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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陽光晴子 -【心尖上的冤家之】姑娘賴婚不出閣 [打印本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7-31 10:47 AM     標題: 陽光晴子 -【心尖上的冤家之】姑娘賴婚不出閣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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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原來,世上最寵她的傻爹爹,竟是天下人眼中的酷吏,
而她深愛的天擎哥哥娶她卻寵妾滅妻,更是為了報復她爹!
曾經她有多傻多幸福,當真相大白時,她便有多死不瞑目,
因此重生後,她誓不再嫁養兄第二回!豈料月老卻開了大玩笑──
每到亥時她就會變身小奶狗,「砰~」地憑空出現在哥哥面前!
呃……祂以為靠賣萌他就會愛上她,不計兩家的血海深仇嗎?
才不呢!所以她決定嫁個普通人,並助哥哥娶到真正的心上人,
如此一來,他們都幸福了,或許能夠扭轉前生的悲劇,
可說也奇怪,她愈將他與別的女人送作堆,他對她愈糾纏不休,
甚至美男計、苦肉計連發,讓她心癢得好想把他回收再收用……
唉,可她如今忙著建醫館、幫助人替爹積善德,哪敢招惹他呀!
然而當她遭歹人挾持時,他卻親自奔來救她,好似深怕失去她……
雖然在她的努力下,很多事都跟前生不同了,但她不禁懷疑,
究竟是她真能將自己託付給他,抑或這又是他所演的戲呢……

【出版日期】    2017/2/17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甜檸檬1012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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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7-31 10:47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7-19 10:52 PM 編輯

楔 子

        一輪圓月高掛天際,星光點點。

        繁華京城,正值上元佳節,車水馬龍的大街小巷上處處可見燈火燦爛。

        大人帶著提燈籠的孩子嘻笑穿梭於熱鬧的商家、攤販間,長長街道上有舞龍舞獅表演,其中幾個攤位還設有猜燈謎的活動,吸引了不少客人。

        就在這熱鬧非凡的嘈雜人聲中,刻意戴了頂帷帽遮住一張花容月貌的樊芷瑜步上拱橋,稍微遠離擁擠的人潮,還不忘回頭看看身後兩名丫鬟有沒有跟上來。

       紀香跟蘇玉都是一臉興奮,但見主子回頭,兩人連忙笑著點頭,示意她們不會跟丟的。

       「哇,快看,好美啊!」兩個丫鬟開心的喚著主子看。

        她們所在的拱橋上方架起了一座兩丈高的燈籠竹棚,棚上面掛了一排排小小的紅燈籠,而拱橋下方,波光粼粼的河流上飄著一盞盞造型各異的花燈,襯著倒映的紅燈籠,煞是好看。

        但說是好看,拱橋兩旁或站或坐不少年輕男女,他們盛妝華服,爭奇鬥豔,其中有人暗送秋波、有人美目含情,也有看似已是同心人,兩兩而行,眼中只有彼此,讓旁人看了都心生羨慕。

        此時,幾名年輕姑娘相偕走過拱橋,邊走邊笑的打鬧著說是要到月老廟。

        紀香跟蘇玉悄悄的看著突然站定不動的主子。

        秋邑王朝有在上元節當夜拜月老祈求姻緣的習俗,還有傳言,求姻緣者一旦得到月老應許就能看到未來景象,意謂著,可以看到命中注定的另一半。

       所以,上元節時男女大防較為鬆散,未婚男女皆可上街賞燈藉此相看,上月老廟祈求姻緣也好,真的成就姻緣更好。

       紀香跟蘇玉互看一眼,其實她們都不是很明白主子今晚幹麼突然想外出,一來,她的心早已讓某人填得滿滿的,此生非君不嫁,再者,因右腳微跛,她自覺走路難看,多年來深居簡出,就算出門也以輪椅代步,沒想到不久前染了幾日風寒,病上幾日後,她孤僻的性子突然變了,竟然願意捨棄輪椅跛著腳出門。

       但不管原因如何,她們是樂見其成,畢竟若沒主子帶頭出來,她們還沒機會看到這樣的景致呢。

       「真的好熱鬧呢,小姐。」連一向沉穩的紀香也是看得目不轉睛。

       樊芷瑜也感染了她們的好心情,擺脫了這幾日的鬱悶—— 只有老天爺知道,真正的她,在十七歲時嚥下最後一口氣,卻在前幾天重生回到了十四歲。

        她暗暗做了個深呼吸,不再去想不堪的前世。老天爺給她一次重生機會,絕不是讓她拿來哀悼的。

       「不過,小姐怎麼捨得拒絕少爺一起來賞燈的邀請呀?」紀香小心翼翼的問。

       「是啊,奴婢也好驚訝,還以小姐身子不適為由婉拒了少爺,難不成……」蘇玉本來就是個嘴快的,再加上這個小姐不曾擺架子,脫口就說:「小姐有別的心思了?」

       樊芷瑜只是笑笑沒說話,心裡還是痛啊。兩人口中的少爺是她愛了一世的天擎哥哥,除了她爹外,是她放在心尖上最重要的人,但這回重生,她的確有別的心思了。

        兩個丫鬟瞧她竟然沒出言反駁,驚愕的對看,不會吧?小姐真的移情別戀了?

        不可能,她們是家生奴,從小就在主子身邊伺候,她對夏天擎的感情全府皆知,沒理由病了幾日就突然不愛了。

        樊芷瑜感受到兩人錯愕又充滿疑惑的目光,但她真的想開了,天下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某人直至喪命?

        思緒間,主僕來到城中香火旺盛的月老廟,兩側紅燈籠綿延,廟裡外皆是人潮洶湧,進出間摩肩接踵,好不容易擠進廟內,已見許多求姻緣的男女誠心禮佛,兩名丫鬟擠啊擠的,才在一角替自家主子佔到一個位置。

       樊芷瑜拉起裙襬在蒲團上跪了下來,仰頭看著坐在上方,一手拿著姻緣簿、一手拿著紅線,神情慈祥的月老像,雙手合十的虔心求拜——

       月老爺爺,您一定知道我是死後重生,我在前世就曾聽丫鬟們說,若得您老應許就能看到未來景象,我請求您,讓我看看未來好嗎?

       前世我一心認定會嫁給天擎哥哥,一直沒將這傳說放在心上,但在我嫁給天擎哥哥後,我們沒有一人感到幸福,此世重來,我們的命運定當不同了,我想知道自己真正的良緣何在?我承諾我會做善事,也不會再像前世一樣與天擎哥哥糾纏,我會努力離他遠遠的……

        她前世堪稱自卑又孤僻,但痛不欲生的過了一世後,若還沒看透一些事就太廢了。

       樊芷瑜淚眼婆娑的在心中對月老說了一大串話,又在蒲團上虔誠的磕了三個頭,才偕同丫鬟返回府裡。

       「今天的事一定得保密,誰也不能說。」

        樊芷瑜在兩名丫鬟伺候梳洗後,即使上了床也不忘叮嚀,今晚她們可是偷偷溜出門的。

        兩人很認真的點頭,只是兩人一出臥房就掩嘴偷笑,「看來小姐是去求月老應許,想看看未來的相公是不是少爺呢。」

        「一定是的,呵呵,其實我也拜了月老,偷偷許願呢。」

        「我也是,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在夢裡見到未來的良人?」

        兩個丫鬟害羞又開心的聲音隨著夜風飄送到臥房,樊芷瑜躺在床榻上瞪著床頂,再側轉過頭看著半開的花窗,從這個方向看過去就是天擎哥哥住的東雲院,她的心頓時沉甸甸的,不知過了多久,她疲累的闔上眼睛睡了,不久後竟作起夢來了。

        雲霧繚繞間,她來到一個不知名的地方,接著霧氣散盡,月光皎潔,一名白髮老人坐在石階上,一手拿著布囊低著頭不知在做什麼。再一細看,原來是從布囊中抽出紅色絲繩,前方的石階前還放了幾尊泥塑的男女玩偶,就見老人家將絲繩分別繫在男女的足上。

        「來了?」老人家突然說了一聲。

        呃,叫她?樊芷瑜朝四周看了看,這大院落裡似乎只有她一人。

        「女娃兒是有緣人,不是想看看命中注定之人?」老人家又說。

        是月老!她眼睛倏地一亮,「是,我想知道,我不貪心的,我也不是埋怨,前世月老爺爺讓我夢想成真,可是我跟天擎哥哥並不幸福……」

        月老慈祥含笑的聲音再起,「放心吧,老夫會給妳一個特殊技能,讓妳知道妳是否正朝著幸福邁進,別擔心,這個技能會一直跟著妳,直到妳找到幸福才會消失……」

        樊芷瑜想走過去感謝也想再問清楚,但才走兩步,眼前畫面陡然一變。

       時值春節,大街小巷都貼著大紅春聯,孩童手拿壓歲錢在街上嘻笑玩鬧。

        「砰砰砰」聲陡起,天空隨即爆開一朵朵絢爛煙花,不遠處還傳來劈里啪啦的鞭炮聲。

        在一雅致院落中,一名俊美男子懷裡抱了個粉雕玉琢的男娃兒,深情凝睇著坐在一旁的她,她回以盈盈一笑,男子俯身靠近,就見她粉臉漲紅的低喃,「小心孩子。」

        男子嘴角微彎卻靠她更近,熾熱的氣息撩撥著她發燙的粉頰,下一瞬他的唇貼上她如櫻的唇,再溫柔探入——

        「嚇!」

        樊芷瑜猛地從睡夢中驚醒,坐起身來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卻遲遲無法從夢境中回神,只覺得一切都靜止了,一顆心仍悸動難平。

        月老讓她看見的—— 不可能啊!那俊美的五官,天生貴氣的男子,她很熟的……她究竟該哭還是該笑?雖然夢境裡兩人看來很幸福,可是,那男子的確是她上一世嫁了,卻也恨了她一世的天擎哥哥啊!

        思緒百轉間,她突然覺得手癢,低頭一看就見到雪兒伸著狗爪子朝她的手輕輕一撓,圓亮的大眼睛看著她。

       「雪兒,妳說月老爺爺是不是搞錯了?」她喃喃低語,一邊將全身雪白,只有她手掌兩倍大的小奶狗抱到懷裡。

        這是天擎哥哥送的生辰禮物,仔細回想,他送給她很多很多東西,吃的穿的用的皆有,獨獨堅守著他的心,一直到他遇見梁芝芝。

        想起了傷心過往,淚水再度沾濕枕頭,她不由得將懷裡的雪兒抱得更緊,卻引起牠的抗議,很快鑽出她懷裡,順著被褥滑下地板,朝她佈置在牆角一隅的溫暖小窩跑去,進到小窩內,全身蜷成一團的睡了。

        真好,當隻狗,無憂無慮的……

        樊芷瑜羨慕的望著像顆毛球的小雪兒,看著看著,睡意再度襲來,她真心祈禱老天爺再讓她夢一場吧!這一回,別讓她再夢見夏天擎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7-31 10:47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7-19 11:18 PM 編輯

第一章

        天空風起雲湧,不一會兒閃電劃過天際,雷聲轟隆隆的響起,瞬間,傾盆大雨落下。

        二更天,樊府籠罩在一片驟雨中,其中,一處深深庭院仍是燈火通明。

       雅致書齋內,夏天擎專注的看著桌上的摺子,深邃黑眸晦黯不明,手上的毫管沾了硯臺上的墨汁後終究沒有落下,還是將毛筆擱回硯臺上。

        閃電再現,梨木桌角邊平空出現一團毛茸茸的東西。

        雷吼過後,敲門聲陡起,接著齊江端進一碗清爽的干貝粥,看到夏天擎蹙眉的神情,身為主子唯一的貼身小廝,他想了想,還是斗膽開口,「少爺,休息一下吧,今天是上元節,你都在這裡待上一整天了。」

        「擱著吧。」夏天擎頭也未抬的道。

        齊江不好再說什麼,只能走到另一邊將粥品放到小圓桌上,抬頭看著他伺候多年的主子。

        外人都認為主子上輩子燒了好香,才能在七歲孤苦伶仃流浪到京城乞食時遇見老爺,又讓老爺看上收為養子一路栽培,中舉也謀了官職,現今更是老爺最倚賴的左右手,但只有他最清楚主子有多麼努力,即使當官了,為朝務忙到半夜都是常有的事。

        「我這兒不需要伺候了,下去休息吧。」夏天擎低沉嗓音再起。

        齊江點頭便往門口走,卻不經意看到書櫃下方的一團雪白,他想也沒想的往那裡走去,卻見到那團雪白動了動。

        錯覺嗎?樊芷瑜覺得自己好像聽到天擎哥哥的聲音?不可能,她在房裡睡覺,天擎哥哥不會在這個時間過來……

        她迷迷糊糊的醒來,睜開眼一看。咦,這是她的房間?她再次眨眼,視線定焦後就見到一雙大大的黑布靴朝自己迎面而來,她悚然一驚,本能起身就逃,可是……哪裡怪怪的?

        怎麼她的視線只看得到桌腳、椅腳?樊芷瑜猛地停下腳步,抬頭再抬頭,怎麼書櫃好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少爺,真的是小姐的雪兒呢,我還以為看錯了。」齊江的笑聲陡起。

        她倏地瞪大眼睛,看著齊江如巨人般高大的身子彎下身來,接著,她整個被撈起,像騰雲駕霧的上升再陡地落在齊江的懷裡。

       她嚇壞了,正不知所措時,驚慌的視線頓時與坐在書桌後方的夏天擎對上,她一怔,眨了眨眼,腦袋還混沌似糨糊,可一低頭,看到那短短又毛茸茸的……狗腿,她更傻了!

        不、不會吧?她急得動動手,前腳就動了動,她下意識再用力的動動腳,瞬間小巧矮短的身軀蹬離齊江懷裡往下一墜,她嚇得叫了一聲——

        「汪!」

        一聲扎扎實實的狗吠從她口中出現,樊芷瑜瞠目結舌,但接下來悲劇接連發生,「匡啷」一聲,她圓滾滾的身子撞翻筆架,大小支毛筆掉在濕漉漉的硯臺上,不僅她雪白毛髮沾了半身黑,濺起的墨汁還滴落在桌上那書寫工整的紙張上。

        「雪兒,怎麼掙脫啦……哎呀!對不起,少爺,我沒抱好牠……」齊江是個憨厚的小廝,急急上前要抱起雪兒,但主子的動作更快。

       夏天擎單掌扣住雪兒小小的身軀,往上一抓提到面前,看著這隻比他的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小東西,俊美非凡的臉上露了笑意,「芷瑜才養妳一年,就變得這麼調皮了?」

        她在驚慌之餘,急急的扭動身軀想下來,畢竟這個姿勢很不良啊,她是四肢開開的對著他那張俊臉,怎麼能不羞?她忍不住大叫,快放我下來!

        「汪汪汪汪汪—— 」

        一連幾聲可愛的狗吠聲提醒著她,她現在只是隻尺寸嬌小的小白狗。

       「少爺,快把雪兒給我,你手上都沾到墨……啊,糟了,這紙上染了墨都暈開啦。」齊江大驚失色的叫著。

        檀木桌案上一片狼藉,倒下的狼毫噴濺起的墨汁染上紙張,深深淺淺的,有些都透過紙背了,教人不忍卒睹。

        樊芷瑜驚慌的大眼飛快對上夏天擎,見他深邃黑眸迅速閃過一道複雜的冷光,但瞬間又變得困擾,「這……內容我尚未細看,明日在朝上不知怎麼跟何大人談。」

        她不知道何大人是誰,雖然她爹是應天府的知府,但朝堂上的事爹也不會跟她說,天擎哥哥亦然,如今她闖禍了,那奏摺印染了一大片墨漬,寫了什麼根本看不出來。

        「罷了,明天在朝堂上再跟何大人致歉吧。」他順手將雪兒放在摺子上,這下子摺子可謂全毀了,不僅都是墨汁,狗爪子還劃破紙張。

        樊芷瑜瞪著自己髒汙的狗爪,再抬起頭看著他,他是嫌自己搞破壞搞得還不夠?

       齊江也有些摸不著主子在想什麼,但他只是頓了一下,「呃……少爺,我去給你端盆熱水來洗洗手,這桌面待會也一起收拾收拾。」他很快的退出去。

       書齋內陷入一片寂靜,過了好一會兒,夏天擎開口了。

       「雪兒,妳闖進來的時間剛好,替我解決了一件棘手的事。」他伸手揉揉雪兒毛茸茸的狗毛,微笑說著。

       樊芷瑜怔怔地看著他的笑臉,她聽不懂他的話,但這張笑臉卻是認識他多年來,第一次見他笑得如此真實……不、不對,前世他在看著另一個女人時,臉上也有這樣的笑容,這一想,她心裡泛酸,眼眶都濕了。

        此時,齊江已經去而復返,雙手端著一盆冒著煙的溫熱水,盆緣還掛著條白巾,由於書桌一團亂,另一張小圓桌又放了粥,他只能將銅盆小心地擱在一把圓椅上,接著就要去抱雪兒。

        「不用了,你將桌面收拾收拾,我順手將雪兒洗洗,你再抱去西晴院吧。」夏天擎起身說,伸手就要抓雪兒。

        西晴院是小姐樊芷瑜住的院落。齊江明白的點點頭,過去整理狼藉的桌面。

        讓天擎哥哥幫她洗澡樊芷瑜頓時覺得渾身血液往腦門暴衝,想也沒想的就倒退幾步。

       夏天擎看著小東西在紙上又添上幾個狗爪印,小小身軀微微伏低,毛髮都豎了起來像在生氣,卻怎麼看怎麼可愛,「不肯洗?那可不行,看來芷瑜真把妳寵壞了。」

        她哪是在生氣,她是緊張啊!

        樊芷瑜千思萬想都不明白她怎麼會變成雪兒……忽然間,她靈光乍現,突然想到一件事——

        不、不會吧?這就是月老爺爺說的朝幸福邁進的技能

        呆愣間,夏天擎單掌將她抓起,直接走到銅盆前將牠放到溫熱的水中,輕柔搓洗她染黑的毛髮。

        她屏住氣息,感覺他的大手在身上搓搓揉揉的,一顆小小心臟撲通狂跳,這樣子就很幸福了,還什麼朝幸福邁進?

        不對、不對,她忘了自己是怎麼死的嗎?還有她爹七孔流血的慘狀——

        樊芷瑜掙扎著不讓他碰,扭著短肥身體,手腳亂動地要從盆裡跳出來,但這短短狗腿真的不給力,勾不上銅盆的邊兒……太悲哀了!

        「別玩了,妳噴一地的水了。」

       夏天擎的聲音及神情都很溫柔,但歷經一世,她很清楚這不是真正的夏天擎,他的另一面很黑暗、很殘酷,會令人毛骨悚然的。

       想到這裡,他大大的手在她身上東搓西揉的,帶給她的也只剩凍骨寒意。

        一連換了兩盆溫水,夏天擎才將雪兒洗乾淨,同時間,齊江也手腳俐落的讓黑檀木桌恢復原狀。夏天擎抱著雪兒回到書桌前拿毛巾替牠擦乾身子,卻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又抱著牠走到窗口看著燈火朦朧的窗外。

       這方向不是她的院落西晴院?樊芷瑜不解的抬頭看著他,又趴下看著窗外。

       「小姐這幾天都沒吃藥?」他突然開口問。

        雖然是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但齊江卻是聽明白了,「是啊,盧老太醫說小姐最好再吃兩帖藥,風寒才算徹底好,可是小姐很堅持她風寒好了,不肯再吃。」

        夏天擎凝望著不遠處的院落沒再說什麼,心裡總覺得這幾日的樊芷瑜有些不同。

        過去他忙於朝務還有養父囑咐待辦的諸事,若能抽空撥出一點時間去看她,她總是喜形於色,就算生病,那雙澄淨如星的明眸也會染上笑意。

        養父還多次笑著打趣,「看看我這寶貝女兒,一見到天擎就高興成這樣,也許不用吃藥這病就能好了。唉,芷瑜,妳說,我這個爹是不是不該收養天擎?妳的心跟眼都在他身上,爹都無法不吃味了……」

        思緒至此,他眉頭微蹙,這幾日她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同,就連今晚的賞燈之約,她也意外的婉拒了。

       樊芷瑜悶悶的趴在夏天擎厚實的手掌上,一雙圓亮眸子好奇的又往上瞟了他一眼。他在關心她嗎?不然,怎麼會問她吃藥的事?

       不過他這種關心肯定是假的,就是要府裡上下都錯認他是在乎她的。

       想到吃藥,她前世病重吃藥吃到吐,如今光聞藥味就想吐了,怎麼願意再喝?樊芷瑜愈想心情愈不好,索性懶懶地窩在他身上,誰知這樣反讓她被他的氣息圍繞著,這下更難過了,她要下來,她要離開!「汪汪汪—— 」

        叫了叫,夏天擎似乎陷入沉思不理她,齊江這貼心小廝更是不敢打斷主子的沉思,靜靜佇立,只用眼睛示意她「這隻小奶狗」別吵。真是的,難道要她張嘴咬人?樊芷瑜瞪著眼前帶繭的厚實大手,想到雪兒小小的牙齒……罷了,跳下去好了。

        她探出頭看看地板,忍不住的吞嚥了口口水,這高度很高,她不想摔下去啊,只能抬起右爪碰碰夏天擎的胸口,引得他低頭注意她後,她再探頭看看下方並將自己縮成一團。

        「叫了半天,是雪兒怕高?」他笑說。

       圓圓眼睛一亮,小小腦袋朝他點點頭,夏天擎一愣,突然覺得好不可思議,這隻狗聽得懂人話?但隨即又覺得自己這想法太可笑。

       但他還是彎下身子將小東西放到地上後,走回書桌後方坐下,齊江連忙端起那碗仍微溫的粥,「少爺多少吃些吧,還是我再溫熱點?」

       「我沒胃口,你端出去。」

       「可、可是少爺晚膳吃得不多,我還是拿去溫熱好了。」齊江雖然有些膽怯但也很堅持,端著粥就轉身出去。

        瞧齊江的大腳往自個兒走來,樊芷瑜急急跑到桌子後方,就怕他不小心踩到自己,只是,突然鼻子癢癢的,她以狗爪撓了撓,下一刻眼前頓時一黑。

        「咦?雪兒呢。」

        齊江詫異的低頭瞧了瞧,看來看去就是不見小奶狗的身影,他本想順道抱牠到西晴院的。

        「許是跑出去了。」夏天擎闔著眼睛小憩,不作他想。

       齊江不解的單手撓撓耳朵,房門一直是關著的,難道牠從窗戶爬出去的?不可能啊,雪兒那小短腿連椅子都勾不上去,怎麼爬窗?

*             *             *

        樊芷瑜怎麼也沒想到,視線一黑,她竟然就回到房間來了!

        她難以置信的自床榻上起身,低頭看著自己,一樣的白色中衣,所以她只是作了一場變成雪兒的夢嗎?

       不可能,那感覺太真實了,溫度及觸感——

       她驀地拉開紗簾,下了床穿上繡鞋,急急拿了披風披上後,經過間隔寢室與外頭的垂簾,腳步未歇的走出房間。

       門外長廊的燈籠仍亮著,今晚是紀香守夜,心細如髮的她一聽房門打開,連忙快步迎上前,「小姐需要什麼?怎麼不在裡頭喚人就好?哎呀,小姐氣色怎麼這麼差?」在廊下燈籠的光暈下,主子蒼白的臉龐清晰可見,她忍不住有些慌了。

       「我沒事,」樊芷瑜心急地看著紀香清秀的臉龐,「現在是什麼時候?」

       「是亥時,小姐大概只睡了一炷香的時間。」

       樊芷瑜琢磨著,是她變身成雪兒就一炷香的時間,還是那只是一場夢境?如要確認,只有一個辦法。

        「掌燈,紀香,我想去天擎哥哥那裡。」

       她一愣,「可是……都晚了,少爺也許睡了。還有,剛剛突然下了一場大雷雨,雖然停了,但一地濕漉可不好走。」

       下了一場大雷雨?樊芷瑜眨眨眼,看著這掛了不少燈籠的明亮院落,扶疏花木上的確還閃動著晶瑩雨滴,地上更是一片濕亮,就連沁涼的空氣都有一股雨水洗淨過的味道。

       她胸口驀地一涼,心裡有股奇怪的寒慄竄上,令她頭皮發毛,她微微喘著氣,不再說什麼,快步的抓起裙襬,往夏天擎住的東雲院走去。

       紀香愣了一下,連忙掌燈的追上去。

        由於樊芷瑜腳步太急,右腳一跛一跛的讓腿疾看來更為明顯,潮濕的地面更讓她的繡鞋濺濕了,但她不在乎,她只想去驗證一件事。

       紀香掌燈在前,忍不住頻頻回頭看著主子,她不曾在主子美麗的臉上看過這樣凝重又焦急的忐忑神情,難道今晚主子作夢了?看到未來的夫婿並不是最愛的少爺?想到這裡,她的一顆心也高高懸起。

        主僕兩人穿過庭院,再經曲橋亭臺來到東雲院。

       夜色沉靜,這座院落還透著幾盞燈光,尤其位居花園一角的書房更是燈火通明。

       兩名守著院落的小廝一見到她們兩人,連忙向樊芷瑜行禮,但她只是揮揮手越過兩人朝書房走去,也沒注意到小廝們詫異的目光。

        畢竟,小姐只要離開院子就一定要用輪椅代步,而且也不曾這麼晚過來。

        紀香卻是注意到了,她瞪了兩人一眼,這才回頭看著愈走愈快,身子因而搖晃得更厲害的主子,擔心的說著,「慢點啊,小姐,地上濕滑別摔了。還有,不用通報一下少爺嗎?也許少爺在忙……」

       樊芷瑜聽而未聞,快步推門進入書房,溫暖的氣息撲鼻而來,還夾帶著淡淡的沉香味,原本坐在長桌後的夏天擎見狀起身走向她,俊美的臉上有著一貫的溫暖笑意。

       她特別注意到他身上不是先前那套墨黑圓領袍服,而是一襲深藍綢緞長袍。

       原來,只是一場夢啊!她大大的鬆了口氣,臉上也露出笑意。

       夏天擎走了過來,溫柔的看著她,「怎麼了?這麼晚還過來,剛剛就聽到妳的腳步聲,才訝異著,就聽到紀香焦急的叮囑聲了。」

        是啊,天擎哥哥在她爹用心栽培下,是個出色的文武全才,只是……

       「我……」她看著他卻不知該說什麼,該怎麼辦呢?面對他,她的心臟還是很沒用的怦怦狂跳。

       老天爺獨厚夏天擎,給他一張俊帥的容顏,舉手投足間還帶了一抹自信的威儀,讓人不由得對他生出幾分敬畏,這特殊氣質令多少閨女心儀不已,就連她也是。

        上輩子,她就算因他悲痛慘死,也不曾後悔愛上他。不過,這一世她誓必得努力的壓抑再壓抑這份深情。

        他伸手將她略開的披風拉攏,這才注意到披風內只是件單薄的中衣,濃眉一皺,「怎麼這樣就出來了?染上的風寒都還沒全好。」

        他語句裡的不捨那麼明顯,她怔怔的看著他,恍若隔世的關切讓她得努力的嚥下梗在喉間的酸澀才不致淚流。

        他定定的看著她,即使有腿疾,她仍是個美人胚子,膚如脂,眸如星,唇若櫻,嬌小纖細的身材掩在披風下,烏黑如緞的長髮披在肩上,整個人柔柔弱弱的很容易引起男子的保護慾。在尚未得知自己真正的身分及血海深仇之前,他也曾想過要好好護佑她一生,這個念想無關男女之情,純粹是為報答養父之恩……只是,他現下的心思,只有報仇!

       此時,門外突然傳來低低的說話聲。

       「別進去,小姐在裡面跟少爺說話。」紀香守在門口,一見齊江端著再度溫熱的干貝粥要進門,連忙擋人。

       齊江連忙點頭,不敢進去打擾,只是忍不住碎嘴起來,「妳跟蘇玉要把雪兒看好一點,別讓牠到處亂跑。」

       「這點,我跟蘇玉可沒法子,雪兒是少爺送給小姐的,她疼牠疼得不得了,捨不得用項圈拉著,任牠到處跑,叫下人們誰也不許攔。」紀香道。

        「可是,今晚牠闖進書齋將少爺的書桌弄得一團亂,還沾了一身墨,少爺還親自替牠洗澡,幫牠擦乾後,雪兒就突然跑掉了,少爺還因牠弄得袖口全濕,剛剛才換了衣裳呢。」

       即使齊江的聲音再低,但夜太靜,風兒輕拂仍將兩人的對話吹送入內。

        樊芷瑜驚得瞪大雙眸,臉上血色唰地一白……是真的,不是夢

       接下來,兩人又談什麼她完全聽不到了,她害怕的低下頭,滿臉不知所措。

       夏天擎也聽到兩個下人的對話,目光看向頭低低的樊芷瑜,溫柔一笑,「沒事,雪兒只是調皮了些,沒惹禍。」

       她飛快抬頭看著他,全身冒冷汗。若說不是夢,變成雪兒的技能也是真的,那就是說,重生這一世,她命中注定的還是他?

        「怎麼臉色這麼白?哪裡不舒服?」

       夏天擎蹙眉,俊臉上盡是不解。從小到大,她看著他都是一臉的崇拜及依戀,雙眸凝滿深情,熠熠發光的,也是這樣的神情讓這張原本就脫俗出塵的容貌更為動人,但此刻——

       他甚至可以確定的說,她是害怕、極度恐懼的,為什麼?

        「不是,我作、作了惡夢,天擎哥哥不見了,我、我—— 」

        樊芷瑜聲音微微顫抖,她撒謊了,但她真的不能再嫁給他一次,那是個可怕的悲劇,她死了沒關係,但她爹也許不是個好人,對她的愛卻是千真萬確,為了怕她受人欺負,在她娘死後不曾再娶妻納妾,將所有的愛全給了她這個獨生女,她無法眼睜睜的坐視爹慘死……

        「真是個傻丫頭,我怎麼會不見?」他伸手輕點她微翹的鼻子。

       她眼眶頓時盈淚,這是久違一世的親密動作,是從小到大他對她的習慣動作,直至兩人婚後,醜陋真相浮出,他就再也不曾像這樣親密地點過她的鼻子。

       「怎麼哭了?」

       他蹙眉,伸手要為她拭去臉頰上的熱淚,她急急別開臉,哽咽道:「沒事,哥哥沒有不見就好,我回房休息,不打擾哥哥了。」她看也沒看他一眼,快步走出書房。

       紀香愣愣的看著主子頭低低的快步走出,又見少爺一臉困惑的走到門口,連忙朝他屈膝行禮後,拿著燈籠追上主子。

       「少爺要喝粥了嗎?我熱好……」

       齊江端起熱粥就要踏過門檻,卻見主子黑眸盯視著愈走愈遠的主僕,他直覺的閉上嘴巴,悄悄將抬高的腳再輕輕放下。

       夏天擎沉默的凝睇那個背影久久,才轉身步入書房。

*             *             *

        樊芷瑜回到房間後,也不讓紀香伺候,掀開紗簾逕自上床了,但她也看到乖乖縮在狗窩內熟睡的雪兒。

        今晚發生的怪事全是真的,也就是從今以後她都會在某個時間變成雪兒,而且,還可以瞬間出現在另一個地方,等鼻頭一癢、眼前一黑時,就有可能回到原來的地方?

       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不想兩度當天擎哥哥的妻子,她不要!

       她睜著大眼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下半夜後她發起高燒,整個人益發不舒服,時而清醒時而昏睡,隱隱約約似乎看到紀香站在她床前,接著又昏睡過去。

        接下來,她不時聽到夏天擎的聲音、她爹的聲音,似乎還有自小醫治她的盧老太醫的聲音,好像也有紀香跟蘇玉不安自責的哽咽聲。

        但她身體太虛,頭太昏,身體太燙,口乾舌燥,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真是的,這丫頭被樊大人跟夏大人寵壞了,身子剛好沒多久就這麼不愛惜自己,還敢偷跑出去!上元節人頭攢動,丫頭會再度染上風寒,老夫一點都不意外!」

        聽著氣呼呼的老者聲音,樊芷瑜都可以想像盧老太醫吹鬍子瞪眼的發怒神態。

       「妳們兩個丫頭太亂來了,要不是擔心芷瑜醒來後氣我這個爹懲罰妳們,我早讓妳們一人杖責二十板!」

        聽著爹又氣又心疼的聲音,樊芷瑜感到抱歉,但想開口叫他不要怪紀香她們,是她要她們帶自個兒出門的,可她喘著氣兒,只能發出粗重的喘息聲,「呼呼呼……」

       「妳這個丫頭真的是……我沒罰她們啊,妳乖乖喝藥啊,妳藥都不嚥下去,急死爹了!」許是父女連心,他還真猜中女兒此刻的心思。

       「呼呼呼—— 咳咳咳!」她不想喝藥,她喝好多好多,一聞就想吐。

       「芷瑜,妳順順氣兒,藥要喝,身子才會好。」

       這是夏天擎溫柔誘哄的聲音。

        「咳咳咳……」樊芷瑜想乖乖的張口,可是她抑制不了急遽的咳嗽,她咳到眼前發黑後,隱隱約約又聽到夏天擎的聲音,只是聲音多了點稚氣。

       「芷瑜妹妹可以叫我天擎哥哥。」

       「是啊,芷瑜,這是爹剛收進府的兒子,以後爹忙時他就可以好好照顧妳。」

       樊芷瑜昏昏沉沉的,腦海竟浮現年輕的父親一手拉著七歲的夏天擎,一手拉著兩歲多的自己,笑容滿面的畫面。

       接著,畫面一轉——

        「芷瑜,不要坐輪椅了,妳的跛腳一點都不嚴重,天擎哥哥帶妳出府去走走。」

       那是十二歲的夏天擎,好看的五官更為俊朗,深邃的黑眸裡只有溫柔。

        「我不要,上次出門大家都一直看我的腳。」軟嫩的嗓音帶著哭音。

       「好吧,那我推妳出去,一直悶在府裡也不好。」

        樊芷瑜直冒冷汗,全身都不舒服,她不清楚那些畫面是前世還是今生,甚至又只是一場夢?

       接著畫面又一轉。

       「芷瑜,天擎哥哥中了榜眼,被皇上任為吏部員外郎,接著跟爹要一起上早朝,日後沒那麼多時間照顧妳了。」她看到爹一臉驕傲的拍著夏天擎的肩膀。

        「恭喜天擎哥哥,芷瑜長大了,會照顧自己的。」她雙眸熠熠發光。

        「是啊,我的芷瑜妹妹長大了。」

       夏天擎已是高大英挺的男子漢,一張讓京城多少閨秀瘋迷的俊顏溫柔地注視著她。

       接著,畫面又一轉。

       是洞房花燭夜,雙喜字兒映入眼簾。

       俊美無儔的夏天擎一身新郎袍服,他笑意晏晏的拿起喜秤走到喜床前,為新娘挑起喜帕,紅巾一掀,露出梁芝芝那張嬌豔的傾國之貌——

       強烈的痛楚如萬箭射穿四肢百骸,樊芷瑜猛然心神震懾的驚醒過來!

       「呼呼呼—— 」她急遽地喘息著,瞳眸空洞的看著夏天擎卻渾然不覺,腦海中仍浮現著那讓她心碎欲絕的一幕。當時,她就站在窗外看著天擎哥哥深情凝睇著成了小妾的梁芝芝,讓梁芝芝羞紅了臉,後來,天擎哥哥一人飲下兩杯交杯酒,低頭吻上她——

       「芷瑜?芷瑜?」夏天擎連聲叫喚,他守了她一夜,好不容易看她醒過來,她卻似乎看不見自己。「醒醒,芷瑜、芷瑜!」一再的叫喚,她終於有了反應。

        她眨眨淚眼,視線漸漸聚焦,看著他俊臉上的憂心依然那麼明顯……

        「芷瑜,還沒醒嗎?天擎看妳昏睡還不安穩,整整抱著妳一晚上呢,妳快點把病養好,爹就將妳跟天擎的婚事辦一辦。」
兩鬢微白的樊秉寬不捨又焦急的看著女兒折騰了一晚上,連聲安撫。然而,再看向靠坐在床上讓女兒枕著他的腿睡了一晚的夏天擎,又忍不住微微一笑。

       這一晚,女兒咳到快喘不過氣不知多少次,這孩子就將她抱坐到懷裡輕拍她的背部,直到她不咳了才又讓她睡下,整整一晚這動作不知做了多少次。雖然不合禮數,但當年決定收養夏天擎時,他就想到女兒的腿疾,日後要嫁是艱難些,就算嫁作他人婦也可能因腿疾受到欺侮,倒不如自己養個半子。

        今晚夏天擎的表現,更讓他相信這孩子一定會好好疼愛呵護自己的女兒。

        樊芷瑜幾度想開口,但她的唇開開闔闔卻發不出聲音,還是夏天擎讓紀香端上溫茶,以湯匙餵她喝了一口,潤了潤乾澀的喉嚨後才能說話,「爹要我嫁、嫁天擎哥……咳咳……哥?」不意外的,她的聲音沙啞難聽。

       「這事不急,先把身子養好。」夏天擎低頭凝睇,不捨的說著。只是,她的神情為何始終不見欣喜?

        樊秉寬站在床旁,也傾身輕拍她的肩膀笑道:「對對對,妳就別說了,爹這陣子忙疏忽了,若不是妳又染了風寒,還怎麼喚都喚不醒,妳兩個丫頭還要守著妳偷溜出府的祕密呢。」

        樊芷瑜眨眨眼看向站在床後方的紀香跟蘇玉,兩人愧疚的低頭拭淚。

        「妳到月老廟去拜拜就是春心動了,爹知道妳大了,卻以為妳沒準備好要當天擎的妻子才沒提及妳的終身大事。」樊秉寬也自責。

         「我、我想睡了。」她尷尬的想再闔眼,卻發現自己還將某人的腿當枕,她張開眼,急著要起身。

        「不急,」夏天擎溫柔地按住她的肩膀,制止她起身,「我今天不進宮,在這裡陪妳。」

         我不要你陪!她想朝他大叫,但也知道一旦說了爹一定會覺得奇怪,過去有這種事,她一向是喜上眉梢的。

        「好好好,你就留在這裡陪芷瑜,時間不早我得進宮了。對了,藥得先餵才能讓她睡啊。」

        樊秉寬滿臉笑意的讓其他人全退出女兒的閨房,讓小倆口獨處。

        直到此刻,樊芷瑜才發現些許陽光從半開的雕花圓窗映入室內。

        「我得起來,才能替妳端藥。」夏天擎有些無奈的笑說著。

        她看著夏天擎小心翼翼的將枕頭挪到她的後腦杓後,再從床上起身,許是同樣的姿勢維持太久,他起身時身體有些僵硬。

        「對不起。」她想也沒想的就開口道歉。

        他搖搖頭,溫柔一笑,「傻瓜,怎麼跟天擎哥哥愈來愈客氣了?」他彎身將她扶坐起,將枕頭塞到她身後,一如她印象中的溫柔有耐性,但她知道這一切是假的,都不是真心的。

        夏天擎走到桌旁端起那碗重熬的藥湯,走回床邊坐下,「良藥苦口,為了身子還是得勉強喝下,溫度不燙口。」他以湯匙舀起一匙湯藥送到她蒼白的唇邊。

        藥味撲鼻,樊芷瑜忍著作嘔的感覺,他一匙一匙餵藥,她一口一口的喝下,接著以想睡為由,躺下背對著他要他離開。

        「快好起來,我等著娶妳當我的新娘。」

        夏天擎伸手溫柔地揉揉她的頭,那雙深邃黑眸卻閃過一道冷光。

        樊芷瑜身子微僵,她不敢回頭也不敢說話,直到他的腳步聲離開房間後,她緊繃的身子才鬆懈下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7-31 10:47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7-20 08:44 AM 編輯

第二章

        夏天擎一連請七天假沒進宮,直到樊芷瑜身體恢復大半,能起身走動,才再度與養父進宮上朝。

        不意外的,金鑾殿上,皇帝又因故不上早朝,只見白髮蒼蒼的總管太監面無表情的宣讀皇帝口諭,有事上奏的交上奏摺,無事退朝。

        文武百官習以為常,有些人交上奏摺,有些人轉身離開。

        秋邑王朝的皇帝年僅十八,卻是性好漁色的傀儡帝王,後宮美女無數還不滿足,多少佞臣投其所好,以各種名目貢獻美人討來各種封賜賞金。

        其中之最,就是把持朝政的定國公廖博均。身為開國老臣,定國公將年輕皇帝玩弄於股掌之中,他說往東,皇帝也只敢往東。

        王朝如今看似天下太平,其實各地貪官汙吏私下做了多少藏汙納垢的骯髒事,讓一些真正的好官甘冒丟了頭上烏紗帽的代價也要上摺子。

        結果是,所有摺子都不曾入了皇帝的眼,而是到了大剌剌坐在御書房的定國公手上,看了就扔,連批閱都懶。畢竟這些被指控的貪官有一半以上都是他的心腹,這些心腹所貪的錢財有一半都進到他的口袋,他怎麼可能整肅?

