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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明月聽風 -【融岩】《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2:48 PM     標題: 明月聽風 -【融岩】《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2-2 11:25 PM 編輯

【書名】:融岩

【作者】:明月聽風

【作品簡介】:

  這是一個輪椅暴躁男與堅韌小醫僕的愛情故事。

  《寵妻江湖路》姐妹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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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2:50 PM

本帖最後由 寒玥 於 2012-11-9 02:51 PM 編輯

  1.福星沖喜(修文)

  雲霧山下,別離亭。

  亭邊有座雲霧山的名碑,名碑後面是通向山上的唯一一條大道。雲霧山的主人是江湖上享譽盛名的醫聖,也是眾所周知的怪人。人稱他為雲霧老人。

  雲霧老人性格怪異,規矩繁多,非病入膏肓不治,非千兩診金不治,非順眼之人不治。除病患本人外其他人等不准上山,求醫者還得為雲霧老人做三件事,哪三事需待雲霧老人的隨時知會,真可謂是囂張之極。

  韓笑站在別離亭邊,仰望雲霧山頂,其實對這樣唯利是圖,條件苛刻的神醫,她是不喜的。但本事長在人家那,象她這般走投無路求人救命的,自然是說不得什麼。為了弟弟韓樂的病,韓笑向雲霧山遞了求醫信,從遞出第一封信算起,今日已是第六十五日了,可是山上還是沒有消息。韓笑不氣餒,只要能抽出空的,她都會過來看看,祈求山上的神醫某天突然慈悲心起,願意救她弟弟一命。

  韓笑今年十四,五月初七那天,是她十四歲的生辰,也正好是她背著弟弟來到雲霧山下百橋城的日子。百橋城裡有百橋,不過享負盛名的卻是城中的醫館。

  百橋城裡名醫多,城中店鋪多一半都與行醫有關,是座確確實實的醫城。聽說百橋城主聶承岩年紀輕輕,卻有的是手腕與魄力,只因為看不慣雲霧山的診病條件苛刻,便一擲千金,在山下建城搭鋪,廣邀名醫,還買了千畝良田種植藥草。百橋城裡,家家安居樂業,人人好善樂施,各醫館藥鋪,價格公道,童叟無欺。正是因為有城主聶承岩的豐功偉業,短短三四年間,便讓百橋城威名遠播,許多得了疑難雜症的病人,都在這裡得到了救治。

  韓笑也是慕名而來,她希望在百橋城裡能給弟弟找到治腿救命的辦法,可惜她失望了。看過了城中十多個醫館,都沒有大夫敢說能治好韓樂,三個月過去,韓樂的病無一絲好轉。幾位大夫都告訴韓笑,實在不行,就去求求那雲霧山,雲霧老人雖然刁鑽苛刻,但醫術確實出神入化,若能央得雲霧老人出手,韓樂的病還有希望。

  韓笑沒了辦法,只得向雲霧山求醫,可這個求醫的過程著實是太過艱難。韓笑沒什麼錢,在百橋城裡全靠著幫著各醫館照顧病人,做最苦最髒的活來換些錢銀給弟弟買藥求診。上雲霧山要一千兩銀子,她怕是窮盡一世也賺不到這許多。而雲霧老人從不露面,她想當面說個話求個情都沒有辦法。

  可韓笑不氣餒,她守在山下,等著雲霧山的馬車下山的時候,一遍又一遍的上前哀求,希望能找到通融的方法和途徑,當然是未果。她又偷偷跟著馬車,跑上了半山腰,希望能面見雲霧老人,可卻在一個奇怪的樹林裡迷失了方向,那一次是極兇險,她在林子裡轉了一天一夜終於才誤打誤撞摸著了下山的路。

  就這樣耗去了大半個月,韓笑連雲霧老人的門邊都沒摸到,可她不願放棄。她寫了一封信,表明自己願賣身為奴,以此來換取雲霧老人救治弟弟的機會,信中表達了她的決心和誠意,她寫了她的能力和經驗,她認得草藥、懂得基本醫理,還照顧過不少病患,她說她能吃苦,做事細心認真,她不怕血腥不怕髒累,凡舉她幫忙照顧過的病人,還沒有一位有過怨言。

  韓笑想,雲霧山上既是做大夫的,治病救人,那肯定得需要象她這樣的粗使下人。她把信抄了幾十封,尋遍百橋城裡每一位有可能能與雲霧山搭上線的人,低首磕頭,只求他們有路子時能幫她給雲霧山上捎一封信。她還求著她工作過的醫館大夫為她寫了推舉信函,希望雲霧山上能夠稍稍對她加以注意。

  今日已經是第一封信遞出之後的第六十五日了,韓笑看著雲霧山接病人的馬車緩緩駛上山去,她知道今天又是無望。她咧了咧嘴角,動動臉頰,對自己做出個微笑的動作來,莫灰心莫氣餒,堅持下去終會成功,她對自己鼓勵完畢,握了握拳,轉身笑著走進了別離亭。

  “樂樂,我們回去了。”今日天氣甚好,金秋十月的時節,鬱鬱蔥蔥,紅果累累,從百橋城到這雲霧山的一路,風景怡人。所以今日韓笑抽空來雲霧山下拜山求好運,把弟弟也背來了。就算是生病,就算是腿不能行,能走走看看,開闊心胸,也是件好事。

  韓樂聽見姐姐招呼,趕忙笑著跟坐在一旁的老者告別,然後趴上了姐姐的背,讓她背著他回去。

  “姐姐,剛才那位爺爺,給了我一小錠碎銀。”

  “啊?平白無故怎麼能拿別人家的錢銀。”

  “他在等他兒子嘛,雲霧山治好了他兒子,今天會送下山來。我說了好多吉利話,然後又說了自己好可憐,生病沒錢治,他心情好,又同情我,就掏銀子了。”韓樂高興壞了,又哄得些便宜占,而且這次是碎銀啊,他從來沒有討得過這麼多。這一路他靠這招,也給姐姐減輕此許負擔。

  韓笑拍拍他屁股,表示懲戒:“以後不可以了。”

  韓樂撇撇嘴,沒回話,心裡下定決心下回裝得再可憐一點,多哄些銀子才好。韓笑拿這個鬼機靈的弟弟沒辦法,於是並不執著這話題,只是輕輕哼著小曲,加快了腳步。這一路距離頗遠,靠她兩條腿,走回城怕是天色要暗了。

  “姐,你又想繞遠路看看聶城主的家門口啊?”韓樂一見姐姐走得快,便知道她的心思,這一手創辦百橋城的聶承岩聶城主是姐姐心目中的大人物,不但有才學有韜略,年輕有為,還心善仁慈。她常在他面前嘮叨那些聽說來的英偉事蹟。

  韓笑臉一紅:“是啊,這樣的人物,我們來了五個月卻一直不得見。我還想著,說不定他那能有路子給你治病,他的心腸肯定比雲霧山的要好,興許能幫我們呢。”只可惜她聽城裡人說,聶城主已經好幾個月沒露面了,怕是去了外地。

  韓笑對為醫行善的人向來敬重,更何況聶承岩可是創辦了整個醫城,她自然是仰慕不已的。她想著,若是雲霧老人也能有聶承岩這般懸壺救世的心腸,那天下得多少病人獲益啊。

  正一路哼歌一路瞎想,突然半路躥出三個大漢,一把將她們姐弟倆抓上。韓樂被粗魯的從韓笑背上扯了下來,韓笑大聲尖叫喊救命,又抓又撓又咬的奮力掙扎。大漢沒料到這小姑娘如此潑辣,挨了好幾下。可韓笑終究是人小力薄敵不過,她被捂了嘴強扭著塞進了一輛馬車裡。車上一個管事模樣的老嬤嬤坐著,四十多歲,雙目有神,衣著華貴,表情嚴肅,她沖著韓笑冷冷的道:“噤聲,否則你再見不著你弟弟。”

  韓笑也知此刻情勢不利,這馬車叭嗒叭嗒的急駛,韓樂也不知被擄到哪去了。於是她強自鎮定下來,問道:“你們是誰,要做什麼?”

