?您要是衝撞了陛下可怎麼辦?陛下,您可千萬不要生殿下的氣,殿下他年紀小,要是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您就罰老奴吧。」

  九王爺的小手還扯著孟弗寬大的袖子,他低頭看著跪在自己腳下劉嬤嬤,什麼話也不說。

  劉嬤嬤習慣這位小王爺的沉默,這位九王爺天性愚笨,今年都六歲了,還不會說話,偶爾發出一個音來,都能讓太后樂個半天。

  她繼續痛哭流涕地為九王爺求情,只是哭著哭著心裡開始有點發虛了,往日裡皇上聽了她這番抱怨,定是要當場甩袖離去,今日不知為何,他一言不發,靜靜地看著自己,劉嬤嬤覺得自己好像都有點喘不上氣,她的聲音漸漸變得微小。

  孟弗只站在這裡,聽著劉嬤嬤哭訴,心裡還有些覺得稀奇。劉嬤嬤的這些話聽著像是擔心九王爺的安危,可九王爺是與陛下在一起的,又會有什麼危險?這不就是在說陛下會對九王爺不利麼?

  後宅裡這樣的手段很常見,沒想到在宮裡還有人會用這種法子去針對皇帝,孟弗覺得自己又長見識了,等劉嬤嬤停了聲,孟弗問道:「你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陛陛陛……陛下,」劉嬤嬤不敢抬頭,她的聲音頓時結巴起來,「老奴只是擔心殿下。」

  「是麼?」孟弗問道,「所以你覺得朕會傷害九弟?」

  她的聲音不大,眼前的劉嬤嬤一聽這話,從頭到腳涼透了,朝臣們都說天子性情暴虐,但是自他登基以來,後宮卻並沒怎麼見血,不然的話劉嬤嬤也不會五次三番地在他面前說這些話,然而現在她突然有一種自己的一切都被這位陛下看透的感覺。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她跪在地上咚咚磕頭,不過才磕了幾個,地面上已有了血跡。

  九殿下站在一邊,漠然地看著這一切,無動於衷。

  孟弗沒說話,她有點想知道,那位陛下是不是也知道這些的,如果知道,他又如何忍得下來?

  不久後,太后從宮裡出來,孟弗請了安,太后見到她和九王爺站在一起,臉上不免多了些笑意。太后雖然不說,但她是最希望他們兄弟兩個能夠和睦相處的。

  只是聽到劉嬤嬤的求饒聲,太后臉色稍微變了變,這位老嬤嬤到底在九王爺身邊待了多年,她猶豫了下,幫忙求情道:「陛下,算了吧,劉嬤嬤也是關心則亂,沒了規矩,她沒什麼壞心。」

  孟弗臉上表情未變,太后的話在她腦中轉了一轉,陛下該是很喜歡他的這個弟弟的,太后與宮人似乎並不是這樣認為的。

  她向太后問:「母后也是這樣想的?」

  太后一愣,竟沒有立即反駁。

  孟弗心中瞭然,他們是真覺得李鉞要傷害九王爺,不知道這些人為何會這樣以為,這其中應該有自己不知的辛秘。

  不該知道的東西她不會多問,剛才的那句話她其實已經有些失言了,她伸手摸了摸九王爺的腦袋,九王爺仰頭看他。

  「那兒臣告退了。」她道。

  孟弗坐上御輦,很快就離開了慈寧宮。

  她離開後很久,太后仍站在原地,看向御輦離開的方向,月光落在她滿頭精緻的珠翠上,顯得有些冰冷。

  陳姑姑從慈寧宮裡出來,上前輕聲叫她:「娘娘?外面冷,您要保重身體,先進去吧。」

  太后回過身,牽著九王爺的小手,往宮殿裡走去,劉嬤嬤還跪在地上,額頭上都是血。

  陳姑姑問了一句,太后道:「讓她先下去,弄點藥抹一抹,讓她以後別在皇帝面前出現了。」

  她說完在椅子上坐下,看著桌子上的燈台,不住歎氣。

  陳姑姑回來的晚,不知道太后與皇上剛才的話,她跟在太后身邊多年,很少見到太后這個樣子,問她:「您這是怎麼了?怎麼一直歎氣?」

  太后道:「哀家想,哀家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她心中愧對皇帝,覺得皇帝不會原諒自己,所以不放心他與小九在一起,加上宮裡傳的那些風言風語,她也怕皇帝會傷害小九,如今看來,這一切會不會只是自己想多了呢?皇帝每次看到她那麼緊張小九的時候,都會想什麼呢?

  「娘娘您怎麼會這樣想?」陳姑姑問。

  太后輕輕歎了一口氣,「哀家也不知道,算了,先不想了,叫人傳膳吧,小九也該餓了。」

  她起身往內室走去,陳姑姑跟在她的身後,猶豫良久,還是出聲道:「娘娘……」

  太后回頭看了她一眼,她們多年的主僕,她一看陳姑姑的表情就知道她是有話要說。

  她問道:「你想說什麼?可是小九有哪裡不妥?」

  陳姑姑搖搖頭,看著太后欲言又止,太后無奈道:「你就說吧,你我二人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嗎?」

  陳姑姑便道:「之前奴婢去找九殿下的時候,看到陛下與一女子在御花園中幽會。」

  太后聽到這話,半垂的眸子瞬間睜開,皇帝十五歲就被先皇派往了北疆,婚事也跟著被耽擱下來,而北疆是苦寒之地,女子不多,他身邊一直沒人,後來皇帝登基,大臣們也上書該選秀填充後宮,結果被他在朝上懟得差點撞柱子,之後就沒什麼人敢在他面前說這個。

  太后一度非常擔心是不是因為自己,所以陛下才會這般牴觸與姑娘接觸,現在陳姑姑竟然能看到他跟女子幽會,這委實有點了不得,她忙問道:「女子?哪家的女子?」

  陳姑姑道:「當時高公公守在那裡,奴婢隔得遠,沒太看清。」

  「是宮裡的人?」太后又問。

  陳姑姑道:「看衣著不像。」

  太后點了點頭,今日陛下無故在麟德殿中設宴,還准官員們帶家眷前來,說不定他今天幽會的對象便是哪位大臣的家眷。

  一想到這裡,太后覺得自己的腦袋都大了,這可是臣子之妻啊,皇帝不會真這麼胡來吧?

  可皇帝行事向來無甚顧忌,這事也不是完全沒可能。

  「這皇帝到底是看上了哪家的女子?」太后像是在問陳姑姑,又像是在問自己。

  這麼多年來,皇帝身邊一直都沒個人,現在卻要看上別人的妻子了,這事要是真的,那可就難辦了。

  陳姑姑回答不了太后的問題,「要奴婢去查查嗎?」

  「去查查吧,」太后點頭,她沉默了一會兒,又囑咐說,「別讓其他人知道了。」

  陳姑姑應道:「奴婢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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