        年輕皇帝在他有心的引導下,成了鎮日沉醉於溫柔鄉的廢物,而在此之前,先皇的子嗣為了爭帝位,兄弟廝殺,血濺東宮,如今只剩當今聖上這最後的血脈,以及十一年前厭倦朝堂鬥爭而離開的五皇子。即使生死不明,五皇子仍成為不少人的心中刺,怕他回京取代皇帝,因此都極欲找到他。

        御書房內,年約六旬的定國公看著站在桌前的諫議大夫何定羲,表情不悅,「還是沒有五皇子的消息?何大人找尋多年,不會是知而不報吧?」

         「國公爺想知道五皇子的消息,不過是想知道你要我傳達的話是否送達,下官何必知而不報?若國公爺無事,我先退下了。」何定羲倒顯得氣定神閒,一拱手便要離開。

        定國公火大的又問:「還有一件事,福州刺史王雄年輕氣盛,強搶民女,還不小心弄死那民女一家老小一事,王雄已派人前來告罪,也給了那家子豐厚的賠償,這事何大人就不必再管了。」

        何定羲腳步一歇,緩緩轉過身來,「不必再管?那民女是被強硬送進皇宮侍寢,這叫沒事?」

        定國公臉色一變,繃著聲音道:「皇上仍無皇子—— 」

        他嗤笑出聲,「皇上後宮上千,多少娘娘為了固寵都想懷上龍胎,說也奇怪,如今公主已有多名,卻不見皇子。國公爺代替皇上勞心國事之餘,也許該求求上天降福給皇上……」

        「何定羲!你在暗示什麼?」定國公甩袖起身,怒拍桌子。

        何定羲冷冷的看著他,「我不必暗示什麼,十二年前如果施太傅沒被你這奸人所害,一家上百口慘遭抄家滅族,今日王朝也不致出個荒淫無能的皇帝!」

         「那件事人證物證確鑿—— 」他咬牙切齒的大吼出聲。

        「是嗎?那麼這十二年來我多次反你,多次以不堪言詞汙辱皇帝,早該五馬分屍死透了,卻存活至今的原因為何?」何定羲冷笑出聲,那張猶如刀刻的嚴峻容顏盡是嘲諷。

         十二年前朝堂上有兩方勢力,太傅施堯宇一派為國為民,用心輔佐幼帝卻不敵定國公廖博均設局汙陷他通敵叛國,施家一族皆滅,此後廖博均這殘佞狠心之徒一人獨大,從此操控朝堂。

        幸虧老天有眼留了一線生機,五皇子聰明也有手段,雖然來不及拯救施堯宇一家上百口人,卻取得廖博均陷害施堯宇的有力證據,並對廖博均下了最後通牒—— 只要他點名的三名官員死於非命,即使厭倦朝堂上的爾虞我詐,遊在四方的他仍會帶著證據回朝,屆時不僅會踢下懦弱好色的十二皇弟,登基為王,也會將廖博均斬首示眾。

        這些事,都是五皇子在離宮前找上何定羲說的,雖然何定羲並不明白五皇子是如何自由來去皇宮,廖博均又怎麼沒向五皇子下毒手,但十幾年下來,廖博均氣歸氣,倒真的不敢動這三名官員。

        後來,廖博均要求何定羲找到五皇子,傳上一句話「物歸原主」,但究竟是什麼意思,只有五皇子跟廖博均知情。

        定國公惡狠狠的瞪著何定羲卻無語駁斥,只能看著他甩袖出去。

        何定羲一走出御書房,就見管事太監及一干奴才全守在門外十步遠的距離,在他們後方,樊秉寬跟夏天擎正連袂朝這裡走過來。

        「樊大人,夏大人。」管事太監等人恭敬的朝兩人彎腰行禮。

        何定羲嘲諷一笑,大方的繼續往前走,管事太監等人又急著行禮,「何大人。」

       樊秉寬跟夏天擎也看到他,雙方禮貌點頭,但眼神皆帶著漠然,只是,何定羲在越過樊秉寬,與高大英挺的夏天擎並行時,很快地朝他丟了個眼色才繼續往前走。

        樊秉寬跟夏天擎進到御書房內,就見定國公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毫無意外這肯定是讓何定羲給氣的。

        放眼文武百官,雖然不是所有官員都是定國公的親信心腹,但敢說真話、與他對抗的也只剩官居二品的諫議大夫何定羲,偏偏三十二歲的他孤家寡人,無妻無妾無子,父母皆逝,鐵錚錚的漢子油鹽不進,饒是萬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定國公也拿他沒轍!

       「你們看到他了吧?何定羲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囂張到令人髮指的地步,我都想殺他滅口!」定國公氣到目眥盡裂,坐都坐不住,氣得踱步。

        「國公爺,你冷靜點,這麼氣會傷身的。」樊秉寬連忙出言勸著。

        夏天擎沒有說話,但黑眸閃了閃,靜立一旁,看著樊秉寬這條廖博均養的走狗好言好語的勸著,還親自倒杯茶送上讓廖博均喝下,順順氣兒。

        樊秉寬是攀著廖博均一路往上爬到應天府知府的位置,但也為了爬上這個位置,死在他手上的忠良百姓也不少,但他不在乎,只有爬上這個位置才能給女兒最好、最安全的生活。

        定國公深吸口氣,神情緩和了些,這才看向夏天擎,「我聽到一個消息,何定羲終於肯私下與你會面了?」

        他上前拱手道:「是,他給了我一只摺子,希望我能動員朝臣中反國公爺的年輕官員聯手上奏,讓皇上出面處理,只是那摺子當晚卻讓府中一隻小犬……」

        「那不是天擎的錯,那狗兒是小女的愛犬,也不知牠怎會往天擎的書齋去……」

       樊秉寬的話還沒說完,定國公就插話,「不只那一晚吧,據我所知,這一連幾晚,即使你女兒染上風寒臥病在床,那隻小白狗也都在書齋裡。」

        樊秉寬跟夏天擎臉色同時一變,尤其夏天擎的黑眸迅速閃過一道來不及捕捉的冷光。

        定國公倒是氣定神閒的喝了口茶,再看著兩人,「你們都是我的人,我派人監控你們是無情了些,但小心駛得萬年船,咱們現在走的是反間計,天擎得演戲取得何定羲的信任,他的一言一行我得更清楚,免得……哪天怎麼死的都不清楚。」

        「天擎不會背叛國公爺的,他是我養大的。」樊秉寬急忙答。

        「國公爺,爹對我的養育之恩,天擎銘記在心,爹也一再提及他有今日全是國公爺所賜,為國公爺效忠就是報答爹的養育之恩。」夏天擎拱手道。

        「我知道,其實你們不必擔心,我只是習慣掌控每個替我辦事的人。」他突然笑了出來,「對了,天擎跟芷瑜的婚事要辦了,是嗎?」

        樊秉寬連忙笑著哈腰道:「是,就等小女的身體再養好一些。」

        「好好好,屆時肯定到府上喝一杯喜酒,只是……」他突然話題又一轉,「天擎,那摺子內容我已查到,但我要你再去探探何定羲的下一步是什麼。」

        「是。」夏天擎恭敬拱手應道。

        接著,樊秉寬跟夏天擎退出御書房,往宮外走去,途中聽到某處圍牆內傳來皇帝與嬪妃的嬉鬧聲。

       「皇上,臣妾在這兒呢。」

       「旗妃,哈哈哈……朕來了,朕抱到愛妃了!親一個,哈哈哈!」

       一牆之隔的那處是御花園,一國之君沒上早朝倒是有力氣與愛妃笑鬧追逐。

       兩人沉默的離開皇宮,在宮門前上了馬車,夏天擎才開口,「爹,國公爺不信我們才找人監控,這種人值得我們為他做這些傷天害理的事?何大人是難得的好官。」

        樊秉寬也明白,「我們已無退路,國公爺的勢力比你想像的更強大,與他為敵就是找死。你也清楚,爹為了你、為了芷瑜,手染多少鮮血,那些骯髒事全成了把柄,爹受制於他,再也翻不了身。」他搖搖頭,長嘆一聲。

        夏天擎抿緊薄唇,黑眸閃過一道陰鷙之光,但在樊秉寬看向他時迅速轉為不安,「國公爺的反間計是要取信何大人引出五皇子,再殺了五皇子。五皇子可能是秋邑王朝最後的皇室血脈,當今皇上荒淫縱慾,龍體能—— 」

        「天擎,不要被何定羲影響,那會招來殺身之禍,你也別試著說服爹改過自新,皇上是庸才,如今是誰在把持朝政你也清楚!切記……」樊秉寬臉色變得冷峻陰沉,聲音更冷,「要是因為你,芷瑜有任何差錯,我會親手殺了你!」

        夏天擎點點頭,適時讓自己臉上露出一抹不安的恐懼。

        果不其然,樊秉寬笑了,拍拍他的肩膀,「不用怕,只要你聽爹的話,你絕對會爬得比爹現在還高,我跟在國公爺身邊多年,他是看重你的。」

        「爹放心,我不會再提這些事。」

        「那就好,這麼多年來,我唯一一次對國公爺陽奉陰違就是救了你的命,你好好做事,只要你不說,我不說,沒人知道你的真實身分。」

        夏天擎再次點頭,神情充滿感激,不意外的,樊秉寬臉上的笑容更大了。

        接著,馬車到達京城的富貴大街,夏天擎以找何定羲為由先行下了馬車。

*             *             *

         樊秉寬返回府裡後,就先去西晴院看女兒,沒想到她竟然在練習走路,代步的輪椅就擺放在亭臺一角。

        看著女兒朝他露出笑容,再以幾乎完美的姿態一步一步的走向自己,他不禁眼眶微濕。女兒幼時摔傷,雖然他砸重金四處求醫治療,仍讓愛女的腳落下殘疾。

        她一年年長大,身邊雖然有夏天擎為伴,卻因自卑心作祟導致她寧可坐輪椅也不肯在外人面前走路,那些同情或嘲笑的眸光讓她鮮少外出,變得孤僻,連個說得上話的朋友都沒有,她心心念念的只有她的天擎哥哥,一心只想嫁他。如今美夢就要成真,她許是因此想練習走路,教人看不出她的跛腳吧。

        他忍不住搖頭一笑,慈愛的看著站到眼前的女兒,「唉,女大不中留啊,知道婚事近了,不想坐輪椅拜堂才這麼努力練習走路吧?爹自認寵妳愛妳,卻沒抓到妳這點心思,早早決定妳的婚事,還讓妳抱病走了一趟月老廟,硬是折騰身子……」

        「爹,不是說不再提這件事了嗎?」樊芷瑜困窘極了,而紀香跟蘇玉還在一旁低頭偷笑。

        兩個丫頭這幾日可開心了,她們沒想到承認偷偷帶著主子出府拜月老,反而成就她跟她天擎哥哥的婚事,原本洩密的愧疚早就蕩然無存了。

         殊不知樊芷瑜好後悔,早知道就不該去拜月老的,那個特殊技能害慘她了,每到亥時她就變身成雪兒,而且一定會在夏天擎所在的地方出現。

        一連數晚,夏天擎在書齋,她就變成小奶狗現身,好在她可以用狗爪撓撓書房門讓夏天擎開門讓她離開,不必硬在他視線所及的地方待上一個時辰,得以溜回自己房內等著再變身。

         樊秉寬瞧女兒臉上盡是無奈,也沒多想,只當她羞於他的促狹,呵呵笑道:「好好好,不提了,」說不提,又饒富興味的看了輪椅一眼,「想當個好賢妻了?」

        「爹又在笑話我!」樊芷瑜想也沒想的就脫口而出,「我不會嫁天擎哥哥的。」

        「是是是,妳不嫁,妳最好不想嫁,」樊秉寬根本沒將她這話當真,仍一味的認為她是害羞,「對了,妳的天擎哥哥去辦點事兒,妳多練習練習,待他回來看到妳這麼努力,一定會好好稱讚妳一番。」

        「爹,我是真的不想嫁。」既然都說出口了,她不介意再說一遍。

        但誰信呢?她爹笑得闔不攏嘴,擺明了不信,就連紀香跟蘇玉都一臉憋笑,她乾脆不理他們,氣呼呼的轉身逕自練習走路。

        樊秉寬笑著離開,兩個丫鬟也下去做事了,樊芷瑜邊練習走路還邊想著,其實她的跛腳真的不嚴重,她前世在想什麼?怎麼自卑感那麼重?

        還有,她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爹相信,她是真的不想嫁給天擎哥哥?

       或許,改變自己是個起點,別再當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閨女,學著自主……

        打定了主意,樊芷瑜轉身走到自己的書房,這間書房不管是書櫃、桌椅、家飾皆與夏天擎的書房長得一樣,樊秉寬甚為寵她,也知道她一心繫在夏天擎身上,特別建造兩間相同的書齋,當夏天擎在書房時,她也能坐在書房裡幻想自己跟他坐在同樣的地方做事。

       認真說來,夏天擎很會演,在前世時,知道孤僻的她最愛看一些雜書,不愛出門,總是從各地蒐羅不少書籍給她,瞧瞧這兩面滿滿的書架上,除了《詩經》、《楚辭》等文學書外,也有遊記小說及民間話本。

        真難相信,她的上輩子孤僻到只有這些書籍作陪。

        這一世,她定要走出府外,見識書中的種種風景,看到更多人、更多事,這樣的改變一定也會讓爹改觀,進而相信她是真的不想嫁給天擎哥哥!

       她在長桌前坐下,翻起書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敲門聲起,蘇玉抱了雪兒走進來,「小姐,雪兒又跑到少爺的書齋去了,齊江將牠抱過來給我,還小聲的要我能否在晚上看緊牠,別讓牠再去吵少爺,說這幾晚少爺因為牠又更晚睡了。」

        「天擎哥哥晚睡才不是雪兒的原因,雪兒只待一下子就撓門板離開,哪有吵人。」她一邊抱過雪兒,一邊忍不住的替「自己」平反。

       「小姐怎麼知道?」

        「因為我就是雪……呃……我是說,雪兒離開我房間到回來只有一下下。」她尷尬的澄清,暗吐口氣,差點說溜嘴了。她連忙讓蘇玉出去,再看看趴坐在桌上的雪兒,從抽屜拿出一顆小木球給牠,就見牠伸出狗爪子撓著木球玩了起來。

        「雪兒,妳要會說話肯定也會抗議吧,沒做的事卻被怨上了。」她伸手點點牠的小鼻子,見牠轉了一圈再蹭蹭她的手,她微微一笑,揉揉牠毛茸茸的身體。

       「妳也覺得我變得不一樣吧?是不是比較會笑?比較會想了?不管妳聽得懂聽不懂,我想跟妳說聲抱歉,妳每晚都得當我的擋箭牌,可是,我想要的跟月老爺爺想的已不同,命中注定的姻緣,我不想要了……」

        許是她的碎唸太長了,雪兒又回頭去玩牠的木球,她又嘆了一聲,吐了口長氣,她怎敢再嫁天擎哥哥,一次就怕了呀!

        樊芷瑜往後靠坐在椅背上,闔上了眼眸,腦海中回想著前世生命中最後一段不堪的記憶——

*             *             *

        那是一個天空特別湛藍的夏初午後,在花團錦簇的庭園裡,一座紅瓦亭臺內,她懷裡抱著雪兒坐在輪椅上,紀香跟蘇玉站在一旁。

        夏天擎擁著梁芝芝來到院裡賞花,即使見到她也只是冷冷的瞥一眼就再也沒有看向她,倒是不時低頭看著小鳥依人的小妾,俊美的臉上盡是動人笑容。

        這個笑容狠狠地刺痛她的心,她努力回憶,從夏天擎出現在她生命中的十多個年頭,她都不曾在他臉上見過這樣的快樂笑容,即使他在一年多前娶了她,過了一小段她自認還算幸福的日子時也沒有。

        雖說是一小段,其實不到一個月,接下來風雲變色,一向寵著她、哄著她的夏天擎開始冷落她、不再碰她,見到她時,眼中多了抹嫌惡的恨意。

        可此時,那雙黑眸有著款款深情,這樣的凝睇讓梁芝芝嬌羞低頭,他卻輕聲一笑,一手執起她的下顎,低頭深深一吻。

         見狀,樊芷瑜臉上血色全無,懷裡抱著的雪兒似乎也察覺到主人的痛楚,伸出舌頭舔了舔主人纖細的手腕。

        「實在太過分了,爺對夫人不聞不問,還當面……」蘇玉咬著下唇低喃,卻不敢大聲的為主子抱不平。

        紀香只是無聲的流淚,她知道說什麼都無法抹平主子心裡的痛。

        何況,樊府與一年多前早已不同,當家的不再是最疼主子的老爺,府裡的奴僕幾乎全被換掉,少爺又接連納了幾個小妾,近幾個月來根本不曾踏進主子的院落。

        樊芷瑜不讓自己別開臉,固執看著這讓她傷心欲絕的一幕,凝睇著深愛的男人吻著另一名女子,她不懂,即使被傷得這麼深,她的心怎麼尚未麻木?

        她在府裡早被孤立,尤其是夏天擎對幾個小妾的寵愛、對她這名當家主母的冷落讓新進奴僕們也有樣學樣,當幾名寵妾譏笑她的腿疾時,幾個善於迎合的奴才也敢出言批評,全然沒將她這當家主母當回事兒。

        但就算紀香跟蘇玉曾經氣不過的去找齊江,讓他將這情形轉告給夏天擎,得到的回應卻是——

        「呃,爺說他很忙,沒空理這些瑣事。」

        這句話如利刃狠狠砍在樊芷瑜心上,作夢也沒想到,她曾經是爹捧在手心裡的寶貝,但到夏天擎眼中竟成了微不足道的瑣事。

         一切都是她一廂情願的深情惹的禍,她苦澀一笑,怪誰呢?

        蘇玉擔心的看了主子一眼,見她臉上苦楚,氣得都想哭了,「爺難道不知道夫人現在只剩下他了嗎?不對,從爺讓老爺收養到府裡後,夫人除了老爺外也只親近他跟咱們兩個丫頭,他怎麼可以在夫人面前這樣對另一個女人……真的太殘忍了!」明知說了也沒用,但她就是忍不住要說,她快被一肚子的不平與怒氣給憋死了。

        「妳別說了。」紀香哽咽的朝她搖搖頭。

        夏天擎殘忍嗎?樊芷瑜淚眼看著擁著愛妾在百花裡漫步的他。

        三個月前,臥病在床半年的爹飲下毒酒自殺的那一夜,她撫屍痛哭,夏天擎令所有奴僕退出房間,她還傻傻的抱著他,難過的頻頻問:「爹為什麼要自殺?嗚嗚嗚……為什麼?」

        不在乎她的心痛、她的淚水,他冷漠的推開她讓她踉蹌撲跌在地,再冷冷的告訴她一個震撼卻又無法恨他的祕密,其中最讓她痛苦的是—— 他說他從來都沒有愛過她!

        從那天開始,他不曾踏進過她的院落,就算在爹的喪禮上,他的視線也從未放在她身上,接下來的日子,外傳她喪父傷心太過一病不起,府中無女主子持家,他隨即納了南越侯府的庶女梁芝芝為妾,另外,還收了兩個外貌姣好的通房丫頭。

        此後原就孤僻的她也被孤立了,西晴院裡鮮少有人進出,除了梁芝芝時不時會帶著兩名通房丫頭過來,嘲弄一下她的殘疾以自娛。

        此時,再看著夏天擎摘了朵含苞待放的紅玫瑰,溫柔地插在梁芝芝的耳際,襯得她那張明豔動人的容顏更加嬌媚,臉上笑容比頂上的陽光更為燦爛。

        夠了吧?還不夠嗎?樊芷瑜不笨,她明白夏天擎就是要當著眾人的面給她難看,看她這個正室究竟有多麼不受寵!

        「我想回房了。」她低聲道,身子因為寒了心而冷得發顫,只能將雪兒抱得更緊。

        紀香跟蘇玉早就待不下去了,這會兒連忙掩住臉上的悲憤,推著輪椅離開,不打擾另一邊卿卿我我的一對儷人,往西晴院而去。

        一路上,樊芷瑜低著頭不願讓任何人看到她在流淚,一回到寢房,她立即放下乖巧的雪兒,從輪椅上起身,兩名丫鬟正要上前扶她——

        「不用,我自己來,我可以自己走!」

        她難得顯露厲色,但不是氣她們,而是氣自己,怨自己這麼沒用,還有這該死的右腳,她是瘸子!她配不上俊美如天祇的天擎哥哥,她還自以為是的以為他愛她,她是白痴!

        她在心裡嘶聲吶喊,將梁芝芝罵過自己的話拿來再羞辱自己一遍。

        她想她要瘋了,她愈走腳步愈快,微跛的身子一拐一拐的走到床前時,一個踉蹌直接撲跌到床上撞到膝蓋,一陣痛楚襲來,原本隱忍的哭聲再也忍不住,熱淚崩潰地落下,「嗚嗚……嗚嗚……」

        「夫人……」紀香跟蘇玉也忍不住哽咽,跟著哭了出來。

        這一天,樊芷瑜狠狠的痛哭一場,她躺在床上吃不下也睡不著,終究又病了。大夫來看過,沒什麼大礙只是身子虛,但嚥不下任何東西,沒病也有病了,偏偏什麼藥也入不了口,她一日日的憔悴……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某一日她睜著乾澀的雙眸看著放在寢房一角的輪椅,她突然覺得她再也用不著輪椅了,因為她連再看天擎哥哥一眼的機會都沒了。

        然而,日日夜夜睡夢中無意識的囈語,狼狽地透露她這最後的想望。

        紀香跟蘇玉為了她這個無用的主子跑到東雲院長跪不起,只求夏天擎能去看她一眼。

        「求求爺,夫人已經撐不下去了!奴婢們請求爺去見她一面吧,求求爺,嗚嗚嗚……」

        一求再求,兩個丫頭最後還磕頭磕到頭都流血了,連齊江也忍不住的下跪求情,才讓鐵了心腸的夏天擎繃著一張俊顏來到西晴院。

       但他身邊還是帶著他最寵愛的梁芝芝。

        當這對俊男美女走進飄著濃濃藥味的寢室,乍看到躺在床上的樊芷瑜時,臉上的驚愕之情是那麼明顯,但夏天擎很快恢復一貫的漠然。

        「呼呼……」樊芷瑜想說話,她知道她看來肯定很可怕,她亦能想像自己定是一副骨瘦如柴、眼窩凹陷、皮膚青白的模樣,過去那個美麗出塵的少女已不復見。

        但她不在乎自己的美醜,她只想再聽一次他的聲音,想再多看他一眼,所以她連眨眼都不捨,只貪婪的、眷戀的凝望著他。

        老天爺,她是多麼的愛他,即使他不曾愛過她……

        「爺,這屋裡藥味好重,我不舒服……」梁芝芝一手撫著明顯的六月肚,美麗的臉蛋都揪起來了。

         夏天擎原本漠然盯視著樊芷瑜的視線立即轉到自己寵愛的小妾身上,黑眸也變得憂心,「我們出去。」

        「不要啊!爺,再待一會兒吧。」

        「對啊,爺,求求爺再陪陪夫人吧,夫人日盼夜盼的好不容易才盼到爺來,求爺再留一會兒吧。」

        紀香跟蘇玉急急跪下磕頭,你一言我一語的哀聲懇求。

        對,再留一會兒,再一下下就好,樊芷瑜虛弱的想伸出手挽留,但她提不起半點力氣,那雙難得有了光亮的眸子哀求地看著挽著梁芝芝就要離開的夏天擎。

        「爺……」

        夏天擎冷眼忽視兩名丫鬟的苦苦哀求聲,擁著愛妾轉身離開房間。

        「天、天擎……哥哥……」

        樊芷瑜氣若游絲的吐出她生命終點的最後一聲呼喚,看著他頭也不回的決然背影,闔上了眼眸。

        人生謝幕的最後一幕太虐心,此番回想,傷痛淚水再度灼燙樊芷瑜的眼。

        不會了!絕不會再有那種剮心刺骨的痛楚,重生回到十四歲,這一世定會不一樣,她已經知道自己要做什麼,若是再傻傻的愛天擎哥哥,那她就一拳拳的把自己打到清醒為止!

        沒錯,就是這樣,不許再哭了!

        「作惡夢了嗎?芷瑜?醒醒,妳一直在哭,芷瑜,快醒醒。」

        驀地,一個低沉熟悉的嗓音穿過重重回憶,在她耳邊響起。

        她瞬間睜開眼眸,乍見夏天擎這張與回憶裡重疊的俊逸容顏,想到他的冷漠、他的絕情、他的頭也不回,美眸裡突然冒出憤怒之火,樊芷瑜突然握住粉拳打向他!

        他迅速扣住她的雙手,「怎麼了?是我,是天擎哥哥!」

        「壞人!壞人!你是大壞人!」她用力的掙扎著、哭叫著。

        他深邃黑眸迅速閃過一道驚訝,但很快地出聲安撫,「妳作惡夢了,芷瑜,這裡沒有壞人,只有妳的天擎哥哥。」

        「壞人,嗚嗚嗚……大壞人、壞人!」她知道是他,就是他將她的前世弄得烏煙瘴氣,將她傷得又深又重,她知道他有理由報仇,可、可是……她心裡還是有怨也有恨!

        就當她作惡夢吧,她也想揍他幾下宣洩心中的苦,反正她也不可能真的傷了他。

        夏天擎卻擔心她在掙扎中會傷到她自己,不得已只能將她整個人拉起圈入懷中,緊緊抱著,「醒了嗎?」

        醒了,卻巴望著自己不要醒來,因為在她紊亂的呼吸裡,有著屬於他的陽剛氣息,那是她眷戀不捨的味道,卻也是今生碰不得的味道。

        她咬著下唇,努力再努力地忍住淚水,也努力抗拒他這個擁抱帶來的誘惑及溫暖,半晌才沙啞著聲音道:「我怎麼了嗎?天擎哥哥?你怎麼抱著我?」

        他放開了她,低頭看著垂著臉不敢看他的樊芷瑜,「妳在椅子睡著了,還作了惡夢,差點打了我,我想安撫妳,可妳又用力掙扎,我只好……」

        「對、對不起。」她仍低著頭,聲音帶著哭音。

        「芷瑜,抬起頭來看我。」

        她深吸口氣,這才抬起頭來露出那張淚濕滿面的容顏。

        他拿了袖裡的帕子溫柔地替她擦拭淚痕,卻也敏銳的發現她僵硬著身子,眼睫低垂不看他。

        在他將手帕放回袖子前,她伸手拿走,低聲說著,「我洗好再還給哥哥。」

        「何時與哥哥如此見外了?」他再度拿回帕子,見她低頭不語,他抿緊薄唇一手執起她的下顎。

        她的腦海瞬間浮現他在花園裡執起梁芝芝下顎的那一幕,如遭電擊般,她急急倒退一步不想與他有任何碰觸。

        「芷瑜,妳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最近看我的眼神也有些不同,發生什麼事了?」他擰著濃眉問。

        糟糕,她對他的憎惡表現得太明顯,這樣是不對的,老天爺給了她另一個生命,並不是讓她來怨,來恨的……

        她暗暗吐了口長氣,小手在袖內緊握,這才抬頭看著眼前比記憶中年輕的哥哥,努力露出一抹笑容,「沒有什麼事,只是芷瑜長大了變得有些彆扭,天擎哥哥莫要放在心上。」

        他定定的看著她,總覺得不只是如此而已,但想起她短短時間就病了兩場,也許真的多想了些事,於是伸出手輕輕將落在她臉頰的髮絲勾到耳後,「沒事就好,我聽爹說,妳在練走路?」

         她忍著向後退的衝動,擠出笑容,對他暖心的動作,心裡還是疼啊,看來有些傷口還是得多花點時間才能復原。

         「嗯,我想以後都不要坐輪椅了。」她再吐了口氣,看著外頭刺眼的陽光,「我走給哥哥看。」

         她走出書房,走得很慢還有一點兒跛,但她不在意,再跟他單獨相處,她覺得自己連呼吸都有點困難。

         雪兒也不知何時已跑到亭臺下曬太陽,半闔著眼睛好像睡著了。

        她走到牠身邊蹲了下來,雪兒就靠向她的手蹭了蹭。

         不一會兒,夏天擎也走到她身邊,微笑看著她以手指頭輕輕搔著雪兒的肚子,讓小奶狗舒服得四腳攤得開開的。

        「妳走得很好,哥哥也很開心妳終於願意捨棄輪椅。」他說。

        「我想學著自立,也想出去走走。」她沒抬頭,長睫低斂,仍與雪兒在玩。

         他眸光一閃,心裡的疑惑更深,她真的變得不太一樣。

        似乎可以感覺到他的困惑,她站起身,勇敢的抬頭直視高大英挺的夏天擎,這個男人看來溫文儒雅,無形中散發的傲氣將這張俊美容貌襯托得更為不凡,只是一旦發火時,那股生人勿近的寒意同樣令人膽戰心驚,這在前世她感受最多,幾度心痛欲死。

         但這一世她會緊緊守著自己的心,不再繞著他轉。

         沒錯!她想清楚了,不管他是不是命中注定的丈夫,這一生她有三件大事要做。

         一是要她爹遠離朝堂,行善積德以彌補過往所為,希望能減少夏天擎的恨意,就算不能,至少要求他可以饒她爹一命。

         二是要幫助夏天擎得到真愛,前世他納梁芝芝為妾,而她這個仇人之女佔了正室之位讓他心愛的女子委屈,這一世她成全他,應能化解他一些戾氣。

         三是這輩子她要低嫁,嫁一個就算世人會嘲笑她,但能讓她平實過日子的男人就好。

          夏天擎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但那雙明亮黑眸一會兒黯然一會兒又亮了起來,像是做了什麼決定似的。

         「天擎哥哥還有很多事要忙吧?不必擔心我,我會好好過日子的。」她說。

         「什麼?」

         她臉上的笑容更深了,「總之,哥哥去忙自己的事,我也有事要忙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7-31 10:47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7-20 10:26 AM 編輯

第三章

        雕花銅鏡前,樊芷瑜打量著淡掃娥眉的自己,烏黑髮絲上僅斜插一只珍珠髮釵,手上一只翡翠手鐲,身上再無其他綴飾,但一襲綢緞粉白裙裝也襯得她美得如夢似幻。

        紀香跟蘇玉站在她兩旁看來看去,皆很滿意,難得主子想打扮,兩人可是卯足了勁替她梳妝,怎知主子也有自己的想法,一些繁複貴重的釵飾及首飾全不要,連綴珠華服也捨棄,她們原本還有異議,卻沒想到如此素淨的打扮更適合主子呢。

        「走吧。」

        樊芷瑜笑容滿面的帶著兩個丫鬟離開院落,吩咐下人備轎說是要外出,這可讓紀香跟蘇玉嚇了一大跳,「小姐怎麼突然想出府呢?老爺不知道吧?」

         「爹跟天擎哥哥在書房忙著呢,我先前去了一趟,沒打擾他們,但留了話,沒問題的。」她邊說邊往門口走。

        紀香連忙拉了一名小廝交代些話,又匆匆追上主子,而蘇玉還在勸著,「不行啦,小姐。」

        不意外,大門的小廝壓根不敢放行,小姐可是老爺的心頭肉,過去小姐鮮少出門,但只要是離府,就算只是到城中廟宇上個香那也是大陣仗,奴僕隨行外還派了不少暗衛保護,就怕出了差錯。

        畢竟老爺在外的風評太差,為官手段也算兇殘,樹敵不少,小姐這一外出,就怕那些找不到老爺報復的人會將腦筋動到小姐身上。

        樊芷瑜簡直不敢相信,她一個主子要出門竟然會被守門侍衛給擋下!

        紀香跟蘇玉無奈的交換了下目光,再看著主子道:「小姐再等一下,小廝去稟報老爺了……」

        話還沒說完,就見到樊秉寬跟夏天擎連袂走來。

         「怎麼突然要出門?」樊秉寬皺著眉頭,看著打扮簡單素淨的女兒。

        外面的世界,她太陌生了,她總得去走走才知道有什麼事可以讓爹或自己來行善積德以彌補過錯,可是她不能說。只能輕嘆一聲,不看夏天擎,只向父親解釋她只是想出門走走,她知道爹跟天擎哥哥在書房中議事,她也留了話……

         「還說呢,爹差點沒將那小廝給罰一頓,妳是爹最在乎的人,妳要出門,要他不要打擾爹,他就真的不打擾爹,若不是知道妳心慈善良,我懲罰小廝妳又難受,爹早就讓他下去領板子了。」樊秉寬不敢對女兒生氣,當然只能發洩在奴才身上了。

        樊芷瑜突然覺得喉間被什麼硬物梗住了,疼寵她的父親總把她放在第一位,深怕她會受到一點點委屈,即使有一點點難過,他也不捨。

        「怎麼眼眶紅了?爹絕不會懲罰那小廝的。」見狀,樊秉寬急急又拍著女兒的肩膀保證。

         她努力壓抑胸臆間漲得滿滿的感動,重生一回,她一定要避免很多憾事的發生!

        夏天擎不知道她想到什麼,但那雙閃動淚光的明眸突然堅定無比,而這樣的眼神從來就不曾出現在孤僻又安靜的樊芷瑜身上。

        樊芷瑜收拾情緒,美麗的臉上重現笑意,向父親說明自己看了許多書,雖然住在京城,知道他常讓金繡坊、懷寶樓的掌櫃送衣服首飾到府中,天擎哥哥則多次到文書坊、三合書館替她買來各樣雜書,也知道兩個丫鬟時不時的叨唸著京城多家好吃的餐館及糕餅店,她有這麼多的「知道」卻未曾去過,她想去看看。

        長長一席話說下來,所有人都安靜了,每個人臉上都是驚愕,就連夏天擎也是,在他們印象中,這是樊芷瑜話說得最多的一次了。

        樊秉寬眼圈突然一紅,他上前握住女兒的雙手還微微顫抖,隱隱透露出他心裡的激動,天知道女兒因腿疾自卑不願外出,讓他每每想起就心痛不已,如今她願意出門了,終於不再將自己關在府中,他都要喜極而泣了,「好好好,太好了,那就讓天擎陪妳出去走走吧。」

        她一愣,急急搖頭,「不用,呃……我是說哥哥事情那麼多,不如爹陪我去吧。」

        夏天擎注視著她,這不是她第一回婉拒他的陪同,過去那個總是眼巴巴的望著他,期待他能多陪伴她的樊芷瑜,難道是知道了什麼事?

        「怎麼回事?上回上元節不要天擎陪,這回又是,我的女兒是長大了,懂得不好意思了?」樊秉寬心情大好,忍不住又調侃起女兒。

        她低下頭,長長眼睫顫動著,掩飾眼眸裡的自嘲,「的確是長大了,未出閣女子合該恪守禮儀,不該跟哥哥同進同出。」只是長大的過程太慘烈,每每回想一次就心疼一次。但既然她已經清楚他寵她、哄她都只是為了報答父親的養育之恩,而這一切也將在那個可怕的祕密曝光後全變了調,她怎能允許自己再讓他寵、讓他哄?

        「但爹有事,還是讓天擎陪妳吧。女子恪守禮儀確實重要,但京城裡誰不知道天擎就是妳未來的夫婿?妳別多想,爹知道妳也想讓他陪的。」

         樊秉寬呵呵一笑,知道女兒有多愛夏天擎,眼裡、心裡全只有他,知道要嫁給他了,這才決心積極起來、也想外出,不在乎他人對她跛腳的目光,這一切全都是夏天擎的緣故。

        樊芷瑜一見爹看著夏天擎那滿是讚賞與感激的神情,她知道若在此時強調她不嫁他,爹也聽不進去。

         她在心裡長嘆一聲,怪誰?怪她的死心眼、怪她的無腦執著,身邊人不信她也是活該。

        她的目光移到夏天擎身上,他一襲白色綢緞圓領袍服,整個人看來斯文俊雅,但隱藏在黑眸深處的仇恨之火,肯定日日燃燒著吧。

         她心情很複雜,不敢說完全沒有怨懟,但也仍然心疼他,坦白說易地而處,她也許會做跟他一樣的事,「天擎哥哥,如果你忙……」

         「哥哥沒事,有時間陪妳。」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這麼堅持,但他的確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她一直想將他推得遠遠的,而這樣的感覺令他不悅。

        唉,這時候的他對她還是很好,但她並不想接受他的好,看來她得慢慢來,讓爹跟他習慣她已不再是他們記憶中的她。
「那就勞煩哥哥了。」

        片刻之後,兩人已乘坐馬車來到最熱鬧的京城大街。

         下了馬車,夏天擎陪著樊芷瑜走在熙來攘往的街上,這兒是最繁華、商家林立,永遠都只見得到富足安樂的富貴大街—— 因為這條街是定國公與其心腹用盡心機建立的大道,好讓皇帝坐皇輦出宮時看看他治理的秋邑王朝是如何繁華,百姓又是如何富足。

        但在其他小街小巷甚至近郊,窮苦百姓多如過江之鯽,畢竟歷經一場奪嫡、殘殺同胞兄弟的皇室悲劇後,承繼皇位的十二皇子又年少荒淫,還真應了當年施太傅一句沉重的話—— 「鼠入牛角,勢當漸小」。

        如今,皇室式微,定國公一手遮天,秋邑王朝政治腐敗,老百姓苦不堪言只能一日撐過一日。但這些困頓苦楚在長長的富貴大街上全看不見,酒肆、茶樓、糧行、藥鋪、書坊、玉石鋪、綢緞坊等等琳琅滿目的商家,就連路邊吆喝的攤販也穿得乾淨,笑容滿面,連一名乞兒也沒見到。

        其實在街道暗處,不少穿梭在人潮中的衙差,他們的職責就是擋下一些穿著破爛、面容枯槁、過於削瘦的老百姓,好維持這條大道獨有的富足假象。

         所以,能在這條街上自由走動的非富即貴,再不然也是過得小康的平民百姓。

        這些人對夏天擎一點都不陌生,但真正見過樊芷瑜的卻是少之又少,因此好奇的目光不由自主全投注在她身上,又驚豔於她出塵脫俗的容貌,不少人看得出神。

        只是,還是有人注意到她行走時微微傾斜的身子,以及聽到夏天擎叫她的名字,因此開始有不少百姓低聲交談,說她就是樊秉寬的掌上明珠,果真如傳言是名傾國傾城的天生麗人。

        然而,也因樊秉寬的勢力與種種作為,不少百姓看樊芷瑜的眼神就變了,有的不敢多看,有的畏懼,但也有鄙視的。

        在這些目光下,樊芷瑜有種寸步難行之感,原本一些有興趣看看的店家也沒了興致,她抬頭看著一直放慢步伐與她並行的夏天擎,「我想回去了。」

        他蹙眉,「妳才出來一會兒……」

         「下次吧,別再這麼勞師動眾,想要不引人注目都難。」她一臉認真的說。

         夏天擎目光迅速的掃過四周,除了隨行的丫鬟小廝近六名,養父還另外派了暗衛隨時警戒,他的目光回到她美麗的臉上,「妳以後還要出來?」

        她微微一笑,「對。」

        他真的迷惑了,依他對她的瞭解,就這些目光,她應該不會想再出門才對。而這雙璀亮眼眸卻不知何時多了一抹他形容不出的慧黠與堅定,像是看透了什麼。

        兩人四目相交,一個是俊美無儔的挺拔男子,一個是嬌小纖細美如天仙的少女,這畫面太美,四周很多人忍不住佇足凝望。

        紀香跟蘇玉偷偷交換一下詫異的目光,她們還是第一次看到主子能直視少爺這麼久,她總是羞怯低頭。

        「我們回去吧。」夏天擎突然開了口。

        不久,一行人再度坐上馬車,返回樊府。

*             *             *

       燈火通明的書齋裡,香爐上燃起裊裊白煙,空氣中有著淡淡的沉香味。

        夏天擎坐在桌前,難得的對桌上攤開的卷宗視而不見。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樊芷瑜那雙璀亮黑眸不時的在腦海裡盤旋。他們在馬車內時兩人也不再交談,她坐得遠遠的,拉起窗簾專心的看著窗外街景,直至下了馬車。

        到了午膳兩人同桌吃飯,過往她一定顧不得吃,時不時的偷偷看著他,但今天她卻專注的用餐,留在他身上的目光寥寥可數。

        晚膳時養父在外用餐,她也差了丫鬟來說她想一人在西晴院吃。

        齊江邊磨墨邊看著主子,桌旁還放著他剛沏上的香醇好茶,微微冒著煙,他看了一眼後,目光繼續往另一邊滿滿的書櫃看過去,沒看到雪兒。

        他始終搞不清楚那個小東西是怎麼進到書齋的?明明他進來時,還會特意在屋內巡了一遍,再將門嚴實的關上,但一連幾天了,那小東西就是會無聲無息的出現在屋裡!