  “丫頭,你的福分來了,我家主子今年二十,娶你做妾。”

  韓笑吃驚的瞪大眼:“做什麼?”

  “做妾!”

  “妾?”

  那老嬤嬤不耐煩了:“雖是妾房,但依你已是抬舉。你可別不知足。”

  韓笑倒還算鎮定:“婆婆,你主人家娶媳婦都這麼娶的?”

  老嬤嬤沒正面回她,只道:“另有聘禮紋銀千兩,今日成親。”

  韓笑這下又驚了:“紋銀千兩?”

  “這是你求菩薩都求不來的大福分。”老嬤嬤趾高氣揚,語氣中帶著嚴厲的告誡,暗示韓笑得聽話。

  可韓笑又問了:“婆婆,別的女子都到哪裡去了?”

  這回輪到那老嬤嬤皺起眉頭:“什麼意思?”

  “若不是別的女子都沒了,你們怎麼閉著眼就亂擄人做媳婦呢?我沒財沒貌,高攀不上。我只是個粗使丫頭,還得帶我弟弟看病呢。”

  “這些我都知道,你叫韓笑不是?從閔城來的不是?你弟弟韓樂得了怪病,想上雲霧山看大夫不是?”

  韓笑點點頭,老嬤嬤又說了:“你嫁給我家主子做妾,有了紋銀千兩,自然就能求那雲霧老人為你弟弟治病。你也說了,你沒財沒貌,我家主子自然是看你不上,你嫁過來,好吃好住的呆著就行。”

  韓笑吃驚的看著她,想想明白了,她道:“婆婆,你家主子病了嗎?病了要看大夫,福星沖喜之事不可信。”

  原來韓笑帶著韓樂來百橋城,還傳出段經歷。十歲韓樂已病了近兩年,他原本是閔城裡有名的神童,父母在七歲那年上山禮佛卻碰著了山匪,撒手西歸。叔叔嬸嬸一直無子,看在韓樂聰明伶俐的份上,便收留了他們姐弟倆。沒想到第二年嬸嬸便有孕,有了自己的骨肉後,對韓笑韓樂便橫豎瞧著不順眼,韓樂又莫名生病,腿不能行,城中大夫一診,竟診不出所以然來,只道他脈相奇弱,當是活不過三個月了。

  這下叔嬸當然不能再容他,生怕是個什麼怪毛病,把自家親生孩子也給毀了。面對叔嬸那副嫌棄的嘴臉,韓笑二話不說,背上弟弟,拿著偷偷藏下的父母留的銀子,走上了求醫之路。

  當時韓笑也只有十二歲,帶著八歲的韓樂自然是難以生存,她目標明確,直奔醫館而去,她懇求大夫收留,自己可以做些打雜粗使的活。當時城中首富劉家的老太太重病,大夫帶著幾個學徒上門看診,韓笑背著藥箱子跟著去的,老太太看中韓笑機靈乖巧,便把她留在了跟前。原本老太太病重,可自從韓笑陪在了身邊,身子骨竟然一日好過一日,劉家覺得韓笑有福,便讓她帶著弟弟住下。可半年之後,韓樂的病看遍城中大夫,絲毫沒有好轉,韓笑想了又想,終於還是辭別劉家,要帶弟弟到別處求醫。

  劉老太太縱然捨不得,也有感于韓笑的姐弟情深,於是給了筆盤纏,臨別前還囑咐,無論最後這病是治好沒治好,都歡迎他們再回來。

  韓笑一路打聽一路求醫,用的都是給醫館當照顧病人的粗使丫頭的法子,既能求個容身之處,也能換取診金和藥費。加上韓樂聰明乖巧,嘴甜會討好,身上又有病,一副可憐相,還真是哄得不少大夫心軟收留他們姐弟。

  而韓笑自己,從小便對藥草醫術有著濃厚興趣,只不過她是女兒家,能讀書識字已是不錯,要學醫做大夫,那是不可能的。可她這樣一路帶著韓樂求醫看診,倒也能學習到不少醫理醫術。說來也奇怪,每個大夫看完韓樂,都說他再活不多久,可韓笑背著他,從南往西,再從西往東,輾轉了兩年,韓樂竟然都未死。

  現在,到了百橋城,大夫診完韓樂,聽說這病竟然已經拖了兩年,也大大稱奇。而韓笑能在百橋城裡混得開,除了這個傳奇式的故事外,就是她的福氣,由她幫忙照顧醫治的病人,至今未有一死例。

  要知道有病有災的,都好信個迷信,講個福分,所以醫館裡若是有個福星在,自然能招來好生意。這也是韓笑身上盤纏用盡後,還能在百橋城裡順順利利呆上了五個月的重要原因。

  而眼前這擄人的老嬤嬤一看就是來自大戶人家,莫名其妙的劫了韓笑回去成親,想來定是家裡有病人重病不治,又聽說了城裡的傳言,試圖用福星之說來衝衝喜,救救命。

  有道是病急亂投醫,通常要走到沖喜這一步了,怕是已是到了眾醫不治的地步,所以韓笑的話那老嬤嬤哪裡可能聽得進去。她板著臉對韓笑斥道:“別廢話,這事你橫豎是占了大便宜的,別忘了你弟弟可是在我們手裡,所以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2.刺客來襲(修文)

  韓笑心知溝通無用,遂不再言語。她坐在車裡,暗暗算著時間和路途方向,算盤著日後有機會怎麼逃。

  馬車行了好一會,終於駛進了一個大宅子,韓笑坐在車裡,雖看不到外頭景致,但估摸著這該是進了城,車子進了門後又行了好一段,她推測出這宅子頗大。

  馬車終於停了下來,車門打開,好幾個丫環一擁而上,抓的抓,按的按,拖的拖,把韓笑給拖到主屋堂上,不待韓笑反應過來,便拿了件紅衣裳給她套了。衣裳不是韓笑的尺寸,套在她身上鬆鬆垮垮,不過這家子也沒人在意,旁邊一個男僕抱了只綁著紅綢帶的大公雞,將它放在了一旁的蒲團之上。

  韓笑不敢大力掙,只大聲叫著:“我弟弟呢,我弟弟呢?”她被四五個丫環拿著,又在人家的宅子裡,拼是拼不過的,但她一心惦記弟弟,生怕韓樂落他們手裡有個什麼意外。

  那老嬤嬤走進來,沖韓笑喝道:“大師算的時辰馬上就到了,你且乖乖拜了堂,你弟弟自然無事。”

  “不行,我要見我弟弟,現在就要見。”韓笑面無懼色,直沖著那老嬤嬤嚷嚷。

  “你拜完堂自然就能見著了。”

  “見不到弟弟,我這堂拜得心不甘情不願,滿心怨憤,這樣的福氣你敢要嗎?”