        「咚」地一聲,一團毛茸茸的白球撞到桌腳,發出異響。

        齊江臉色丕變,想也沒想的放下墨條往聲音處看去,一見到那團小白球,他倒抽了口涼氣,顫抖著手指著,「少、少爺……雪兒牠又來了,我說了吧,牠是突然出現的。」

        夏天擎因他那驚嚇的拔高音量回了神,「別多心了,你剛剛端了熱茶,許是那會兒就跑進來了。」他邊說邊走到雪兒旁邊,彎下身要抱起牠,沒想到牠又往門口跑,用狗爪撓撓門板。

        他走到門邊,彎下身子一把將牠撈起抱到懷中後,走回長桌坐下。

        此時是亥時,變身為雪兒的樊芷瑜無言的趴著看看他,再探出頭看看頗高的地面,最後又抬頭看看夏天擎。真是的,幹麼不開門讓她離開就好?這麼高,她哪敢往下跳?

        夏天擎也不知自己怎麼了,但只要思及樊芷瑜對他的態度轉變,他就變得煩躁,他想起她在亭臺下以手指輕輕搔癢雪兒的畫面,不由自主的,他的手掌也緩緩往下,輕輕揉著雪兒的小肚子。

       幹什麼?幹什麼?他的手放哪兒啊?她都四肢開開的露肚子了!

        「汪汪汪—— 汪汪汪—— 」

         她窘得臉兒發燙,掙扎著想起身,偏偏不知怎麼回事,他這動作讓她渾身酥麻,舒服的一直想闔上眼睛,沒力氣起身啊。

        夏天擎瞧牠昏昏欲睡,終於露出今晚第一個笑容,難怪有人說養隻寵物會讓人心情變好,他放開手,見牠又平躺好一會兒才扭著短短身軀起身。

        熒熒燭火下,小傢伙圓圓的眼睛發亮煞是可愛,見他看著牠,突然又別過小腦袋像在生氣,身子微微伏低,毛髮直豎。

        樊芷瑜生氣啊,雖然變身成狗,她也不想讓他摸來摸去的,雖然,那樣真的很舒服。

         驀地,夏天擎神色一凜,看向還在糾結雪兒是突然出現的齊江,「你去廚房拿個木碗盛點水,再找顆小傢伙玩的木球來。」

         齊江點點頭,又蹙眉看了被主子放在桌上的雪兒一眼,這才步出書房。

        房門甫關上,一條黑影倏地從窗外掠了進來,一在桌前站定就見桌上那隻巴掌大的小奶狗立即拱起背,像是叫囂似的朝他輕汪一聲,再對他齜牙。

        這人是誰?他又想做什麼?樊芷瑜擔心的看向仍坐著不動的夏天擎。

        「少主,這是?」黑衣人微微一怔,他多次擺平廖博均那老傢伙安排在院子四周盯梢的暗樁,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屋向少主報告事情,這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隻小傢伙。

        夏天擎輕笑出聲,輕彈雪兒的小腦袋瓜後,再以厚實的大掌順順牠的毛髮,從牠的小頭撫過背部再到小小屁股——

        樊芷瑜不由自主的趴臥下來,這是狗的習性唄,被這樣撫弄著,全身自然酥麻的軟趴趴……

        「一個近來很愛往我這裡跑的小傢伙,說吧。」夏天擎收回了手,表情也跟著變了。

        黑衣人神情也跟著嚴肅起來,「啟稟少主,外面的人都處理好了,半個時辰後就會醒過來,醒來後也不會發現異狀。」

        「嗯。」

        樊芷瑜抬頭看著兩人,聽不懂在打什麼啞謎?什麼少主?

        「另外,也已經照少主吩咐,安排暗衛在何大人身邊保護,何大人這陣子找了幾位大人,他們手上都有福州刺史跟旗國舅強搶民女的證據。」

        「哼,荒淫皇帝,而那些要臣為了皇上的美人還真是用心。」他一臉輕蔑。

       「即使旗妃正受寵,皇親國戚犯命案依律還是該處斬,可是……」暗衛首領曹曄不滿的說道。

       「不急,旗國舅也是廖博均的心腹,他出了麻煩,廖博均也得忙一些,只是不能再讓無辜的百姓死亡,這一點你費心些。」夏天擎劍眉微擰,知道這一點是為難了這群忠心的下屬。為了報仇血恨,他要顧忌的太多,實難兩全。

        曹曄也知道,為了將廖博均跟樊秉寬從雲端拉下地獄,有些事他們心有餘而力不足,只能盡力。

        「不管是福州刺史還是旗國舅,他們一定都找得到脫罪的理由,何大人又聽不進我的勸,我們只能私下保護他。」夏天擎語氣中帶了點疲倦的挫折。

        樊芷瑜下意識的以身子蹭蹭他的大手,她想安慰他,雖然她聽不太懂兩人的對話,但她知道她爹對定國公有多麼言聽計從,夏天擎想對付定國公……難道當年施太傅被栽贓導致百口人被抄家滅族一事,定國公也同她爹一樣是禍首之一?

        「敢問少主,五皇子的事可有進展?」曹曄忍不住又問,畢竟他的人在暗,只有少主能與何定羲大人面對面接觸。

        「他不肯透露,也只能等到他相信我的那一天。」這一點夏天擎倒沒太介意,身為樊秉寬的養子,能與何定羲有目前的交情,他算是滿意了。

        談完了公事,曹曄忍不住關心起少主的私事,「少主跟樊姑娘的婚事聽說近了?」

        「我會娶她,但再多就沒有了。」夏天擎淡淡的說著。

        樊芷瑜雖然早就知道了,可聽了還是很難過。

        前世成親後,她以為他們還有一個月的甜蜜期,眼下聽來,顯然當時夏天擎只是在演戲。

        所以前世婚姻中,他在娶了她後不久就將她獨留在西晴院,直至一場場悲劇撲天蓋地的席捲向她,終致滅頂,都是他計劃好的?不是她以為的,他婚後才知道那個祕密?

        「如此就好,雖然樊姑娘對少主一往情深,但是少主跟樊大人的敵對關係已經注定是場悲劇,少主別放入太多感情是好的。」曹曄語重心長。

        「這點,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說。

        瞧他眼底的漠然,篤定的神態,樊芷瑜忽然驚覺,她前世怎麼從來沒有懷疑過他的出身?這種與生俱來的從容與貴氣,怎麼可能是個流落街頭的乞兒光憑在府裡長大就養成的?

        夏天擎與曹曄又說了些話後,曹曄就從窗戶飛掠離開了。

        不久,齊江一手木碗一手木球的走進來,將兩樣東西全放在桌上。

        「下去休息吧。」夏天擎心不在焉的道。

        「那雪兒呢?」

        「小傢伙自己會回去。」

        也是,還懂得每天固定時間來報到呢!齊江有些不是滋味的想著,哀怨的看了還能留在屋內的雪兒一眼,這才退了出去。

        夏天擎撓撓小奶狗的下巴,再將木碗推到牠面前,「喝吧。」

        樊芷瑜不太想理他,她的情緒很複雜,原來心裡想著要寬容、要饒恕、能釋懷是一回事,她這顆心偶爾還會鬧情緒、會氣會怒呢。

        但他看來心情也不怎麼好,繃著一張俊顏,黑眸漠然,抓著木球的大手關節冒青筋,可見也在努力克制著什麼。

        她搖搖頭,再低頭看著木碗內倒映出雪兒那張可愛的小臉,她伸出粉紅小舌喝起水來,她還真渴了,不知不覺喝了半碗。

        夏天擎的手無意識的來回滾著木球,陷入沉思。

        怎麼會與前世不一樣?到底是哪裡出了狀況?他心緒難靜。

        他與樊芷瑜的婚事應該在一年後才會論及,這回時間卻突然提前了。

        前世,樊芷瑜並未婉拒他在上元節的邀約,但此世她卻偷偷外出。

        還有這段日子,她的態度改變、個性改變、行為改變,與前世皆不同。

        不可否認的,她與前世的不同讓他捉摸不定外,又多了一些他始終無法辨別的情緒,聰明如他也只能解釋為那或許是他曾為了報答樊秉寬的養育之恩,因此對她產生的兄妹之情在作祟。

        要他對一名女子神魂顛倒,將女人放在心上、甚至付出真心是不可能的事!前世沒有,此世更不可能!

        前世,他的父親被栽贓,家中搜出通敵叛國的證據以致滿門抄斬,當衙役無預警的上門抓人時,父母為救他這獨生子拿起刀劍與府中奴僕全力抵擋,讓幾名奴僕帶著他逃。

        危難之際,明明是來抄家的樊秉寬卻突然殺了身邊兩名衙役,要他繼續在柴房內藏好,直至他帶領大隊人馬離去。當晚夜深人靜時,樊秉寬獨自返回,並帶著他離開那充滿刺鼻血腥味的大宅院。

        當年的他七歲,誤信了樊秉寬的自圓其說—— 他知道施太傅不會通敵叛國,但他沒能力拯救,只能救下他這唯一血脈。

        而因他出生體弱,幼時就離京養身,才回京兩日就遭遇大劫,識得他面容的本就少之又少,經此一劫又多已死去,樊秉寬才能讓他改名換姓將他收養。

        而樊秉寬又不知動了什麼手腳,製造出「離京」的他已病死他鄉的假消息,算是周全地掩蓋了他的存在。

        樊秉寬對他好,用心栽培他成為文武全才,他則認定他是救命恩人,尊敬他、感激他,即使長大後得知樊秉寬做的並非全是善事,也愚蠢的認為那是他受制於定國公,不得不從。

         對於有腿疾的樊芷瑜,樊秉寬自小就叮囑要他好好照顧她,待長大後,他要將女兒交給他,當他的妻子。

        為了報答恩情他真的娶了她,直到婚後不久他生父留下的暗衛終於找到他,告知他那令他悲憤自責、認賊為父的真相後,他才展開一連串的報復計劃。

        之後,他成功的爬上高官之位,接手樊秉寬的資源及人馬,並暗中下藥將他軟禁,在樊秉寬無力回天,飲毒酒自盡後,他更不忘納妾給予恩寵,譏笑樊芷瑜的殘疾,藉此來折磨仇人之女。

        但仇恨未雪,害死他太傅府一門百條生命的幕後主使還活著,靠著荒淫皇帝的聖眷榮寵活得順風順水的廖博均,才是他的頭號敵人!

        豈料廖博均比他認為的更強大,老傢伙的武功竟然比他更精湛,末了他報仇不成反倒死在他手上,含恨而亡。

        當他再睜開眼時,重生回到十歲,老天爺給了他再一次報仇的機會,他主動找上父親生前留下的暗衛組織,安排眼線、積極練武、博覽書籍,尤重權謀,這一回廖博均在明,他在暗,他不信還成不了事!

        思緒太沉太深,當他回過神時,桌上已不見雪兒。

       只是——

       他蹙眉看向關上的房門,站起身來到處看一看也不見小東西的身影,牠是怎麼出去的?他狐疑的目光挪向半開的窗戶,那小短腿……可能嗎?

*             *             *

        翌日,夏天擎與樊秉寬用早膳時,就見他似乎心不在焉,吃一口粥便咀嚼許久,但再半個時辰就該進宮上朝,他放下碗筷正要發問時,樊秉寬先開口了。

        「天擎,你說芷瑜怎麼了?她一大早就到我房裡跟我說,再來的每一天她都想出門走走,而且不要一大串人跟著也不要麻煩你作陪,她只想帶著兩個丫鬟。若我真的不放心就派暗衛跟著,但除非她有危險,他們也不得現身……」樊秉寬一股腦兒的吐了一堆話後才嘆口氣,「我就寵她,答應了,卻又後悔極了。」

         「爹,既然暗衛跟著,芷瑜就不會有事。」夏天擎道。

        樊秉寬再嘆一聲,搖搖頭,既而坦承,他擔心的其實是女兒會聽到一些有關他的手段及惡評,那些事府裡的人不敢拿來嚼舌根,但外面百姓們的議論可不少,他怕女兒屆時會以嫌惡的眼神看著他,那他怎麼受得了?

        樊秉寬,你也有害怕的時候!夏天擎在心中冷笑,但開口仍然溫和道:「如果爹擔心她會聽到什麼不好的話,別擔心,我會替爹解釋的。」

        聞言,樊秉寬攏緊的眉頭舒緩,笑道:「好好好,她最聽你的話,這樣我也能放心了。」

        兩人用了早膳,乘坐轎子進宮。

        在轎內,夏天擎才從樊秉寬口中得知,樊芷瑜日後三餐可能都不會跟他們一起用膳,一來,她想外出,回來的時間不定;二來,再過一個月天氣就暖了,京城許多人家會有各種名目的邀宴,可能是賞花宴、茶宴或詩宴,她都想去看看。

        「她說她想做的事很多,但我看來她這麼做全是為了你,日後成了你的妻子,難道不必外出與其他官夫人交際應酬?」樊秉寬又驕傲又欣慰,「她真的是長大了。」

        黑眸一閃,真的是這個原因?夏天擎不確定了。

        就在兩人離府一個時辰後,樊芷瑜也在兩名丫鬟陪同下坐上暖轎出門。

        一想到昨晚,她就大大的吐口氣兒,她不知道天擎哥哥在想什麼想得那麼專注,她傻傻的盯著他晦暗不明的俊臉看,不覺時光流逝,直到狗鼻子癢癢的提醒她變身時間快到時,她驚慌之餘只能急忙跳下桌子,幸好,在視線一黑一亮間,她安然回到自己的床上,至於天擎哥哥要是不解雪兒怎麼不見的事,她不管也管不了,只知道未來這種驚險時刻會更多……

        月老爺爺,這種特殊技能太可怕了,能退回嗎?她無奈的在心裡想著。

       思緒間,她再次來到熱鬧繁華的富貴大街。

       這一回只有兩名丫鬟陪同,樊芷瑜不想猜測有多少暗衛環伺保護,她放鬆心情穿梭在幾個商家間,雖然因為昨日那遭已有不少店家認出她,但一來她身邊沒有太多的排場,二來她笑容可掬毫無架子,店家開門就是做生意,兩相對談下來倒也覺得這鮮少見上一面的知府千金竟是親切可人,極好相處的。

        主僕三人逛了幾家店,累了也渴了,選了一間外觀古色古香的茶樓休憩。

        樊芷瑜刻意提醒兩個丫頭別提自個兒的身分,兩個丫頭雖沒提,但一看店小二及一樓客人滿臉驚豔的看著自家主子,毫不遲疑的就要了間上好廂房,避開這些傻笑或看痴的眸光。

       主僕上了二樓廂房,點了幾樣糕點,沒一會兒茶跟糕點上了桌,樊芷瑜看著兩個不敢動手的丫鬟,腦海浮現兩人在前世為了她磕頭磕到血流滿面的事……

        那時她病重,是院子裡的小丫頭不忍,偷偷告訴她的。

        強忍住梗在喉間的哽咽,樊芷瑜深吸口氣後笑著說:「不是提過了?三人獨處時沒有主僕之分,我們是朋友,是姊妹。」

        兩個丫鬟互看一眼,臉紅紅的點點頭,但還是忍不住的想,主子真的變太多了,光想到剛剛她在幾家店內談笑自若的模樣,她們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小姐,妳真的好不一樣,變得好能和人聊天呢,我好喜歡現在的妳。」蘇玉用力點頭,特別強調的說著。

        「我也是,只是小姐怎麼有那麼多話題可以談?還很自在。」紀香也好奇。

        「以前看那麼多雜書,就很嚮往書中的人物,總在心裡幻想自己若是書中人會怎麼對話、怎麼應對。」樊芷瑜一想起前世與書為伍的孤寂生活,眼眶忍不住泛紅。

         兩個丫鬟哪知她怎會忽然傷感起來,連忙轉變話題,讓她嚐嚐香甜的三色杏仁糕再喝口香醇好茶,總算讓樊芷瑜破涕而笑。氣氛正好時,隔壁廂房裡來了不少人,不一會兒就聽見幾名姑娘嬌嫩的談話聲。

        樊芷瑜主僕原本還沒注意,逕自吃東西、喝茶,直至隔壁聲音益發熱絡,話題也繞著夏天擎打轉時,三人才突然安靜下來豎起耳朵聽——

       「我爹說,樊大人告訴他,夏天擎就要當他的女婿了,所以這兩日外頭盛傳樊姑娘終於肯踏出府,原來是好事近了。」

       「雖然夏大人是樊大人的養子,但誰說一定得娶樊姑娘,這是強迫吧!」

       「不然呢?夏天擎中舉前,樊大人對外介紹都說他是未來的半子,他可是樊大人養大的,能不從嗎?但真的很可惜,聽說他很得何大人欣賞,想藉由他力勸樊大人別再當定國公的走狗,出面承認自己的惡行,供出他跟定國公狼狽為奸的罪證……」

        「就算妳是皇親國戚,也要小心禍從口出。」

        「本姑娘怎麼不敢說?我姊姊可是皇后呢,哼,定國公不是好官,老找些美人與皇后爭寵,皇帝更是夜夜笙歌無心朝政,那樊大人更是定國公的第一號走狗,聲名狼藉,夏天擎有那樣的岳丈日後能做什麼,也成狗官嗎?」

        「其實,樊姑娘若真是為夏大人好就該拒絕這婚事,別誤了他的一生。」

        「就是,聽說樊姑娘還是個殘廢呢,怎麼配得上夏大人那樣俊俏斯文的好男兒。」

        幾個女子在上等廂房裡暢所欲言,妳一言我一語的嘲笑,殊不知廂房隔音沒那麼好,讓隔壁的蘇玉跟紀香聽得一肚子怒火,但從她們的對話聽來,這些人個個身分矜貴,她們想替主子出口氣還真沒能耐。

        但看著主子嬌柔的小臉一陣青一陣白,她們實在於心不忍,正想開口……

        「我們走吧。」樊芷瑜突然起身,兩個丫鬟互看一眼,悶悶的起身,提起方才購買的物品走到門口。

         「虧妳們都是出身書香之家的千金閨女,竟三姑六婆的議人長短。」一個仗義執言的女音突然響起。

        樊芷瑜陡地停下腳步,臉色唰地一白,這是……好熟悉的聲音,不會錯的,即使隔了一世,她也不會錯認這個讓她嫉妒到幾近瘋狂的聲音!

        「二姊,可是她們說的沒錯,夏大人是多麼出色的男子,文武雙全,要說他是京城第一美男子也沒人有異議,為何他只能娶個跛腳的女子為妻?她又有何資格?」另一個不平的女聲語帶輕蔑。

        「千千,沒有人想要跛腳,妳沒有同情心就算了,不必跟著落井下石。」

        「二姊,妳這話也不對,妳沒聽過嗎?不少百姓們私下議論她跛腳是報應,是她那個酷吏爹壞事做盡才報應到她身上。」

        「她父親是她父親,她是她,不能混為一談,何況她深居簡出全城皆知,樊大人做的壞事怎能算到她頭上?妳的腦袋跟廂房裡的千金們一樣裝了糨糊了?日後還是少出來丟臉。」這話一語雙關,罵自個兒的妹妹也罵那些長舌的姑娘。

        樊芷瑜聽到這裡,再也忍不住地快步走出廂房,一眼就看到站在隔壁廂房門口的梁芝芝,她身邊還有她的嫡長兄梁祖睿及庶妹梁千千,在前世,她都識得的。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梁芝芝那張幾乎刻印在她心上的麗顏,她真的在替她說話

        多麼不可思議,但回頭想想,她跟梁芝芝第一次見面是她成了小妾那日,再來兩人從來沒有機會好好認識彼此,她雖然覺得梁芝芝率性敢言,但她看著自己時總是一臉鄙視,總以言語嘲弄,「一副可憐兮兮的,是想故作柔弱勾引誰?」

        此世重生,她們不僅提早遇見,她竟還替自己說話,這是否意謂著她要做的第二件事,讓梁芝芝成為天擎哥哥的正室,老天爺聽到了?光是這麼想,她的心就像被刀刃狠狠的捅上幾刀,倏地抽疼。

        樊芷瑜的眼睛刺痛,淚水迅速盈眶。

        偏偏梁千千沒注意到她,還不住口,「二姊,少出來丟臉的怎麼會是我?樊姑娘明知自己是個殘廢,還要出來……」

        「夠了!我家小姐是哪裡惹妳們了?那麼多人要說她壞話?」蘇玉衝口而出,氣憤的哭叫。

       「就是,她什麼也沒做啊。」紀香眼眶紅紅,也不平的叫喊,一見到主子淚流滿面,她們什麼都忍不住了。

        兩人這一喊,站在另一間廂房門口的梁家兄妹,及三人身後的四名小廝跟婢女齊齊看向樊芷瑜主僕。

        而廂房內,原本六名打扮貴氣的年輕姑娘在梁家兄妹出現時,已尷尬無措的看著門口的梁祖睿,這會兒又冒出兩個丫鬟哭叫不平,她們就算想駁斥也不敢開口,畢竟,若說夏天擎是京城女子最想嫁的第一人,那第二人就數梁祖睿了,誰也不想在他面前上演潑婦罵街的戲碼。

        但好奇心太強大,幾個人倒是忍不住探頭看被她們拿來當茶餘飯後話題的樊家千金長啥模樣,不看還好,一看心裡妒火都燃燒了,怎麼會是這麼個柔弱動人的大美人呢?

        甭說她們,連梁千千也難掩嫉妒的繃起臉來,沒想到有個惡官父親的樊芷瑜竟有著如此沉魚落雁之貌。

        倒是梁芝芝的鳳眼露出一抹驚豔,「好一個天仙美人。」

        連美人看多的梁祖睿也難得看直眼,忍不住開口,「妳就是樊大人的千金?」

        此時樊芷瑜慘白著一張小臉兒,晶瑩淚滴在水眸打轉,楚楚可憐之態如一朵風兒輕吹就能摧折的白蓮花,讓他看了都心疼。

        但樊芷瑜只是淚光閃閃的看著梁芝芝,看得她都不自在了,只能看向廂房裡的幾個姑娘,「你們還不道歉?呃……樊姑娘,我也替我妹妹道歉,請你別將她的話放在心上。」梁芝芝美麗的鳳眼掃過那些還對著她哥哥發花痴的千金小姐後,再笑笑的將悶聲不響的妹妹拉到自己身前。

        樊芷瑜見狀哭笑不得,前世傷她最深的女子,現在竟如此護她……多麼荒謬!「我不會放心上的,告辭了。」她心緒太複雜,不想久留,轉身就走。

        兩名丫鬟連忙跟著主子下樓。

        梁家兄妹神情各異的看著那嬌小纖細的身影往樓下走,直至消失在視線,梁袓睿卻突然快步往下走,梁芝芝想了一下也跟著下樓。

        梁千千喊了幾聲,「大哥、二姊,你們去哪啊?茶都還沒喝呢!」

        但沒人回頭,她只能氣得跺腳跟著下樓,幾名小廝丫鬟也連忙跟了上去。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7-31 10:47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7-20 10:54 AM 編輯

【第四章】

    樊芷瑜離開茶樓後,心亂如麻的胡亂走著,對路上不時看向她的驚艷目光或是小聲談著她微跛的耳語無心理會,她想著梁芝芝、想著夏天擎,想著如何讓兩人有情人早成眷屬,可悲的是她前世太孤僻,並不清楚兩人是何時遇上、何時愛上對方的?

    紀香跟蘇玉靜靜地陪在她的身後,總想說什麼安慰她,但又不知該不該說,一路上就見兩人不時的交換目光又難過的搖頭。

    樊芷瑜回想有關梁芝芝的一切,她與梁千千是高門庶女,父親是南越侯,嫡出大哥也是個人才,劍眉星目,俊朗出眾,是京城許多千金閨女愛慕的對象。

    當年,同為庶出的兩姊妹都愛上夏天擎,兩人的生母是不同的姨娘,但梁芝芝自小就養在主母膝下,與家中人交好較為受寵,所以當夏天擎決定納梁芝芝為妾時,梁千千大鬧一場,最後還早一步與另一名官員之子成親。

    相較於梁千千剛剛對自己的敵意,梁芝芝卻沒有,這是因為她和夏天擎尚未相識或沒那心思?那她不就得扮紅娘了?

    還有她爹……前世她因腿疾鮮少外出,沒想到她爹在他人眼中的評價如此惡劣,然而,她在他眼中只有看到疼寵與縱容……

    樊芷瑜思緒沉重的一路往前走,沒想到在一個拐角處,一名婦人突然衝出來,她被撞得往後踉蹌,好在亦步亦趨跟著的紀香跟蘇玉急急扶住。

    「對不起,對不起……」婦人驚慌的一再低頭道歉。

    「我沒事。」樊芷瑜邊說邊看著眼前過於慌張的年輕婦人,她懷裡抱著一個約四歲多的孩子,滿臉通紅,顯然是發著高燒。「小嫂子,你懷裡的孩子是不是病了,怎麼沒帶去看大夫?」

    婦人卻淚如雨下的下跪哀求,「姑娘是個善心人吧,才肯理民婦,能不能請你代替民婦帶著孩子到仁文堂去看大夫,這是我僅有的錢,就當醫藥費,求求姑娘了,嗚嗚嗚……」

    她這一跪,另外兩旁的小巷竟然也跑出了好幾名穿著殘破的陌生人,身邊帶著幾個衣著較新穎的老小,他們跌跌撞撞的跑過來在她面前咚咚咚的跪下不說,還急急磕頭,口中所求竟與婦人無異,一雙雙捧著幾串碎銀或銅錢的手都粗糙不堪,有的還乾裂滲血了。

    樊芷瑜完全怔住,她從沒遇見這種事。

    「去去去,別跪在這裡。」

    「對啊,你們快走。」

    紀香跟蘇玉倒是見怪不怪的催促這些人離開,不是她們沒有憐憫心,而是京城裡有錢的很有錢,但沒錢的老百姓更多。偏偏皇帝治國不力,任由定國公掌握國事,這早已是公開的秘密,而仁文堂所在的富貴大街更不是每個百姓都能自由行走的地方,大街上都有衙差巡邏,阻擋像眼前這些跪了一地的窮苦人家進入,就怕哪日不小心讓皇帝看到了,打破百姓安居樂業的假象。

    其實窮苦人家一買不起富貴大街上昂貴的物品,二吃不起精致的餐食,也賣不出能讓一擲千金的官商貴族看得上的物品,他們唯一會想接近富貴大街的原因,也只有仁文堂,為病入膏肓的親人求一線生機。

    但即使他們擠出僅有的錢讓生病的家人穿著鮮亮,從臉到身上散發的貧苦味兒卻瞞不了衙差的利眼,所以只能天天枯守在這小巷內,看看有沒有善心人能幫上忙。

    樊芷瑜不解的看向兩名丫鬟,「到底怎麼回事?說清楚。」

    紀香連忙在她耳畔說了些話,樊芷瑜一臉難以置信,原來繁華的太平盛世全是假象,她猶如井底之蛙只看到堆砌而成的虛假浮華。

    她再細問這些人,才知道他們其實都帶著生病的家人去看過別的大夫了,但一直都看不好才刻意守在這裡,想麻煩一些穿著體面的好心人帶他們的家人去有許多醫術高明大夫的仁文堂看病,這也是他們最後的希望了。

    這些人說到後來都忍不住哭了出來,樊芷瑜也感染到他們的絕望,難過的眼泛淚光,目光——掃過這些明顯生活困頓的老弱婦孺,突然語氣堅定的道︰「你們全部跟我過來。」

    紀香跟蘇玉眨了眨眼,此時主子臉上有一股凜然的威儀,是她們從來沒看過的。

    樊芷瑜微微跛著腳,卻絲毫沒有折損她的美麗,而這些苦難人也震懾於她的魄力,不由自主的跟著她走,一行人在進入富貴大街時果然被攔了下來。

    就在此時,一名相貌普通的男子突然靠近兩名衙役,拿了一張牌子給兩人看,其中一人走到另一邊跟男子說了些話,兩人交談好一會兒,該名衙役才走過來,態度恭敬的對著她道︰「樊姑娘跟兩位丫頭可以走這邊,其他人不行。」

    她難得冒了火,「就因為他們穿得不好?」

    「這是上面的規定,小的不敢放行,望樊姑娘諒解。」兩名衙役也一臉為難。

    她沉沉的吸了口長氣,也是,如果她也強勢而行,與那些跋扈橫行的貴族又有何異?

    她想了想,回頭吩咐兩名丫頭去雇幾輛大馬車讓所有人都上馬車,才看著衙差一臉誠摯的道︰「他們不會下車,我也會請大夫們上馬車把脈看診,讓夥計將藥包送入車內,如此應該不會為難兩位官差吧。」

    兩名官差詫異的看著她,沒想到她如此聰穎貼心,其實他們也覺得限制窮人不能進到富貴大街很不合理,但能怎麼辦?

    而且,若非有樊大人的暗衛現身,他們還真懷疑如此心地善良的美麗少女竟是那殘酷的樊大人的女兒!

    既然沒下馬車,就不會有有礙觀瞻的問題,衙役們也就放行了。

    幾輛馬車浩浩浩蕩蕩的駛進富貴大道,再來到仁文堂前,明明就是看病的藥鋪卻弄得氣派非凡,不管藥櫃、看病的桌椅及擺飾四角的花瓶都可看出價值不菲,就連放置的陶制暖爐也有鏤空雕花。

    仁文堂裡,不管是病患、抓藥夥計及幾名坐堂大夫一看到外頭這陣仗全傻眼,以為是什麼大人物來看病,就見第一輛馬車有兩名清秀丫鬟先行下車,接著下來的是一名美麗女子,走路有些微跛,但無人注意,眾人全被她的美貌懾住。

    樊芷瑜直接走到幾名大夫面前將情況說上一遍後,誠摯的道︰「請各位大夫上馬車替那些人看病,所有醫藥費就到樊府去收。」

    「這位姑娘是?」一位老大夫忍不住問。

    「我家小姐是樊秉寬大人的掌上明珠。」蘇玉很驕傲的替主子回答。

    氣派恢弘的大廳裡,幾個人看了看,由于樊大人的獨生女鮮少外出,大家認不出來,一時間都有些遲疑。

    「你們還躊躇什麼?我家大人最疼我家小姐,醫藥費一定是有得拿,還不快看病!」紀香忍不住催促。

    「可是,是樊大人……呃……我們沒膽量上府拿錢啊。」有名夥計忍不住開口,大家都知道樊大人可不是什麼好官。

    「就是,樊大人又不是何大人。」另一名病患也跟著出聲。

    在百姓眼中,何定羲才是一個不畏權勢為民請命的好官。

    樊芷瑜深深的吸了口長氣,「行,那我先付費。」

    她看向兩名丫鬟,兩人連忙將身上的銀兩全掏出來,只是,外頭至少有好幾輛馬車的病人,仁文堂看病的價碼可不便宜……

    見這些大夫們只看著門外馬車不動,樊芷瑜索性將頭上的髮釵及手上那只玉鐲放在桌上。

    紀香跟蘇玉這下看傻眼了,主子自小到大不愛戴珠環首飾,這兩樣是唯二她最珍貴之物,全是少爺送的,怎麼就權充醫藥費了?

    兩人異口同聲的喊,「小姐,那是……」

    「沒關係。」樊芷瑜一點都不心疼,若不是擔心她行為舉止變化太大讓夏天擎起疑,她早在重生醒來後,就想將這兩樣曾視為珍寶之物給扔了。

    只是,樊秉寬的惡名比樊芷瑜想像的更強大,即便如此,幾名大夫仍然猶豫不決。樊芷瑜不知道,眾人此刻心中想的已不是錢夠不夠的問題,而是樊秉寬心狠手辣,誰知道他如何看待女兒做這等善良救命的事?屆時要是以為是他們慫恿,坑他女兒的首飾跟錢,他們還有命嗎?

    樊芷瑜見幾個大夫都杵著不動,她心火一起,正要開口時,一個低沉含笑的嗓音陡起。

    「各位大夫就移駕上馬車看病吧,若是樊姑娘的首飾不夠支付,本少爺願意掏錢出來。」

    「對!本姑娘也肯拿銀兩砸砸這一室銅臭味過重的大夫!」

    樊芷瑜一怔,回過頭一看,就見梁袓睿與梁芝芝一臉笑意的走進來,梁千千在後頭沒說什麼,但表情不太好。

    樊芷瑜詫異的看著三人,沒想到稍早前才遇上的梁家人竟又碰上了,梁袓睿跟梁芝芝還開口力挺她。

    一個是樊大人的千金,再加上南越侯府的嫡長子及兩名庶出姑娘,仁文堂的大夫終於沒轍了,硬著頭皮拿了藥箱——上了馬車看診。

    至於樊芷瑜等這群貴客則被請進仁文堂後方廳堂小坐,再奉上熱茶。

    樊芷瑜看著笑容滿面的梁芝芝,還是有一種置身夢中的不真實感,但她很快振作起來,開口道謝。

    「別謝了,我也很想幫那些人,但上回帶著一些窮苦病人硬要衝過那些討厭的官差不成,反倒害一些百姓被逮去衙門關了起來。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再也不敢幫忙了,沒想到你這麼聰明。」梁芝芝一臉興奮的打斷她的話。

    被前世情敵讚美的感覺實在……好詭異。樊芷瑜尷尬的想著。

    「我很欣賞你,我們做朋友吧,我叫梁芝芝。」梁芝芝笑容可掏的看著她道。

    「我妹妹的意思正是我的意思,我是梁袓睿。」梁袓睿也笑道。

    梁千千也一反先前批判的態度,熱絡的說著,「我叫梁千千。」

    甭說樊芷瑜,就連紀香跟蘇玉也都迷糊了,他們要跟主子做朋友?

*             *             *

    從晌午時分,樊秉寬就一直在等女兒回來。

    他心神不寧的在大廳裡踱步,坐了一下又站了起來,喝了杯茶潤潤喉,又抬頭看看外頭,就是不見女兒回來的身影。

    他下朝回來的路上,聽到一個轟動全城的消息,原本以為是胡亂傳開的流言,一回府就讓人將其中一名負責護衛女兒的暗衛叫回來報告,竟證實流言為真!

    外傳樊大人的千金雇了幾輛馬車,載了生病的貧民到仁文堂看病,南越侯府的嫡長子及兩名庶姑娘也協助慷慨解囊支付醫藥費這事,迅速在城裡傳開,當然,有人議論,有人狐疑,也有人稱讚。

    但最讓樊秉寬在乎的是,暗衛另外稟報在茶樓時曾有多名千金閨女批評女兒還有他的話……他一直聲名狼藉也不是個好官,但女兒從來不知道,一如他從不知道有人將女兒的殘疾說成報應!一想到這,他就心痛如絞。

    「老爺,小姐回來了。」

    府裡管事急急跑進來,樊秉寬已等不及的越過他走出去。

    樊芷瑜甫下馬車就從守門小廝口中得知父親已等她許久,這會兒又見他腳步匆匆的迎上來,她心裡明白外頭那些事肯定已傳進爹的耳裡。

    樊秉寬原本有一肚子的話要說,但一看到女兒從頭到腳竟無半件首飾,知道她是拿去抵醫藥費,他竟然說不出話來。

    父女倆回到廳堂,丫鬟端來茶後,樊秉寬就煩躁的揮揮手讓所有下人都先退出去。

    氣氛有些凝重,樊芷瑜拿起茶喝了一口,靜靜的看著父親。他則忐忑的拿起杯子又放下,面對血腥畫面,又或者為了利益權勢用盡心計,連人命也不在乎的他,竟在面對女兒沉靜的明眸時感到心虛害怕。

    「那個……外頭有些話你千萬別當真啊,那些人是挑撥我們父女的感情,所謂的蜚短流長,就怕加油添醋、煽風點火、最後眾口鑠金,假的亦變成真的……」樊秉寬說得慌亂狼狽,語無倫次,在在顯現他的心虛。

    他不希望女兒看不起自己,討厭自己。尤其見她一臉嚴肅,讓他的心更是揪得緊。

    「爹,有些道理,女兒不是很懂,但爹也知道女兒看了不少書。」她其實能理解父親,前世父親在遺書中曾向她懺悔,他是一步錯步步錯,不想與定國公狼狽為奸,卻因有太多把柄在對方手上,即使被迫要做傷天害理之事也不得不從。

    「女兒曾在書上看到一句話,(當官的人應該在百姓的需要裡看見自己的責任)。」

    樊秉寬的臉上漸漸沒了血色,他知道女兒不喜歡他了,「你是怪爹……」

    「不,女兒沒怪你,過去有很多的不得已,女兒願意相信那非爹的本意,也非你的本性。但知錯能改,人生在世,不求富貴只求活得坦蕩。芷瑜是爹的女兒,今日聽到外人批評爹的話確實是傷心,也很震驚,可是一切還來得及,爹只要改過自新做些好事,就能讓女兒在外時也能抬頭挺胸,好不好?」

    樊秉寬眉頭攏緊。好不好?他不知道,他已手染太多鮮血、做了太多缺德事,只要是女兒想要的,就算丟了老命他都願意做,可是……還來得及回頭嗎?

    「爹,很多事不能因為來不及就不去做,先盡人事再聽天命,咱們盡力彌補,願意原諒的就原諒,不能的,也是我們合該受的,不是嗎?」

    他眼眶泛淚,女兒的變化實在太大了,「是天擎跟你說了什麼?」只有他有能力改變她,不是他多心,而是連當爹的他都只能排在夏天擎之後。

    而這陣子夏天擎雖帶著目的靠近何定羲,但似乎也有一些想法正被改變。

    「不是天擎哥哥說了什麼,而是……」她知道爹是怎麼死的,如果要改變前世的遭遇,她爹一定得做些行善積德的事,莫再為惡。

    「而是什麼?」樊秉寬忍不住追問。

    「這一天給我的震撼太多了。」她轉換個說法,提及自己的想法,她想在富貴大街外開一家藥鋪,找幾名仁心仁術的大夫替貧困之人看病,不收分文,若可以,盧老太醫能隔個幾日去駐診也是好的。

    「這想法是不錯,可是京城的藥鋪不少,你今日帶去看病的那些人幹麼不去其他藥館看病,非要仁文堂……」

    「他們其實都去過了,可不是看不好,就是還沒看病就先被告知需支付昂貴的醫藥費,」

    她沉痛的看著父親,「他們辛苦掙的錢就那麼多,只夠看一次大夫,如果是我,也寧願孤注一擲到最好的仁文堂去看病,治愈的機會更高。」

    他點點頭,也能理解,再見到女兒那雙閃動著請求的明眸,他怎拒絕得了?