  一句話說到老嬤嬤的軟處,福星是到手了,但是萬一有個什麼差錯……老嬤嬤沖旁邊的僕人一揮手,對方火速跑了出去,過了一會抱了個男童進來。

  “姐姐。”

  “樂樂。”

  姐弟相見,那韓樂小小年紀倒也鎮定:“姐姐,我沒事。”

  老嬤嬤揮揮手,男僕把韓樂抱到了一邊,韓笑心裡直打鼓,正想著該如何是好。那老嬤嬤喝了聲:“時辰到了,快拜堂。”

  綁著紅綢布的公雞咕咕咕的叫了幾聲,似乎很有當新郎官的自覺,韓笑有些傻眼的瞪著它。

  拜堂?跟只公雞?

  看來確實是跟只公雞了。韓笑被兩個女婢一把按在了那蒲團之上,隨著一旁男僕高喊著一拜天地,韓笑的頭就被人按著拜了下去,抬頭間她轉臉看了眼那公雞相公,它轉著腦袋,又咕咕輕叫了幾聲,小黑豆眼睛無辜的看了看她。

  韓笑這兩年為了弟弟的病,走南闖北,打交道的全是大夫或重病的人家,這沖喜之說她不是沒聽過,但沒料到有一天這樣的事情會落在自己頭上。

  韓笑素來樂觀,不然小小年紀也不可能帶著弟弟撐到現在,如今雖被強娶沖喜,但對方沒有威脅她姐弟倆性命,她倒是也安下了一半的心,之後事情如何,可再想辦法。

  旁邊那男僕還在喊二拜高堂,韓笑又被按著胡亂對著案幾方向拜了,那裡並沒有人坐著。也對,她的高堂是沒有了,雞的高堂也沒人願意冒充,自然是無人可拜。拜完高堂接著就是夫妻對拜。韓笑被拉著轉了身,又被強按著對著公雞磕了個頭。公雞高傲的把頭轉了一邊,看也沒看她,這種詭異的拜堂讓韓笑有些失笑。

  很快,這禮算是行完了。老嬤嬤呼了口氣,時辰趕得正正好。她看了看韓笑,覺得很滿意,這女娃娃沉穩鎮定,看來傳言確實不假。她沖著男僕一點頭,那人高聲喊著:“送入洞房。”

  “我弟弟得跟我在一起。”韓笑可沒把這什麼拜堂當了真,他們想沖喜,沒問題,但她弟弟可不能與她分開。

  可惜丫環們沒理她,又拉拉扯扯、推推搡搡的把她往後院的一個屋裡帶。韓笑努力回頭,看到抱著韓樂的男僕跟在她們身後,這才放了心。

  洞房其實就是病房,還沒到門口就聞到了一股子很重的藥味,韓笑被推了進去,裡面守著兩位大夫模樣的,還有三個丫環。

  被沖喜的病人躺在床上,二十左右的模樣,沉沉睡著。老嬤嬤囑咐著一名叫小環的丫頭今夜裡守著韓笑留在屋內,陪著過所謂的“洞房花燭夜”。韓笑明白這是那老嬤嬤怕她一人留在這整出點什麼事來。

  老嬤嬤看了韓笑一眼,那眼神裡看不出情緒,韓笑卻問她:“我弟弟呢?”

  “就在旁邊小屋裡,你好好在這呆著,我家主子若是好了,你今後衣食無憂。”

  “那我弟弟的病呢?說好了會給我銀子向雲霧山求醫的,對吧?”

  “對。”

  “無論你家主子好是不好,我都算沖過喜了,這銀子是一定要給的,對吧?”

  老嬤嬤又看了韓笑一眼,這丫頭倒是伶俐。又答了一句:“對。”

  “那何時給我?”

  一旁的小環看傻了眼,這瘦不伶伶的丫頭,好大的膽子。

  果然那老嬤嬤不太高興,她沉著聲音:“三日後便付你銀子,你可送你弟弟去雲霧山求醫。但你既拜過了堂,便是我們龍家的人。”言下之意,那一千兩,算是賣身錢了。

  “那你家既是有錢,為何不上雲霧山求醫,沖喜是偏術,信不得。若是有病,還是看大夫為好。”韓笑還在試圖相勸。

  那老嬤嬤沒再應她,只哼了一聲,對小環道:“你倆好生伺候著。”說完便帶著其他人走了。

  人走光了,屋裡剎時安靜下來。小環小心翼翼的去床邊看了看那昏迷不睡的主子,然後去把靠牆的小榻收拾了出來,她看了看韓笑,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她為好,便道:“你今夜就先睡在這吧。”

  韓笑道聲謝,卻不著急過去,她對小環道:“姐姐,外頭有人守著,我是出不去的,你好心,幫我瞧一眼我弟弟如何?”

  小環看她客客氣氣,眉眼端正,應也是個老實姑娘,想想,便去門口問了聲,很快回轉:“你放心吧,你弟弟就睡在隔壁,好好的。余嬤嬤還派了大夫去看他,沒事的。”

  韓笑點點頭,又問:“姐姐,你主人家是什麼來歷,怎麼病了?都到這了,就算百橋城裡治不好,為什麼不上雲霧山?”

  小環應道:“我家主子姓龍,自是富貴人家,至於來歷,日後若是余嬤嬤願告訴你的,她會說的。”說到雲霧山,她看了眼屋外,又看了看床上沉睡的病人,壓低了聲音道:“我聽說,是不合雲霧老人的規矩了,所以山上不願治。”

  不合規矩了?韓笑一琢磨,難道是第三條非順眼之人不治?這家人這麼惡霸,也難怪雲霧老人看不順眼了。也不知到底生的什麼病?

  她問出聲來,小環倒是答了:“我家主子遭惡人劫殺,從馬上摔了下來,受了些刀劍傷和摔傷,可外傷治好了,卻一直不見醒。看過了許多大夫都不見好,眼看著人慢慢萎了,所以趕著到雲霧山來求診,可是一直被拒之門外。後來余嬤嬤去拜了佛,說是要試試沖喜的法子,人人都說你是福星,你照顧的病人還沒有過死例,所以……”

  小環一邊說著一邊收拾,準備搬張椅子靠在床邊守夜,卻一抬眼看見韓笑站到了床榻邊上,還伸手去摸她家主子。小環嚇了一跳,急急奔了過來。

  韓笑拿了那龍家少爺的手腕,摸著他的脈門仔細把著,小環驚訝道:“你會醫術?”

  “不太會,我只是久病成醫,我弟弟病了兩年,我又照顧過許多病人,跟著大夫們學過些皮毛,略懂些粗淺醫術醫理罷了。”韓笑說著,從懷裡掏出個小本來,摸出支炭筆刷刷的記著什麼。

  “你在寫什麼?”

  “在記你家主子的病症和脈象。”韓笑一邊說,一邊仔細的看著那龍家少爺的臉,看著看著,又去翻他的眼睛。小環哎了一聲,待要阻止,韓笑已經看完了。她在小本上又寫了會,然後又去翻那少爺的手。

  這次小環不擔心了,她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跟韓笑聊了起來:“你看這些做什麼用?”

  “每個病人,除了脈相之外,面色、眼睛、舌苔、手紋皆有不同,我看過一些書,上面有些記載,雖然我現在說不太出來,但我把每個病人的態相都記下,挨個對比,就能找出些規律來。我這些皮毛醫術加上些土法子,還給一些人治好病呢。”

  小環似懂非懂,別的大夫可不是這麼看的,這小丫頭倒是膽大,只會粗淺醫術的,就敢亂給人看病。韓笑似乎知她所想,笑笑:“窮人家,沒錢看大夫,沒錢買藥的,可不是抓著什麼法子都得試試嗎?”

  小環想想也對,又問:“你照顧過的病人,真的沒有死過嗎?”

  韓笑點點頭,卻說:“可我不是福星,我照顧的病人,每一個都有對症的診法和用藥,是那些大夫高明。如果沒用對法子,沒有合適的藥,自然還是會死,這跟福星沒關係。要是生病了,得找大夫,找福星管什麼用。”關於這個小環可不敢說對,畢竟韓笑來這,就是被當成福星抓來的。

  韓笑又道:“我父母早死,弟弟病重,收養我們的嬸嬸說我是災星。”她笑了笑:“到了這,卻成了福星。”她一邊說,一邊去摸龍家少爺的頭。

  “你這又是做什麼?”小環看著她的動作,不知道該不該阻止。

  “他外傷皆好,卻不蘇醒,自然是內裡有患,脈象清楚,或許該是顱內受創吧。”

  “咦,對,對,似乎大夫是這麼說。可他們不會治,說是得動刀下針什麼的,他們不敢。”

  “嗯。”韓笑收了手:“我也沒見這樣的病。”摸腦袋的確摸不出什麼來,韓笑拿起小冊子,又記上幾筆。

  待把所有能察看的都看了,內容都記好,她便把小冊收了,開始問:“姐姐,如果你家主子真去了,那余嬤嬤不會對我們姐弟倆不測吧。”

  “瞎說什麼,我們是大戶人家,自不會加害於人。不過嬤嬤脾氣不太好,這倒是真的,你順著她點,說說軟話,討個喜巧,以後日子也好過。”

  韓笑點點頭,心裡卻盤算著要怎麼辦,這龍家少爺被雲霧老人拒絕了,這病沒有大夫能治,想來自然是好不了的,那他病故就是個遲早的事,這之後余嬤嬤會將她們姐弟倆怎麼處置?看這府宅和僕役,想必是大富大貴之家,她姐弟二人無依無靠,又能如何?

  正想著,忽然屋外一陣喧雜,有人高喊著:“有刺客。”

  小環和韓笑均一驚,兩人都站了起來,又聽得外頭的大叫:“走水了,快救火。”韓笑再不管其它,一下沖到了房門口,一看外邊好些人打成了一團,還有更多的人正往這邊奔來,韓笑急急沖到隔壁小屋裡,看到韓樂獨自在那躺著,他是個孩子,又有病,腿不能行,這裡的人自然疏於看守。

  韓笑沖了過去,把弟弟背起來就往外跑。屋外火光沖天,廝殺聲一片。韓樂說道:“姐,快回他們主人家的房裡。此時混亂,只有那裡會是大家護衛的地方,那裡安全。”

  韓笑一想在理,背著他又鑽進了房間。小環正急得不行,又不敢離開,看韓笑進了來,心裡踏實了一點,有人陪著總是好的。

  韓笑把韓樂往龍家少爺床上一放:“我再到外面看一眼。”她剛奔到門邊,一把短刀“嗖”的一下射了過來,韓笑一縮頭,那刀插在門板上。小環尖聲叫著,卻不敢動。韓笑快手快腳趕緊把門關了,回頭沖韓樂喊:“這裡是大家護衛的地方,也是來襲者力攻的地方,樂樂,你的好主意。”

  韓樂無辜的聳聳肩,表示他只是孩子,哪想得這麼周全。

  小環嚇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不明白這生死關頭,這姐弟倆怎麼還有閒情聊天。韓笑突然沖到床邊,用力把昏睡不醒的龍家少爺拉了起來。

  “你做什麼?”小環尖叫。

  “把他藏起來啊,萬一有人殺進來了,找不到人說不定就走了。”那樣的話,她們還能有活命脫身的機會。是嗎?小環也來不及想,反正藏起來是對的,保護少爺是正經。

  兩個人算是齊心協力了,一起把龍家少爺拉了起來。可女孩兒家力氣不夠,只得用拖的,怎料往床下拖的時候,韓笑被床邊的椅子絆了一下,手一松,那龍家少爺直直的砸到地上,腦袋一撞,發出很大的“咚”的一聲。

  韓樂在床上“哎呀”叫喚一聲,縮了縮脖子,摸摸自己的頭,真心替這龍家少爺疼了一疼。

  小環和韓笑顧不得管這些了,外頭的聲響越來越大,似乎近在門邊,她們七手八腳趕緊把主子往床底塞,那龍家少爺身形頗壯,韓笑情急之下伸腿使勁狠踹了兩腳,將他給踹了進去。

  剛站起來,房門咚的一下被踢開了。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2:52 PM

  3.再次沖喜(修文)

  小環偎著韓笑微微打著顫,雖然她比韓笑年歲大些,個頭也大些,可是膽識卻遜色幾分。闖進來的是個黑衣人,蒙著臉,粗眉毛細長眼,一進門就要往床的位置砍來。可他定睛一看,愣住了,床上坐了個看似八、九歲的小娃娃,床前站著兩個丫頭模樣的,卻哪裡有他們要殺的那個男人的身影。

  “他在哪?”蒙面人用還滴著血滴的大刀指著小環,這個一看就是大丫頭,興許知道的事情更多些。

  小環發著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蒙面人微眯了雙眼,目光兇狠,他上前一步正要把刀往小環脖子上架,不料迎面灑來一把粉末,飄著藥味的細粉一下撲到他的臉面上,被吸進了鼻子,令他嗆咳了兩聲。

  只聽到旁邊那個不起眼的小丫頭說:“你中了三步斷腸香,最好不要妄動。”

  那大漢怒駡:“聽你放屁。”卻一時也沒敢動。

  韓笑道:“你是否覺得後脊樑此刻有股陰冷之氣正慢慢上升?有些喘不上氣?心跳快了很多?眼睛也有些燒?”

  那大漢暗暗心驚,細細體會,竟然每一件都對,剛才這些症狀全都沒有,怎麼才一眨眼的工夫就都冒了出來。

  韓笑道:“你這會該知我所言不假,此毒毒效甚強,此時遍佈你全身,你一動,立時腸穿肚爛,生生痛死。”

  那大漢眼珠子直轉,飛快的想著對策。韓笑卻道:“我們身上並無解藥,我家主子自是知道你等意欲來襲,於是特意布下此局,你若不動,待我家主子過來,審了你,自會饒你不死。想要活路,你就等我家主子來。”

  那大漢心下一狠,大叫:“我殺了你們一起陪葬。”他揮刀砍來,卻聽“鐺”的一聲,兩名護衛終於趕到,一下把那蒙面人的大刀給架住了,三人你來我往,飛快的過了七八招,終於還是護衛占了上風,將那蒙面男子制住。那人被按倒在地,忽然醒悟過來,對韓笑大吼:“你騙我。”所有的症狀不過是受到言語暗示後自己嚇自己。

  韓笑心疼的掂了掂手上的藥袋子:“我弟弟的藥粉不多,浪費了。”韓樂坐在床上也一個勁點頭,就是的,姐姐好辛苦才能攢到錢換藥給他磨成粉備著平常吃,雖然他不愛吃,可是浪費掉姐姐會很辛苦。

  此時屋外聲音漸小,想來是大勢已定,余嬤嬤帶了人趕了進來,護衛將那蒙面人押了出去。老嬤嬤在屋裡環視一圈,面色一整:“主子呢?”