    「好吧,你就去做吧,只是你還是會聽到很多關於爹的不是……」

    「女兒不會在乎的,」樊芷瑜好開心,她相信她的努力也會讓外界對父親的印象改觀,「對了,爹可以讓我動用多少銀子?」

    「傻瓜,爹的全是你的,只要你想,全部都可以動用,我會吩咐帳房,你就放手去做吧。」看她一臉眉飛色舞,他的心情也大好。

    她用力點點頭,起身要回房時,他突然問起一事。

    「對了,你真跟梁家三兄妹做了朋友?」他問,畢竟南越侯府的老侯爺任職吏部侍郎,在朝臣中屬於中立一派,與自己疏離不曾深交,但他很清楚他與自己不在同一派別。

    「是,過些日子可能會邀他們到府一聚。」她有點尷尬,說是邀,應該是被迫才是,尤其梁千千十句話裡有八句提到夏天擎,也是她主動提到要來樊府一聚的事。

    樊秉寬見女兒神情怪怪的,忍不住又問︰「梁袓睿也是才貌出眾的官家郎,你對他可有別種心思?」

    她一愣,「他只是朋友。」

    他鬆了口氣,畢竟自己可是將夏天擎當成未來女婿在栽培呀。「那你要先忙開醫館的事,待忙完後才準備嫁天擎?還是兩件事一起進行?」

    「爹,我不想那麼早成親,而且我真的不想嫁給天擎哥哥。」她斬釘截鐵的說著。

    俏臉上的堅決,讓樊秉寬愣住了,久久回不了神。

    樊芷瑜回房後,樊秉寬也心事重重的回到自己的院落,沉默許久,還是交代管事跟帳房拿錢到仁文堂付清醫藥費,也將女兒那兩件首飾拿回來。另外,就女兒要開醫館一事全力支持,凡事她說了算,他再叫來暗衛叮囑務必要保護女兒的安全。

    等該交代的都交代了,樊秉寬才疲累的揉著額際靠向椅背,他壞事做太多,也不知道多少人等著報復他,他若夠理智就不該答應女兒的事,但這卻是她十四年來頭一回想做的事,還是善事,他怎麼也無法拒絕。

    思緒翻飛下,時間一晃眼就至傍晚,春季天黑得快,奴僕進門點燈後又退了下去。不久,夏天擎敲門,他抬起頭來,夏天擎朝他行個禮這才走進來。

    樊秉寬明知道夏天擎是要回報他跟何定羲有無進展一事,但當夏天擎坐下後,他仍迫不及待分享女兒跟他的那些對話與她即將要做的事。

    聽完來龍去脈後,夏天擎很難形容自己的感覺。今日外頭的事他也聽說了,他很震驚,那不是他認識的樊芷瑜會做的事,此時又聽到後續的事情發展,他更是說不出話來了。

    她想替她爹贖罪,做些善緣,為什麼?

    樊秉寬見他凝眉不語,急乎乎的問︰「難以置信吧?她真的長大了是不是?」

    夏天擎只能點頭,按往例她應該會等著告訴他這些事,但沒有,他竟被她忽略了。

    接下來,樊秉寬的話更讓他有一種奇異的感覺,難道樊芷瑜發現他想藉由娶她來打擊樊秉寬的復仇大計?怎麼可能?

    「你這幾日是跟她說了什麼?她竟然跟我說不想那麼早成親,而且不想嫁給你。從小眼睛就只看著你的丫頭,怎麼突然就說不嫁了?」樊秉寬想破頭也想不出原因來。

    見夏天擎也答不出來,樊秉寬只能回歸正事,聽夏天擎提及何定羲對他的信任度不足,先前寫那折子也是想測測他能幫上多少,但折子毀了,連內容也沒看到,自然也幫不上什麼忙。

    「那折子是被雪兒毀的吧?唉,真是。」樊秉寬頭疼了,只是,念頭一轉,毀了也是好,至少定國公的反間計能拖延些時間,他答應女兒做些好事,這也算一件吧。

    他看著靜靜等候他指示的養子,「這事我會跟國公爺稟報的,你就繼續跟何定羲來往,展現你的誠意。」

    「爹,何大人不是傻子,他知道我是有目的接近他,但他也明白的告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有信心能改變我。」這一席話的確是何定羲所言。

  樊秉寬覺得矛盾,他畏懼定國公的勢力,但又答應女兒要變好,可是萬一定國公知道他有異心,極可能會對他們一家人不利……

    唯一慶幸的是,芷瑜開醫館的事,定國公應當不會有過多干涉或意見,他在乎的是權勢財富,這等芝麻小事還入不了他的眼。

    「你看著辦吧,芷瑜希望我能做好事,你是她最在乎的人,她也不想你做壞事,可是如何能不激怒定國公,這事我們都想想吧,我……不想讓芷瑜失望。」說到後來,樊秉寬愁容滿面的喃喃自語。

    此時,管事來報,晚膳已備好。

    「小姐那邊呢?」

    「小姐不餓說晚點吃,但要老爺跟少爺別擔心,她會用餐。」

    樊秉寬點點頭,與夏天擎移身到廳堂,兩人各有心事,靜靜用完餐即各自回院落。

    夏天擎終於不必維持臉上的沉靜,黑陣浮現戾色,某些無法分辨的紊亂情緒悶悶的充塞在胸臆間,還帶了點難以釐清的怒火。

    樊秉寬在害死他施府百條人命後,突然想變好人了?這算什麼?殺人放火後做幾件好事就想當好人,一筆勾銷?這一切改變就只因為樊芷瑜那些話?

    他的腳像有自我意識的逕自沿著青石小徑,越過亭台樓閣直至西晴院。

    紀香跟蘇玉正在庭院裡,一見到他,急急行禮,並告知主子在書房。

    他點點頭,走進門半開的書房裡,就見樊芷瑜埋首桌前專心的在寫什麼。這個書房與他的有一模一樣的格局與擺飾,不同的就是那兩面高高的書牆,一本本書籍都是他為她買來的。

    他舉步走近,她仍低頭寫字。她很美,秀麗的眉微擰,膚若凝脂,粉唇微抿……陡地發現自己竟然在打量她的面容,夏天擎感到不自在,連忙收回目光,喚了一聲,「正瑜。」

    她一愣,飛快抬頭就見他已站在桌前,也是,只有他跟爹可以自由進入她的宅院,但他怎麼來了?

    對了,一定是今天的事也傳到他耳裡了,她連忙起身,「天擎哥哥,如果是今日仁文堂的事,你真的不用擔心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包括,你不想嫁給我的事?」

    她臉色一白,沒想到他會這麼直接,「我、我在短短的時間內病了兩場,對人生有些了悟,我也看了很多雜書,懂了不少事,一對夫妻貴在相知相愛相守,然而,哥哥對我應該只有兄妹之情吧?」應該也沒有,是她自作多情。

    他定定注視著她蒼白卻美麗的臉孔,竟回答不出這問題。

    「我希望……哥哥能遇見真心想相守一生的女子,我也一樣,想遇見一個我愛他,他也愛我的男子。」她勇敢地劃出兩人的界線,即使這席話也讓她的心痛得快要死掉了。

    原來,他對自己再怎麼絕情,她對他的愛還是那麼深,真是太沒用了。

    他神色未變,只是定定的看著她那張絕美的臉孔,總是在看著他時柔情似水的眼神已不復見,美眸裡只有他無法理解的堅定與決心,久久,他才吐出兩個字,「懂了。」說完轉身就走。

    回到自己的院落,踏進書齋在書桌前落坐,齊江端進一杯熱茶,無暇注意主子不同於往日的臉色,而是鉅細靡遺的彎身檢查桌底下、櫃子裡,甚至低頭看著兩書櫃間的縫隙有沒有躲了個小東西?

    確定什麼也沒有後,他一如往常的站在書桌旁磨起墨來,見到硯台一旁擱著主子要他備好的一小碗清水還有一顆小木球,他一雙不甘心的眼睛就死死盯著半開的窗口。

    「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啥?齊江不想出去,現在每晚都成了他最期待的時刻,他一定要確定雪兒到底是從哪兒進來的,可是見主子臉色很難看,那雙溫和的黑眸有著不同於以往的冷戾,好不嚇人,他連忙點頭,快步退了出去再將門給牢牢關好。

    夏天擎凝睇著放置在角落的椅子,腦海中浮現樊芷瑜五歲、七歲、十歲、十二歲、十三歲時帶著羞澀笑容坐在那裡的畫面。

    從小到大她不太纏人,偶爾過來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偷看他的一舉一動,有時見他想事情入神,就靜靜的離開。

    但好一陣子……應該說從生病兩次後,她沒再主動進到他的書齋……

    奇怪,他心裡怎麼如此悶?是哪裡不對勁,還是自尊受損?是他要報仇,應該是他要狠狠甩掉她,不該是她先撇開他不嫁!

    他忘我的直視著空蕩蕩的椅子,直到一個撓門板的聲音響起。

    他朝門看過去,不意外又見到撓門要出去的雪兒。

    他想也沒想的走過去,彎下身一把將它撈起,轉身回到桌前坐下,但沒像前幾日那樣將它放到桌上,而是將它抱在懷裡。

    此刻是亥時,雪兒並非真雪兒,樊芷瑜好無奈,她不是沒想過再到月老廟求求月老收回這特殊技能,但她身邊暗衛那麼多,無法偷偷摸摸去;若是明著來嘛……她到城中的次數變多,認識她的老百姓也愈來愈多,外頭已盛傳夏天擎將是她的夫婿,她若再進月老廟,是想引起多少閨女的憤恨啊?

    這月老廟是去不得了,但每晚變身成雪兒,還不得不到這裡報到,她好無言。

    他的手無意識的拍撫著她的頭,她頓時收了心緒屏住氣息,一顆小心臟撲通狂跳,這樣下去不成,她扭動身體想離開,但他不放,揉揉她的頭安撫。

    她看著那寬厚的大掌,她不曾張口咬人,要咬嗎?不成,咬了不就真的成雪兒了?於是她抬起右爪踫踫他的胸口。

    夏天擎低頭看雪兒,將它帶到桌前的水碗前放下,見它低頭喝了幾口水後,又抬頭看自已。

    「不想喝了?」他拍拍它,又一手將它抱起,一手拿起木球走出桌子外,蹲下身放下它,一邊將木球朝門丟過去。

    她忍不住用眼睛瞪他,真當她是寵物了?但他溫柔地將她的小頭再轉向那顆愈滾愈遠的木球,還輕推她的小屁股一下,示意她去追。

     哼!她腿短,一點也不想追球!

    但看著看著,莫名的很吸睛啊,腳似有自我意識的追了上去,小小身軀巴上木球,一不小心還跟著木球連滾兩倒下,四腳大張的袒露肚子,糗斃了。

    「看來,我送你給芷瑜是送對了,你這小傢伙可以讓人心情變好。」

    他笑著彎身,一手將雪兒撈起來,一手拿起木球再度回到桌前坐下,也讓它趴坐在桌上。

    他心情不好?是因為她不想嫁給他,他就無法進行後續的復仇大計嗎?樊芷瑜見他似陷入思緒,久久才開口,「你的主人變得很不一樣,我……怎麼也變得有些不一樣呢?」他苦笑。

    她詫異的看著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時間靜靜流逝,但他沒再說什麼,只是時不時的撫著她毛茸茸的身軀,也不知過了多久,窗外下起綿綿春雨。

    他這才抱起雪兒走到門口,開了門叫來齊江,將它抱回西晴院。

    齊江像見鬼似的瞪著雪兒,待主子又喚了一聲他才回神,有些害怕的伸手抱過雪兒,顫抖著聲音道︰「少爺,真的很邪門啦,我一直守在門外也沒打半個盹,真的沒看到這小東西進去啊。」

    「你這段日子過得太閒了?」他驀地沉下俊顏。

    「沒有,我現在就抱雪兒走!」齊江連忙抱著雪兒走人,但一路上不忘叨叨隱念的肯定是哪兒撞邪了。

    樊芷瑜的狗鼻子突然癢了癢,糟了!這是要變身的前兆,她慌了,連忙扭著身子,齊江嚇了一跳,「別亂動啊。」

    她狗腳一蹬,如願跳出他懷裡,但眼前同時一黑,再回神她已在自己的床上,她倏地坐起身看向門口。

    同時,屋外傳來齊江嚇壞的鬼吼鬼叫,「不見了!雪兒平空消失了——」

    接著,又是蘇玉壓低音量的冒火警告,「雪兒是妖是魔能平空消失?我看是你眼花吧!還有,小姐已經睡了,你要敢吵醒小姐,我馬上跟少爺告狀去!」

    接著,沒有聲音,肯定是齊江閉嘴了。

    樊正瑜吐了一口長氣,卻又蹙眉。

    「你的主人變得很不一樣,我……怎麼也變得有些不一樣呢?」

    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怎麼也不多解釋一點?她懊惱的輕咬著下唇。

    這是變身成雪兒以來,她第一次希望明天夜晚快快到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7-31 10:47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7-20 11:31 AM 編輯

【第五章】

    近日來,京城最讓人津津樂道、議論紛紛的人物就數樊芷瑜。

    過去眾人私下談論著樊秉寬滿手血腥、機關算盡,甚至仗勢著定國公的勢力狐假虎威做了人神共憤的事,就算有些好官上書,可如石沉大海不說,那些好官反而一個個被隨便安上罪名後流放或斬首,下場淒涼。

    於是,除了何定羲外,很多好官也學會麻木不仁的過日子,久而久之老百姓們也認了,有個昏庸好色的皇帝,能平安過一日就算一日,不敢再有什麼期待。

    但一個惡人之女突然展現慈悲,是天道要變了嗎?

    許多人感到好奇,日日前往離富貴大街有一條街距離的西昂大街上,看著正在籌備中的、「寬仁堂」,據說這是樊芷瑜親自取的名字,希望坐堂大夫都能本著「寬愛、仁慈」之心,視病如親。

    有錢好辦事,不過半個月寬仁堂就布置得差不多,從其他地方招聘了六名大夫,各式藥材整齊有序的放在一大面藥櫃上,抓藥櫃台、夥計、看診的桌椅、文房四寶等等,甚至連可診視隱私部位的隔間也有。

    藥堂還未開張,已有些窮苦人家在門外徘徊,堂裡大夫都是樊芷瑜拉著盧老太醫親自面試的,除了醫術之外,最重要的是,是否有悲天憫人的胸懷,在這樣的條件篩選下,果然即使堂內未布置妥當,就有幾名醫者父母心的大夫就著簡單桌子當街看診,這畫面也讓百姓們嘆為觀止。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件讓百姓們不得不贊嘆,討論度更高的事。

    那日在馬車內看診的病患,樊芷瑜每隔兩日就會帶著大夫前去那些病患家中關切及複診,提供進一步幫助。

    其中,有人住在京城近郊的一座大雜院,內有三個高燒不退的幼童,樊芷瑜去了幾回發現那裡生活條件極差,住戶近四十人,老弱婦孺佔了半數,於是差人送去伙食、衣物、棉被等等,但雖然是善心之舉卻受到不少白眼。

    大多京城百姓都知道,那些人會淪落到大雜院生活,就是政治腐敗,酷吏橫行下的犧牲者。

    有的官為染指民女、有的官為霸佔百姓財產,隨便扣了個罪名栽贓,奪取他人錢財或妻女,出獄後,便輾轉來到大雜院住下。甚至,這兒也有出身官家,卻因揭穿定國公或樊秉寬不成,反被拔官的可憐人。

    這些僥幸仍活著的人有恨有怨,不只對仇人,對京城百姓亦然,他們氣他們冷眼旁觀,就算明白那些人不過是置身事外明哲保身,還是無法壓抑心中的不平。

    所以,他們離開京城搬到偏僻郊區自給自足,卻敵不過病魔來襲,還是得帶病患前往城裡求醫,但上天的安排卻讓他們十分糾結,因為在他們需要幫助時,伸出援手的竟是仇人之女!

    灰濛濛的天空下,這一片山坡地上座落著一連以磚建造,七屋相連的老舊大雜院,一旁有一垂柳婆娑的水塘,一些破舊補丁衣物晾在長長衣桿上,時不時的隨風飄揚,另一邊,幾畝菜田裡的作物明顯營養不良,田旁堆放一捆捆的乾草堆。

    「樊姑娘還是別再過來了,雖然你幫了我們不少,可是這裡有很多人討厭你。」婧娘低聲的說著,不安的目光看向另一間屋子前陰鬱的男子。

    樊芷瑜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瞥見一名男子,那男子叫杜漢,是大雜院中最恨樊芷瑜的人之一,他原有一美人妻,卻讓她爹的一名部下看中,闖入民宅將人奸殺不說,還放火燒了,但那名部下之後只被她爹派到江南做事,什麼懲罰也沒有。

    在另一邊磚屋前也有幾名沉著臉,神色陰晴不定看著樊芷瑜的男男女女,他們都是因為她爹而家破人亡,不得不困居在這裡度日的人。

    重生一次,她知道大約半個月後她會出事,這裡會有更多人因她死掉。

    想到這裡,樊芷瑜的心一緊。若非第一次到這裡,發現這似曾相識的大雜院,見到前世騙她上當遭擄的聶老婆婆,又發現幾道帶著強烈恨意的眼神,她差點忘了自己前世被擄一事。

    所以,她殷勤的過來釋放善意,祈求上蒼,盼前世發生的殺戮不會再發生,她爹手上不再沾染更多血腥。

    思緒百轉間,她定定的看著當日求助自己的年輕婦人,「婧娘,我爹做了很多不好的事,可我是真心想替他贖罪。」

    「可是那些人的恨太深了,小姐做再多怕也是無濟於事。」婧娘說。

    樊芷瑜知道自己能改變的有限,但總不能什麼都不做、不努力,就看著大宅院的這些人因自己而喪命。

    然而,一旁的紀香跟蘇玉在對上那些含恨或厭惡的目光,卻是頭皮發麻啊,不懂主子怎會如此勇氣可嘉,不讓人將支持物資送來就好,一定要親自過來一趟。「小姐,我們走了,好不好?」

    「是啊,小姐別忘了,梁家三兄妹要到府一聚的事。」

    紀香跟蘇玉拚命低聲請求,提醒她前兩日南越侯府送來帖子的事。

    這事兒樊芷瑜還真忙忘了,她點點頭,看著憂心忡忡的婧娘道︰「那我先回去,兩天後我再過來——」

    「不,請別再過來了,我怕小姐會出事。」

    婧娘是真的擔心,她已經聽到大雜院裡有人提到要怎麼利用樊芷瑜來抓樊秉寬那狗官,又要怎麼將他千刀萬剮,她怕到時他們也不會放過這美麗善良的好姑娘。「婧娘請放心,我身邊有很多人暗中保護著,不會有事。」她出聲安撫。

    前世她鮮少外出,那一日是到廟裡祈福,才讓一名老婦——如今知道,就是大雜院的聶老婆婆請她幫忙,她才落單出事。這一世她已有防備,應該沒事的。

    當她帶著丫鬟乘坐馬車離開後,婧娘回過頭,就見到杜漢帶著幾名特別仇視樊芷瑜的男女往另一邊的院子走去。

    她咬著下唇,想了想還是追了過去。

*             *             *

    晌午過後,下了一場滂沱大雨。

    京城窄巷,一座古色古香的宅院內,夏天擎與何定羲面對面坐著,看著室內的簡單家具,再想到整個院子只有一名小廝伺候,夏天擎腦中響起何定羲曾說過的話,「我這地方,連小偷都不屑進來。」

    思緒間,他再看著何定羲斯文中又帶著剛毅的俊顏,神態自在,這段日子自己與他來往愈密切就愈欣賞他,能不受權勢金錢誘惑,專注做自己堅持的事,還有他的豁達——死不過是一口氣沒了而已,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夏大人再看下去,我都要懷疑你是不是愛上我了。」何定羲喝了口茶後,挑眉笑道。

    夏天擎臉色微微一僵,「我只是在思考。」

    何定羲笑著起身,走到窗前看著窗外漸漸停歇的春雨,「既是如此,夏大人可以走了,我還有其他事要做。」

    「敢問天擎請求的事,可在其中?」他話中有話。

    何定羲聽懂他的弦外之音,他亦話中有話的笑著回答,「待有一日,夏大人敢犯顏苦諫某人,何某願意考慮。」

    夏天擎淡淡一笑,順了主人意拱手告辭,一出廳堂,守在外頭的齊江立即上前為主子披上披風。

    他蹙眉,「齊江……」

    「少爺這陣子晚睡,每天還有忙不完的事,連練功時間都沒了,萬一染了風寒要怎麼處理那麼多的事?這外頭真的涼。」齊江是笨,但他護主,瞧主子每天都來這破房子耗了不少時間,雖然他不知道主子要這個全京城百姓都讚不絕口的何大人做什麼,但他知道何大人肯定是不肯幫忙,主子才天天將大好光陰往這裡浪費。

    外頭的確涼了點,尤其下了場雨,空氣更顯清冷,夏天擎也知道齊江的個性與老媽子無異,也只是關心,他繫好披風帶子,再步出這間連前院都看不到半株花草的宅院,乘上轎子回到三條街遠的樊府。

    甫下轎,就見到大門前有一輛陌生的豪華馬車,他從容步入府內,管事就迎向前稟報,家裡來了客人,是南越侯府的梁家三兄妹,小姐已經讓他們備了茶點,一行人就在花園中庭,已待上兩個時辰了。

    夏天擎明白地點頭,往中庭而去,齊江也連忙跟上。

    庭園內花團錦簇,亭台樓閣、曲橋池塘,即使天空仍灰濛濛的,這造景豪奢的院落仍舊美得吸睛,而亭台內的客人顯然正要離開,——步下石階。

    「天擎哥哥回來了,嗯……我邀請南越侯府的世子跟兩位小姐來府中,謝謝他們曾幫我,那個……我忘了跟你說是……因為天擎哥哥很忙,所以……」

    樊芷瑜有些語無倫次,她也不知該怎麼形容此刻複雜的心情,下意識的看向身旁的梁芝芝、梁千千姊妹。

    兩姊妹的目光也落在夏天擎身上,他龍眉鳳目,鼻若懸膽,加上身上那股爾雅的氣質,就是個令人傾心的美男子。但外人不知,她們跟他也算熟識,「夏哥哥」也喊了好幾年,只是他有個人人唾棄又畏懼的養父,因此在外她們並不會這樣喊他。

    夏天擎的目光迅速掠過兩姊妹後,落在站在樊芷瑜身邊的梁袓睿身上,「好久不見,梁公子。」

    梁袓睿相貌不凡,一襲墨黑窄袖袍服,神態自在,身上散發著雋雅氣息,一聽他過於生疏的「梁公子」三字,挑眉微笑,「是很久不見呀,(夏公子)。」

    「夏哥哥你不公平,我跟二姊也同樣好久不見,你卻沒說。」梁千千不平的出言抗議。

    梁芝芝直接瞪她一眼,「大哥跟夏哥哥是同門師兄弟,交情與我們豈能相提並論,你嚷什麼?」

    樊芷瑜詫異的看向梁袓睿,「怎麼,剛剛聊那麼久都沒聽你們說……」

    「我們三兄妹在仁文堂幫你一事,在京城早已傳得沸沸揚揚,這事,依你跟(天擎哥哥)好事將近的關係來說,應當也有跟他提吧?」

    他看樊芷瑜尷尬的紅了臉,以為她是不好意思,這心就怪悶的,不怎麼舒服,但他還是繼續說道︰「可剛剛聊天,我發現(夏公子)顯然沒提到我這同門習武的師弟,既然沒提,我怎麼好意思自己提?」

    「我爹希望芷瑜生活富足簡單,他不提外面的事,我自然也不提。」夏天擎說,對他刻意調侃稱謂一事並不在乎。

    「如此說來,樊姑娘也不知道夏哥哥每一年在我爹生日時都到府中祝壽,與我們三兄妹相當熟悉嘍?」梁千千笑得好不開心,還親密的走到夏天擎身邊挽著他的手道︰「他也算看著我長大的。」

    不舒服!齊江皺眉,紀香跟蘇玉更是瞪著她勾著自家少爺的手。

    樊芷瑜腦袋有些混沌,她忍不住再看向梁芝芝,她卻一臉無奈的朝她搖搖頭,眼裡沒有半點妒意。難道,她並不喜歡天擎哥哥?不可能,前世兩人含情脈脈,她張揚得意的笑臉就看著她,一手捧著微凸的孕肚——一想到這裡,她臉色陡地一白,身體微顫了一下。

    夏天擎立即抽掉梁千千的手走上前,解下自己身上的織錦披風為她披上,再打個結,「尚未入夏,你身子骨又不好,怎麼不多穿件衣裳?」

    她呆呆的看著他,他不是不曾做過這樣的事,但那是前世的事,太遙遠了。她以為她會忘了他的,但兩人相距咫尺,披風上還有他的溫度、屬於他的淡淡沉香,被這樣的氣息包圍著,她眼眶不禁發熱,一顆心揪得緊,疼得她快要不能呼吸了……

    她飛快低頭,忍住淚水後退一步,旋即解開披風,再抬頭勉強擠出笑容,指著旁邊的一對姊妹花,「天擎哥哥不知道我已沒過去那般嬌弱,倒是兩位梁家姑娘穿得也單薄,她們跟梁大哥還要到另一個地方,還是……」

    她話說了一半,就將披風還給夏天擎,目光再落在梁芝芝身上。

    梁芝芝一臉莫名其妙,倒是她妹妹一臉羞澀的走近夏天擎,軟軟嗲嗲的說︰「夏哥哥,千千剛剛就在懊惱穿得太少,這會兒還真的有些涼。怎麼都要入夏了,天氣還這麼凍啊。」

    夏天擎蹙眉,看著眼前這張巧笑倩兮的嬌艷麗顏,目光再迅速掃向樊芷瑜那張素淨卻更為出色的容顏,微瞇起眼,只見她忐忑的轉頭朝向另一邊,他極為緩慢的收回目光。

    「夏哥哥?」等不到他動作,梁千千臉色有些難看。

    夏天擎抿緊薄唇,想著來者是客,何況只是件披風,但為何心裡就是不痛快,他將披風往前一遞,「穿上吧。」

    梁千千一愣,她想要的是……

    「我來吧,自家妹妹還沒長大不懂矜持,真是抱歉。」梁芝芝一把接過手,逕自替妹妹披上,再俐落的將帶子打結,對妹妹眼中隱隱的怒火視而不見,反而趁拉她披風時,靠近她的耳畔道︰「你不要臉,哥哥跟我還要臉,再有下次,我有的是辦法讓你無法跟我們出門!」

    梁千千心裡冒火,但她不敢得罪她,兩人是不同姨娘所出,但梁芝芝就是好運的得了府中上下寵愛,還被收養在主母名下。

    「知道了。」她小聲說著。

    梁芝芝微笑的看著夏天擎,「夏哥哥,冒昧前來打擾,實在是我太欣賞芷瑜了,偏偏她這陣子太忙,我們才過府一聚,不過待了好一會兒,真該走了。」她頓了一下又道︰「爹前陣子才念著你,夏哥哥若有空便來府上坐坐吧,也歡迎芷瑜一起過來。」

    樊芷瑜禮貌的點個頭,夏天擎開口,「多謝侯爺心繫,我會找時間過去。」

    「呃,還是擇日不如撞日?當然,我還有事要忙沒法同行,但天擎哥哥可以跟你們一起到天佑寺再回侯府。」樊芷瑜突然尷尬的建議著,再微笑看著夏天擎,「天擎哥哥,芝芝很孝順,侯爺夫人這幾日身體欠安,芝芝想去求個平安符,她好善良、好孝順……」

    她愈說愈小聲,臉上笑容也愈來愈僵,因為,夏天擎的臉色愈來愈冷。

    齊江再遲鈍都看出主子生氣了,紀香跟蘇玉更是不可思議的看著小姐,她……在替梁姑娘跟少爺牽紅線嗎?

    梁千千臉色更臭,想著也許是那一日在茶樓的話讓樊芷瑜開竅,知道自己配不上夏天擎,但她要湊對為什麼是選二姊,不是自己?

    梁袓睿則是饒富興味的眼神來回打量著夏天擎跟樊芷瑜,也不知在想什麼。

    「我還有事要忙,就不送各位了。」夏天擎神情淡漠的說完話就走,齊江連忙向眾人行禮,也急急跟上前去。

    「小姐,你怎麼……唔……」蘇玉忘了還有外人在,急著要問,但馬上讓紀香給摀住嘴巴。

    樊芷瑜心情也不是很好,她知道自己當紅娘當得很失敗,可是瞧梁芝芝一副沒啥感覺,梁千千又那麼積極的模樣,她真的擔心夏天擎沒跟梁芝芝成為一對,但前世梁芝芝才是他的真愛,萬一他不幸福,屆時他有了更多的怨或戾氣怎麼辦?

    這可是她要做的三件大事之一。

    「我也要走了。」梁千千心情也不好,率先走人。

    梁芝芝則看著樊芷瑜,拍拍她的手,「你被茶樓那些三姑六婆的話影響了?別放心上嘛,我就覺得你比她們都還配得上夏哥哥。還有,別亂點鴛鴦譜,夏哥哥很在乎你,剛剛的臉色好可怕,我還是頭一次看見呢,你好好去道個歉吧。」

    樊芷瑜怔怔地看著像個大姊姊似的拍拍她臉頰的梁芝芝,說完便去追上梁千千,接著又見梁袓睿走到她面前,「你剛剛的行為,我可不可以解讀成你並不如外傳的那麼想嫁給夏天擎?」

    她沉吟一會兒,悶悶的點頭。

    他突然笑了,「太好了,那麼我們很快就會見面了。」

    什麼意思?她想再問,但梁袓睿已點頭離開。直到梁家人都走遠了,樊芷瑜才驀然回神,糟了!她連送客都沒有。

    但紀香可等不了她追上前去送客,心急如焚的拉著她問︰「小姐剛剛到底在想什麼,是要將梁二小姐跟少爺湊——」

    「就是啊,小姐,你沒發燒吧?要不要請盧老太醫再來看看你啊。」蘇玉更急,不讓紀香說完就插話了。

    她該怎麼回答?說是她明明想著要幫助天擎哥哥得到真愛,可明知今天梁芝芝會過來,她卻聽從心裡的另一個聲音——反正前世沒有她,他們也相遇相愛了,這一次就不必跟天擎哥哥說,下次再為兩人引見,沒錯,就下次吧。

    可是……原來他們早就認識,但見梁芝芝對天擎哥哥無感,她又替他著急,就怕他又得繞上一圈才能得到真愛。

    如此複雜的情緒下,她的行為舉止就開始荒腔走板。

    她沒說話,兩個丫鬟也不好再追問。

    稍後回到西晴院,竟見夏天擎站在書房前,兩個丫鬟很有眼色的互看一眼,趕快自己找藉口退了下去,不打擾兩人。

    偌大的院落頓時靜悄悄的,樊芷瑜有些手足無措,沒想到他什麼也沒說,直接進到書房,她不安的咬著下唇,只能硬著頭皮跟進去。

    「剛剛,你那麼著急細數梁芝芝的好,是想替天擎哥哥找妻子?」

    她咽了一口口水,看著他繃緊的俊顏,直覺的想搖頭,但想了想,還是勇敢的點頭。他不知道那其實是前世他最深愛的女子,她早點促成他們的好事,梁芝芝就不必再屈就小妾之位,他們可以相愛一生,長相廝守。

    「你就這麼討厭哥哥?怕哥哥纏你嗎?」他心裡有著熊熊怒火,但這些年來習慣掩藏真實的心緒,因此俊顏上只有帶著傷心的無奈。

    「我沒有,真的沒有……」她說得太快,但隨即懊惱的低頭。

    莫名的,夏天擎竟然感到開心,可這樣的情緒是對的嗎?

    應該吧,她合該要很在乎他、很愛他,在他娶了她之後,他才能利用她的愛與在乎讓她不幸、讓她痛苦難過,連帶地也讓樊秉寬後悔將她嫁給自己,甚至後悔收養了他!

    所以發現她還在乎他,他有一種鬆了口氣的感覺,但這樣的感覺只有一下子,畢竟即使在乎,她打算將他推給梁芝芝的意圖卻非常明顯,為什麼?難道是……她看上梁袓睿?

    思緒至此,夏天擎很難形容此刻胸臆間的鬱悶,但他知道他不能如她願,就算要放下身段哄她、說些甜言蜜語,他也願意。

    因他久久未開口,她悄悄抬頭竟見他神情凝重,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他看向她,「你這陣子忙,眼界也開了,哥哥開心但也擔心,我不想失去你。」

    假話!騙子!她眼眶微紅,但很沒骨氣的,她好希望這是他的肺腑之言。

    夏天擎神情溫文,黑眸盡是溫柔,知道怎麼適可而止的點了火就讓其悶燒,他伸手握住她微微冰冷的小手,「對不起,剛剛是我說錯話了,天擎哥哥去忙了。」她詫異的瞪大明眸,在他離開後,她還傻傻的看著曾被他握過的右手——動口又動手,為什麼?不想失去她?這些言行舉止都是為了報仇吧,所以刻意忽略上回她跟他說的那些兄妹之情等話。

    可惡!她還在迷惑什麼?前世的悲慘她忘了?

    「汪」地一聲,低頭看著不知何時又溜進書房的雪兒,樊芷瑜蹲下將它抱在懷裡,揉了揉,再順順它的頸毛,看它舒服的瞇起眼睛,喃喃自語,「雪兒,怎麼辦?我還是很愛天擎哥哥,明知該讓他跟芝芝成為一對神仙眷屬,可是說得容易,做起來很難。」

    這一天下來,兩人沒再碰面,傍晚時分樊秉寬就派人回府說今晚不會回來,明日會直接上朝。

    過去樊秉寬也有這樣的紀錄,但多是與一些高官應酬,或在京城另一處別院宴請或召集心腹將定國公交付的事做安排,不在府裡設宴,也是樊秉寬不希望那些人有機會看到女兒或吵到她,甚至也是怕女兒聽到他準備做什麼壞事。

    書房內,夏天擎獨坐桌前思索著該怎麼對付樊秉寬——樊芷瑜開藥堂請大夫為貧困百姓看病的事,讓樊秉寬一干心腹頗不是滋味,認為這是樊秉寬的漂白之舉,想重新臝得好名聲。

    所以,這幾日樊秉寬一來得安撫這些人,二來也得顧及女兒的觀感,對那些人提及不讓寬仁堂開張一事,遲遲無法下決心,自己或許可從中……

    敲門聲陡起,齊江走了進來,一如以往的來回察看房間,一邊道︰「小姐請盧老太醫過來……」

    他皺眉,「她身子不好?」

    「不是,是再幾天寬仁堂就要開了,小姐好像不去,要交代盧老太醫一些事。」

    他想了一下,「我去看看。」他起身朝外走,齊江直覺的要跟上,他停下腳步,「不必跟來。」

    齊江急煞腳步,一張憨厚的臉皺得與苦瓜無異,他怎麼有一種被主子嫌棄的感覺,尤其在雪兒天天到書齋後,這種感覺愈來愈強烈啊。

*             *             *

    星月交輝下,燈火通明的廳堂內,樊芷瑜與滿頭花白的盧老太醫同桌而坐。樊芷瑜正在跟盧老太醫提及她不會出現在寬仁堂,不管是開張當日,還是未來的每一個日子。

    「你都不去?開張日太張揚,老夫贊成你不去,但日後也不去?」盧老太醫都被她搞迷糊了。

    她微微一笑,「我一不會看病,二來又是大家討厭的樊大人之女,何必過去?別讓身體不舒服的病人,連心裡都不舒坦了。」

    「這點我不同意,沒有你何來的寬仁堂?來看病的人要對你心存感激才是。」盧老太醫喝了口茶,一臉的不以為然。

    但樊芷瑜想到大雜院那些怨恨的目光,語重心長的道︰「也許,如果有別的選擇,那些生病的人該是不屑到寬仁堂求醫的。也許,有些蝕心削骨的痛楚不是被施捨一點點善心或慈悲就能痊愈的。」

    盧太老醫突然也有所感,沒有再反駁。

    她吐了口長氣,再度嫣然一笑,「第三點就是,我希望寬仁堂日後就由盧老太醫來管理,銀兩方面則一律由我爹來支付,因為我實在沒錢。」

    盧老太醫大眼一瞪,「你爹支付也是應該的,倒是你這娃兒,生了兩場病改變真大,早知道老夫就讓你早早病上兩場,也讓你爹少造點孽。」

    「盧老太醫也可以早早的勸我爹,他應該聽得進你的話。」她說。

    「錯了,若不是我從小替你這娃兒看病,你爹只信我,否則我這臭脾氣早讓我投胎去了,但你爹也是知道我這臭脾氣,不會在你的藥裡下毒才信我的。」想到這中間的糾糾結結,盧老太醫也很無奈,他只想單純當一個醫者啊。

    「所以,我爹也不是無藥可救,我保證我一定會改變他的。」

    「改變他?女娃兒先改變我吧,明知我不做太醫後只窩在家裡煉藥,你倒好,腦筋動到我頭上要來我開醫館。」他重重的哼了一聲。

    「能者多勞嘛。」她一直很喜歡這個直率的老太醫,只是重生前她太自卑,又不太敢說話,但重新活了一次,她膽子大了,話也多了。

    盧老太醫嘖嘖兩聲,再好好打量這眉宇間多了一抹慧黠調皮的女娃兒,「真是不可思議啊,要不是你這模樣沒變,我真要以為眼前是哪個人偽裝的,不會是戴著人皮面具吧?」

    她俏皮一笑,再捏捏自己的臉頰,「保證如假包換。」

    「呵呵呵,待我有空,真該去你的書房看看你天擎哥哥到底買了什麼書給你看?瞧你變得古靈精怪的。」盧老太醫哈哈大笑。

    她嫣然一笑,「我的確該謝謝天擎哥哥。」她這話說得真心,若沒前世的書呆子生活,要在這短短時間內變成話癆是絕不可能的。

    柔和月光下,廳堂斜對角的雅致樓台上,茂密的林蔭巧妙地遮住夏天擎站在那兒的身影;憑著精湛的內功,他可以清楚聽到兩人的對話。

    他居高臨下的看著廳堂內樊芷瑜與盧老太醫談笑風生,她的變化著實太大,前世的自卑孤僻不見,偶爾顯現沉靜從容的成熟,偶爾又展現開朗可愛,但這幾面獨獨不曾在他面前展現!

    他胸口莫名的鬱悶,莫名的冒火,莫名的想將她抓來狠狠質問——但他什麼也不能做,只能看著她。

    燈火通明,但她本身就散發著光芒,尤其那雙靈慧動人的熠熠明眸,讓他的視線無法從她臉上離開,而他一點也不喜歡這種感覺!

    他抿抿唇,始終壓不下那股說不出的沉沉鬱悶,索性身形一掠返回東雲院。

    「少爺這麼快就回來?」

    齊江一見到他,連忙跟上前,待主子走進書齋,他也跟了進去準備將門關上。

    「別關,晚一會兒,小傢伙會過來……」

    「雪兒它絕不是從門進出……」齊江連忙咽下到口的話,因主子的臉色很難看。

    「日後,若我沒交代門就半開著,雪兒能自由來去,你那顆胡思亂想的腦袋也不用再去猜測它究竟是何時又是從哪裡進來的。」他繃著俊顏,邊說邊在椅子坐下。

    齊江只能委屈的任由門半開著,夜風冷,好在屋裡放了暖爐,他安靜的走到桌子旁替主子磨墨,半聲都不敢吭。

    一會兒,夏天擎就讓他出去了,低頭寫了幾封信準備交代給曹曄及下屬去辦事,只是接下來,他卻無法專心做其他事,無法不去想樊芷瑜。

    這對他來說是稀奇的,也令他懊惱困惑,難道她之於他並不只是報復的棋子而已?

    夜深人靜,他思索許久仍沒答案,倒見小傢伙這回大大方方的從半開的書齋門口走進來,但它抬起頭,走了幾步,又抬起頭看著他怎麼門是開的?樊芷瑜覺得奇怪,過去在亥時變身,她都是直接在書房內現身,這回卻是在書房門外,她被搞迷糊了,夏天擎明明在書房裡呀。

    正狐疑不解時,就見他已經走到面前灣身將她抱在懷裡,走回椅子坐下,一手抓著桌上的木球,「要玩嗎?小傢伙。」

    她搖頭,他臉色怎麼這麼難看?說話的聲音也有些沉重。

    「還是喝水?」夏天擎放下木球,將屬於雪兒的水碗移到它面前。

    她也搖頭,還是仰頭看著他。

    他突然有些自嘲的笑了,「你的主人也會像我這樣跟你說話?」

    她點頭,重生前的自己的確將雪兒當成知已,尤其不能對外人說的話全跟雪兒說。

    「你的主人,我到底該拿她怎麼辦?」前世今生,他從來沒有如此困擾。

    她讓他如此傷腦筋嗎?為什麼?她不過是他報仇血恨的棋子而已啊?