  小環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腿一軟跪在了地上,方才是情急不得已,此時回想起來,她們又是拖又是摔的,還生生把主子踹進了床底,這等重罪,可怎麼擔才好。

  韓笑卻沒管這麼多,她一邊說:“藏起來了。我去拉他出來。”一邊貓了腰就往床底鑽。老嬤嬤黑著臉,沒說話。

  韓笑個子小,鑽到床裡試著去拖那龍家少爺,一用力,似乎聽到很輕的一聲呻吟,韓笑再爬,爬近他的頭臉,手上沾上了濡濕,一看居然是血。哎呀,怕是剛才那重重一摔,給摔破頭了。韓笑先不管這個,想著先把他拖出去。一轉臉,卻對上了他的雙眼,那雙眼睛,正怒不可遏的瞪著她。

  這龍家少爺,居然醒了!

  昏迷了兩個月的少爺在娶進福星的第一夜便奇跡般蘇醒的事,迅速在這大宅裡傳開了。當其他僕役幫著韓笑一起把主子從床底下拖出來的時候,余嬤嬤看到少爺居然是睜著眼睛的,還能哼哼著說得幾個字,那份驚喜就別提了。

  此時眾大夫一湧而入,都來看看這少爺究竟是如何得以蘇醒,丫環僕役進進出出,好一陣張羅。韓笑的待遇也立馬變得不一樣,旁邊一間大屋火速收拾出來,暖香厚被,準備好了要伺候她休息。

  韓笑背上弟弟準備安頓他去睡,卻突然轉身對一屋子大夫說:“我知道了,定是方才拉到地上時撞到頭,撞開了顱內積淤之血,頭脈相通,因而是醒了。”

  大夫一聽,低聲討論開來,余嬤嬤不禁又看了兩眼韓笑。韓笑跟著小環走了出去,一邊還說:“你看,我說的吧,什麼福星不福星,有病還是得治。恰得其法,方能救命。”

  韓笑帶著弟弟安頓好,已經過了丑時,夜已經過去大半,姐弟倆這一覺睡得特別香,韓笑樂觀的想著,這龍家少爺病好了,如果余嬤嬤守諾,該付給她千金紋銀,那弟弟上雲霧山一事,就有望了。韓笑帶著這美好的願望,沉入了夢鄉。

  一覺醒來,竟然已是午時,韓笑搖醒弟弟,照例先給他手穴、腳穴按摩一遍,又為他運動了腿部,通了通筋絡,都弄完了又討了熱水,將藥粉沖下,給韓樂服了。然後才跟丫環們討個飯吃。

  小環替他們把午飯拿了來,說是少爺已經好轉很多,開口說話了,人也精神多了,眾醫師均嘖嘖稱奇。韓笑和韓樂都餓了,一邊聽她說著一邊嘴裡不停風捲殘雲般的把飯菜一掃而光。姐弟倆一路吃苦,沒少挨餓,能吃飽的時候絕不客氣,誰知道下一頓在哪呢。

  小環對韓笑甚有好感,昨夜裡自己嚇得半死,這小丫頭卻是鎮靜自如,不但敢藏人,還有膽子灑藥粉騙過匪徒,拖延了時間,救了自己和主子的命,要說她不是福星,小環可不相信。她絮絮叨叨的說了半天話,待韓笑他們吃完,她一邊收拾一邊又說了:“余嬤嬤原說等你醒了就去見她,不過她這會有客人,你就且在屋裡等著吧。”

  韓笑點點頭,這時外頭進來一個小丫環,說主子要見見韓笑。

  韓笑到了龍家少爺屋裡,昨天那個昏睡不醒的年輕人,此刻是睜著眼睛的,與昨天的將死模樣比,精神還算不錯,他見韓笑進來,仔仔細細的打量著她,這打量了許久,讓韓笑心裡有些忐忑。那龍家少爺忽然說話了:“就是你對我又摔又踹的?”

  韓笑低頭行禮,答道:“恭喜龍少爺病體康復。”

  她應話應得不合規矩,卻婉轉的將他的責問噎了回去,若非她又摔又踹,他如今也不能穩穩當當坐在這發話。那龍家少爺微眯了眼,他久病體弱,現在雖是蘇醒過來,卻仍虛弱,腦子發暈,頭上也陣陣的疼。他深吸口氣,決定直接入正題:“你是要帶弟弟去雲霧山求醫吧?”

  韓笑點頭應:“是的”。

  龍家少爺伸出手,遞了一副紅豆模樣的耳墜子給韓笑。韓笑一愣,沒敢接。那龍家少爺嘴角勾起一笑,有些輕蔑的語氣:“當然不是給你的,黃毛丫頭。你拿著,等你上了雲霧山,把這付耳墜子交給百橋城主聶承岩。”

  韓笑怔怔的,那聶城主居然在雲霧山上?她問:“交給他做什麼。”

  “救他的命。”

  韓笑驚訝了,聶城主在雲霧山上有難,需要這副耳墜子救命?

  “你交給他便好,他若問起,你告訴他,答案在龍三那,若想知道真相,他得親自來找我。”

  韓笑還是沒敢拿:“我還沒有找著路子,未必能上雲霧山。”

  “余嬤嬤此刻見的,便是雲霧老人,你不抓著這機會,還等什麼?”

  韓笑一聽,一把接過那對耳墜子,撒腿就往外跑,她從來沒有離雲霧老人這麼近,她要當面求他,求他救救弟弟。

  韓笑一口氣跑到主屋外,卻正好聽得余嬤嬤說:“聶明辰,你不願救治我家主子,如今卻好意思來向我討人。那福星韓笑是我家主子侍妾,那是拜過堂的,豈是你說要帶走就能帶走的。”

  一個老人家的聲音應道:“你們龍家人我不治,這是早幾年就定下的規矩,我聶明辰一向說話算話,你這老太婆不必拿這事編排我。韓笑是被你們強擄而來,說什麼拜堂不拜堂,可笑。”

  韓笑在門口那一看,這說話的是個銀髮白眉的老人家,難道他就是雲霧老人?

  “哼,你刻薄陰毒,如今是受了天遣,你那孫兒之傷,連你都治不了,如今也只能來跟我龍家搶福星嗎?”

  雲霧老人剛要說話,轉眼卻看到韓笑站在門口,他不理余嬤嬤,徑直對韓笑說:“你弟弟韓樂的病,是想治不想治?”

  韓笑倒沒細想這雲霧老人怎麼認得自己,只聽說弟弟病能給治,自然是欣喜萬分,她卟通一聲跪下:“請神醫救救我弟弟。”

  雲霧老人斜睨了一眼余嬤嬤,話卻是對韓笑說的:“那就帶上你弟弟,跟我上山。”

  韓笑喜出望外,沒料到這只一日的功夫,事情竟然峰迴路轉了。

  “且慢。”余嬤嬤大聲喝:“聶明辰,你對我家主子見死不救,如今卻想從我這裡搶走福星救你孫兒,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雲霧老人冷冷一哼,韓笑心裡驚疑不定,她一直堅信,只有醫術才是救人之道,什麼福緣之說皆不可信。難道這個雲霧老人也信偏術?為醫之人怎能如此?

  雲霧老人沒理會余嬤嬤,只問韓笑:“那個龍家小子醒了?”

  “是的。”韓笑趕緊規規矩矩答了。

  “怎麼醒的?”

  “興許是撞擊導致頭部淤血清堵,因而蘇醒。”韓笑嘴一順,差點又說這跟福星沒關係,可她心裡想著,萬一雲霧老人也為福星之說才願意救弟弟,那冒充一下福星也當可為。於是硬生生把後半句給咽回去了。

  雲霧老人點點頭,韓笑沒琢磨明白他點頭的意思,卻聽他說:“很好。韓笑,你的求醫條件沒一樣符合,但我能允你上山為僕,換取你弟弟的生機。”

  “聶明辰,你莫欺人太甚,韓笑是我龍家侍妾……”那余嬤嬤話未說完就被雲霧老人打斷:“強擄而來的侍妾?你也真好意思。有賣身契約?有行禮圓房?”雲霧老人絲毫不客氣:“韓笑,撇開你弟弟的病不說,在這龍家,你能好吃好喝,享享閑福,而上我雲霧山,你需照顧病人,學習醫理,培植藥草,辛苦是自不用說的……你選哪樣?”

  韓笑眼睛一亮,聲音裡是抑制不住的興奮:“我能學習醫術?”

  “我雲霧山的人,就算是掃地的雜役也得會點治病之道,你來是不來?”

  韓笑連連磕頭:“謝神醫恩典。”

  余嬤嬤在一旁怒目而視,卻不再言語,雲霧老人又哼道:“這百橋城是我聶家的地盤,老太婆,你龍家小子的病既然已經解掉病根,之後散淤通脈,好好調理便可痊癒,你們那幾個草包大夫就能把他調治好。差不多的,收拾收拾也該離開了。不然你們招惹的那些土匪刺客的,把這百橋城糟蹋了,可怎麼算?”

  余嬤嬤咬著牙,顯然忿恨至極,卻沒再逞口舌之利,只惡狠狠的道:“來人,送客。”

  韓笑和韓樂姐弟,又跟來時一樣,被人粗魯的往門外推。可這次,他們上了雲霧山的馬車,終於踏上了那塊夢寐以求的土地。

  雲霧山,神醫居。這上了山才知道,山上的地勢如此複雜,七拐八轉,終於才見到建築和人煙。在山下往上望,是絕看不出來山上竟然有一座座居院連綿,一塊塊藥圃菜田。

  韓笑與韓樂這一路還是有些忐忑,這是治病救命的最後機會了,不會再出什麼意外吧?雲霧老人正顏坐在姐弟倆對面,一言不發,看似心情並不好,韓樂在馬車上被晃得頭暈,忍不住跟韓笑說:“姐姐,災星被人趕,福星被人搶,哪樣都不好。”

  他聲音再小,雲霧老人還是聽到了,他冷冷抬眼看了他們姐弟一眼,卻沒說話。馬車駛了良久,終於停了下來。

  有僕役過來抱了韓樂,一個自稱叫連翹的小丫環過來,領著韓笑姐弟到一小屋裡安頓好。待他們收拾安置妥當,稍做休息,連翹又給布了晚飯,吃完之後,她領著韓笑走到近小屋的一個院落前:“韓姑娘,神醫先生在此等你,你弟弟我會代為照顧,別擔心。”

  韓笑點頭謝過,抬眼一看,這院門口有個匾,寫著“岩築”兩個大字。

  雲霧老人已經站在院門處等著韓笑,他告訴她,這裡面住的是百橋城城主聶承岩。韓笑心裡一動,她敬仰的大人物,一直未得見著廬山面目,如今只近在咫尺。

  “從此刻起,阿岩就是你的主子。”雲霧老人顯然吸取了余嬤嬤的經驗,他掏出張賣身契來,韓笑仔細看了,痛快的簽字畫押。她為奴為僕許多次,這一次卻是有些激動的,她的主子,可是聶承岩啊。只是外傳聶承岩建百橋城是與雲霧山對立,可如今看來,雲霧老人也姓聶,且一口一聲阿岩,想來應是關係匪淺。

  “你的主子死的那天,便是你帶著弟弟下山的那天。”這是雲霧老人的條件,韓笑不疑有它,用力點頭。

  可老人接下來又說:“今夜是阿岩的生死夜,他若能熬過今晚便能活。”

  韓笑的心一下涼了半截,聶城主將死?原來弄了半天,她真的又是被用來沖喜的?不是說不論病得多重,只要雲霧老人願意治的,都能救活嗎?

  韓笑直視著老人,雖然心裡慌亂又緊張,但還是直言不諱的問了:“神醫先生,我弟弟的病你還沒看呢,真能治好嗎?”

  “百橋城崔、李、陳、王四位大夫都與我說過你弟弟的病症,我若沒把握,不會讓你上山。”老人把韓笑的賣身契折好收起,說道:“你弟弟的病需慢調緩治,這需要時間,所以只要他能留在雲霧山上,便是死不了。”

  韓笑明白這言下之意,若聶承岩活,韓樂便有機會活,這是以命賭命。可是再渺茫也算是有希望,而韓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機會。她沖老人點點頭,表示接受了,其實她心裡也明白,她們姐弟倆是弱勢一方,接不接受都只能如此。

  於是老人領著韓笑進了院子,院子很大,連進兩層,這才到了主屋院落。這院落裡站著幾個僕役模樣的,還有幾個儒裝背著醫箱的似是大夫,見到老人都低頭叩首行禮。老人沒看他們,只在主屋前站定了。

  一個大夫模樣的過來把一隻醫箱交給韓笑,囑咐道:“姑娘,公子的毒從戌時會開始發作,你得把這箱裡浸了藥汁的布巾卷起放他嘴裡,以免他傷到齒舌。香是提神助氣之用。他的外傷已無礙,其它該用的藥都已用過,你一人守著,請多費心。”

  韓笑有些慌了,又是毒又是傷的,居然獨留她一人守著?她急忙問:“我一個人嗎?可萬一有些突發的病症,我不知如何處置……”

  “姑娘,公子的傷和毒,能用的藥都用盡了,今晚是生死夜,他撐過去便有生機。我們都在院子裡候著,真有急症,你喚一下便是。你切記,不可讓他睡過去。”

  生死夜!她的機會只有一夜!