    由於她一直盯著他,當他臉色陡然一變時,她下意識的看向窗戶。

    不意外的,上回的黑衣人再次從窗外飛掠進來,還自來熟的也揉揉摸摸她,嚇得她張口差點咬了他。

    「小傢伙炸毛了?」曹曄連忙抽手。

    夏天擎將呲牙汪汪叫的小傢伙抱到門外,就見齊江也被點了睡穴,靠在長廊坐著。

    「回去找你的主人。」他的表情格外嚴肅,曹曄會突然過來肯定有重大的事要向他稟報。

    呃……可是她想聽耶,無奈腿太短,她咚咚咚的追上前時房門早已關上,即使她豎直狗耳朵努力偷聽,還是什麼也聽不到,只聞夜風呼呼的吹。不是都要入夏了?今年的春天怎麼特別的冷?

    「嗽」一聲,原來狗也打噴嚏呢!樊芷瑜皺皺鼻子,用狗爪撓了撓——眼前陡地一黑,再一亮時,她瞬間倒抽了口涼氣。

    「誰?」

    書齋的門倏地打開,夏天擎站在門口,一見到她,濃眉一皺,「芷瑜?這麼晚了你怎麼在這裡?」

    見鬼了!樊芷瑜頭皮發麻。哪裡不對了?她變身還不滿一個時辰就變回人身,更慘的是怎麼沒回她床上去?她只穿著一身就寢的白色單衣,連鞋子也沒穿。

    夏天擎也發現了,「該死,你怎麼只穿這樣?紀香跟蘇玉在做什麼?」他將她拉進溫暖的書齋內,再拿來另一邊櫃上的披風為她披上。

    她注意屋內已經不見那名黑衣人,夏天擎回身給她倒了一杯溫茶,她乖乖的接手喝了幾口,見他對著自己溫柔的問︰「有事找我談?」

    她說不出話來,看著這張俊美的臉,心還是隱隱抽疼,愛得太深,怎能說不愛就不愛?但他的心從來就不曾屬於自己啊。她再喝口水,才艱澀開口,「我、我作夢了,然後……就、就想來看……不對,不知怎麼的就走來這裡了。」

    瞬間,他糾結一晚的抑鬱頓時消失,從她的言行舉止就知道她有多在乎自己,不想嫁他只不過是逞強的假話。

    夏天擎的心情變得非常非常好,再也忍不住那股衝動,長臂一撈將她緊緊的擁入懷裡,此刻的歡愉如此真實,他竟捨不得放開她!

    樊芷瑜身子一繃,怎麼辦?她竟然想伸出雙手緊緊擁抱他。

    她告訴自己多少次不要愛了,也很努力找其他事來填補內心的空虛,可為什麼一個擁抱就將她的努力全抹殺了?她突然好怕,怕自己做不到,清空不了對他的眷戀與深情,她放不開他……如此一來,前世的事會再發生一次嗎?她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他以為她冷,將她抱得更緊更緊。

    熱淚在眼中閃動,她努力的逼回淚水,勇敢的開口,「哥哥……我快、快要不能呼吸了,而且這樣不太好,我也該回去了。」

    他深吸口氣,放開了她,看著她垂得低低的臉,「好,我送你回去。」

    「哥哥,我可以自己走的。」

    她低頭,轉身就往門口走,沒想到齊江突然莽撞的快步進來,還是夏天擎手快,迅速又將她往後一拉,貼靠在自己懷裡,低頭關切,「沒事吧?」

    「沒事……」她連忙向前,急急離開他溫暖的懷抱,他黑眸一沉。

    齊江傻了,「小姐?小姐怎麼在這?找雪兒的嗎?它又往這裡跑來?

    「齊江,你掌燈送我回去,讓天擎哥哥專心做事吧,時間很晚了。」她急急的追。

    齊江根本搞不清楚狀況,他莫名其妙的睡著了,突然醒來見門半開,想也沒想的就跑進來看看那隻小奶狗是不是又進來了,怎知會差點撞到小姐。

    夏天擎的眼神已恢復平常的溫和,但他也發現樊芷瑜一直避著自己,難道是他的擁抱嚇到她?「送小姐回去。」

    齊江呆愣點頭,連忙掌燈送樊芷瑜轉往西晴院去。

    夏天擎凝望著她纖細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才低頭看著剛剛幾乎不捨放開她的雙手,他苦澀一笑,他究竟在幹什麼?而十天後的事他又該如何處理?他竟然想……保護她?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7-31 10:47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7-20 06:17 PM 編輯

【第六章】

    翌日,夏天擎進宮上朝,朝堂上卻不見樊秉寬,金鑾殿上亦不見皇帝。

    但何定羲也沒讓某些官員失望,直接與站在龍椅下方的廖博均槓上了好幾句,炮轟他這躲在皇上身後的首輔定國公誤國誤民,說完後甩袖走人。

    金鑾殿上一片靜悄悄,被狠狠羞辱的定國公瞇著眼,額冒青筋,又氣又怒,但能怎麼辦?

    何定羲可是五皇子保護的人!

    所有官員不是第一次看到這火爆的場面,不明白內情的他們只能猜測何定羲在百姓們心中的地位太崇高,定國公才不敢動他。

    定國公咬咬牙,怒瞪著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總管太監,「退朝,有事要奏的到御書房再奏!」

    「呃,退朝,有事要奏的到御書房再奏。」

    總管太監話未說完,定國公已憋著一肚子的沸騰怒火率先步出金鑾殿,一些朝臣神情各異的站定不動,但另一些人,其中包括夏天擎卻是快步跟上去。

    一行人來到御書房,門口站著兩名神情疲累的老太監,見定國公過來,其中一名連忙快步上前低聲說了些話,老臉困窘。

    定國公眼光一閃,陡地上前打開門,兩名老太監頓時呆若木雞,這定國公是覺得皇上的名聲還不夠臭嗎?都說了皇上在裡面翻雲覆雨至天亮啊。

    御書房內,空氣中有一股男女交歡後所殘留的淡淡氣味,原本放在書案上的奏折散落一地,另有被撕裂的粉色肚兜、褻褲與象徵最高權勢的金黃龍袍散落在地,沿著散落一地的衣物看過去,就見皇帝赤裸著身體,左擁右抱兩名赤裸裸的宮女在軟榻上熟睡著。

    定國公嘴角一勾,火氣瞬間消失了,他刻意將門大開往旁邊一站,讓身後幾名朝臣也見見屋內情況,有幾人先是倒抽口涼氣,再急急的摀眼止步,但後方有幾人沒注意,繼續往前走,於是多名文武官員登時跌撞成一團頻頻痛呼。

    唯一站定的只有刻意落在最後的夏天擎。

    吵嚷聲一起,兩名被皇帝叫來侍寢的宮女驚醒,再見自己袒胸露背嚇得尖叫出聲,胡亂地抓起衣服要遮身,但衣裙都被撕裂,難掩春色。

    但這幾聲尖叫可將好夢正酣的皇帝給吵醒了!就見他縱欲過度,氣色不佳的臉浮上怒意,一起身,一巴掌先甩向一名宮女,另一腳踹向另一名宮女,火冒三丈的怒吼,「敢吵朕睡覺,來人啊,將她們拖下去斬了。」

    兩名宮女顧不得全裸的身子,急急跪下哭著求饒,但君令如山,兩名宮女就這樣光溜溜的被拖了下去,無良又荒淫的皇上看也不看一眼門口那群戒慎恐懼的朝臣,再度抓起被褥呼呼大睡。

    荒謬!荒唐啊!幾名官員在心裡怒喊,但也有面露喜色的看向定國公的朝臣,他們是他的心腹,皇上愈頹廢,定國公的地位愈無法動搖。

    「這裡已不適合議事,我們移到另一殿去吧。」

    定國公語畢,示意眾人離開再轉往另一邊的宮殿大廳,但有些朝臣卻往反方向走,他們本以為有機會見到皇帝,能請皇帝收回定國公的權勢,如此一來王朝才有希望,但眼見皇帝如此荒唐作為,他們又何必冒著賠上身家財產及項上人頭的危險枉作小人!

    於是,留下的朝臣僅有六名,都是想抱定國公大腿的有心人,他們說些歌頌贊嘆的好話後便退了出去。

    空蕩蕩的大殿內,僅留下從頭到尾都一臉淡然的夏天擎。

    「何定羲那傢伙,你還是搞不定?你也看到他那囂張的樣子了!」說到這事,定國公還是氣得牙癢癢的。

    「啟稟國公爺,事情並非沒有進展,只是……」夏天擎將何定羲說的話——轉述。

    「該死的傢伙,皇帝昏庸無能,若非我竭盡心力長期輔佐朝政,王朝肯定不如現今的繁華太平,他竟要你當面給我難看。」定國公怒極拍桌。

    「國公爺息怒,我非常認可是國公爺勞心勞力的一肩扛下內政及外務,才使秋邑王朝國力不衰。」夏天擎口是心非的附和,「說來,我也為國公爺抱不平,世人對國公爺誤會極大,或許何定羲對國公爺常常不假辭色的批評正是主因。」他藏在眼裡的嘲諷,完美的讓臉上的敬重給掩飾了。

    事實上,若非廖博均在朝政上一手遮天、胡作非為,官員們貪贓枉法的問題還不致如此嚴重,但夏天擎的表情與內心所思可是南轅北轍,就見他一臉為難地說︰「只是,若我無法取得何定羲的信任,國公爺交付的任務著實無法完成。」

    定國公也知道,他咬咬牙,「罷了!看來只能演上一出展現他要的誠意。對了,你爹怎麼了?替他辦事的小官們對他女兒開的小醫館那麼上心,真的沒其他事可以忙了?我對他的能力可是愈來愈沒信心。」

    他黑眸一閃,看似突兀的後半段話卻讓夏天擎很清楚這奸官的下一步,但就不知他是感覺到危險趨近,還是打算棄車保帥?

    不管如何,他絕不允許讓他摘了出去,全身而退。

    「我爹還是太仁慈,那些人替他做了太多事,他對他們就寬容了些。」

    「對別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人不為已,天誅地滅,你得勸勸他別存婦人之仁。」定國公頓了一下,撫著胡子沉吟一下,突然轉換話題,「前些日子,聽你爹說你跟芷瑜的婚事近了?近日就要辦?」

    「沒有,我跟爹說暫時只想做國公爺交辦的事,終身大事暫不考慮。」

    「好好好,這段時間的確還不適宜。只是天擎,你也知道我膝下無子,女兒卻不少,我很欣賞你,若你能成為我的半子,那也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氣,」說到這裡,定國公突然又哈哈大笑,「不過,這句話就留在這裡,免得樊大人前來抗議我跟他搶女婿。」

    接下來,定國公又說了些話就讓他離開了。

    夏天擎坐上馬車後,那張俊美如上天細細雕琢的五官才浮現一抹冷峻。

    每每與廖博均虛與委蛇,他心情就不好,不過他告訴自己再忍忍,這一世重來,他佈局已久,絕不會失敗!

    可是一想到昨夜曹曄報告的事,他黑眸一凜,下顎緊繃。

    幾天後將發生的擄人一事,他該去阻止嗎?時間遠比前世提早太多了,再想到昨晚,他緊緊抱著芷瑜時的滿足與愉悅……

    不!他的血海深仇未報,他憑什麼滿足愉悅?她可是仇人之女!沒錯!就讓他們去狗咬狗吧!

    回到樊府時,樊秉寬也正巧回府,一臉疲累,看來是一夜未眠,但他仍關心今日朝上之事,夏天擎大略簡述,也將自己與廖博均的對談交代一番。

    兩人邊說邊往大廳走,樊秉寬也提到自己的事,「那些人終於擺平了,看著他們一句句批評芷瑜一個閨女卻想沽名釣譽的難聽話,我差點沒讓侍衛將他們全殺了,但沒有他們,我又怎麼替國公爺做事?」

    他難得跟養子吐苦水,疲憊不堪的老臉不見過去的精明狠絕。

    「爹是如何擺平?」

    兩人在廳堂坐下,下人立即端上兩杯熱茶。

    樊秉寬喝了口熱茶,這才苦笑回答,「還能怎麼擺平?不就是送錢再幫他們的兒子謀上一職?」他面帶嘲諷的看著夏天擎,「我看著他們貪婪又得意的嘴臉,不禁想著,我在他人眼中是不是也如此面目可憎?」

    夏天擎蹙眉,「爹怎麼這麼說?」

    他長嘆一聲,「最近,芷瑜常跟我說些善惡之事、為官之道,」他像是想到什麼,頓了一下又道︰「其實,上回她要開寬仁堂時就說了一些,其中讓我特別省思的一句話,就是(當官的人應該在百姓的需要裡看見自己的責任)。」

    她竟然說了那樣的話?夏天擎有些驚訝。

    他繼續道︰「就是這句話讓我不得不軟了心,否則明知大雜院住的都是什麼樣的人,我怎麼會放心讓她去?雖然我也找了不少人暗中保護她,但更大的原因是她說,她是我的女兒,我欠那些人的,她想替我還一些,這孩子……」

    他老眼泛淚,「我跟她說,那也是爹該去還,她卻說她以前太不懂事,對很多事都不上心,對我的付出視為理所當然,但她長大了,知道我是為了她能過得好、能平安長大才做了違心之事,她既享受了我給她的美好就該為我付出,要我別愧疚,更何況那些人都很善良,要我別擔心。」

    夏天擎默默的喝了口茶水,心頭卻像是被壓了數百斤的石頭。

    樊秉寬深吸口氣,壓抑感動的淚水,「那一晚,我掏心掏肺的痛哭一場……天擎,爹老了,爹也後悔做了很多不該的事……我……」他感傷的一嘆,往事道不完,盡是無盡的懊悔,「你確定要執行定國公的反間計?真的要演一齙反他的戲?」

    「定國公的勢力太大,我跟爹若不聽話,他要殺要剮甚至傷害芷瑜,我們都沒有能力反擊。」他布局已久,怎容他臨時抽腳?

    「也是,還有芷瑜,我們沒有選擇余地。」樊秉寬皺眉苦笑,再拍拍養子的肩膀,到西晴院去看看女兒。

    夏天擎喉頭像被什麼梗住,望著他離去的方向,久久,久久……

*             *             *

    時序入夏,陽光正暖,京城裡也有兩件熱騰騰的大事讓老百姓們津津樂道。第一件事是宮中傳出來的,某日上朝,何定羲仍舊以諫臣自居,猛力批評定國公,沒想到夏天擎挺身而出同聲譴責,即使他養父上前制止,他仍義正詞嚴與何定羲站在同陣線。

    接著,一連數日樊秉寬不時向定國公哈腰致歉,還頻頻感嘆養子就是沒有血緣關係才如此難以掌控,一再的祈求定國公原諒。

    反之,何定羲卻一連數曰請夏天擎到他住所下棋喝茶,有不少百姓信誓旦旦說,看過夏天擎從何定羲那棟樸拙老宅進出好幾回,短短幾日,夏天擎在老百姓心中的好感度就急速上升。

    第二件事,是寬仁堂順利開張了,不意外的,許多貧困百姓攜老扶幼的前往就醫。

    坐堂的是醫術極有口碑的大夫,甚至還有盧老太醫坐鎮,但寬仁堂的患者多是貧民,有能力、非富即貴的病患不是往仁文堂,就是朝其他普通但收費較高的醫館就醫。

    而在樊芷瑜授意及盧老太醫的掌事下,寬仁堂只酌收微薄的看診費。

    只是一樣米養百樣人,還是有些想裝窮佔便宜的人來,但想混水摸魚可不容易,盧老太醫年紀雖大,眼力還是毒辣的,真沒錢的,他一毛錢也不要,但要是誑人的,他老人家狠收十倍價,若不給錢還不準人離開。

    此時,初夏天空已是一片湛藍,日頭高掛,空氣溫暖,大雜院在樊芷瑜請了工人重新徹底修繕後,少了過去那窮酸淒涼的樣貌,如今紅磚瓦的屋子看來很有生氣。

    「小姐,外面很多人都好奇盧太醫為什麼要收十倍價,可是沒人知道原因。」蘇玉也很好奇,她問主子不下數十次了。

    「就是殺雞儆猴嘛,讓一些貪小便宜的不敢再心存僥幸。」紀香回答,她也回答好幾次了。

    「可是小姐說過用意不只如此。」蘇玉倔強,就是想打破砂鍋問到底。

    「大家愈不清楚就愈愛猜測,答案愈是五花八門,這件事就傳得人盡皆知,而個中用意就是……」樊芷瑜俏皮的看著兩個丫頭,「盧太醫他懶啊,他說他舌頭不長,不想逮一個貪小便宜的假窮人就解釋一次,他沒那麼閒。」

    兩個丫鬟這才恍然大悟,這招極有用,就連遠從其他地方來求醫的,也少見假的窮百姓。

    「好了,別聊了,快把這些衣服拿去給大雜院的人。」樊芷瑜笑著催促兩個愈聊興致愈高的丫鬟。

    兩人連忙從馬車上搬了些衣服,朝中間一個院子走去,而幾個在玩石頭的孩子一看到她們就笑咪咪的越過兩人往樊芷瑜跑過去。

    「樊姊姊,雪兒沒來嗎?」孩子幾乎是異口同聲的問。

    「它上次過來讓大家找得人仰馬翻,所以這次沒帶過來。」

    樊芷瑜對這些仰望企盼的孩子感到抱歉,但三天前她帶雪兒過來,它卻突然不見了,恰好有個孩童看到急著來通知她雪兒是讓杜漢抓了,讓她及時從一臉陰寒的杜漢手上抱回雪兒,她不敢想像再晚一點雪兒會發生什麼事。

    一想到雪兒,她就想到十天前自己突然在書齋門口變回人的事,好在就那一晚例外,接下來幾日變身一事倒是一如往常。

    只是,那一日突如其來的擁抱,讓她跟天擎哥哥這幾日都特意避開彼此,偶爾在爹的院落遇上,兩人也絕口不提,禮貌地點點頭就走。

    而她就連變成雪兒出現在他書房時,也是一溜煙就從半開的房門出去了。

    唉,變身成雪兒已夠讓她提心吊膽了,近來還有人湊熱鬧!

    梁千千天天來樊府找她,跟她說不到十句就去找她的夏哥哥。

    梁袓睿也每隔兩天就來找她,而她最希望出現的梁芝芝卻沒出現。

    「芝芝陪我娘到冀州娘家小住幾日,後輩成親,娘跟二妹去幫忙張羅。」梁袓睿是這麼跟她說的。

    她問梁袓睿為什麼常常往樊府來,沒事做嗎?

    「有,很多,但這裡有我想見的人。」他勾起薄唇一笑,眸光透露著對她的欣賞。

    唉,所以她跑來這裡,有一半也是想逃開他那過於灼熱的眼神。

    大雜院的孩子們見沒雪兒可玩,樊芷瑜又分心的想事情,便無聊的散開了。

    一會兒後,蘇玉先走回來,臉上還臭臭的,一見到主子就忍不住說︰「小姐,這裡除了婧娘幾個人,還有那些不懂世事的孩子歡迎我們外,其他人都帶著仇意,可小姐還是三不五時往這裡來送些生活用品,這次還提前帶了一些夏裝及種子,但有些人連謝謝也沒說。」

    「沒關係,他們並沒有拜託我們這麼做,你就別想這麼多,快送一送,我們就回去了。」她笑著安撫。

    蘇玉點點頭,抱了另一包衣服往另一間屋子去。

    樊芷瑜則拿了幾包種子打算拿給婧娘,讓她幫忙分發。

    只是到了婧娘住的院子卻不見人,倒是她那四歲的孩子在房裡睡得好熟。

    樊芷瑜微微一笑,腳步放輕的出了屋子,迎面就見聶老婆婆走過來。

    「聶婆婆。」她微笑打招呼,對這個年過七十佝僂著身軀的白髮老婦,這段日子,她可是特別親近。

    「樊姑娘,可以請你幫我一個忙嗎?」老人家歷盡滄桑的臉上坑窪不平,那雙陣子卻透著不安,「我想寫封信給我在南方的老姊姊,可是認識的字太少又老眼昏花,想請你幫忙寫,可以嗎?」

    信?樊芷瑜的心陡地一震,雖然與前世的地點不同,但聶婆婆的說詞都一樣,所以,今天就是前世充滿殺戮的那天?

    若是,時間很明顯提前了!

    她臉色微白,不行,她不能被擄,那會死很多人的。樊芷瑜怔怔地看著聶婆婆,也見她佈滿皺紋的臉色愈來愈不安,眼中似乎隱隱示意要她拒絕……

    「呃……我可能得走了,下一次過來我再幫聶……唔!」

    樊芷瑜的話尚未說完,一塊帶著濃烈氣味的巾帕突然從後方摀住她的口鼻,她來不及掙扎,眼前一黑,身子一軟,旋即失去意識的倒在地上。

    聶老婆婆忍不住哭了出來,「杜漢,一定要這樣嗎?她是個好姑娘啊。」

    杜漢一把抱起昏厥過去的樊芷瑜,咬牙低吼,「我的妻子不是好姑娘?你的女兒不是好姑娘?還有多少好姑娘不是死在她爹手上?別多說了,我們只有半個時辰,照計劃行事!」

    聶老婆婆只能拭去淚水,看著杜漢抱著樊芷瑜幾個大步到她的房間,她連忙跟進去看著他將樊芷瑜放入老舊衣櫃後,拿了衣服遮住,再將櫃門半掩。

    「待會兒你去喊人,再來不管大家怎麼找,你都不要離開這裡,別讓人發現她。」他說。

    她點點頭,看著他從另一個門走出去後,這才慌慌張張的跑出去到處喊著,「樊姑娘?有沒有人看到樊姑娘?」

    聶老婆婆問了好一會兒,再走到停放在大雜院前的馬車,見到紀香跟蘇玉正在等著樊芷瑜,她焦急的問︰「你們小姐也不在這?這……你家小姐明明在我屋裡說要幫我寫信,我就想著去外頭燒個茶水給她喝,結果一回屋子就沒見著她,我一路喊出來,大家都說沒看到她!」

    紀香跟蘇玉臉色大變,急急的大喊,「暗衛呢?有人在嗎?!你們不是負責保護小姐的人嗎?」兩人忽地對空拼命喊,因心急如焚,沒注意到聶老婆婆一聽到她們叫暗衛時,老臉唰地一白。

    「我、我也再去找找。」天啊!竟然有保護樊姑娘的暗衛,她不會被發現吧?聶老婆婆急急的回身往她的房間跑去。

    兩個丫鬟直喊到大雜院的人都出來問出了什麼事,又不見暗衛的影子後,納悶的對望。

    「先找人,小姐不會把咱們兩個留在這裡自己回府,何況馬車也還在。」紀香先恢復理性。

    蘇玉驚慌點頭,也麻煩其他大雜院的人一起幫忙找。

    但從白天找到日漸偏西還是找不到人,最後兩人哭成淚人兒的飛車離開,一路奔回樊府向老爺請罪。

    「什麼?!什麼叫好好的,芷瑜突然就不見了,連暗衛也不見?」

    橘紅色夕陽灑落在偌大廳堂內,樊秉寬霍然起身,臉上毫無血色。

    兩個丫鬟滿臉自責的跪在地上,抽抽噎噎的哭得好不傷心。

    「暗衛不見可能是跟著芷瑜,另一個可能就是……」夏天擎臉色緊繃。

    「被解決了?所以,芷瑜被人擄走了?是尋仇嗎?該死的!那些暗衛全是飯桶!那麼多人竟保護不了她……」樊秉寬整個人都亂了,頓時癱坐在椅上。

    他在他人眼中是一個權謀狡詐的壞人,唯有在女兒面前,他絕對是一名盡責的好父親,可是他做的惡事卻讓寶貝女兒身陷危險,生死不明!

    「爹,你先別急,這事也別傳出去,事關芷瑜的閨譽。」夏天擎道。

    聞言,樊秉寬立即清醒過來,他叫了府裡的人快快前去大雜院謊稱女兒已經回府,中間不見人一事要他們全閉嘴,否則絕不輕饒。

    接著又火速命令更多暗衛去找人,就算翻天覆地、挖地三尺也要將人找出來。夏天擎也待不住,俊美臉上盡是擔心,「爹,我也去找。」

    他迅速出府,矯健的身影在夜色中飛掠,俊臉上晦暗不明,原本不想插手,但他非常在意樊芷瑜被擄的事,盡管她會出事,他早已掌握情報。

    說起來,前世她毫髮無傷,此世應該也沒事……

    雖然有些事情與原來不同,像是她持續對大雜院釋放善意,還有寬仁堂。

    相同的是,大雜院還是成了廖博均計中計的利用對象。他為了讓那些三腳貓功夫的賤民能順利擄走她,帶著她往大雜院後方的森林斷崖而去,他早一步派人解決樊秉寬派在樊芷瑜身邊的暗衛。

    接著,廖博均的手下會適時留些線索讓樊秉寬的人發現,成功救下樊芷瑜,至于大雜院的人則在樊秉寬殺一儆百、殺無赦的命令下,老弱婦孺無一留下活口。

    這就是廖博均要的。

    自己的手沒沾到半點血腥,藉由樊秉寬的手來使壞,當別人畏懼樊秉寬五分時就會畏懼他十分,因為樊秉寬只是他的走狗。

    日後,若是時局逆轉,他需要代罪羔羊時,樊秉寬這殘殺大雜院四十多口的劊子手,還有抄了施太傅上百口的過往,都將成為未來他安然脫身的防護罩!

    不過,這一世夏天擎另有安排,廖博均一盤好棋注定被他毀了。

    大雜院的人都能活著,樊芷瑜也不會有事,只是她被擄一事會讓他拿來利用,使得廖博均與樊秉寬提早決裂。

    這個復仇大計,他早已擬定。

    然而,前世他不在乎樊芷瑜,重生再來,直至數月前他仍可以堅定的說他不在乎她,可為什麼現在一顆心如此忐忑,擔心她出了意外?

    夏天擎無法定下心神,飛掠的身影迅速地往大雜院後方森林而去。

*             *             *

    夜色如墨,一輛堅固但老舊的馬車,前座掛著兩個大燈籠照明,迅速的在森林裡奔馳。

    馬車內也掛著兩盞燈,共有五男兩女,呈現緊繃的對峙。

    婧娘一手拿著利刃抵在自己的脖子上,隨著馬車不時顛簸,那把利刃好幾回都差點劃破她的頸項,讓人看了心驚膽跳,但她不驚不懼,而是將雙手被綁的樊芷瑜緊緊護在身後,「讓她走,不然我就死給你們看。」

    「叛徒!你根本就是要救她才忽然說要加入!」杜漢怒目切齒的朝她大吼,「什麼叫你也恨她的接濟、她的施恩,若不是她爹,你丈夫不會慘死,你還是一個官夫人,你的孩子還有個為官正直的爹——」

    「後半段話我沒騙你,但冤有頭債有主,你的計劃中並沒有要饒過樊姑娘,因為你沒把握樊秉寬肯單獨前來,以自己的命換他女兒的命,所以你打算殺了樊姑娘讓樊秉寬心痛後悔一生,一解你心頭之恨!」

    「是又如何?她爹可曾饒過其他人的一家老小?」他怒不可遏的指著其他四人,他們臉上都有滿滿的恨。

    「那是她爹做的事!我只知道,沒有她,我的小功早就死了;若她死了,寬仁堂可能也沒了,那些窮人家沒錢生病,再也沒有活命的機會,這就是你們要的報仇?」婧娘說到哽咽處,熱淚落下。

    在兩方唇槍舌劍下,樊芷瑜緩緩的醒過來,她發現自己臥趴在馬車上,她的頭有點痛,但她隱約聽到婧娘說的話,果然她做再多還是得不到這些人的原諒。

    她皺起柳眉試著坐起身,這才發現她的雙手被粗糙的繩子綁著,她只能屈起腳讓自己靠著馬車坐起來,接著驚覺婧娘竟將刀子抵在脖子上——她倒抽口氣,「婧娘,別做傻事!」

    「姑娘醒了?對不起,我沒辦法阻止他們,只能用這樣的方法來幫你逃脫。」婧娘不敢回頭看她,就怕她的刀子被奪下,她唯一的籌碼就是杜漢很疼她的兒子,他不會讓她兒子失去她這個娘。

    「不,快放下刀子,還有你們,我們談談,我們在哪裡了?」她怕自己昏迷太久,看向窗外,已是一片漆黑。

    「談什麼?做惡的就是你父親,他害死我爹還害死許多人,全都是為了他的私利,他該死!」一名中年人恨恨的朝她怒吼。

    「我知道,他是國公爺的走狗,是劊子手,大雜院裡有很多人家破人亡,成了孤兒寡母,全是我爹害的。」她急急的承認,「所以我在替我爹贖罪,請你們給我機會。還有,快點放了我,萬一你們被抓到,屆時留在大雜院的孩子怎麼辦?你們的父母妻子或親人又怎麼辦?他們會被牽連受罪的!」她心急如焚的勸說著,希望能動之以情。

    「是啊,樊姑娘說得對,快放她走。」婧娘也急急跟著說。

    五名男子中,除了杜漢和另一名男子臉色陰沉,但其他三人似是被說動了。

    「不成!不可以放過她,我妻子是怎麼死的你們都知道,絕不可以!」杜漢咬牙切齒,眼中的冷意教樊芷瑜不寒而慄。

    「我的哥哥是文官,只因為他上奏細數你爹跟定國公操控國事,罔顧百姓福祉就被以子虛烏有的罪名誅殺,就連其他家族親人也全部罹難,只有我一人活下來……」坐在杜漢身旁的男子突然陰惻惻的詭笑著,「你知道我為什麼能活下來?因為我身上疊著親人的屍首,身上沾滿他們的鮮血,而他們全是你爹派人殺死的!」

    樊芷瑜淚如雨下,她可以感受到他椎心的痛楚,「很抱歉,我知道我爹罪惡深重,可是請相信我,我死沒關係,但你們……還有大雜院的人都會因為你們擄走我而死,這也沒關係嗎?」

    除了杜漢之外,其他人臉色丕變。

    「少危言聳聽!」杜漢神情猙獰的怒叫。

    「糟了,好像有馬蹄聲過來了。」駕車的大叔突然拉開簾子大叫。

    樊芷瑜臉色一變,「快把我放下來,一定是我爹派來尋我的暗衛,他們武功很好,很快就追上來了,你們會死的!」

    「不行,不可以!」杜漢這下臉色也變了,但他仍嘴硬的堅持。

    「杜漢,小功沒有我這個娘也沒關係了嗎?」婧娘激動的朝他怒叫,「那你就把我殺了吧!」她突然丟下刀子,回頭替樊芷瑜解開繩子。

    杜漢氣憤的瞪凸了眼,大為光火的拿出身上的刀子,越過婧娘往樊芷瑜刺去!

    婧娘剛解開樊芷瑜手上的繩子,就聽到身後傳來叫喊聲,「小心!婧娘!」

    她一回頭,就見杜漢持刀往她刺過來,不!那刀子是打算越過自己往樊芷瑜刺去的!

    樊芷瑜驚恐的看著刀子刺過來,同時,婧娘竟忽然撲上前要以身喂刀——「不要!」樊芷瑜想也不想的用力推開她!不可以,這世她幫了婧娘,不是要婧娘代替她死!

    婧娘險險閃開那把刀跌向另一邊,但馬車不大,她撞到另一人身上,那人又撞到杜漢,讓那一刀失了準沒刺到樊芷瑜,接著馬車又一個顛簸,杜漢往後跌坐。

    樊芷瑜趁機爬向馬車最後方,拉開黑色車簾,夜風吹飛了她的長髮,而馬車仍在奔馳,怎麼逃?她放下簾子,再驚恐的回頭看向杜漢。

    難道,這一世比前世更慘,她死得這麼早?

    不行!她要做的三件大事沒一件成功,她不能那麼早死!

    而且……她好想再見天擎哥哥一面,如果可以,她想跟他說她真的好愛他,她很抱歉她爹對他家人的傷害……

    「快來幫忙啊。」婧娘緊緊揪住杜漢的衣服,哭求其他人幫忙勸住杜漢,但他們也很掙扎,想要樊芷瑜死,讓樊秉寬痛不欲生,又怕她死所引發的後果……猶豫間,杜漢已一把掙脫婧娘,抓緊刀刃再次往樊芷瑜衝去,就在刀刃刺向她的剎那,樊芷瑜倏地又拉開簾子,閉上眼睛往下一跳!

    老天爺,她還是想活下去,就算摔得再重,請保佑她留口氣吧……

    然而,預料中的痛楚全無發生,樊芷瑜只覺得腰間倏地一緊,下一瞬她就落入一個溫暖厚實的胸膛中,還能聞到一股熟悉的淡淡沉香。

    她一愣,迅速抬頭,果真見到夏天擎那張俊美無儔的臉孔,只是月光下,交錯的樹影讓她看不清楚他的眼神,但他全身緊繃似乎正隱忍著什麼強大的情緒,隨即,她發覺他在顫抖。

    來得及!好在還來得及!夏天擎光想到簾子拉開,她縱身一跳的畫面,他心驚膽顫得幾乎無法呼吸,若是他晚來一步……他不敢也拒絕去想像後果!

    此時,馬車突然急煞,馬匹人立,高聲嘶鳴,馬車內更傳出一陣踫撞聲。但樊芷瑜無暇理會,劫後餘生的欣喜過後,她更想知道他為什麼會出現?在前世他並沒有出現,是什麼造成這樣的改變?「天擎哥哥……」

    他聲音緊繃的打斷她的話,「他們有沒有傷了你?」

    「沒有,我沒事。」她忙搖頭,一心只想知道他為何會來救她。

    但雜沓的馬蹄聲突然欺近,月光下多名黑衣人騎馬出現,再——翻身下了馬背朝他們拱手道︰「少爺,小姐。」

    爹的暗衛果然追來了,樊芷瑜突然著急的看向馬車,糟了!

    夏天擎放開她,目光也跟著落在自馬車車廂狼狽爬出,神情忐忑的六人。

    「天擎哥哥,他們沒做什麼,真的,你相信我!」她急急的說著,就怕他們會受傷。

    他的目光再度回到她臉上,這一次她將他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冷峻陰鷥,讓人望之心寒,他以只有她聽得見的音量咬牙道︰「沒做什麼,你敢說你是不小心掉下馬車的?」

    天知道,在抱住她的當下,他差點就揮掌將馬車上的人全殺了,他相信她一定是沒得選擇才會冒著摔斷脖子的危險跳下來。

    他臉上的戾色、憤怒的話語,她突然想知道一件事,「哥哥是真心的在擔心我嗎?」

    他的臉色霎時變得駭人,黑眸冒起熊熊怒火,「你竟敢——該死的,你為什麼要讓我如此生氣!大雜院的人跟爹的仇恨你清楚,你為什麼沒有提高警覺?你為什麼要替爹償還他造的孽?他是他、你是你,你為什麼要那麼善良?那麼孝順?為什麼不自私一點?!」

    樊芷瑜眼眶迅速盈滿熱淚,這樣的他與平日完全不同,像極了前世卸下溫文面具的夏天擎,但她聽出他對她的心疼與關心,不管他是因何而來,她不在乎了。

    她也捨不得死,她想看著他,能多看他一眼就多一眼,若能看到他跟梁芝芝過得幸福,她更是謝天謝地,此生也就心滿意足。

    她淚眼中的深情再也藏不住,熱淚一滴滴落下。

    月光下,他對上她那雙淚光閃閃的深情明眸,陰鬱憤怒的心隱隱波動起來,再漸漸變得洶湧,下一瞬,再也抵擋不了排山倒海的悸動,他猛地一把將她擁入懷中。

    樊芷瑜痛哭失聲,她不想猜也不想問他為何抱她,就一次,就這麼一次讓她好好感受他的溫度,聽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讓淚水淋灕盡致的宣洩一次就好。

    夜風拂來,葉片沙沙作響,四周流竄著一股壓迫性的窒息感。

    杜漢、婧娘等人都認得京城第一美男夏天擎,他們沒人敢動,只能驚駭地看著他與樊芷瑜低聲交談,接著猛地抱緊了她。

    而夏天擎後方,除了先前來的幾名黑衣人外,又來了近十名黑衣人,他們高坐馬背,手持火把,再往左右兩邊看,還有更多拿著火把的黑衣人將馬車團團圍住。

    夏天擎強忍住心裡的激動,他看到了樊芷瑜一如前世凝望著自己的深情明眸,只有老天爺知道,在這一眼瞬間他頓悟了什麼。

    但此刻他無法跟她說明,他不得不放開她、不再看她淚汪汪的眼眸,凌厲黑眸直勾勾的望向僵坐在地上的杜漢。

    是她多心嗎?怎麼天擎哥哥獨獨以如此眼神盯著杜漢,難道他知道是他想殺了她?不行,不管他知不知道,她絕不能讓這個夜晚再染血腥。

    「天擎哥哥,請你幫我。」樊芷瑜突然抬頭,她知道只有他看到她跳車的那一幕。

    夏天擎努力壓抑心中的翻騰以及對她驟升的濃濃深情後,才看著她問︰「幫你什麼?」

    「爹那邊一定會要個說法,不管我說什麼,請天擎哥哥都別懷疑也別反駁,還有婧娘他們,也別讓任何人傷了他們,好不好?」

    他蹙眉,看著她祈求又帶著堅決的明眸,他無法拒絕,只能點頭。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7-31 10:47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7-20 10:37 PM 編輯

【第七章】

    一個時辰後,樊府燈火通明的廳堂內。

    「爹,是我的錯,原本聶老婆婆請我寫信,結果婧娘碰巧過來串門子與我聊了起來,她說有一次她去森林中撿拾乾柴,見到一個黑暗山洞裡有好多螢火蟲,置身其中會有一種佇立在星空裡的感覺,」樊芷瑜一臉愧疚,「我一時心生向往就央求她帶我去,也忘了知會其他人,怎知走著走著竟迷路了……」

    她低下頭繼續解釋,後來大雜院的林大叔駕馬車載了幾個人到森林來尋人,找到她跟婧娘,接著在回來的路上,夏天擎跟暗衛也尋來了。

    「事情經過就是如此,離開大雜院前忘了說,才有後面讓大家為了找我而人仰馬翻,我真的很抱歉。爹,千錯萬錯都是女兒的錯,請放大雜院的人回家吧。」語畢,她隨即跪下來。

    在她身後,婧娘、杜漢、林大叔等其他大雜院的人早已跪了一地,他們是連人帶車被強迫押來這裡的,明明他們此生最痛恨的奸官就在眼前卻什麼也不能做,畢竟兩旁有十多名侍衛,他們怎麼會是對手?

    只是,他們也聽得出來樊芷瑜正謊話連篇的在救他們的命。

    他們很矛盾,感激她又恨她爹,其中杜漢情緒最為複雜,如果夏天擎再慢一步,她可能已摔斷脖子,可以預見她若摔車慘死,馬車上的人還有大雜院的老弱婦孺也得陪葬……

    他忍不住看向甫跪下就讓樊秉寬拉起身來的樊芷瑜,她為何要撒謊?救婧娘跟其他人,他都能理解,他們到後來都心軟了,只有他仍一味的想置她於死地。

    樊秉寬皺眉看著一席話說得漏洞百出的女兒,心裡明白她在幫大雜院的人脫身,她從不是一個會讓他或兩個丫鬟擔心的人,她總是體貼善良的。

    樊芷瑜也知道自己編造的說詞無法取信父親,但她盡力了,她請求的眼眸看向一直沉默的夏天擎。

    他凝睇著她半晌,接著看向樊秉寬,點頭示意她說的是真的。

    樊秉寬輕嘆一聲,連養子都幫忙順了她的意,當爹的又何必讓她為難?