  韓笑轉頭望向雲霧老人,從他的臉上卻看不出一點心思,他只對韓笑道:“進去吧。”

  韓笑僵著腿,暗自咬牙,邁進了那道門檻。



  4.生死之夜(修文)

  屋裡很暗,厚厚的縵緯將屋外的黃昏暮色擋了個嚴嚴實實,屋角點著蠟燭,白茫茫的光在屋裡投下了陰影,壓得氣氛詭冷。空氣中彌漫著藥膻味、血腥味以及汗臭體味等等,濃重的味道剎時讓韓笑有些喘不過氣來,她強忍著掩鼻的衝動,慢慢朝裡屋走去。

  她聽過這麼多傳奇故事的聶承岩聶城主,她馬上就要見到了。可是這般見面的情形,韓笑不知自己心裡該是歡喜還是難過。

  裡屋跟外間一樣暗,氣味更重,屋裡溫熱,原來是在四角點了火盆子。興許是為了方便施救,床被挪到了屋中間,四周全無隔物,床上墊著軟褥子,上面躺著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看上去,與那龍家少爺年紀差不了多少。他披散著頭髮,全身未著片縷,只在腰際蓋了薄被,這屋裡的氣味就是從他身上發出的。

  這情景跟韓笑想像的完全不一樣,聶承岩也是出乎她意料的年輕。韓笑把醫藥箱子放在了門口的桌幾上,又往屋裡走近了幾步,這下看得清楚了。這聶承岩頭髮糾結髒亂,胡亂披散在枕上。他臉色慘白,透著青色,雙目緊閉,薄唇抿得緊緊的,嘴角露著布巾,那該是屋外大夫說的防他咬傷自己塞他嘴裡的。他狼狽得象個鬼。

  韓笑深吸一口氣,對著聶承岩身上的累累傷痕,紅色的疤印又長又寬,猙獰扭曲,想來當初受的傷定是深可見骨,養成現在這樣初愈,應該已有些時候了。他的雙手被綁縛在床邊,因為掙扎的關係,在腕上能看到勒痕。他的腳腕處,也縛著厚厚的繃帶,包著大半的小腿肚子。

  他看上去慘不忍睹,身上的氣味讓人掩鼻,韓笑卻是鎮定下來,他是聶承岩,那個建起了百橋城治病救人的聶承岩,是她韓笑敬仰欽佩之人,沒什麼好怕的,她是他的奴婢,來照顧他的。

  屋子裡很靜,韓笑甚至聽不到聶承岩的呼吸氣,她輕輕的挪了過去,低下身來,想仔細看清楚他的傷,剛靠近,他卻猛的一下睜開了雙眼,韓笑嚇得差點往後仰倒。她喘了喘氣,穩住自己,努力鎮定的對上他的雙眸。

  那是一雙漆黑卻陰沉的眸子,那樣的眼神,韓笑見過,那分明透著的是厭世與憎恨的情緒。

  他瞪著她良久,韓笑不知該給什麼樣的反應才好,她曾在腦子裡想像過無數次聶承岩是什麼樣,眼前這個,完全不在她的想像範圍之內。她迎著他的目光,最後,她竟然對他笑了一下。

  韓笑的這個笑,讓聶承岩的瞪視兇狠起來,他微眯了雙眼,眉毛打結,目光似乎更銳利了些,韓笑被他盯得發毛,笑容就要掛不住,他卻忽然閉上了眼睛。

  空氣又凝滯起來,韓笑悄悄的呼了一口氣,認真的看了看他身上的傷,她為很多大夫做過幫僕,照顧過不少病人,所以經驗尚可,瞧這每一處都處理的極好,聞著藥味及視膏藥顏色,應該是剛換過不久。

  韓笑沒什麼可做的,她想了想,又再看看他,然後站起來在屋子裡找了一圈,拿了木梳、布巾、結繩,蹲下來輕輕的替他梳攏頭髮。

  她一碰他,他就像是被刺了一般的又睜開了眼睛,那眼神象刀子一樣往她身上剮。韓笑對他安撫的笑笑,她動作利索,很快把他那油乎乎髒兮兮的頭髮往頭頂梳了個髻,拿布巾包了,用結繩系好。這樣的髮式看上去有些滑稽,卻讓他俐落多了。

  “這樣才清爽舒服些。”韓笑幹完了這活,顯然很滿意。

  聶承岩象看怪物一樣瞪著她,一個死人要清爽舒服做什麼?韓笑與他大眼瞪小眼了一會,終於想到該自我介紹一下,於是對他說:“我叫韓笑,是你的奴婢。”

  他不說話,她看著他的嘴,想到了他嘴被堵著,於是手搭了過去:“我把這個拿走羅?”她意思意思的問問,實際已經開始動手。可沒想聶承岩趁這機會用力一口咬住了她的手指。

  他似帶著恨意,拼盡了全力在咬,韓笑痛得叫了一聲,用空著的那只手去捏他的下顎處,把手從他嘴裡解救出來。聶承岩又驚訝又憤怒,似乎沒料到她竟然敢捏他。韓笑也詫異的瞪他,沒想到大人物居然會咬人。兩人不知覺的又對著眼力,最後是他忿忿的閉上眼,眼不見心不煩。

  院子裡,適才給韓笑遞醫箱的大夫薛松正對雲霧老人說:“師父,這樣真的妥當嗎?這女娃娃年紀小小,懂不了什麼醫術,讓她守著公子,這萬一……”

  “她的來歷底細不是都查得很清楚了嗎?”雲霧老人不答反問。

  “是。”薛松應道。自收到韓笑的第20封信後,師父就派人著手調查她。這些薛松是知道的,而且他也清楚記得探子寫的“韓笑,孤女十四,攜弟求醫,弟體弱脈堵腑髒皆病腿不能行。”

  依薛松來看,這脈堵之症,誘因難明,通經調脈也得配針加炙,至於腑髒病氣,需把脈後視具體病症反應用藥,但這腿不能行,著實古怪,怕是病氣頗深,脈堵難通了,這倒是相當棘手的。這樣的病症,落在了普通大夫手裡,怕是捱不過數月。可這韓樂發病已有兩年,韓笑背著他走了許多地方,竟然拖著未死。

  這韓笑很有毅力,聰穎過人,百橋城裡好幾個大夫倒是都跟薛松說了說情,希望他能幫著韓笑向他師父雲霧老人討個機會。薛松看過她給弟弟配的藥單,她對藥理醫理的悟性,非同小可。她非出身醫門,卻能清楚分辨每味藥看懂施救每個步驟。但大夫們津津樂道的,卻是這孩子福緣深厚,她闖雲霧山竟然能安然下山,她在百橋城裡醫館幫僕,經手的病人竟然無一死例。

  如今師父下山將這韓笑接來,讓她單獨陪著公子度過這生死夜,難道也是聽信了傳言的“福星”之說?

  薛松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師父的意思,是要用她沖喜嗎?”

  雲霧老人久久不語,薛松正想著不會有答案,卻聽到雲霧老人似自言自語的低聲道:“有一種人……我只遇見過一個……經他手的病人,還沒有死過。不知如今這韓笑,是也不是……阿岩的傷,我們能做的都做了……

  雲霧老人的聲音很小,薛松在一旁只聽得隻言片語,心中還是不甚明白師父的意思。他低首恭敬伺立一旁,卻不敢再問。

  韓笑並不知道自己在百橋城的舉動底細早被人查得一清二楚,她心裡對雲霧老人也有些失望,為醫者,研習醫道,治病救人。雲霧老人規矩繁多,她勉強算能理解,但他居然也信沖喜偏門,這讓她覺得對其醫術的崇拜之情受到了打擊。但她此刻面對著將死的聶承岩,無睱再想其它。她憶起了那大夫的囑咐,拿了香點上,浸藥的布巾也準備好,就著藥箱子一起拿到了聶承岩的身邊。

  聶承岩瀕臨毒發,正痛苦的喘氣,看到這小丫頭又回來,他從牙縫裡惡狠狠的擠出個一個字:“滾!”那聲音沙啞陰鬱,讓韓笑想起了她背著弟弟走在秋天的小山道上,腳板底碾著枯葉踩著碎石的感覺。