    於是,樊秉寬僅要求大雜院的人對今日之事閉嘴,就讓他們毫髮無傷的離開,其他閒雜人等也退下去。偌大廳堂裡瞬間僅剩樊秉寬、樊芷瑜、夏天擎及紀香、蘇玉。

    樊秉寬見女兒神情疲累,「沒事就好,回去休息吧。」

    她點點頭,為自己的任性再一次道歉,卻還是不安的看向夏天擎。

    「沒事了,好好回房休息。」他的眼神充滿溫柔。

    「紀香、蘇玉,伺候小姐回房沐浴梳洗。」樊秉寬心疼的看著女兒,再拍拍她的手,「沒事就好,什麼也別想了。」

    她柳眉一皺,但很快的綻開笑容,由夏天擎的方向能清楚看到她袖口的手腕處隱約露出一片紅腫,正想上前卻對上她遞來拜託請求的眼神,他沒說什麼,只默默看著主僕三人離開。

    樊秉寬的聲音也跟著響起,「天擎,這事絕不如芷瑜說的那麼簡單,何況她並不知道我派去保護她的暗衛都失蹤了,還不忘為他們的保護不力求情,我想那些暗衛皆遭毒手了。」

    那些可都是武功一流的個中好手。

    「我跟爹的想法一樣,不過我不認為大雜院的人有能力殺他們。」

    沒錯,錢與權,大雜院一樣都沒有,樊秉寬黑眸倏地一瞇,「這事你仔細派人去查,誰敢動芷瑜,我定要他人頭落地!」

    「是。」希望你說到做到。夏天擎心裡嘲諷的想。

    樊秉寬擔心一日也累了,先回房休息,夏天擎則回書房,齊江過來問用晚膳的事,他搖頭,「晚一點吧,你先下去。」

    「是。」

    齊江離開後,夏天擎看著書櫃後方,「出來吧。」

    曹曄無聲無息的走出來,這麼多年來他不僅是暗衛頭子也是少主的心腹,但今晚的事,讓他有些看不清少主的想法。

    此時,兩人看著彼此,夏天擎也知道他心裡有很大的疑問,按計劃,他不必過去,一切早在他的掌控中。

    包括樊秉寬的暗衛被殺、樊芷瑜被擄走,一直到兩個丫鬟離開大雜院,樊芷瑜才從聶老婆婆的房間被送上馬車,一路往森林去,他的暗衛都潛伏在暗處一路尾隨。

    在這個讓廖博均與樊秉寬狗咬狗的計劃中,人質的安全從來不在考慮之列。

    樊芷瑜是仇人之女,即使傷了、殘了甚至死了,只會讓兩條狗互咬得更凶。

    然而,莫名的強烈牽絆及壓抑在胸口的層層憂悶都讓他恐懼,就怕她傷了,甚至跟前世一樣死了。

    事實證明,此世與前世已然不同,若不是他去救她,她可能早就死了。

    他救了她一人,她卻讓大雜院的四十多人脫離一場死亡風暴。

    曹曄靜靜的看著少主,從少主一路騎馬載著樊芷瑜回到樊府,他跟他的人都在暗中護衛,也清楚察覺到少主的神情變化。

    既然少主不說,他只好先開口,「還記得當年少主一家被陷害抄家,由於事出突然,我們這批由主子親自組織並訓練的暗衛只留下幾名守在京城,其余全被外派去搜尋定國公縱容親信貪贓枉法的證據,當下遠水救不了近火,心急如焚。

    「當我們日以繼夜的奔回京時,施家已無活口,全部屍首被草草丟至亂葬崗,大雨數日又接連幾日烈陽,已無法從那些腐爛屍首中,辨認出主子一家來好好安葬,最後只能另設衣冠塚,年年祭拜以慰亡靈。」

    曹曄說到這裡,黑眸閃動淚光,「本以為此生再沒機會為施家人效忠,卻在三年後在衣冠塚前看到少主,接下來的日子曹曄也見識到少主統領組織的魄力,處事果決,心思縝密皆高於主子。」他口中的主子,就是已逝的施太傅。

    夏天擎看著他,前世是曹曄找上他,他才知道自己認賊作父,但復仇之計最終失敗,他死了,父親為了百姓及國家未來,私下訓練的暗衛也死傷慘重。

    重生再來,他不能枯等,換成他主動找上組織,謊稱當年他爹留下遺言,告知他有一批訓練精良足以媲美大內高手的暗衛可以為他所用,只是尚未說明如何聯繫,官兵便衝進府中展開殺戮,他爹只能趕緊讓奴僕帶他逃命。

    事後,他輾轉被不知情的樊秉寬收養,因著年紀太小,施展不開身手,只能努力習武結交江湖友人,好不容易才查到他爹每年都在穎城落腳三日的消息,他循線查訪,終於找到衣冠塚及他們。

    曹曄等著少主回些什麼,但他一雙沉靜又高深莫測的黑眸只是定定的看著他。他只能繼續說著,「少主為施家百口的復仇大計做了計劃,一切並不容易,但也算漸入佳境,少主的努力我們都看在眼底,但今日,少主隱藏在眸底的復仇之光不見了,只有對樊姑娘的憂心及深情。」

    夏天擎聽到這裡,終於開口,「因為,我今晚意會到一件比復仇更重要的事。」

    他突然笑了,這讓曹曄很訝異,他第一次在這張俊美的臉龐上看見打從心裡而出的笑容。

    「因為這件事,我期待在未來的某一天,我不必再在復仇之路追逐、籌謀或殺戮時,只要關心怎麼讓自己在乎的人衣食無虞、安全無虞,快快樂樂的過日子,我想寵她,將她想要的都給她,她要揮霍無度都成,我只求她一個深情的凝眸。」夏天擎一想起前世為了復仇,自己是怎麼對待樊芷瑜的,他的心不由得一痛。

    「少主?」曹曄捕捉到這個眼神。

    「但我不會忘記自己的責任,我知道我需要有足夠的力量與權勢才能成為她未來的依靠,才能不讓任何人傷了她或欺了她。」夏天擎神情嚴肅。在了解自己的感情、對樊芷瑜的在乎後,他忽然能理解十多年來,這在亂世中,樊秉寬必須卑微的依附在廖博均權勢下的理由。

    曹曄看著那張俊美的臉龐,他明白了,他也有自己想守護的人,但這些年來他的手下為追隨少主的復仇之路已有不少人喪生,讓他們的親友碎了心。

    「如此坦白,是因為我視你為家人。樊芷瑜,我不要她受傷。」

    「屬下明白了,日後她也將是被保護的人。」曹曄承諾。

    他點頭,「另外,改變計劃,立即派人守著大雜院,這次廖博均算好的棋讓芷瑜打壞了,依他的狂霸個性絕對會派人到大雜院大屠殺,再嫁禍給樊秉寬。」

    「是,屬下馬上就去辦。」曹曄再一拱手,飛掠離開。

    夏天擎深吸口氣,接下來復仇計劃得做些調整,淫亂的皇帝以及干涉亂政的廖博均都不能留,若不讓他們消失,難保未來不會有第二個樊秉寬,第二個無辜被殺的百口之家。

    原來,老天爺讓他重生不只是為了報仇,還讓他明白他生命中有個很重要,他卻忽略的人,另外,還肩負著另一個更神聖的使命。

    他深吸口氣,斂眉闔上眼眸休息,忽地想起樊芷瑜手腕的傷……

    睜開眼,他起身步出書齋,就見齊江將雪兒放在亭台圓桌上,也不知跟小傢伙叨叨念念什麼,比手畫腳的像在念咒語,他搖頭失笑,往西晴院而去。

*             *             *

    黑夜中,急促馬蹄聲由遠而近,不一會兒一名騎士飛快的策馬通過這處位居城郊的豪華宅第,一入院落,他飛快下了馬背,快步跑進燈火通明的廳堂。

    富麗堂皇的大廳內,除了定國公外還有幾名朝臣,認出該名黑衣人是定國公最信賴的下屬,又見其臉色不好,幾名朝臣很有眼色的起身告退,不久,馬車聲漸行漸遠。

    「怎麼可能?那幾個擄走他女兒的人全放回去了?」定國公神情激動的掄起拳頭怒槌桌子大吼。

    黑衣勁裝男子跪在下方,吞咽了口口水,「啟稟爺,確實如此。」

    定國公惱怒的從椅子上起身,走到面前狠踹他一腳,「飯桶!全是飯桶!怎麼辦事的?樊秉寬的暗衛有沒有處理乾淨?」

    男子不敢喊痛,仍然跪著,「他們的屍體全被隱密的藏在山洞裡埋了,樊大人絕對找不著的。」

    他咬咬牙,氣憤的回身走到椅子坐下,「那就好,樊秉寬就算懷疑他派去的暗衛被人做掉,也不會懷疑到我頭上,只要別讓他找到任何蛛絲馬跡就好。」

    男子咽了一下口水,不敢吭聲。

    定國公的臉色陰沉,一手輕敲桌面,腦袋迅速思索樊秉寬一定會派人查那些暗衛的去向,而大雜院的人絕沒有能力殺那些暗衛,樊秉寬不是泛泛之輩,又事關他視為生命的女兒,與其讓他查到自己這裡,倒不如先下手為強。

    「派人去將大雜院的人全殺了,一個也不留。」他冷冷下令。

    男子飛快抬頭,一臉驚愕。

    「聽到沒有?」他額冒青筋的怒吼。

    「是。」看著主子猶如修羅惡鬼的神情,男子臉色發白,趕緊起身拱手退出後,再次策馬離去。

*             *             *

    月光柔柔,夏天擎來到西晴院,走進花廳就見紀香、蘇玉雙眸紅紅的,顯然已哭過,再看到樊芷瑜已梳洗好,長長烏絲披在身後,身上一襲白色絲衣,素淨的臉龐有著愧色,一見到他進來,她表情有點困窘,坐在綢緞軟褥長榻上的身子動了動,看來有些手足無措。

    兩個丫頭連忙行禮,「少爺。」

    「手腕的傷可上藥了?」夏天擎蹙眉看著樊芷瑜,在榻上坐下。

    「上了,其實根本不算傷,瞧她們大驚小怪的非得要抹藥。」她有點無奈,兩個丫頭伺候她入浴,手腕的傷瞞不了,她不得不跟她們說。

    蘇玉馬上在一旁抗議,「要不是少爺及時接住小姐,現在……」

    「別說了。」紀香以手肘頂了蘇玉一下,朝她搖搖頭。

    聽主子轉述被擄經過,她們聽得心驚膽顫,嚇到眼淚都用噴的,但主子要她們保密,又事關大雜院四十幾口的生命,她們自當守口如瓶不該多嘴。

    「小姐還沒用膳呢,我們去備些吃的。少爺要不要一起用膳?」紀香問。

    他點點頭,「我也用一些。」

    兩名丫鬟先退了出去,體貼的將門給帶上。

    夏天擎隨即握住樊芷瑜的柔荑,拉開她的衣袖。

    她愣了下,連忙抽回手,「真的沒事了。」

    他一挑濃眉,悠然一笑,「不看也可以,我去跟爹說出事情的真相。」

    她不悅的鼓起腮幫子,伸出雙手嘟囔著,「哥哥竟威脅人。」她一直小心地將手藏在袖內不敢讓任何人看到,就怕這個微不足道的小傷會讓她破綻百出的故事又添把烈火,寵她至深的父親會大動肝火的去傷害大雜院的人。

    「我不只是你哥哥,還是你的救命恩人。」他拉開她衣袖仔細查看傷口,還好,只有一點繩索磨擦的紅腫,不嚴重,這才替她拉妥袖子,抬頭看她,「為什麼要替那些人撒謊?他們要害你。」

    她搖搖頭,「大雜院的每一個人,說白了都是官逼民反的苦主,這個(官),我爹也在其中。」她凝睇著她深愛的容顏,難以相信他們之間竟然會有這種談心的時刻,怎麼辦?明明談的事很嚴肅,她卻覺得好幸福。

    「那他們該找的是爹。」他說得堅定,在領悟那件事之後,她已被完完全全的撇除在他的復仇計劃之外。

    「不對,我能衣食無虞,過得平安喜樂都是爹給我的,但我的幸福卻是建立在他們的痛苦及不幸上,他們找上我並無不當。」她其實是很難過的,爹視自己女兒為珍寶,卻殘酷的對待他人的女兒。

    樊芷瑜想了想,決定將這次被擄的事——道來,讓夏天擎清楚不是所有人都想置她於死地,「說來還是我做得不夠,無法讓杜漢他們消除怨恨。」

    他能理解,要恨一個人比饒恕一個人要容易得多。「那你還會去大雜院?」

    「會,爹做的壞事,我想努力去補償。」她見他要說話,明白他想制止,「我想做,請天擎哥哥別阻止,那些人過得很辛苦,心也很苦,如果我能讓他們快樂,就算只有一點點我也願意去做,只要他們快樂,我就快樂了。」

    他直視著她,他擔心是一定的,卻也想順著她的心讓她快樂,看來他得另做安排,別讓她如此揪心了。

    「芷瑜真的變很多,但哥哥很開心你這些改變。」

    「我是改變很多……」注視著他那雙過於灼亮的黑陣,樊芷瑜發現他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同,像是深情……怎麼可能?這樣的眼神她看過,前世他就是以這樣的眼神看著梁芝芝。

    「想到什麼,臉色怎麼突然發白了?」他伸手想撫摸她的臉,沒想到她卻從長榻上起身,還往後退了兩步避開他的接觸,他瞇起黑眸,「你知道我們再過不久就會成親吧?」

    「不,我們不會,我很認真的,哥哥真的不需要為報答爹的養育之恩娶我,我們之間從來也沒有任何承諾。」她想說的其實是「報仇」。今天救她,也許是不得不為的,少了她這顆棋子,會打亂他復仇的計劃吧。

    她知道這樣想不公平,畢竟那時從他身上感受到的擔憂與關心都那麼真實,可是她真的不明白那是為什麼。

    她認為他是為了報恩?夏天擎凝睇著樊芷瑜直視著自己的美麗臉龐。

    前一世他根本無心去思索一些事,尤其是男歡女愛,那不存在於他的人生中,就算成親後他也認為他對她是憎惡的,甚至在樊秉寬飲毒自盡,她重病而亡後,他也不曾再續弦,不曾動過將梁芝芝扶正的念頭。

    他未曾察覺自己變得愈來愈冷漠,愈來愈忙碌,還喜怒無常,暴躁又衝動,一直到自己被廖博均殺了,在咽下最後一口氣,臨死的最後一眼——他遙望著曾與她共處的院落,那一眼,是遺憾,也是悲痛,卻來不及洞悉緣由就離世。

    重生而來,他依然專注於佈局復仇,直到樊芷瑜被擄獲救,深情與他相望時,他才恍然明白,原來前一世他臨終前想再看一眼的,竟是她深情凝望自己的眼神。而他並不像自己以為的對她只有責任、厭煩及憎恨,而是在很久以前便喜歡上她卻不自知,又讓仇恨矇蔽不曾正視過自己的心。

    花廳內靜悄悄的,空氣似乎停止流動,夏天擎起身走至樊芷瑜身前。

    她不敢動,抬眸對上他,那雙溫潤但帶了點疏離的深邃黑眸與印象中的不同,此刻太過專注、太過溫柔,也太過寵溺,令她一對上就無法移開目光,一顆心怦然不已。

    他再走近一步,兩人之間已無距離,她的臉驀然緋紅,忍不住想後退,他卻手臂一伸,狂霸地將她禁錮入懷,不容她後退。

    他低頭凝睇,在她額上輕輕一吻,教她不由得屏息瞠視,心臟狂跳。這是不對的,她可以猜到他為什麼要吻她,他要圈住她的人、她的心,否則怎麼報仇?他這麼居心不良,她怎能動心?

    夏天擎的心一陣激蕩,這不是他第一次吻她,前世兩人是夫妻,可就算是床第之事也只是紆解身體欲望,後來有了妾室,他便藉專寵之名不再踏進她的臥房……不再想那殘酷對她的曾經,他告訴自己還有此生,他要好好對她。

    樊芷瑜勉強抑制住狂跳的心,退後一步,一臉認真的看著他道︰「哥哥下回……不,沒有下回,別再做這樣的事了。」他又親又抱,是發現她不嫁他是認真的,乾脆下猛藥看她會不會意亂情迷地反悔?

    他嘴角噙著魅惑的笑意,「如果我親了,你會怎樣?」

    「為何要呢?上回我問過哥哥,對我只有兄妹之情吧?所以我希望哥哥會遇見真心想相守一生的女子,我也一樣,想遇見一個我愛他,他也愛我的男子,哥哥不是說懂了?」她無法不生氣,她如此認真,天擎哥哥卻有些輕浮。

    「說(懂了),是我清楚你這些話不過是被外面那些配不上我的言詞所影響,所以我不會放在心上。」他不疾不徐的笑著解釋。

    她難以置信的看著他,當時他可沒做這樣的解釋,「你、你——」

    見她氣呼呼的說不出話來,欣喜她在他面前也能顯露真性情,他不由得勾唇一笑,「我餓了。」說完,無視她明眸的怒火更為熾烈,逕自走出去吩咐下人將飯菜備上。

    不一會兒,紀香跟蘇玉就布了一桌菜色,再識相的退出去,雖然主子的眼神好像希望她們留下伺候,但少爺已經揮手示意她們離開,正要關門時,雪兒身形靈巧的溜進去,她們笑了笑,這才將門關上。

    夏天擎將雪兒抱到懷裡,看著樊芷瑜道︰「這個小傢伙每晚都往我那裡去,你知道嗎?」

    「她是被強迫的。」她沒好氣的道。

    「什麼?」

    「沒、沒有,我是說她貪玩啊,我習慣早眠,她只能溜到你那裡去。」她悶悶的解釋。

    「我以為她理解她主人的心,代替她主子過來陪我。」他很厚臉皮的說著。她見鬼似的瞪大眼,「哥哥今晚人不舒服嗎?說的話都很奇怪。」

    「那你要開始習慣。」

    他俊美的臉上添了幾分邪意,接下來,他要她專心吃飯,還不時為她夾菜,自己也吃,就連放在桌邊的小奶狗也有小肉屑可以啃。

    樊芷瑜邊吃飯腦袋邊轉,那句話是什麼意思?要她習慣聽他說奇怪的話?

    兩人一狗,一個看似閒靜寧馨的夜晚,樊芷瑜從困惑轉為不安,夏天擎吃完飯還不走,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她閒聊,她注意到時間愈來愈晚,再一個時辰就到亥時,他若沒走,連她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雪兒在她懷裡,她若再變身成雪兒,到時會有兩隻雪兒,還是原來的雪兒會消失?

    許是她忐忑的情緒表現在僵硬的身體上,雪兒竟然叛逃了,狗爪子撓撓夏天擎的手,讓他從她懷中抱了過去。

    親人的小奶狗一向很喜歡撒嬌,此刻窩在他懷中,慵懶的蹭蹭他的胸,就見夏天擎摸摸它的頭,再揉揉它頸邊的毛,它舒服的瞇起眼睛。

    樊芷瑜覺得她全身也怪怪的,莫名有一種想被他碰觸的感覺,這一想,粉臉頓時漲紅,口乾舌燥起來,「我真的想睡了。」天啊,連她的聲音都沙啞怪怪的。

    他倒沒有多想,「也是,今天太漫長了,早點睡。」

    他讓兩個丫鬟進來收拾桌面,卻抱著雪兒要走人。

    「雪兒是我的,我要抱著她才能睡得安穩。」她急著說。

    他微微一笑,將雪兒放到她懷中,「如此說來,小傢伙很厲害,等你睡了就溜到我那裡玩。」

    「那沒關係,我只是……就是……呃……若在半夜醒來,只要看到雪兒在狗窩裡也能安心的再入睡,所以,下、下回哥哥看到它,就讓齊江送回來吧。」她說得坑坑巴巴的,不是她腦袋不給力,而是天擎哥哥可以不要用那麼深情款款的眼神看著她嗎?她很難不受影響啊。

    如果樊芷瑜知道就因為這句話,從今晚開始一連數日讓夏天擎有了正當的理由入室偷香,她一定不會說這席話的。

    今晚,對夏天擎而言並不平靜。

    他甫回自己的院落,就敏銳察覺到過去廖博均派來監控的暗衛都不見了,就連他安排盯視他們的幾名暗衛也同樣無聲無息,他幾個飛身暗中查探,發現他們都被點了睡穴並被拖到隱密處。

    沉靜的暗夜,也多了一抹緊繃的詭異。

    果然,他走到書齋前的庭院,廊上燈籠的光暈下有一黑影迅速閃過,他黑眸一凜,迅速飛掠過去擊出一掌,但他很快發現來人武功不凡,竟能與他對上數招,不相上下,纏鬥一會兒後「慢!我並無惡意。」蒙面男子拉開距離,低聲道。

    「何大人?」夏天擎認出何定羲的聲音,詫異的收回掌勢,眾所周知何定羲是文官,不會武功,可是這會兒……

    何定羲一把扯下臉上黑巾,笑道︰「夏大人耳朵真利,我們入室內說些話吧。」

    兩人步入書齋,何定羲說了很多秘辛,即使重生的夏天擎都被他的內容震懾到久久無法開口,室內陷入一陣靜默。

    「五皇……何大人為何信任我?我是樊秉寬的養子,還會是他的女婿。」夏天擎在平復內心的激動後,開口問。

    「你有你的組織,我有我的人脈,你做了什麼我都知情,但涉及一些隱私的事,你放心,我的人很懂得分寸。」何定羲起身,笑看著他,「我也相信夏大人不會放棄跟我合作的機會,定會拉下我剛剛說的那些人。」

    「那些人死有餘辜,但我還有很多疑問。」他也跟著起身。

    「這我就無法成全夏大人,接下來我們的相處模式只會跟過去一樣,何況在我看來,這事夏大人得利較多,我也算助你一臂之力不是?」

    「是彼此彼此。」夏天擎不管對方的身份尊貴,說得直接。

    「呵,夠霸氣,夏大人,你藏得真深。」何定羲看著眼前出色的男人,神秘一笑,「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的。你的奴才過來了,我走了。」他迅速地穿窗越屋的消失在夜色中。

    藏得真深?原來,他知道他的真實身分了才有今夜之舉。夏天擎走出書齋,就見齊江走過來,但東張西望頭低低的,又在找雪兒?

    齊江不知道雪兒在西晴院,他是真的想找到它但就是找不到,倒見主子看著自己,他連忙站起身笑道︰「少爺回來了,紀香說少爺跟小姐在西晴院用膳……」

    「我累了,回房伺候沐浴吧。」

    夏天擎大步往臥房走去,齊江不得不咽下一肚子的話趕忙跟上去。

    不一會兒後,齊天擎已身在與臥室相連的浴池內。

    認真說來,樊秉寬待他極好,吃穿用度都不輸他的掌上明珠,尤其這雕龍刻鳳的大理石浴池更是人間一絕,四周瓖嵌夜明珠,相當豪華。

    齊江備妥換洗衣物及毛巾放在浴池旁的大理石床上,為主子刷洗後背後,即先行退到通向臥房的入口,主子今天極晚才入浴,雪兒大約都在亥時出現,他上回特地去請教一名道士學了個驅邪的咒語,但好像一點用也沒有,雪兒還是會出現。

    「齊江。」

    身後傳來少爺的叫喚聲,他只得轉身,走回浴池伺候主子起身,但在氤氳水霧,怎麼有一團白……

    「主主主——雪雪雪——」他震驚到口吃了,指著突然出現在浴池邊的雪兒。他對天發誓他剛剛真的沒看到它,他一直站在入口,而這個浴池只有一個連他都構不到的窗戶,雪兒卻平空出現了!

    夏天擎正要從浴池裡起身,一聽到他嚇壞的驚呼聲,回頭就看到雪兒站在池畔,他卻笑了,「小傢伙還是溜出來了,鼻子真靈,知道我不在書齋就往這裡來了。」

    樊芷瑜好想哭,怎麼這會兒才在洗澡嘛!還沒回神,就看到他的大掌朝她伸來,不要啊一「汪!」

    夏天擎伸手將雪兒撈到懷裡,但他的手濕淋淋、胸口也濕淋淋的,將它毛茸茸的小身軀也弄濕了,要知道狗兒都不喜歡濕,她掙扎著不讓他抓著,但顯然掙扎太用力,撲通一聲落水了!

    他哈哈一笑,「小傢伙愛玩水嗎?」

    最好是!樊芷瑜好無奈,她全濕了,毛全黏在身上,渾身不舒服的讓他抱著一起出了浴池。

    齊江還叨叨念念的邊說邊拿毛巾替主子 拭身體,「少爺啊,真的邪門,雪兒會不會妖怪附身?要不要帶去廟裡……」

    夏天擎沒理會他,拿了另一條毛巾替雪兒擦拭,再將它放在石床上。

    呃……這個位置對樊芷瑜而言非常尷尬,初初對上時,她還在想那——那是啥?

    夏天擎長年練武打拳,胸肌結實,虎背熊腰,身材極好,但她趴著的這個位置就就就……

    正對著他胯下的命根子啊!

    她只覺得全身血液往臉上暴衝,心跳無比紊亂,嚇得轉圈圈找地方要跳下石床,但都讓夏天擎給抓回來了,最後還硬被扣住不動的面對他。

    天啊,樊芷瑜只能緊閉眼睛,她真的一點都不想長針眼!

    雖然,她前世曾看過,但這一世她就是個閨女,這景象太煽情,她很怕自己會胡思亂想。

    「小傢伙,你的腳怎麼也受傷了?你的主子傷在手上,你傷在腳。」夏天擎用毛巾搓揉時,發現雪兒的前腳有些擦傷。

    呃……那其實是我的手。樊芷瑜在心裡默默回答。

    終於,齊江伺候好主子穿妥衣服,夏天擎抱著雪兒回到臥房,將雪兒放在床上讓齊江去拿藥過來。

    她站在床上甩了甩豐潤的白毛,看著齊江那皺在一起的眉頭,嘴裡念念有詞什麼不安全,他無法安心的話。

    她抬頭看著坐在身邊的夏天擎,沐浴過後的他更俊,身上好香,害她的心撲通撲通亂跳。

    他以手指代替木梳替雪兒梳毛,見它小小的尾巴輕輕掃了一掃,兩手揉揉它毛茸茸的耳朵,待齊江拿藥進來,他替它擦了點藥,「好了,該帶你回西晴院,不然你的主子半夜醒來,可不好入睡。」

    噢喚,不妙!床上可沒人呢!樊芷瑜拱起背,抗議的汪了一聲,再朝他齜牙,希望他能懂狗話,她不要回去。

    但他只是輕笑出聲,輕彈她的小腦袋瓜後,再以厚實的大掌為她順順毛,從她的頭撫過背部再到小小的屁股,這樣很犯規,她全身一酥麻,便乖乖地讓他抱著離開臥房。

    她以為他會將她交給守門的紀香或蘇玉,但他竟然抱著她躍窗而入!

    天啊,床上不會有人的!

    樊芷瑜急著要跳下他懷裡,但時間還沒到啊,怎麼辦、怎麼辦?

    夏天擎彎身將雪兒放到地上,見它一溜煙朝床的方向跑,他臉上浮現笑意,不知為何他突然很想見芷瑜,捨不得今晚就這麼結束。

    他大步往前走,輕輕拉開間隔花廳與寢房的垂簾,再往不遠的床榻走去。

    月光灑進一室瑩白之光,他靜靜的佇立床前,透過輕紗帷幔看著裡頭熟睡的人兒,本想離開了,像是察覺到什麼,他突然拉開紗幔傾身替她將被褥掖了掖,仔細蓋好,果真見到某人身體僵硬,眼睫微微顫動,顯然還醒著。

    他在床緣坐下,笑道︰「睡不著?」

    樊芷瑜緊張的張開眼睛,確定自己變回來了,她不是雪兒了!

    天啊,月老爺爺給的這項技能偶爾就來個例外,像這回變身時間極短,害她的心跳如擂鼓,早晚會被嚇死。

    但看著坐在床上仍靜靜看著自己的夏天擎,她只能先開口,「哥哥怎麼會來?哦,是了,是雪兒……」她只能隨口說個理由,也想讓他趕快走人。

    他黑眸閃動著濃烈的情感,目光灼灼,「對,一是送雪兒回來,怕你睡不安穩,第二個原因是,哥哥想做一件事。」

    她一愣,還沒開口,他卻突然俯身,薄唇貼上她錯愕微張的涼涼紅唇,再探舌而入——樊芷瑜的腦袋一片空白,接著感覺到他溫柔又狂野的吻,她應該推開他的,但她卻像被撫摸的雪兒般全身酥麻發軟,無力抵抗,只能任他放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7-31 10:47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7-21 03:04 PM 編輯

【第八章】

    日光暖暖,仲夏陽光璀燦,一場名為茶宴,實為相親的百花茶宴在南越侯府舉行,這場宴會按往例該是在定國公府舉行,皇帝也會出席,很多美人兒都讓皇帝先挑走,剩下的才能讓其他公子哥兒相看。

    能參加茶宴的都是非富即貴,不少宗室子弟、千金閨女雖受邀出席,但皇帝荒淫,願意參與的閨女通常是在乎地位權勢的家族,幾年下來參加者少了,畢竟在乎女兒幸福的家族還是佔多數。

    但今年在茶宴前半個月,定國公突然染病,似會傳染,不管太醫院或仁文堂大夫都無法完全治愈,於是舉辦地點便轉到立場中立的南越侯府來。

    前幾日又有其他地方官送上二十名美人兒,聽聞皇帝樂得天天臨幸,有時兩名、有時三個美人兒同時侍寢,這幾日也傳出龍體欠安,已派太監過來宣達確定不會出席。

    消息一出,原本佯裝生病、外出的閨女倒是都盛妝打扮的——前來,世家公子們也是錦衣華服的出席,——巡過那些環肥燕的各色佳麗,不少人是一見傾心,但也有不少人目光不時瞟向不遠處的亭台。

    南越侯府佔地極廣,宴席的安排也很特別,一些已有意中人或是已有婚配的男女會在東花園,他們受邀前來純粹是賞花喝茶,不願讓他人打擾。

    而眾人投注目光的亭台,就是位在黃石假山、池塘長廊再襯以百花亭的東花園內。

    亭台裡,樊芷瑜坐在其中,她一襲月牙白裙裝,淡掃娥眉如一水中仙,美得如夢似幻。

    眾所周知寬仁堂的真正推手是她,不僅是窮苦百姓,就連富貴人家對她的好感也大增,不少人都主動將她與萬惡官吏的父親做切割,說她人美心更美。

    在她身邊還有梁芝芝及梁千千,兩人身上一紅一粉,身材皆高姚,身段曼妙,嬌艷外貌如盛開牡丹,美得盛氣凌人。

    但讓其他閨女們投以關注目光的卻是梁袓睿,他一襲繡金墨袍,斯文俊逸,帶著世家貴族的從容灑脫,而身為侯府嫡長子,他得不時遊走於東花園與西花園間招待賓客,不過他待在東花園的時間遠遠多於西花園。

    像此刻,他便盯視著一直心不在焉,如月之論仙的樊芷瑜。

    樊芷瑜是讓芝芝親自到樊府硬請來的,她先前的生活重心都擺在大雜院,但在半個月前,大雜院的人突然都不見了。

    聽說是有善心的大富豪幫忙讓他們移居到南方,她特別去大雜院走一趟,卻發現那些人走得匆忙,應該是突然離開的,只是無論她如何打探,都沒人知道他們究竟去哪裡。

    「芷瑜,還在想大雜院的人?」他關切的問。

    她一愣,抬頭看著梁袓睿,連忙搖頭,「不是,他們沒事,我昨天才收到他們的信,他們現在都過得很好。」

    一想到夏天擎轉交給她那厚厚的一大疊信,她眼眶微紅,原來大雜院的人在夏天擎秘密運作下,全數安全的搬走了,但他們留了信給她,謝謝她的謊話、謝謝她的勇敢,很多的謝謝,其中還有杜漢的信,雖然只有「謝謝」兩個字,但她知道他放下了。

    「那很好,只是你看來仍心事重重,在想什麼?也許我可以幫忙。」梁袓睿在她身旁坐下來,並未理會一旁兩個妹妹的神色。

    梁芝芝蹙眉搖頭,要哥哥別湊熱鬧,樊芷瑜是夏天擎的.,至於梁千千則是一臉不屑,她不懂哥哥為何要喜歡一個瘸子。

    他只是回以一笑,他也知道兩姊妹在等誰,一個等的是何定羲,一個等的是夏天擎。遠遠的,他看到何定羲正穿過西花園,卻被那一桌桌坐在好茶珍饌前的男女賓客攔住,遙遙地與他們點頭寒暄。

    樊芷瑜看著梁袓睿收回目光,再次定在自己身上,等著她的回答,但她哪能答?她的心事就是天擎哥哥吻了她!

    「如果不方便談或是無解,就別去想了。」他溫柔的說。

    此時,一名小廝過來,說是一名貴客到來,侯爺及夫人要他前去招待。

    梁袓睿不得不起身,依依不捨的再看她一眼才離開。

    無解就不去想嗎?樊芷瑜看著他的背影沉思。

    唉,可是她無法不想,她每晚都過得心驚膽顫,一變身成雪兒總擔心會有突發狀況,像是亥時現身在夏天擎的視線範圍內,他若是處理完事情,她又來不及走,他就會親自送「雪兒」回西晴院,那她的驚魂記又得再上演一次,就怕來不及變回人身。

    這已經夠累人了,哥哥還好像吻她吻上癮似的,只要兩人獨處,他總不忘偷香,還不忘重申他們絕對會成親。

    至於,為什麼還沒成親?因為大雜院的事還有後續,在她被擄的當晚,一群黑衣人到大雜院欲進行大屠殺,幸好,稱夏天擎為「少主」的暗衛組織早已奉令守株待兔,阻撓成功還抓了不少黑衣人,但這事不好鬧大,所以他將那些活口關到一個秘密的地方進行拷問。

    但這件事,夏天擎對她爹謊稱是他帶領府裡的侍衛建的功,爹沒有懷疑,爹對他太信任,以致在前世著了他的道,最後飲毒自殺。

    只是,這麼多事,爹跟夏天擎都對她隱瞞,是她變身成雪兒才聽到的。

    而夏天擎太有才,一心三用,一邊進行他的復仇大計、一邊幫忙大雜院的人逃生,安置住處、一邊還能跟她談婚事,不忘抱她、親她……還天天都吻她。一個個都是火辣辣到她差點要窒息的吻,害得她無法不反覆回想,想遺忘都難。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直到——「芷瑜,我上回談的行善團規劃,你覺得如何?去偏遠地方鋪路造橋,疫區送藥材,還有,災區送吃的……芷瑜,你今天發呆的時間也太多了吧?回魂。」梁芝芝簡直想翻白眼了,她伸手在樊芷瑜的眼前晃了晃。

    她粉臉漲紅,「對不起,我很多事要想,還是我先回去了……」

    「等一下,」梁芝芝拉住她正要說什麼,但一回頭看見何定羲走過來,馬上忘了樊芷瑜的存在,她放開樊芷瑜快步的走到何定羲前面。

    「我還以為你連面子也不給我,不肯來呢。」

    「我來也氣,不來也氣,梁二小姐真難伺候。」他笑道。

    「夏哥哥來了!」梁千千也等到人了,登時喜形於色,拉著裙擺下了石階往黃山假石另一邊的西花園去。

    天擎哥哥竟然來了?樊芷瑜有點訝異,畢竟他近日跟爹一樣忙到白天都見不到人,那她這會兒該走還是不走?萬一他又提到婚事怎麼辦?正不知所措時,梁芝芝竟然跟何定羲鬥起嘴來。

    「何大人生活儉樸,日子過得清貧,我本以為是言過其實,沒想到還真是家徒四壁,毫無生活品質可言,這也值得可喜可賀?」

    「那是本人的自由。」何定羲還是氣定神閒。

    「是嗎?再加上食不甘味,寢不安席,大人就想當個短命官嗎?」她沒好氣的道,再拉著搞不清狀況的樊芷瑜道︰「你知道我天天叫廚房的人送三餐去他家外,我還得親自去盯他吃飯嗎?」

    「聽聽,一個閨女天天往男人的府裡去,也不怕傷了閨譽。」何定羲說。

    「我去都帶了丫鬟小廝,再說了,我是替天下百姓盯著何大人的健康,有多少老百姓感激我,才不會批評我。」她身在高門,可是有一顆俠義之心。

    他搖搖頭笑嘆道︰「本人無福消受,還是請梁二小姐手下留情。」

    「何大人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若不是受老百姓請託要好好照顧你這絕世好諫臣,本小姐才懶得理你呢。」她怒氣攻心的道。

    何定羲呵呵笑了出來,「所以說,我這樣過日子還有老百姓關切,哪裡不值得可喜可賀。」

    梁芝芝氣到語塞,樊芷瑜則傻眼了,這兩人之間好像有曖昧啊?可是,何定羲至少三十多歲了,梁芝芝才及笄……

    「我來只是報答梁二小姐的照顧之情,既已露面為宴會增添光輝,我還有事要忙,就先走了。」何定羲笑著拱手,轉身就要走。

    哼,誰要你報答啊——?梁芝芝氣在心裡,忍著不去挽留他。

    「何大人,我們一起走。」樊芷瑜在變身成雪兒時聽到不少他的事,對這名不怕惡勢力,敢言敢怒的文官極有好印象。

    一聽好友也要離開,梁芝芝忍不住道︰「那我陪你走出去,免得你這朵小白蓮被人圍堵,出不去。」

    她一邊走一邊不忘提醒自己要維持端莊典雅的大家風範,只是,何定羲身材挺拔高大,腳長又走得快,她顧慮到樊芷瑜微跛的腳不敢走快,只能眼睜睜看到他越過背對著他的夏天擎跟妹妹繼續往前走,消失在那群賓客及花草間。

    竟然一次也沒回頭?她就這麼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梁芝芝快氣瘋了,突然拉著好友,「先陪我回房吃點東西再回去,你剛剛也沒吃東西,不該讓你餓著肚子回家。」

    樊芷瑜的肚子一點也不餓,但看得出來梁芝芝心情欠佳,也可避開自己不喜歡的熱鬧庭園宴席,於是她點點頭,想著至少能避開夏天擎也好,她真的……心情複雜,每每面對他,對他的感情就一點一滴的落在心裡,愈愛愈深。

    然而,事與願違,當樊芷瑜跟梁芝芝再度回到茶宴會場時已是一個時辰後,丫鬟小廝仍在席次間穿梭,送上好茶與茶點供來客品嚐。

    兩人走到東西花園交界處,紀香跟蘇玉兩名丫鬟已在等她,但好巧不巧,同時梁千千也笑靨如花的走在夏天擎身邊,正朝她們走過來。

    梁芝芝看著梁千千,表情尚溫和,但心裡腹誹這個妹妹騎縱跋扈,心思城府皆多,脾氣極差,但在夏天擎面前倒是溫柔裝乖。

    「樊姑娘要走了?茶宴還在進行呢!對了,我有帶夏哥哥去見爹跟母親,他們都跟夏哥哥說,他的(妹妹)真是傾城佳人,看來也是有福氣的。」梁千千刻意加重「妹妹」之詞,再故意提,「但母親又說了,稍早二姊帶樊姑娘去見她時,樊姑娘希望母親能替她的天擎哥哥介紹好姑娘,母親在想是不是樊姑娘另有意中人了?」

    拐彎抹角的就是要說後半段話,是想挑起樊正瑜跟夏天擎的嫌隙或誤會嗎?梁芝芝心想。

    果不其然,夏天擎的臉色微微一變。

    樊芷瑜無言,過去她一門心思只看著哥哥,也只想嫁哥哥,她的心思在爹的放送下,京城內上至權貴下至普通老百姓都知道她會嫁給夏天擎,但這幾個月她卻努力的將他往別的女人身上推,難免讓人意外。

    由於蘇玉跟紀香是丫頭,方才按規定是不能入內室的,所以她們並沒聽到主子說的話,這會兒聽了,她們反應一致,難以置信的看向主子。

    樊芷瑜咬著下唇,她的目光看誰都行,就是不敢對上夏天擎。

    「活該,誰叫你亂說話。」梁芝芝笑著說,兩人這段時日下來,成了至交好友,樊芷瑜先前逃過一劫是因為夏天擎救了她的事,可沒瞞她,因此她稍早聽她說這話時還念了她,「真心換絕情,救了你的命,你以身相許都應該,總之,不準辜負你的天擎哥哥。」

    樊芷瑜看著梁芝芝,其實她才是最適合哥哥的人,進退得體、容貌出色,最重要的是她才是哥哥心儀的女子,但那是前世。重生後,兩人對彼此竟都沒感覺,也不知是否是月老爺爺將兩人的紅繩「暗暗」剪了!

    「我先回家了。」想不通,她乾脆逃了先。

    兩名丫鬟急急向眾人行禮,也連忙跟上。

    沒想到,夏天擎也轉身大步跟上樊芷瑜,拉著她的手,「一起走。」

    她腳步一停,抬頭看著他,俊雅如玉的臉龐不見怒意。此刻他一襲窄袖繡金墨袍,腰纏綬帶,垂掛著一只帶穗白玉,才貌雙全,一舉手一投足都相當吸引人,瞧瞧,這會兒就有不少閨女臉紅紅,愛慕的眸光直直看過來。

    她連忙抽回手,「我自己走,哥哥再待一會兒吧。」她再度往前走。

    夏天擎看著她微微傾斜的嬌小身影,還真的沒生氣,不管她說什麼做什麼,與他前世待她的種種殘酷、讓她拖著病體淚眼向他哀求再陪她一會兒、讓她帶著傷痕累累的心香消玉殞一比,他沒有資格生氣。

    一旁的梁千千看著他深情凝睇著前方的瘸子,心裡又氣又恨,她往前走,卻刻意踉蹌一下,身子傾斜的往他身上倒去——沒想到一眨眼他已越過她走向前,她來不及站穩,立即踉蹌跌坐地上,糗死了,這下心火更旺了。

    梁芝芝恰巧回頭看到這一幕,見丫鬟急急上前扶起妹妹,她強忍著笑意。

    這會兒,哥哥正巧從另一邊走來,夏天擎也同樣正朝樊芷瑜走過來,離樊芷瑜最近的可是自己……她嘴角微彎,調皮的撞了身邊的樊芷瑜一下,害她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右一晃,眼看就要摔了。

    一前一後兩個高大身影迅速飛過來,但某人動作就是更快,他一手攬住樊芷瑜的腰身讓她站直了,卻也順勢讓她貼住他堅挺厚實的胸膛。

    一聞到熟悉的淡淡沉香,樊芷瑜也知道是誰抱了她,她急急的要推開他,慌亂間一抬頭,卻見他一雙專注凝睇的黑眸,視線正緩緩往下落在她的櫻紅唇瓣……

    夏天擎明明什麼也沒做,她的心跳卻急促起來。沒辦法,他最近吻得勤,她的腦袋會自動跳出畫面。

    對兩人這過於親密的舉動,四周的賓客是表情各異,有的愣住了,有的露出會心一笑,但也有人露出妒意。

    梁袓睿看二妹一眼,有些無奈的問︰「你故意撞她。」

    「對,為什麼?」梁千千已走過來,氣呼呼的質問。

    「為了你們,快刀斬亂麻讓你們看清楚別亂湊熱鬧!」梁芝芝就是見不得有人破壞好朋友的感情,她哥哥不行,妹妹更不行!

    紀香跟蘇玉呆呆的看著兩個主子在這種場合大剌剌的抱著,雖說純屬意外,但也抱太久了,她們連忙輕咳幾聲總算讓小姐回魂,就見她粉臉爆紅。

    「哥哥,快放開,快放開。」樊芷瑜困窘的推著夏天擎的胸膛,粉臉燙得快要冒煙了,她已發現有更多賓客往他們這裡走來了。

    夏天擎這才放開手,見她退後一步,糗得將頭垂低哪兒也不敢看,他忍不住輕笑出聲,「還叫哥哥?可能再過一個月你就得改稱謂了。」

    瞬間,倒抽涼氣聲、驚嘆聲、恭喜聲,許多聲音交雜在一起。

    但眾人本以為會嬌羞、不知所措的樊芷瑜卻突然抬頭,眼內冒火的瞪著夏天擎。

    「哥哥別胡說,我們不會成親的。」清澈純淨的雙眸帶了點不滿的孩子氣,她明明已把話說得很清楚了,他還當眾說要娶她!

    他笑容狡黠,「芷瑜害羞了。」

    「就是啊。」梁芝芝馬上出口附和,再受不了的看好友一眼,「你明明喜歡你的天擎哥哥,他也喜歡你,有情人終成眷屬,這是美事一樁啊。」

    「不是的,我、我就當他是哥哥,我長大了,突然明白男女之情與兄妹之情的差別。」

    她難得倔強卻說得心虛,她想嫁但不敢嫁啊,就怕前世的悲慘會再來一次,更怕她爹會死——她就是無法自私!

    夏天擎沒有再說話,倒是一雙深情黑眸一眨也不眨的看著樊芷瑜,讓她愈看愈氣虛、心跳愈來愈快,粉臉愈來愈紅。

    梁袓睿興致盎然的看著兩人,再定焦在樊芷瑜身上,多少千金女矜持高貴,她卻是真實美麗,但從她的反應看來他還真的沒有機會了,沒有太多傷痛,只是遺憾相遇太晚,可基於情敵心態還是不想讓夏天擎太好過,「既然你不中意天擎,那我可以喜歡你嗎?」

    此言二出,眾人嘩然聲再起,更多嫉妒的眼神瞪向樊芷瑜。

    她的粉臉瞬間更為酡紅,怎麼也沒想到豐神俊朗的梁袓睿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說出這樣的話,就連坐在前面桌席的南越侯夫婦都聽到這裡的嘩然聲,不解的看過來。

    梁芝芝直接送一記白眼給哥哥,「芷瑜只有一顆心,早給人了。」

    「是啊,朋友妻不可戲。」夏天擎笑著提醒,但笑意可沒到達眼底。

    「芷瑜才親口說她對你只是兄妹之情,而我不介意來個近水樓台先得月。」梁袓睿是唯恐天下不亂,毫不在意他的言行明天就會在京城大街小巷傳開。

    「但我介意,」夏天擎說得乾脆,再深情款款的再看著樊芷瑜,親密的輕點她的鼻頭,「袓睿誤會了,你要不要跟他說,我們之間早已有過不合禮教的踰矩之舉?」

    眾人一陣驚呼再起,梁袓睿與梁芝芝卻噗哧笑了,尤其是梁袓睿,能將相識至今始終高深莫測的夏天擎逼到當眾說出這樣的話,真是值了。

    但梁千千跟一些還心懷夢想的閨女一聽到這句話,臉都發綠了。蘇玉跟紀香則是錯愕,她們怎麼完全在狀況外?小姐是私訂終身了嗎?

    樊芷瑜羞慚的漲紅臉,又急又氣的道︰「我、我才……才沒有。」

    「沒有,為何口吃?」夏天擎卻是從容不迫的笑問。

    她怔怔的瞪著他,他故意的,他就是要讓其他人誤會她一定要嫁給他,他才能進行他的復仇大計,但下一瞬,他又說——「我們小時候曾經同床共眠。」

    瞬間,一陣靜悄悄,每個人都張大眼瞪著一臉認真的夏天擎,這……是在整人嗎?

    樊芷瑜也呆了,但不可否認他這句話將她岌岌可危的閨譽挽救回來了。

    「噗噗噗——」這一次,梁袓睿真的受不了的爆笑出聲,「我認輸了!沒想到夏大人如此純情、如此負責任,小時候的同床共眠就繫上一生情緣。」

    夏天擎正要回話時,突然察覺到什麼,臉色一變地看向樊芷瑜、梁芝芝跟梁千千,很快地說︰「你們帶大家進大廳去,請侯爺跟夫人都別出來。」

    梁袓睿也繃起俊顏,看向還愣著的所有人,「你們快到大廳內,把門關上!芝芝,要爹娘跟其他人都別出來!」

    就在眾人都還不明所以時,多名蒙面黑衣人突然掠空而來,不管是在花園還是席間的賓客頓時驚慌失措的朝著大廳方向跑。

    梁芝芝拉著樊芷瑜也跑,但梁千千卻刻意在後方一腳踩上樊芷瑜的裙擺,害她整個人踉蹌的往前撲。

    瞬間,一道身影迅速的飛向她,一把抱住她再次英雄救美,但眼前近八名黑衣人也同時擋住了前往廳堂的路,夏天擎不得不將她護在身後。

    梁袓睿大步走近,怒視著八名蒙面黑衣人,大聲斥喝,「你們好大的膽子,南越侯府豈容得你們撒野?是誰派你們來的?」

    蒙面黑衣人沉默,下一瞬,他們抽出腰間的刀齊齊朝夏天擎與樊芷瑜殺過去。

    「原來是衝著我來的!」夏天擎冷哼一聲,出手迎擊,掌隨身動,一邊將樊芷瑜推向梁袓睿,「照顧她。」

    「這些人,你一人擋不了。」梁袓睿很快的將樊芷瑜交給兩名府內侍衛,再抽出他們身上的刀,持雙刀加入戰局,再將一把刀趁機交給夏天擎。

    兩方肅殺,一聲聲的刀劍鏗鏘聲不斷,這八名黑衣人都非泛泛之輩,招式犀利無比,在刀光劍影下,出招更加凌厲,但他們沒想到夏天擎跟梁袓睿的功夫如此精湛,竟傷不了他們。

    幾名黑衣人迅速交換眼神,有人從懷裡拿出淬了毒的飛鏢咻咻咻的朝夏天擎射過去,怎料他一把長刀掃來,飛鏢頓時落地。

    在他們怔愣瞬間,夏天擎的長刀一劃,幾名黑衣人中刀倒地,空氣中瞬間漫著一股血腥味,其他幾名黑衣人眼露凶光,突然飛身持刀往樊芷瑜而去。

    夏天擎跟梁袓睿迅速跟上,但幾名已受傷的黑衣人起身阻攔,這時其他侯府侍衛連忙上前保護樊芷瑜,但他們根本不是黑衣人的對手,瞬間就受傷倒地,接著一把亮晃晃的大刀就朝她身上砍過去——尖叫驚喊聲四起,但樊芷瑜自知躲不過了,正想閉上眼睛承受這一刀時,一個黑影瞬間擋在她身前,「噗」地一聲,夏天擎的肩胛處立即中了一刀,他咬牙一掌推出,持刀黑衣人吐血飛出去,手上刀刃跟著抽出,夏天擎的肩胛處頓時鮮血湧出,刺目的紅順著手臂滴落而下。

    「該死,給本世子拿下他們!」梁袓睿怒不可遏的咆哮。

    但那幾名凶悍的黑衣人卻不戀戰,迅速扶起傷重同伴,如來時一般,身形一閃旋即飛掠而去。

    茶宴匆匆散了,夏天擎被安置在侯府客房,大夫匆匆趕來緊急處理他的傷口,脫下夏天擎身上有著深深淺淺斑駁血跡的外袍,撕開單衣上藥包紮,再開了幾帖藥後才離開。

    南越侯夫婦對夏天擎很愧疚,畢竟是在他們府內受的傷,但夏天擎反而安慰他們,也表明他想回樊府,兩人再看到房內幾個年輕人還有話有說,便先出去了。

    梁千千見爹娘離開,馬上哭訴,「那些人為什麼要殺夏哥哥?我都擔心死了……」

    但梁袓睿馬上拉走她,「別吵了。天擎,我叫人去備馬車。」不管梁千千撒潑叫嚷著不想離開,他硬是拉著她走人。

    「大夫說傷到骨頭了,一定很痛吧,怎麼會有人刺殺哥哥?」樊芷瑜哽著聲音,胸口窒悶發疼,強忍著淚水。

    夏天擎躺在床榻上,看著她那雙關切明眸,他就覺得受這傷值得,重要的是,她沒受傷。

    寬厚的手掌輕輕她額前微亂的髮絲,「我真的沒事,只是小傷休息幾日就好。」

    「對啊,你好好照顧你的天擎哥哥就好,不過,」梁芝芝也不想在這裡礙眼,但她得說完話才走,「那些人的目標不只是夏哥哥,後來也朝你砍殺,可見你也是目標,所以尚未查出那些人的來歷前,你就別出府了。」

    樊芷瑜明白的點點頭,這事剛剛梁袓睿已跟她提過,還說他一定會查出是誰派那些黑衣人來的。

    「行善團的事會繼續進行,我會去找你談,你就專心的照顧夏哥哥就好。」梁芝芝又說。

    樊芷瑜突然看著她,若是讓她跟天擎哥哥近身相處,會不會很快的重續前世姻緣?

    許是她的眼神透露什麼,梁芝芝馬上瞪她一眼,「我要去盯何大人!」她頓了一下,乾脆將她拉到另一邊,小小聲的道︰「雖然不是很明白你幹麼老將我跟夏哥哥送作堆,但我實說了,我喜歡何大人。」

    樊正瑜倏地瞪大眼,雖然想過這個可能性,可是他們的年紀差挺多的……

    梁芝芝難得展現女兒嬌態,臉紅紅的道︰「我知道他年紀大我很多,但我就是喜歡他的成熟,何況像他這個年紀納妾的還會少嗎?但他卻仍未娶妻,我若嫁他還是正室呢。」

    樊芷瑜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前世與今世完全不同,梁芝芝居然愛上何定羲!夏天擎受傷的地方是肩胛,可不是耳朵,他清楚聽到兩人低聲交談的內容,他心裡也有疑惑,為何芷瑜一開始就鎖定芝芝?是她特別喜歡她?

    但不管她心裡怎麼想的,他這一世只要她,任何女人都入不了他的眼。

    接下來,南越侯府派了轎子送夏天擎、樊芷瑜及兩個丫鬟回府,梁袓睿在父母的指示下還帶了些上好的補身藥材同行,到了樊府,一見到樊秉寬便將事情經過道出,也承諾會查出事情真相給他們一個交代。

    樊秉寬說了些客套話就將人送走。

    夏天擎已回到東雲院讓齊江伺候梳洗更衣,此時臉色微微蒼白的半坐臥在床上,樊芷瑜正喂他喝藥。

    見狀,樊秉寬一愣。夏天擎傷在右肩,右手的確不方便抬高,但他左右手都能寫字使刀啊,怎麼就不能吃藥了?

    樊秉寬知道的,樊芷瑜也知道,但夏天擎臉色差,此時赤裸著上半身,從肩胛處纏到胸口的白紗布清楚的提醒著她,這一刀是他替她挨下的,她想替他做點什麼,而他也沒拒絕,她就這麼一口一口的喂他喝藥了。

    待藥碗空了,樊秉寬向女兒示意他有些話想私下跟夏天擎談,她明白的點點頭退出房間,兩個丫鬟也體貼的將門給帶上,要她回屋梳洗,她這才發覺她身上也有沾到血漬。

    寢室內,樊秉寬正在跟夏天擎談茶宴遇襲的事。事實上,這件事發生當下,他正被廖博均的人請到定國公府,見了外傳重病實則精神極好的廖博均一面。

    「所以,那些人是他派來殺我跟芷瑜的?」夏天擎濃眉一皺,看來因他心境不同,復仇計劃有變,廖博均的行事也與前世不同,他還是輕看了他。

    「是,他還說這只是警告,他知道是你救了大雜院的人、安排他們離開,他找不到他們,更顯現了你有能力背叛他,他得下重手你才會記取教訓。」他心情也不好,早知道廖博均有通天本領,他們怎麼鬥得過他?

    「爹沒問,他為何要對大雜院的人痛下殺手?」夏天擎再問。

    「問了,他知道他們擄走芷瑜的事,是替我斬草除根也能殺雞儆猴,你卻殺了他的人,還逮了幾個活口拷問,他很生氣,才會……」樊秉寬頭都疼了,好像哪裡不對勁,但他又想不出來。

    「爹被國公爺糊弄了,爹忘了當日派去保護芷瑜的暗衛為何會全數失蹤?若沒有人幫忙,大雜院那些人怎麼能輕易的擄走芷瑜?」他忍著怒火問。

    「對啊!」樊秉寬恍然大悟,這就是他想不透的點。

    「但我已查出來,那些人招了,是定國公下的令,他打算……」夏天擎撒謊了,那些抓到的黑衣人早在拷問中,趁機咬下藏在牙齒內的毒藥自盡了。

    但他將知道的內情全告訴樊秉寬,原本狗咬狗的計劃還是回到原來的軌跡,至於樊秉寬能否安然度過這一關,就看他的表現了。

*             *             *

    「天擎哥哥說,從早到晚他只要我一人照顧?」

    「芷瑜,你這什麼口氣?天擎可是為了救你才受傷的。」

    富麗堂皇的廳堂內,樊秉寬與女兒同桌而坐,他口裡輕斥女兒,但心裡很不安,也是這股不安他才接受夏天擎的建議,在他養傷不上朝堂的時間,讓女兒都待在他的視線內。

    不然廖博均那老傢伙已決定犧牲他來扛下他可能擋不了的一場大風暴,難保那人不會挾持女兒,逼他當代罪羔羊!這真正原因,當然不能讓女兒知道。

    樊芷瑜不明白怎麼這麼突然。「我不是不想照顧哥哥,只是……」

    「只是什麼?你不用擔心,這府裡誰敢嚼舌根,爹就將他轟出去!在爹眼裡,你跟天擎早就是一對夫妻,所以就算在照顧期間需要肢體上的接觸,像是擦洗身子什麼的,爹也是放心的。」樊秉寬對夏天擎相當滿意,也有信心,「要不是好事多磨,天擎受傷了,不然爹一定馬上替你們將婚事辦一辦。」

    她能說什麼?顯然沒半個人將她不嫁夏天擎的話認真看待,所以,她也沒啥好說,但她擔心得獨自一人面對他那麼長的時間,還有每晚亥時……屆時不知又是什麼混亂的情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7-31 10:47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7-21 03:46 PM 編輯

【第九章】

    但接下來的日子,樊芷瑜發現自己是庸人自擾、白擔心了。

    每一日上午,盧老太醫就會過來替夏天擎換傷藥,每天晚上夏天擎還是會進書齋一個時辰,這個時間連同沐浴都是由齊江伺候。

    而且,很剛好的這時辰就在亥時,她不必擔心變身時分身乏術,或是讓夏天擎發現。

    梁袓睿每隔兩三天會過來探視,對那些黑衣人消聲匿跡,查無線索感到抱歉,何定羲也會過來探望,偶爾梁芝芝還會跟他一起過來,跟她說行善團已籌備到什麼程度等等,唯獨梁千千沒有來探病,依她對夏天擎的愛戀程度,她不可能不來的。

    「千千嗎?爹娘在替她安排婚事,不讓她外出就怕她惹事。」梁芝芝跟她說。

    「惹事?」

    「茶宴那天,有人看到她故意踩你的裙子,這事在外頭傳開來,千千跟我都是庶女,原本看好的婆家,派人來說退了,應該也是這事發酵造成的。」梁芝芝搖頭嘆息。

    梁芝芝又聊了一些事,包括她哥在茶宴上迸出喜歡她的驚人之語,還有夏天擎說的一些話等等,「總之你不嫁給夏哥哥都不行了,全城的人都知道你們曾經「睡在一起」了。」

    一想到梁芝芝俏皮眨眼的神情,樊芷瑜就好無奈,可以想像夏天擎後來說的「小時候」等話一定會被流言自動刪除,再加油添醋一番,也不知傳成什麼樣的鬧劇了。

    「芷瑜?你天擎哥哥的嘴巴沒長在鼻子上。」

    驀地,夏天擎好氣又好笑的聲音穿過樊芷瑜思緒翻飛的腦袋。

    接著是一聲聲「噗哧、噗哧」的笑聲,這聲音也很熟悉,是她的丫鬟。

    她眨眨眼,回了神就見陽光灑入明亮的屋內,夏天擎坐靠在床榻上,而她手上的湯匙正對著他的鼻子,若非他扣住她的手腕,她就將湯匙裡的飯菜往他的鼻子塞了。

    她粉臉一紅,站在床榻右邊的紀香跟蘇玉更是憋笑不住,連忙笑說︰「我們先退下。」兩人連忙離開寢室,還不忘將一跑進來就汪汪叫的雪兒抱起來,一起離開。

    「芷瑜,你午膳喂得一點都不專心。」

    夏天擎吃下那一口早涼了的飯菜,有些小小的抱怨,但念頭又一轉,若是與前世她臥病在床相比,他現在的遭遇可是好上千萬倍。

    「對不起,哥哥,可是……」她將湯匙放回碗裡,再弄了一勺喂他吃,「你一定要我喂嗎?」他是受傷了,但沒那麼嚴重嘛,能自由走動,左手也活動自如,竟連吃的、喝的都要她喂。還有兩人獨處時,他平日的溫文儒雅也不見了,也不似前世的殘酷冷血,多了點不羈、邪氣、還有幼稚,種種不曾見過的模樣皆讓她目瞪口呆,傻傻的讓他吃盡豆腐,怎麼想都覺得他居心叵測。

    夏天擎再吃了一口,細嚼慢咽,一臉滿足的回答,「當然,你喂的飯菜特別好吃。」

    又是怪怪的話!前些日子他說要她習慣的,但她還是不習慣,「哥哥變得輕浮,我不太喜歡。」雖然這麼說,一見他唇邊有油漬,她還是拿了一旁備好的巾帕溫柔的拭去。

    他黑眸變得悲傷,「有人當眾說她長大了,突然明白男女之情與兄妹之情的差別,她不知道我當時聽了很難過,所以希望能跟她多一點時間相處,讓她知道我的心意,沒想到在我替她受了一刀後,她又說她不太喜歡我。」

    她咬了咬唇,窘迫的看著他,「我、我其實……其實……」

    「我不吃了,你出去吧,再也不用來照顧我了。」他說完,竟然背過身躺下不再看她。

    樊芷瑜低頭看著喂到只剩一口的飯菜,愣了愣,明明差一口干麼不吃完嘛。她將瓷碗連同漆盤擱在床榻一旁的小圓桌上,再看著背對著自己的哥哥,竟無法就這麼起身離開。有些話她好像真的說得太過份了,可是她沒想到哥哥會這麼脆弱……不對!他一定是裝的,這種幼稚賭氣的話哥哥根本就不會說,他一定是故意要她內疚,她絕不能忘了他的復仇大計!她倏然起身往門口走,但下一瞬——

    「痛。」床上的夏天擎突然悶哼一聲。

    她立即回身,飛奔到床邊,「怎麼了?」

    「我沒事。」

    「讓我看看,是不是傷口怎麼了?」她急問。

    但他仍背對她不肯轉過身來,她急了,遂用力將他的身子一翻,赫然發現纏在他肩胛的白布已滲出點點紅花,「傷口怎麼裂了?!」

    他一臉哀怨,「反正你也不會心疼。」

    「誰說我不會?」她脫口而出,粉臉瞬間漲紅。

    他露出笑意,「你會心疼?」

    她臉紅紅的點頭,「哥哥快別說了,我叫人去請盧老太醫來。」她轉身就要跑,沒想到他竟一手扣住她的纖腰將她抱住。

    她嚇了一跳,用力推開他。

    「痛!」他痛呼一聲,她的手恰恰抵在他受傷的肩胛,力道還不小,可以感覺到傷口又流血了。

    她連忙縮回手,急著說︰「對不……唔!」

    他突然吻住她柔美誘人的唇,將她的驚呼聲吞入口中。

    天知道他想吻她多久了?受了這個傷,進出屋裡的人都不少,曹曄還得找機會向他報告外面的事及廖博均的動向等等,還有神出鬼沒的何定羲也沒少來夜訪,談的都是合作的事,那麼多事要運籌帷幄,但他最想做的事、想抱的人就在眼前,他卻一日日錯過。

    他吻得太深、太濃、太狂,吻到她忘神的渾身癱軟在他身上,小手緊緊的壓在他傷口處,直到感受到手上的濕熱……流血了!她才瞬間回魂,急急的換個地方抵著他,從他身上起來。

    他痛得皺緊眉頭,但看著她粉臉酡紅,紅唇微腫,那雙星眸璀亮動人的模樣,心裡好滿足。

    「我叫人去請盧老太醫。」她臉紅紅的連忙跑到屋外喊人。

    樊府與寬仁堂不算遠,一會兒盧老太醫就帶著小徒弟坐馬車過來了。一到院落,他讓小徒弟解開夏天擎身上染血的布帶,看了傷口,重新上藥包紮後,突然瞥著一直低頭站在一旁的樊芷瑜,「老夫也不是沒年輕過,也知道樊大人已視夏大人為女婿,但他傷的位置較難恢復,有些事還是不要太激動的好。」

    她一愣,不解的抬頭看老太醫,「什麼太激動?」

    盧老太醫老臉一紅,「話點到就好,就這樣了。」他讓那名低頭偷笑的小徒弟拿起藥箱走人。

    室內一片沉默。

    畢竟有前世的經驗,樊芷瑜其實聽得懂盧老太醫的弦外之音,可是老太醫真的誤會了,她哪有做什麼,還一副是她強了某人似的。她沒好氣的看著坐在床榻上的罪魁禍首,他俊臉憋著笑意,一對上她困窘羞慚欲死的花容月貌,他還是忍不住的哈哈笑了出來。

    「還笑?哥哥什麼都不解釋,害老太醫誤會我對你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她又氣又懊惱的控訴。

    紅霞染上她的臉,她不知道此刻的她有多麼誘人,他雙眸蘊著濃烈的情感,自己前世怎麼會錯過那麼多?他坐起身來,「過來給我抱一下。」

    她一愣,再看著他黑陣深情凝睇,多麼諷刺,前世她只求他能多看她一眼、陪她一會兒,可現在他願意抱她,她卻遲疑了。

    他下床走上前一手扣住她的纖腰,就擁著她朝床上走去,她愣愣的跟著走了幾步,到了床榻前才恍然回神,警戒的問他,「你要做什麼?」

    「午睡。」他又說。

    她瞪直了眼,「哥哥愈來愈荒唐,我們還不是夫妻,怎麼可以同床……」

    「我們睡過的。」他笑著打斷她的話。

    她立即想到前世兩人成親,不對、不對,他講的該是小時候,她還不懂事時曾經玩累了,哥哥讓她在他的床上睡,自己卻不小心也睡著了,這事她長大後,爹曾說過幾回。「那是小時候的事,我根本不記得,是爹說給我聽的。」

    他微微一笑,他指的是前世兩人成親的事,但她是不會知道的。

    「我有點累了,看在我替你挨上一刀,剛剛又因你動到傷口,還有上回也救你免於跌倒,以及從小到大我在你身邊對你好、買書給你、聽你說話、與你作伴的份上,你就陪我小睡一會兒,不過份吧?」

    他是真的睏了,昨兒個大半夜他跟何定羲在屋簷上談了好幾個時辰,談及幾個州的地方父母官為了搜集美人送進皇宮給淫皇帝,竟然將一些美人的家人誅殺殆盡,強擄美人入宮,這事雖然硬被地方官壓下來,但何定羲的屬下及時掌控到一些證據,還有淫皇帝得靠補身壯陽藥物來行巫山雲雨之樂,藥量也愈吃愈重等皇宮秘辛……待他回房時,天都已泛魚肚白了。

    她抬頭看著他的臉,眉宇間的確有著淡淡的疲憊,「哥哥累了就趕快睡吧,我可以坐在一旁陪哥哥。」

    他一臉受傷,「你不願意,是擔心我會對你做什麼你不喜歡的事?」

    她搖頭,「沒有,我沒這麼想,只是怕不小心壓到你的傷口。」

    「不對,你就是怕我會對你做什麼。」他逕自上了床。

    「我真的不是……」

    「不是就上來。」

    「好,就上來。」她氣呼呼的脫下繡鞋在他身邊躺下,瞪著他。

    他俊美臉上的狡獪笑容讓她胸口一窒,瞬間難以呼吸,這是……她怎麼有種上當的感覺?

    她直覺要起身,但他沒受傷的左手一把攬過她的腰,將她往他的懷裡帶。

    她急急的說︰「你的傷……」

    「不會碰到的。」他滿足的低頭看著枕在他懷裡的人兒,「睡吧。」

    「這……不行……」

    「我們會是夫妻,如果可以,我恨不得馬上與你成親,但時間不允許,還有我的傷。」他說來頗哀怨,但眼神很認真,飽含著無比溫柔。

    她無法說話,沉溺在這樣的眼神裡。

    回想這段日子,他對她好、關心她,甚至捨身救她都是真的,可是前世陰影太虐心,她發覺自己不夠勇敢。

    她也不敢推開他,他身上的傷才剛包紮好,就怕弄裂了傷口再度流血,再將盧老太醫請回來一定又會被調侃的,屆時她肯定無地自容了。

    而且他堅實的胸膛好溫暖,聽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被他的呼吸與氣息籠罩,樊芷瑜眼眶不禁泛紅,她也曾經這麼幸福的枕靠在他懷中,她是他的妻,他是她的天,可短暫的幸福卻讓後來的日子變得更難熬。

    怎麼辦呢?可以不管不顧的再愛一場嗎?她可以再試試嗎?重生後的軌跡與前世不同,她可以忘掉過去嗎?

    夏天擎滿足的擁著她,他不清楚她在糾結什麼,但他絕不會讓她從他身邊逃開的,他喜歡這樣靜靜相擁的感覺,如此平靜幸福。

    他的大手從她如絲緞的長髮、纖細的後頸,緩緩撫過她的背,不時的來回。這樣的撫摸很犯規,太舒服了,樊芷瑜忍不住緩緩閉上眼睛,決定暫時什麼都不想,小睡一下,就小睡一下。

    凝望著她入睡的容顏,夏天擎終於能再重溫前世的這一幕。雖然有些對不起她,是他刻意使苦肉計讓傷口裂開的,他不想讓她的心離自己愈來愈遠。

    前世洞房花燭夜,他其實還不知道那些仇恨,他帶著報恩的心情娶了她,沒有察覺自己對她的感情,只是給了她一個溫柔的初夜。

    那一夜,她嬌羞的貼靠在他懷裡睡著了,一如此刻。

    如今他的心境大不同,而她,是他深愛的女人。

    畢竟年輕又是習武之人,僅半個月夏天擎的傷勢就好得差不多。

    接下來的日子,他除了上朝、與何定羲往來,也不時在府內與樊秉寬議事。

    這一天,父子倆用早膳時就談及小倆口的婚事。

    「芷瑜她……人家說女人心海底針,她都肯貼身照顧你了,竟然仍是堅決不嫁。」樊秉寬想到這事就嘆氣。

    「爹,無妨的,現在的關係也很好,檯面上下的事爹都清楚,我跟芷瑜暫時也不好辦婚事。」夏天擎直言。

    「說來說去,還是我擔擱了你們的幸福。」對於這一點樊秉寬很自責,明知廖博均暗地算計他,這陣子他卻得裝作不知情,虛偽的與他維持關係。

    夏天擎沉默,因為芷瑜,他對養父的恨倒是沒那麼多了。

    「天擎,我不知道能否成功的從這次風暴中脫身,所以我已口頭跟府裡的管事及奴僕說了,從今而後這樊府就由你當家,你跟芷瑜也已在我面前跪拜,由我作證成了夫妻,但這事誰也不許說出去。」

    樊秉寬直視著自己用心栽培的養子,近日夏天擎進出女兒臥房或是女兒在他房裡,兩人相擁而眠的事,竟有奴才在院落小聲議論,他當場氣得將人杖責三十,還命令誰敢再嚼舌根就將舌頭拔了。

    夏天擎目光炯炯,並未逃避樊秉寬的目光,養父杖責多嘴奴才及吩咐下去之事他亦早已知情,「爹如此做,雖是想維護芷瑜的閨譽,但府中氣氛因而低迷。再者,他們可能意識到爹這個當家可能會出事,也會擔心他們會不會受到牽連。」

    「我從來只考慮到芷瑜,其他人我不在乎。」他冷血道。

    夏天擎抿緊唇,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樊秉寬很自私,但這個自私卻帶著對女兒無盡的疼寵愛護,而非為了自己。

    兩人沒再交談,就連上轎進宮時也各有思緒。

    行經富貴大道時,夏天擎看著窗外尚未營業的店家,想著這陣子繁榮富庶的熙攘街景已有些微不同,仁文堂內的大夫跟病患少了,這全是因為寬仁堂的出現讓仁文堂內有醫德的大夫相繼出走,寬仁堂也不再是窮老百姓專屬的醫館,不分尊卑貴賤,只在醫藥費上分級,有的多給一些,沒的就少給,甚至不必給。

    這是他的妻子向盧老太醫建議的——在他心裡,樊芷瑜已是他的妻,她如此聰穎善心,即使不曾出現在寬仁堂,但盧老太醫從不向病患隱瞞,寬仁堂最大的推手就是樊芷瑜。

    還有行善團——

    他的目光落在一家百年老店的門口,這家店的老東家在得知樊芷瑜與梁芝芝籌設行善團,幫助京城內外需要幫助的弱勢百姓,也因而拋磚引玉捐了不少銀子,這事傳出去後,富貴大街上的愛心店家亦紛紛捐錢,看似不變的富貴大街其實已有了變化,而這個開始全是因為樊芷瑜。

    這教他如何不愛她?她不過是個女子,竟然改變了這麼多人。

    片刻後兩人進了金鑾殿,皇帝一樣不上早朝,由定國公坐鎮,但朝堂百官與過去的氛圍也不同,何定羲雖沒來,可夏天擎站著的地方多了好幾名敢直諫的年輕官員。

    另一派,定國公一身黑色繡金官服,表情極冷,最近心腹親信都在各地出了事,他忙於應付,氣色沒過去那般紅潤,但他的身邊一樣圍了不少文武官員,包括樊秉寬在內。

    見樊秉寬低聲跟定國公說話,神情卑微,殿上的百官都清楚夏天擎的翅膀硬了,不聽養父行事反而與何定羲愈走愈近,連帶地讓定國公對樊秉寬愈來愈冷漠。

    但從各個地方官傳回京城的奏報,在場的每一個人也都知道,昏庸皇帝的王朝正讓蠻橫貪婪的官吏蠶食鯨吞,不知再過多久民怨狂潮就會反噬。

    「國公爺是目前唯一可以覲見皇上的臣子,就不知福州刺史一再假傳皇命,一再強搶民女一事,皇上可有做出定奪?」夏天擎不客氣的質問。

    「皇上說了,那不過是傳言,他派人查證並無此事,這事不必再報,浪費皇上的寶貴時間。」定國公也答得乾脆。

    「是嗎?怎麼我的人查到的卻非傳言?還是皇上只派了旗妃查證,只要她吹吹枕邊風,皇上就知道事情真偽?」夏天擎出言嘲諷,那態度神情就像第二個何定羲。

    定國公氣得臉色鐵青,「羞辱君王,你就不怕人頭落地?」

    「天擎,夠了!」樊秉寬也適時的上戲,就見他誠惶誠恐的朝定國公拱手一揖,「是我養子不教,全是臣的錯。」

    夏天擎的嘴角淡淡扯出一抹冷笑,「爹是錯,錯在跟錯主子。」

    樊秉寬倒抽口涼氣,其他人臉色也一僵,心頭大跳,但夏天擎已經轉身步出殿外,比何定羲的目中無人還要目中無人。

    定國公十分火大,給身旁一名文官一個眼神,該名文官立即快步追上前去。

    他也隨即宣布下朝,讓看傻眼的總管太監只能嗯嗯的退了下去。

    所有文武官員陸續步出殿外,樊秉寬還纏著定國公唯唯諾諾的,與幾個月前的風光相比可是雲泥之別,樊秉寬就像被丟入冷宮的妃子,最後還讓定國公給吼走了。

    其他官員也陸續離宮,定國公帶著兩名隨侍來到側殿旁,一座由枝葉茂密的松樹依傍著的精巧亭台。陽光下,夏風拂過,樹葉沙沙作響,搖曳的樹影在亭台來回輕晃,亭台內就見稍早那名文官與夏天擎圍著大理石桌對坐。

    文官見定國公前來就拱手離開,兩名隨侍則站在亭台的十步遠距離。

    「國公爺要黃大人攔住我,是以為你我之間還有什麼事可以商議?」夏天擎冷峻地直視他。

    「我的反間計到後來竟讓你成了何定羲的盟友,實在是我始料未及!」定國公打開天窗說亮話,對夏天擎近日不時前往何定羲的宅子下棋議事,兩人過從甚密相當不滿。

    夏天擎嘲笑一聲,起身拱手,「那是拜國公爺之賜,如果你沒派人在南越侯府的茶宴上對我下手,國公爺的反間計或許還有成功的機會。」

    「哼,你當我三歲小孩?若非你們先動了我的人,我會對你下手警告?」定國公嗤之以鼻。

    夏天擎直視著他,這隻老狐狸城府極深,做事又卑劣詭譎,茶宴一事讓曹曄等暗衛相當自責,這段日子以來盯梢得更緊,因此儘管廖博均的小動作頻頻,可都沒啥斬獲,終於還是受不了的找他談。

    「明人不說暗話,我派在爹身邊的也有很多人,國公爺要對我爹不利,恐怕不易。」

    「哼!是我提拔他到這個位置,我要他死,他饒是死也算報恩。但你真的是一個大麻煩,我小看了你,沒想到你自己還有另一群暗衛,個個身手不凡。」

    定國公實在想不懂,他看著夏天擎長大卻不知他何時培養了那群暗衛,讓他想抓樊芷瑜成了登天難事,連近身都沒機會。

    「自小跟在爹和國公爺身邊,該學的爾虞我詐、防人之心及自保能力全都學了,如今成了麻煩還是拜國公爺之賜。」他滿口諷刺。

    定國公臉色悚地一變,怒道︰「看來我對你太仁慈了,沒有動你,是還想著給你機會當半子,你以為我的人真奈何不了你?」

    「這個機會還是讓給別人吧。」

    「你確定要與我為敵?別忘了秋邑王朝現在是誰在作主?要安個罪判人死刑易如反掌。」

    「我該害怕?」夏天擎冷笑,過去他一心認定只要能報仇血恨,他並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如今多了一份牽絆,他更想跟樊芷瑜在一起,為她遮風避雨,所以他是不會允許自己出事的。更何況,秋邑王朝最終是誰作主,恐怕廖博均才是狀況外的人。

    「那就等著瞧吧!」定國公怒甩袖子走人,其他一干侍從立即跟上去。

    夏天擎正要離開,一名太監快步的走近他,「何大人請夏大人今天到他府上下棋。」

    下棋,就是有新消息的暗號,他點頭離開。

    夏天擎前去何府,還見到梁袓睿、梁芝芝兄妹。

    近月來,何府在兩兄妹的幫忙下早已不是家徒四壁的清寒模樣,雖不致到豪奢,但也有雅致的氛圍,庭園內花卉綻放,池裡有鯉魚悠游。

    梁芝芝對何定羲的心意現在該是全京城皆知,她也不介意,反正她爹娘也欣賞何定羲,兩方已在論婚事,她就等著當新娘。

    梁袓睿也因為妹妹而與何定羲成了摯交,一見到夏天擎開口就說︰「我聽芝芝說,芷瑜還是不願嫁你?那我……」

    「她已經是我的人了。」他霸氣的打斷他的話。

    梁芝芝馬上吐槽,「不可能,我偷偷問過她,她說她還是完……唔……」

    何定羲伸手摀住她的嘴,笑著搖頭,「有時,我真懷疑你竟是出身侯府世家的閨女,什麼都敢說。」

    一想到上個月梁千千嫁至南方,她家人接著要為她挑選婚配人選時,她竟直接跑來找他,開口就要他娶她,那副不成功便成仁的壯烈神情,他還是想笑,但就不知一旦她得知他的真實身分、他也不是長這模樣後會是什麼表情?

    聞言,梁芝芝這才後知後覺面對三個大男人,她差點將閨蜜間的私密話說出來,連忙推開何定羲的手,臉紅紅的道︰「我只是要說夏哥哥說謊。」

    「我沒說謊,她會是我的人,時間早晚而已。」夏天擎不在乎的強調。

    梁袓睿笑著拍拍他的肩膀,「放心,不會跟你搶也搶不到,她的心在你身上,只是……」

    他面露思索,「總覺得她有心結,你若不解開,她可能都不會嫁你。」

    這個問題夏天擎也有發現,只是不得其門而入,不知從哪下手敲掉她高高心牆窺探她的內心。

    梁袓睿兄妹不一會兒就離開了,現在全京城都知道夏天擎與何定羲成了好哥兒們,是腐敗政治中讓老百姓期待的兩道清流,他們要做的事很多,他們兄妹就不打擾了。

    夏天擎在何府從白天待到黑夜,兩人商討了許多事,這期間還有刺客來襲,但外人不知何府早成了銅牆鐵壁,暗衛層層戒備,連隻蚊子都飛不進來,刺客是自尋死路!

    待夏天擎返回樊府時已快二更天,街道上一片冷清,黑暗中幾道陰影忽然無聲的竄向馬車,但夏天擎早已察覺,從車窗掠出,黑衣人上前襲擊,曹曄及幾名暗衛同時現身回擊,雙方一來一往,黑衣人不敵曹曄等人的實力,狼狽逃生。

    「看來,廖博均那隻老狐狸已掌握到什麼,動作頻仍,少主要更小心。」曹曄既擔心也氣廖博均的殘暴,少主就因不想成親當日成為一場大屠殺,傷及太多無辜,遲遲沒有辦婚禮。

    「只是困獸之鬥罷了。」他一點都不擔心,壽謀那麼多年,他有信心。

    馬車繼續前行,回到樊府,曹曄等暗衛再度隱身,各就各位的潛伏在暗處。

    夏天擎回到東雲院,齊江一看到他,臉微紅的說︰「小姐回自己的院落去了。」

    他勾起嘴角一笑,「伺候沐浴吧。」

    齊江點點頭,他愈來愈看不清這個自小伺候到大的主子了。這陣子,他都撞見過幾次少爺抱著小姐在床上睡,後來老爺才宣佈兩人已是夫妻,但尚未辦婚宴,還說樊府當家換成少爺,搞得府裡人心惶惶。

    可他看少爺的心情卻很好,雖然少爺天天要他這個奴才請小姐到東雲院等少爺回房,小姐也只是不讓他為難的過來小坐一會兒就回去了,這兩個人哪裡像夫妻?然而要說不像嘛,卻又有些親昵,真是讓人看不透。

    夏天擎沐浴更衣後,套上外袍就扔下一張苦瓜臉的齊江前往西晴院。

    時間已晚,院內靜悄悄的,門廊外守夜的是蘇玉,一見到他連忙行禮,「少爺,小姐睡了。」

    他點頭,但腳步未停,她連忙上前為他開門。

    見他跨入門檻,她只能輕輕的再將門關上,唉,好不習慣,沒成親卻已是夫妻,小姐執意不必改稱謂,少爺說只要小姐喜歡,叫什麼都沒關係……但就是怪啊。

    夏天擎走進花廳,桌上的燭火仍亮著,還有個小傢伙也還醒著。

    雪兒還在玩,它用小小腳掌抓了抓木球,但木球似乎沒照它要的方向滾,它對著木球微微伏低身子,毛髮豎起還發出不悅的哼哼聲,炸毛的樣子特別可愛,不過……

    「你的主人睡了,別吵她。」夏天擎彎身以單手將小奶狗抱起來,一手拿起木球放到桌上,再將雪兒放到它的狗窩,見它乖乖的蜷縮在裡面。

    「乖雪兒。」

    他笑了笑,再往前來到雕花大床前,將粉紫色輕紗帷幔拉開,露出樊芷瑜那張美麗動人的酣睡俏臉。

    她長髮披垂,白皙的臉龐在燭火下更顯剔透,長而卷的濃密眼睫如扇,微翹的鼻子,櫻紅的唇瓣,柔白脖頸下是肩……

    他的心咚咚敲擊胸口,曾為夫妻,他很清楚她玲瓏有致的胴體有多麼誘人,她的肌膚多麼白滑嫩,她的豐盈……

    愈想身體愈燥熱,他連忙甩掉那不該有的畫面,他不急著擁有她,他想一步一步慢慢來,前世來不及感受的,這一世他要慢慢品嘗。

    他也想讓她習慣他的懷抱、他的溫度、他的親吻、他對她的深情,讓她的感情再度沉淪,再也無法自拔。

    他脫下外袍鞋子躺入床的外側,再將她連同被褥攬進自己懷裡。

    她仍安靜睡著,他的大手溫柔地撫著她的長髮,忍不住輕喚,「芷瑜?」

    她眼睫微顫,半睡半醒間聽到他的聲音蠱惑著她醒來,有力的雙臂擁著她,溫熱的體溫靠近,淡淡的沉香味……是天擎哥哥。

    她自然的偎著他,卻在感覺到一股溫熱烙上自己的唇時瞬間清醒過來,飛快的坐起身,瞪著也坐起身來的夏天擎,氣惱的道︰「哥哥怎麼又這樣?我都已經說清楚了。」

    他微微一笑,「說清楚什麼?」

    「我說爹他根本忽視我不想嫁哥哥的意願,什麼樊府由你當家、我們已在他面前跪拜成了夫妻的事,那都是爹一意孤行,我們不是夫妻,哥哥更不應該每晚跑來我這裡睡!」

    見她氣呼呼的樣子,他嘆了口氣,「所以,你是埋怨我沒給你一個盛大的婚禮?可是我也說過,是有太多事要處理,太多的考慮——」

    她氣著打斷他的話,「我沒這麼說,重點不是這個。」

    他一臉懊惱,「但爹知道我們相擁而眠的事,連府裡奴僕也傳得人盡皆知,爹不得不為你的閨譽名節打算……」

    「不對!這事一定有問題,那被杖責的奴才是你安排的吧?樊府的奴僕大多是家生子,不會亂嚼舌根的。我讓紀香、蘇玉去查了,那名奴才在杖責隔天就被送走了。」她怒氣沖沖的說著,她今天去東雲院就是要跟他提這事,沒想到他遲遲沒回來。

    他挑起濃眉,突然浮現狡黠的笑,修長的食指輕點她的鼻梁,「我的娘子好聰明,那奴才的確是我安排的,不過因為爹下手太重,我給的酬勞還加倍,那奴才可以到另一個地方去當大富豪了。」

    他承認了?「為什麼要這麼大費周章?反正……我不是也拒絕不了哥哥嗎?哥哥要親要抱,我都抗拒不了。」說到後來,她都氣自己了。說不嫁,但也被他佔了不少便宜,偏偏自己還很享受,她都討厭自己的虛偽了。

    因為他不是柳下惠,他想感受她,他前世已浪費太多時間,另外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哥哥不要你氣自己,不要你有罪惡感,跟自己的丈夫親熱是天經地義的事。」

    「哥哥為什麼要在乎我的感受?」她沒好氣的再問,他欺負她時怎麼沒問她?

   「因為我一直低估了自己對你的在乎。」他粗啞著嗓音,臉上有抹苦澀的笑。

   「低估?」她愈聽愈迷糊。

    「對,你跌倒了,我捨不得;你不見了,我擔心;你受傷,我心痛。你在乎大雜院的人,我就替你保護他們,只要是攸關你的事,我都無法不在乎。」

    她咬著唇瓣,眼眶微紅,一顆心更是怦怦作響,「為什麼?」

    「因為,我愛你。」他深情的說。

    她陡然一怔,難以置信的看著他,還來不及說什麼,她的唇被他堵住,然後探入的火舌強勢掠奪,肆無忌憚的攻城略地,將她吻得忘了天、忘了地……

    這一晚,亥時一到,樊芷瑜並沒有變身成雪兒。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7-31 10:47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7-21 04:35 PM 編輯

  【第十章】

    天未光,床榻上的另一邊已空,不留餘溫,可見夏天擎已離開好一會兒了,樊正瑜坐起身來看著窗外,滴滴答答的正下著雨。

    不一會兒,蘇玉跟紀香進來伺候,尤其是蘇玉邊替她梳髮還邊偷偷瞄著她。

    「怎麼了?」

    「沒有,呃……有,就是少爺出門前交代外頭有些亂,要小姐忍著點別出門。」蘇玉說。

    但紀香知道這丫頭想的根本不是這事兒,而是兩位主子已一連五天同床共枕,但好像該發生的都沒發生,床單上沒有落紅也沒有男歡女愛的痕跡,蘇玉性子好奇,很想問問主子卻又沒膽子問。

    樊芷瑜不知道外頭到底有多亂,但前兩天兩個丫頭出門回來,說到在富貴大街外有名年輕官吏當街綁走一個小美人,說是小美人的父母欠債,小美人哭著否認,但沒人敢上前幫忙……

    那官吏跟定國公有遠親關係,沒人敢插手,事後聽說何定羲帶了人去將那名小美人救出來,老百姓對惡名昭彰的定國公也更加厭惡了。

    思緒間,兩個丫頭備來早膳,也替雪兒備了狗糧跟水。

    她靜靜的吃著早膳,看著蘇玉抱起雪兒撓撓它的下巴,再拿著木梳替它梳毛後,將它放在地上,拿了木球丟出去,就見它拔腿朝著愈滾愈遠的球追去。

    一切看似跟以往一樣,但她知道不一樣了。

    這是第幾天了?她看著雪兒開心的追逐木球。

    似乎從那句「我愛你」開始,她變小奶狗的時間及長短有點混亂,好在鼻子癢成了變身前後的預兆,讓她還有時間回房間或書房,不讓任何人打擾。

    也因此,她從善如流乖乖待在家,不然在外變身恐會被當成妖魔鬼怪了。

    可為什麼?難道是……月老爺爺的法力開始不給力了?因為天下還有不少矌男怨女難成佳偶,月老爺爺正忙著替那些人牽紅線忘了她?

    說起來,天擎哥哥仍在進行他的復仇大計吧,說那些讓她心動的話是要她接受他,毫無保留的交出自己,這樣他才能傷害她爹、傷害她。

    她,其實還是走不出去前世的陰影……

    「因為,我愛你。」

    然而每每回想起這句話她的心都震撼不已,她想相信,但她也好害怕……

    樊芷瑜輕嘆了一聲。

    蘇玉跟紀香納悶的交換目光,這幾天主子嘆氣的次數也許比十幾年加總的多呢。

    她走到雪兒面前蹲下身,它正舔著豐潤的白毛,她摸摸它的頭,它蹭蹭她的手,她揉著雪兒柔軟的毛髮,回想變成它時的一幕幕——

    「小姐這幾天都沒吃藥?」那時她生病,天擎哥哥問起她吃藥的情形,應該是真心的關懷。

    「你的主人變得很不一樣,我……怎麼也變得有些不一樣呢?」她記得那時,哥哥是苦笑的說,所以,他跟前世已不同了?

    「我會娶她,但再多就沒有了。」但這也是哥哥說的,娶她,但他不愛她。

    「你的主人,我到底該拿她怎麼辦?」她困擾了哥哥,是因為他察覺到他一直低估了自己對她的在乎?

    「好了,該帶你回西晴院,不然你的主子半夜醒來,可不好入睡。」他在乎她能不能好睡。

    蘇玉跟紀香面面相覷,小心翼翼的看著自家主子一下子皺眉、一下子笑、一下子生氣,一下子又有些沾沾自喜,這會兒又笑得甜甜的……雪兒都從她手上跑開了,她的纖纖小手還在半空中摸啊摸。

    「要不要請盧老太醫來?」蘇玉很不放心。

    「我也這麼想。」紀香頭皮都要發麻了。

    然而她們還來不及行動,盧老太醫卻已匆匆來到樊府,因為樊秉寬從宮中返回途中被刺殺了。

    房間內,樊秉寬躺在床上,盧老太醫邊處理他的刀傷邊說︰「京城真的快不能待了,上回是夏大人,這回是樊大人,你們還是官呢,小老百姓住得愈來愈不安心,街上還有酷吏橫行,哪天出大事我都不意外了。」

    盧老太醫感慨,老百姓想認真幹活努力掙錢,但皇帝眼中只有美人,有權勢的官只在乎錢,王朝能不亂?

    出大事?站在一旁的樊芷瑜心裡一沉,難道是這個時候?好像是……

    天啊,前世爹在這時候突然生了重病,接著被軟禁!

    「手臂上被劃了一刀,好在傷口不深。」盧老太醫將樊秉寬的傷口包紮好,一抬頭竟見樊芷瑜的臉色蒼白,「丫頭,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受傷的是你呢,要不要我也幫你把把脈……」

    他話還沒說完,夏天擎已快步走進屋裡,他身後跟著一個男人。

    樊芷瑜臉色倏地更白,那是喊天擎哥哥少主的人,什麼時候他已經可以自由的登堂入室?

    她突然害怕起來,想起前世樊府當家換了、奴僕換了,她身邊只留著紀香、蘇玉跟齊江。

    夏天擎蹙眉看著面無血色的她,伸手握住她冰涼的小手,「嚇壞了?是我不好,爹身邊有許多暗衛保護,但那些刺客人數更多……

    「我不是沒事了?芷瑜你別擔心。對了,曹曄,多謝你,不然我這條命可能就沒了。」樊秉寬向曹曄點頭稱謝。

    「爹,他是?」她無法不開口問。

    「天擎的人,呃……有些事你不知道,但爹在幾年前就將很多事交給天擎處理,曹曄也是他找來辦事的,今天若不是他,爹也許見不到你了。」他搖搖頭,沒想到定國公這次會派這麼多人來殺他,根本是不想讓他活。

    這麼說,天擎哥哥的人早已經滲透進來了,而她竟還在傻傻地想著他說的愛她是真是假?如果他們真的成親了,一切將會回到原來的軌跡,最終仍是悲劇收場。

    深深的寒意滲入骨血,樊芷瑜覺得好冷,她深吸口氣環抱著自己,看著夏天擎,「哥哥,我想一人陪陪爹。」

    他蹙眉,覺得她的神情有些不同,但他還是跟樊秉寬說︰「爹,好好休息。」隨即與盧老太醫等一行人走出去,其他丫鬟、小廝也讓他全遣了下去。

    樊芷瑜握住父親的大手,要自己振作,眼光堅定的道︰「爹,一旦你的傷好,我們就離開京城找個地方過日子吧。」

    樊秉寬皺眉,「怎麼突然……」

    「我是認真的,爹年紀也有了,剛剛盧老太醫也說了京城只會愈來愈亂,我們早早離開,可以早點過平靜省心的日子。」她說。

    「這事得跟天擎……」

    「不,就我跟爹走,天擎哥哥留下,哥哥有自己的志向,他想做什麼,我們支持他,但不一定要留在這裡。」

    「但你們是夫妻,怎麼可以……」

    「我們不是,我一直沒答應嫁哥哥,哥哥也尊重我,我們雖同床共枕,但就像小時候睡在一起那樣而已。」這是謊話,但她不認為需要解釋太多。

    所以,沒有圓房了?樊秉寬傻了,這怎麼回事?

    樊秉寬猶豫不決,外頭風聲鶴唳,很多狀況他跟夏天擎都對她隱瞞,就算要走也得等事情落幕,安全了,他才能帶著她離開,「這事你還是跟天擎談談吧,看他怎麼說,我想他應該也會希望你再等些時候。」

    「為什麼爹不直接跟我走就好?」她不希望爹對夏天擎太信任,她怕自己來不及阻止悲劇再度發生。

    「事情很複雜,但你不需要知道。」他太愛她,那些為權勢鬥爭的醜陋事,他一點也不想說給她聽。

    不管樊芷瑜怎麼跟她爹央求,他就是要她去問夏天擎。

    她只好妥協,出了屋子問了紀香,得知夏天擎人在東雲院後,她不讓兩個丫鬟跟,逕自前往。

    夏天擎在書齋裡,曹曄也在,但一見到她就微微一笑的先行退下,樊芷瑜便將跟她爹說的話——道來。

    他眸色一閃,他怎麼能夠放她走?他籌劃謀略那麼久就等著收割美好的果實,這其中也包括她,她這一走若是被定國公的人擄去,成為定國公挾持的人質,那一切都前功盡棄了。

    「你想做什麼都行,但這件事得再延些時候。」

    「為什麼要延?」她急急的問,她覺得危險,她要愈早把爹帶離這裡愈好。

    他皺眉,「就像爹說的,事情複雜。芷瑜,難道你不相信我跟爹?」

    「我相信爹,可我不相信哥哥!」心裡的焦慮無處發洩,她不管不顧的叫了出來。

    他直覺的要將她擁入懷裡,「你說什麼?你不信我?我那麼愛你……」

    他還要撒謊?!她在心中怒吼,用力的推開他,狂亂的哭喊,「不,你不愛我!我知道你不愛我,我知道你居心不良,我什麼都知道,我不會再重蹈覆轍讓你傷害我!傷害我爹!」

    重蹈覆轍?他難以置信的看著她,這四個字她怎麼能說得如此篤定?「你是不是知道什麼事?」他懷疑的黑眸緊緊地攫住她淚眼汪汪的面容。

    她抽抽噎噎的點頭,「對!我知道哥哥的計劃,計劃報復爹,也要我這仇人之女死掉,別問我怎麼知道的,我只請求你放過我爹,只要你答應,什麼條件我都答應你。」

    他震驚的看著她,這世上最不可能知道他的報仇計劃的就是她,她怎麼可能會說出這種話?除非…………夏天擎心裡突然有一種奇怪的念頭。

    前一世的她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女,這一世他卻看著她努力練習走路,看著她走出府,看到她替父親行善,看著她成立寬仁堂、幫助大雜院、行善團……她變得更為靈動慧黠,南越侯府的那場茶宴,不少出席的皇親國戚的公子都對她驚艷不已,連帶地她殘缺的跛腳之憾竟無人再提起。

    沒錯,她蛻變太大,她破繭成蝶,整個人熠熠發亮讓人無法忽視,若非曾經歷過什麼刻骨銘心的傷心事,一個人怎麼會突然有這麼大的變化?

    所以,她也重生了嗎?記得過去發生的種種,不願再重蹈覆轍?

    她不停的哭泣,她不知該怎麼辦,只能一直求他,「放過我爹,求求你……嗚嗚嗚……」

    他看著她,再想到她一直莫名的要將他跟梁芝芝湊成對,還有從上元節後對他的態度丕變,還曾哭喊著叫他壞人……

    夏天擎笑了,多麼不可思議,老天爺竟各給了他們一次重生的機會。

    他竟然還能笑?!這個人的心到底有多硬,她都這樣苦苦哀求他了!

    夏天擎走近她,伸出手輕輕的替她拭去眼淚。

    樊芷瑜眨眨淚眼,有點呆住了,因為他的眼神太溫柔、太深情,好像她剛剛沒朝他大吼撒野,沒在怒發衝冠下吼出了不該說的話似的。

    「要放過你爹很簡單,只要讓我順心如意。」他的語氣也好溫柔。

    他態度這麼好,她也不好太差,只能輕聲的問︰「行,怎麼讓你順心如意?」

    「當我要你嫁我的時候,你得一身鳳冠霞帔的嫁給我。」他一眨也不眨的凝睇著她,眼神很犯規,要多溫柔就有多溫柔。

    「呃,不能別的?我是指除了這個條件外。」

    「不能。」他低聲誘哄的將她擁在懷裡,「而且還有附加條件,你要愛我,要為我生兒育女,要陪我一生一世,要與我天長地久。」

    她呆呆的眨眨眼,這算條件?這不是她前生夢寐以求的人生?她不懂,他明明不愛她,他恨她爹啊……還是他打算娶了她再折磨她?

    「咳,我嫁給你是當小妾嗎?」她覺得應該問清楚。

    他揚起唇一笑,「我沒打算納妾。」

    那她就是正室嘍?那到底哪裡出問題?

    「此生,我只要與你攜手共度,只要你願意嫁我,我保證我不會對爹做什麼。」

    他黑眸眼底的情愫那麼深濃,她突然發覺自己是不是弄錯了什麼?

    重生後很多事早就不一樣,她是不是自己嚇自己?不行,茲事體大,還是說清楚的好,「若這樣你就願意放過我爹,我也願意傾其所能的當一名賢妻良母。」她承諾道,如果最終還是一樣,她已盡人事,就當聽天命。

    他看得出來她還是懷疑他別有居心,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自嘲,看來前世的事真的令她卻步,不敢放心的愛他,這也是他咎由自取,他只能用這一世來證明他是真的愛她的。

*             *             *

    時序由夏入秋,秋邑王朝經歷一場官場風暴。

    先是旗妃向皇帝求情,說是宮中有人嫉妒她受寵,刻意誣陷她兄長假傳聖旨欺凌百姓,皇帝讓人先赦免了旗國舅,以查案為由,裁定日後再議。

    接著福州刺史假傳皇命強搶民女,也在某人進貢給皇帝一群美人後,什麼欺君之罪、殺死百姓等事也全免罪了,為此,何定羲為民請命怒上奏章,要皇帝為國家社稷著想,三思而後行,嚴懲其官員,否則必敗。

    皇上震怒,何定羲不僅被奪俸還被施以杖責,其他力挺的年輕官員也連坐同罪,其中也包括帶頭的夏天擎,只是他們並未被杖責,而是罰停俸祿三年。

    這些消息如火如荼的在全國各地傳了開來,掀起輿論,有更多醜事被掀了出來,包括幾個州的地方父母官為了搜集美人進宮,竟然將其家人誅殺殆盡,再強擄美人入宮,這幾個官全都是定國公的親信。

    群情激憤,許多朝臣及地方官擋不住這波百姓拚死力爭一個公道的民意,不得不為澆熄眾怒——上奏,請求獎賞何定羲等忠貞官員,嚴懲旗國舅、定國公等惡官。

    然而當這把熊熊的民怨之火延燒到京城時,卻在廖博均這隻狡猾老狐狸的引導下,燒向過去曾是他旗下走狗的樊秉寬。

    對此樊秉寬倒是有心理準備,心知權大勢大的定國公不會那麼容易被撂倒,他老謀深算,就算遇上了浪濤也懂得棄車保帥以自保。

    眼看災難將至,樊秉寬自知在劫難逃。

    壞事是做不得的,該償還的債還是得還,這一晚他特別將夏天擎找來他的房間說些心裡話。

    夜更深,燭火透著柔光。

    樊秉寬顯得有些蒼老,他重新打量夏天擎,俊美出眾,確實是人中之龍。

    時間過得好快,當年施太傅一家被抄家滅族,是他帶著大內侍衛與官兵前往太傅府執行皇令,不多時太傅府已血流成河到處都是屍首,就連他也受不住那濃濃血腥味逕自往宅院後方走,沒想到就見到三名奴僕神情緊張的守在柴房門口,其中兩名拿著刀衝向他,為了自保,他只能揮劍殺人。

    兩名奴才倒地,另一名立即朝他跪下,「嗚嗚嗚……小的求求大人饒小主子一命,他出生時體弱,數度遇死關,是夫人抱著小主子離家四處求醫,這一離府整整去了六年,前晚才帶著身體健康的小主子回來,本想籌辦筵席讓小主子亮亮相,怎麼知道竟是回來赴死劫的……」

    奴才哭訴的聲音彷彿還在耳際。

    樊秉寬搖搖頭,目光再度回到坐在他對面的夏天擎身上,這才開了口,「當年,施太傅的妻子,也就是你娘,為了你離府求醫是眾所皆知的事,但只有少數人知道你在不對的時間回京了,那晚我看到你被幾名奴僕捨命護在柴房內時,我忽然想到我的女兒……」

    樊秉寬沙啞著嗓音,談及扶養他的私心,如果沒有思及女兒的未來,他不會救他,所以天擎可以恨他卻不能恨芷瑜,說穿了,她才是天擎真正的救命恩人。

    「爹為什麼要跟我談這些事?」夏天擎表情很冷,口氣也冷。

    他苦笑,但看著養子的眼神卻是愧疚的,「雖然你一樣敬我,喊我一聲「爹」,但自從你跟何大人愈走愈近,與我愈來愈生疏,再與何大人成為摯交,我心裡是有準備,你大概已從何大人那裡得知當年你爹被陷害遭罪的真相。」

    他沉默,黑眸卻更冷峻。

    「你施家上百口的枉死,爹難辭其咎,爹是助紂為虐的壞人,我死是應該的,這是我的報應,」樊秉寬此刻滿臉低落,像極了棄械投降的老人,「但芷瑜不一樣,她做了很多好事,不該被我牽連,看在我養育栽培你的份上,求求你把她帶得遠遠的,一生一世護她,不再回京城。」他淚光閃動的請求。

    夏天擎內心激動,他終於對過往坦白,承認自己的錯!

    「天擎,我真的做了很多不可饒恕的壞事,如果人生可以重來一次,我會當個好人,只求你答應我最後的請求。」因他的沉默,樊秉寬再度淚眼央求。

    房內,一片沉靜。

    夏天擎只是定定的看著這個在他眼中罪該萬死的惡官、偽君子。在原來的報仇計劃裡,樊秉寬一定要死,但……芷瑜,他已答應那個在前世全心全意愛著自己的女子會放過他。

    夏天擎沉沉的吸了一口長氣,「爹還活著就有機會做好人,既然知道錯了,為何不竭盡所能的去償還自己欠下的債?」

    「我……」

    「廖博均權勢滔天又富甲一方,皇上荒淫非良君,而朝堂上的暗潮洶湧,所有鬥爭都因盤根錯節的權勢利益而起,我跟何大人想終結這些爭權奪利,爹可以選擇等死,也可以選擇幫我。」夏天擎平靜的說著,不是不恨這個人,而是芷瑜教會了他饒恕,重生的她記得前世他如何待她,可是她還是選擇愛他。

    因為她,他也給了樊秉寬兩個選擇。

    「幫你?」樊秉寬一臉錯愕。

    「對,我必須讓自己變得更強大,才能捍衛自己想要保護及守護的人,這個人就是芷瑜。爹要我帶芷瑜走,不就是擔心廖博均的勢力不減,我與何大人跟廖博均的戰爭就不會停止,極可能危及芷瑜?」

    樊秉寬點頭,沒有否認他這一生唯一的希望就是女兒能好好的活著。

    「所以我要做得更多,不只小我,還有大我,你我是官,我們該在老百姓的需要裡看到自已的責任,這是芷瑜告訴我們的,不是嗎?」夏天擎說。

    樊秉寬哽咽了,夏天擎一席義正詞嚴的話讓他的心都沸騰了,他只能點頭再點頭,任由老淚一滴滴的落下。

    沒人注意到,就在不久前房間一角突然掉下一團小白球,樊芷瑜靜靜的趴在地上,聽著生命中她最在乎的兩個男人說話。

    「放心吧,老夫會給你一個特殊技能,讓你知道你是否正朝著幸福邁進,別擔心,這個技能會一直跟著你,直到你找到幸福才會消失……」

    腦海裡,突然響起月老爺爺含笑的聲音。

    她淚眼模糊地謝謝月老爺爺,她找到她的幸福了。

    因為,她知道天擎哥哥已放下仇恨,她不必再去糾結前世回憶,能好好的與他共度一生。

    接下來的幾日,樊秉寬聽從夏天擎的話將過去助紂為虐替定國公做的無數壞事,留有證據的就交給夏天擎,沒有的便口述事情經過,夏天擎自會派人去搜尋一些蛛絲馬跡,至於那些早已被逮的爪牙或口風緊的,就讓樊秉寬動之以情,威脅誘逼都成,拿到物證,再成為人證。

    這些事情在何定羲的幫忙下,皆在檯面下秘密的進行。

    定國公對此毫不知情,依然想方設法派了不少暗衛前來對他們下殺手,但何定羲跟夏天擎早有準備,迫得敵方暗衛傷的傷、死的死,無功而返。

    三日後,全國各地的衙門總動員,逮捕不少人證物證確鑿的貪官污吏,皇帝竟也很快的下令判了斬立決,於是這些官沒被押解到刑部大牢,連定國公也來不及另作安排,這些心腹就全數問斬了。

    定國公失了不少左臂右膀,卻還不明白怎會忽然被拉下這麼多人馬,偏偏這些人死前都不忘咬他一口。

    就在這一日,久未上朝的皇帝竟然出現在朝堂上,但那張水腫泛青白的俊臉透露出縱欲過度的荒淫,他還不時的打呵欠。

    最令定國公不解的是,站在皇帝下方位置的竟然是……何定羲?那過去可是他定國公的位置!

    在他困惑時,一旁的夏天擎突然近身連點了他幾個穴道,他頓時動彈不得,「你幹什麼?快解開我的穴道!」他邊吼邊以已身功力要解穴,卻發現他點穴的手法相當特殊。

    夏天擎冷冷看他一眼,上一世他死於這老傢伙的手上,很清楚他的功夫,就怕待會兒皇上判刑,這老傢伙會傷及無辜,所以先下手為強。「國公爺就別白費心機,這只有我能解穴。」

    定國公氣得咬牙看向皇帝,「皇上,快治夏天擎的罪,朝堂之上他竟敢使用武力……」

    「好了,定國公,朕還沒治你的罪,你倒在朝堂上大聲嚷嚷,」皇帝煩躁的話在何定羲輕咳一聲後連忙閉了口,像是很忌憚何定羲似的瞟了他一眼,這才大聲的道︰「定國公,你罪大惡極……」

    皇帝邊說還不忘看向何定羲,他可沒忘記昨晚何定羲像鬼魂一樣無聲無息的現身在他的寢宮,丟下一句,「不辦好今日之事,皇帝也可以換人做了。」

    接著,撕下臉上的面具……

    天啊!一想到那張久違的俊顏,皇帝登時頭皮發麻不敢再看何定羲,怒指著定國公,對那一樁樁貪污案及殺人案,他直接讓總管太監將整疊證據搬到他面前,再提了樊秉寬已供出他幫他做的多件惡事,其中還包括十二年前施太傅通敵叛國的冤案……

    從此,定國公的權勢真正被連根拔起,株連九族。

    從犯樊秉寬算是戴罪立功,加上有悔意,而其養子夏天擎又是此次掃蕩貪官最大的功臣,且他更稟明不要任何獎賞,只求饒樊秉寬一命。

    皇帝一聽不必給封賞、不必吐出黃金等財富,夏天擎還可挖出樊家私藏的錢財進貢國庫,當下一樂,沒辦樊秉寬的罪。

    這麼一個可以被賄賂的皇帝又讓老百姓搖頭嘆息,誰知三日後,竟傳出皇帝駕崩的消息,對外宣稱是突然暴斃,但另有消息傳出是縱欲而亡。

    就在朝野擔心一國無主時,失聯的五皇子突然出現登上王位。

    朝野上下歡欣鼓舞,幾年後五皇子勵精圖治為王朝百姓謀福利,清廉自律的形象深植民心,是個受人民愛戴的好皇帝,而他也娶了原本與何定羲論及婚嫁的梁芝芝為後,兩人鶼鰈情深,生下了多名皇子、公主,這都是後話了。

    廖博均死前的最後要求,就是見何定羲一面。

    大牢裡,兩方高牆掛著火把,忽暗忽明的,空氣中還有一股陰冷潮濕的氣味,鐵柵門裡僅有一堆乾稻草,廖博均雙手上銬,眼神空洞,整個人縮在角落靜靜的沒有說話。

    直到獄卒喊了他,他才抬起頭來,看到牢房前站著何定羲還有夏天擎。

    他臉色丕變,突然跳了起來朝他們衝過去,手上鏈條還鏗鏘作響,「是你們!就是該死的你們,我就算死了也不會放過你們!」他放聲嘶吼。

    「真是的,何必浪費時間來看惡犬亂吠。」夏天擎轉身就要步出牢獄。

    「夏天擎,你不要得意,你以為你養父不會遭報應嗎?他做的壞事絕不會少於我!」廖博均咬牙切齒的朝他怒吼。

    「是,他是做了很多壞事,但他懺悔認錯,他辭官了,現在只是一名普通老百姓,等我跟芷瑜成親後他不會留在京城,他會去一些偏遠窮困的地方幫助人。」他冷冷的看著他,「他說他沒資格留在京城享福,他不是去做善事,他是去贖罪。」

    「哼,好聽話誰不會說!」廖博均氣憤的搖著鐵柵欄。

    「有沒有做總會有消息傳回來的,不過很可惜你聽不到了。」他冷笑。

    「對啊,咱們走吧。說要見我,結果一直跟你說話害我很無聊。」何定羲氣死人不償命。

    「何定羲,你當真沒見到五皇子?我的孩子呢?他有沒有活得好好的?」廖博均突然沒了怒火,而是可憐兮兮的追著他問。

    何定羲眉一挑,突然意味深長的微笑走到鐵柵欄前,示意他靠近一點,在他耳邊說了些悄悄話——下一瞬,廖博均臉色丕變,「哇」地一聲吐出一道血箭,接著倒地,老眼翻白,不一會兒就氣絕身亡了。

    「該死,這種死法太便宜他了!」何定羲好懊惱。

    便宜嗎?知情的夏天擎看法不同,他死過一次,很清楚死前最後一口氣的感受有多深刻。

    自稱無子,只有女兒的廖博均是嘔死的,他將唯一的獨生子藏在某個地方嬌養,沒想到十多年前突然被五皇子捉走還以此威脅他,以保護三名敢直諫的要臣。

    廖博均忍氣吞聲多年,卻沒想到兒子早在五歲時就死了,每年送來一小瓶讓他滴血認親,證明兒子還活著的鮮血,竟是從他女兒身上取得的!

    更可恨是,真正的何定羲,其直諫個性還是惹惱了一些朝中想討好廖博均的人,早派人將他暗殺了,而此刻在他眼前的男人——正是他遍尋不著、戴著人皮面具偽裝成何定羲的五皇子!

    這叫廖博均怎麼不氣到槌心肝,氣到吐血身亡?他被當傻子的玩了!

*             *             *

    冬去春來,風雨皆過。

    繁華京城比往日更加熱鬧,因為今天是夏天擎跟樊芷瑜成親的黃道吉日。

    晴空朗朗,鑼鼓喧天,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象征性的繞了街道一圈,讓圍觀百姓也能看看高坐在黑色駿馬上,一手揪著馬繩,一身大紅喜服的俊俏新郎那卓爾出色的風采,再轉回張燈結彩的大宅。

    前來恭賀的貴客更是絡繹不絕,一頂頂暖轎、一輛輛馬車長長的排在大門外。已經辭官,今日以岳父身分作為主家的樊秉寬拱手感謝,一張老臉笑得闔不攏嘴,直到看著俊美的夏天擎與一身鳳冠霞帔的女兒在面前拜堂成親,他眼眶泛淚。「恭喜!恭喜!」

    賓客一聲聲的道喜聲中,一對新人來到紅燈籠高掛的東雲院,喜氣洋洋的新房裡貼著雙喜字兒,龍鳳雙燭映亮室內,樊芷瑜頭戴紅蓋頭,端坐在繡著鴛鴦喜被的喜床上,一顆心撲通狂跳。

    夏天擎以喜秤挑起紅蓋頭,樊芷瑜那張絕色容顏映入眼中。

    兩人深情相視,端起合巹酒,額頭抵著額頭,輕笑入口。

    他溫柔的為她拿下鳳冠,神情專注。

    她屏息坐著,直到他輕聲開口,「終於等到這一刻。」

    她抬頭看他,他俯身低頭,一個吻強勢落下,勾纏探入她口中,透露出他的渴望。

    她俏臉嫣紅,雙手無措的交握,即使兩人前一世已有肌膚之親,但她還是很緊張,會不會與前世一樣,只會很痛,然後就睡覺了?

    但當她身上繁瑣華麗的喜服——落下後,她就知道不會一樣。

    夏天擎溫柔的吻著她、撫摸著她,在佔有她時,她痛楚輕泣時,他緩下律動,以更溫柔的撫觸讓身下的人兒嬌喘呻吟,如一朵綻放的玫瑰般嬌艷。

    無盡的歡愉,讓樊芷瑜疲累的睡了。

    再醒過來時,燦爛的春陽從窗外灑入一片金黃陽光,亮晃晃的,映著紅色雙喜字也綻放著光。

    此時,一隻粗糙帶繭的大手,從樊芷瑜纖細的後頸往下緩緩撫過她的裸背,一路滑過她赤裸的纖腰,這樣的撫摸像極某人在撫摸雪兒時的觸感,那麼溫柔舒服——樊芷瑜有剎那的錯覺,她又變身成雪兒了?只是,那項特殊技能在她確定找到幸福的那一晚就不曾再發生了。

    「醒了?」

    夏天擎熱熱的呼息吹拂在她的脖頸,她發癢的縮了下,下一瞬就讓他抱著轉過身,面對他那張俊美的容顏,還有他裸裎結實的身體,她粉臉乍紅急急閉眼,卻忘了她也是赤身裸體的躺在他眼前,春色無邊。

    「早,娘子。」他笑得好滿足。

    「早、早,天擎哥哥……呃……夫君,呃……是不是該起床跟長輩敬茶……哦,不用,爹說不用。那、那夫婿起床,我伺候你穿衣服……」她太緊張了,說這一席話時連眼睛也沒敢張開。

    「好,我也伺候娘子穿衣。」他促狹一笑。

    她眼睛倏地一開,粉臉漲紅,急急要抓被子裹身,但他大手一撈就將她擁入懷裡,兩具裸體相貼帶來更大的刺激感,她禁不住一顫。

    他某個地方的亢奮再起,她也感覺到了,凝睇她那張慌亂但更顯嬌紅的麗顏,他的聲音變得沙啞,「還是等一下再穿衣。」

    他給她一個纏綿悱惻的吻,幸福的日子也由此展開。

    樊芷瑜成了少婦,身邊的人都發現她身上多了一抹嬌柔甜美,容光煥發,令人驚艷。

    這樣的改變,每個人都知道全是因夏天擎的疼寵。

    他貼心替她做了幾雙特製的繡鞋,左右高低不同,能夠巧妙地掩飾她走路跛腳的微傾,讓人更看不出她的殘疾,但這不是在乎她的瘸腳,而是讓她走得更穩。

    他為她裁製新衣,他送她珠寶首飾,樣式皆低調不豪奢,符合她的喜好,讓她可以天天更換。

    沒多久,樊芷瑜就有了入門喜。

    於是,樊秉寬放心的離開,踏上償債行善的旅程。

    時間流轉,十個月後樊芷瑜生了個男娃娃。

    一個月後,夏天擎為愛子辦了個滿月宴。

    接下來的日子,不時可見夏天擎一手抱著愛子,一手擁著溫婉恬靜的妻子漫步在美麗的庭園,一家子身後,還有雪兒開心打轉的小小身影。

    這一日,來到上元節。

    清晨時分,屋內夏天擎已經清醒,他深情凝睇懷中的人兒,她仍熟睡著,美麗的側臉一如白玉,清潤動人。

    許是這樣的眼神太灼熱,她感覺到目光,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眸,「天擎哥哥。」

    他望著她帶著朦朧睡意的明眸,低頭吻她,唇舌交纏間再起欲望。

    但她馬上清醒過來,連忙推推親親夫君,他不解的放開她誘人的唇,就見她一手就摀住自已的唇不再讓他放肆。

    「不行,今天一早要去月老廟拜拜。」她還有好多事要做呢。

    「去求姻緣?我們已經有個兒子了,娘子。」他低頭又要親,那個無齒之徒害他這一個月來欲求不滿,明明有請奶娘,但芷瑜總是想自己帶。

    「是去感謝月老爺爺,今天是上元節,拜拜的人會很多,我早點去就能早點回來陪你跟兒子。」她說。

    「我們一起去謝謝月老。」他捧住她的臉啄吻了她的額頭一下,突然一笑,「坊間傳說,上元節拜月老,若得應許可以看見未來的另一半,兩年前你撇下我偷偷跑去拜月老,可有看到?」

    「我有看到。」她誠實回答。

    「是我。」他自信的笑。

    她面露為難,「呃……」

    「你看到的不是我?」冷峻的聲音透著幾分危險,威嚇意味十足。

    她憋著笑道︰「是,也不是。」

    他突然翻身將她壓在床上,半開玩笑的質問︰「到底是不是?」

    「是是是,我看到的是現在的你,不是那時候的你嘛。」她吐吐舌頭。

    他嘴角輕勾,伸手輕點她的唇,「當娘之後,愈來愈調皮了。」

    某人倒是愈來愈幼稚了,她心想。

    不,是愈來愈慾求不滿了,硬是纏著她歡愛兩回讓她累到沒去見月老,反而先去夢周公。

    夢境裡,樊芷瑜再次來到香火鼎盛的月老廟,廟裡外皆是洶湧人潮。

    她看到很多求姻緣的男女雙手合十的誠心禮佛,聽見他們低聲請求月老讓他們早早遇見命中另一半,或幸運得月老應許能看到未來景況——然後,她抬頭看向高坐在上方的月老像。

    月老爺爺朝她一笑,「幸福嗎?」

    「很美滿。」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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