  “好的,主子。”韓笑回答得很順口,行動上卻一點誠意都沒有,完全看不出有要走的意思。她看到他額上開始冒汗,全身開始繃緊,便知他即將發作,趕緊疊了個巾子卷成條狀,捏開他的下巴,就往他嘴裡塞去,這次她細心巧妙的避開了他的利牙,飛快的收手,看到他沒咬上她眼神裡閃過的懊惱,她有些想笑。原來百橋城主聶承岩是這樣的啊。

  聶承岩此刻已經顧不上這沒眼力架的小丫頭滾不滾了,他咬緊了牙關,他很痛,他狂躁,他想殺人,他還想死。

  他全身開始抽搐,眼前泛起了紅霧,可他還是看到了一雙關切的眼睛,是那個小丫頭的。他閉上眼,滿心滿腦的開始想他心裡的那張俏顏,曾經有雙美麗的眼睛總是又羞又喜的注視他,他滿以為會與那雙眼睛的主人攜手白頭,可惜再沒有機會了。

  痛楚象潮水一樣,漲起來又退下去。聶承岩似在鬼門關走了一圈,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只知道這一波痛楚散去,他還活著。他聽著一旁韓笑的小動靜,於是睜開了眼睛。

  韓笑這時放了個水盆在一旁,正幫他擦去身上的汗水,因為中毒的關係,他的汗粘膩腥臭,糊在身上非常難受。聶承岩皺眉,腦子有些不清楚,她從哪裡變出來的溫水?韓笑沖他一笑:“院子後頭的溫泉池子,我找到了。”她的表情語氣好象在跟他平常聊天,似乎壓根沒看到他剛才厲鬼一樣的毒發反應,她的膽色,還真不小。

  厚軟的巾子擦在汗濕的頸旁,聶承岩舒服的直想歎氣。她動手取他嘴裡的布巾,拿過一個碗,用小勺盛了水,一點點喂到他嘴裡。

  多神奇,變出一個盆,又變出一隻碗。聶承岩被上一波巨痛折磨得沒有力氣,於是也不再掙扎,把水咽了,覺得好過些了。

  他有了些精神,對湊過來擦拭他肩膀的韓笑又喝道:“滾!”

  韓笑答著:“好的,主子。”但行動上依然沒半點要離開的意思。她仔細的避開傷口,替他擦著身子,動作輕柔,卻很麻利,很顯然她對照顧人確實很熟練。那老頭從哪裡找來這麼個丫頭?

  聶承岩忍不住問:“他給你什麼好處?”

  韓笑手上一頓,明白過來了。她接著賣力擦,一邊答道:“我是帶弟弟來求醫的。沒有錢,所以賣身為奴。”

  “我死了,你們就要滾蛋?”

  韓笑一愣:“對。”

  聶承岩笑了,這是他今晚的第一個笑容,卻是不帶一絲笑意:“真好,臨死還有個陪葬的。”語氣中的惡劣顯而易見。

  韓笑在水盆裡用力搓著布巾,她不高興了,這點讓聶承岩覺得心情好起來。韓笑擰好布巾繼續擦拭著聶承岩的身體,擦著擦著,終於還是忍不住說:“主子不會死的,我弟弟也不會死的。”

  聶承岩譏笑:“命運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

  “我弟弟的病,一開始大夫也說活不過三個月,可是現在兩年了,他還活著,他會繼續活下去。主子你也是。”

  聶承岩沉默,好半天才說:“我再不能走了,腳廢了,活著有什麼用?”

  “我弟弟的腳也不能走了,可我們還是到了這。我們翻過了很多座山,走過好幾座城。”

  “我愛的人死了。”

  “我父母也過世了。”

  聶承岩不說話了,用力瞪她,他要是還能動彈,一定要一腳把她踹出去,她是非要跟他抬扛怎麼的?韓笑似是沒看到他的眼神,只專心幫他擦身,一路擦到他的腰際,把蓋著他腰下的薄被揭開了,聶承岩一震,大聲說:“你別碰我。”

  可他已經感覺到溫軟的濕布擦過他的敏感部位,劃過大腿根,一路擦到腿上。聶承岩又羞又怒,恨得咬牙。

  韓笑若無其事的又擰了一把布巾,說道:“我給很多府裡做過粗使丫頭,擦身梳頭,照顧排泄什麼的,都做過。我也經常幫我弟弟擦擦澡,主子不比他多出什麼來,不必介懷。”

  “你弟弟多大?”

  “十歲。”

  “我很快就二十了。”聶承岩氣得咬牙,他是個可以娶媳婦的年紀,跟個毛沒齊的臭小鬼比?還不比他多出什麼來?

  “那主子更該擦擦了,連我弟弟都知道就算是生病也不必臭哄哄的。”

  “你罵我臭!”聶承岩現在再狼狽,可也曾是個呼風喚雨的人物,這樣的侮辱哪受得住?

  “沒罵,不過主子這會子的確是不香。”韓笑語氣輕鬆平常,她麻利的把手上的活幹完,飛快的拿了水盆出去了。聶承岩感覺五臟六腑的巨痛又再慢慢一點點的侵來,他又開始繃緊了身體。

  浸了藥汁的巾子再一次卷好架到了他嘴裡,他又看到這個小丫頭沉穩的笑臉,他這次沒有閉眼,他看著她的眼睛,那是一雙明亮的幽黑的眼睛,那眼神裡沒有懼怕,沒有遊移,她堅定的穩穩的看著他,他也不知怎的,在巨痛中就一直盯著那雙眼睛,他以為他這次會撐不過來,因為那雙眼睛在他眼前漸漸模糊,他快要失去意識,但他居然沒有,他清醒過來的時候,看見了她的笑容。

  她取走他嘴裡的藥布巾子,他緩過口氣來,開始罵她,罵她的笑容,罵她的眼睛,罵她瘦削的身板,罵她喜歡頂嘴抬杠的性子,罵這間屋子,罵這座山,他詛咒所有的一切。

  然後他發現她一直在按摩他的手,他因為病痛中的掙扎,以及對大夫和醫僕的不配合,被綁起來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他的手除了麻痹和疼痛之外,已經忘了有什麼感覺。

  她很有耐心的按摩著,從中指指尖急救穴,一直按一直按,順著向下,心穴、三焦穴……五個手指到手掌到手腕,她很有節奏很有耐心的按摩著。

  聶承岩冷笑:“手穴位不過養生防病之用,我這頻死毒症,你以為這樣有用?”

  “我不是大夫,我只是想讓你好過點。穴理相通,我在一本手□上看到過,手穴也有用處的,我每天給弟弟按,他都說舒服。腳穴也一樣,不過主子的腳包紮著,按不了。”韓笑仿佛沒聽懂他的譏諷之意,仍認真的按著。

  她提到腳,他的怒火又冒了起來,難道照顧病人,不應該一併照顧他的情緒嗎?

  韓笑又沒理會他的怒視,她取出懷裡的一本小冊,細細把他的脈,又看了他的掌紋,然後用支細碳筆在冊子上記著。聶承岩緩過口氣,皺眉:“你是看我手相?”

  “奴婢不會看手相,奴婢只是記一記生病的時候手掌的紋路,不同的病人,手掌紋路不一樣,我記了好多,原來掌紋也能看出病症來。”說到這個,韓笑似乎有些興奮,不過她想想,還是不往下說了。這裡可是雲霧山呢,人人都是神醫,她只是懂點皮毛,還是不要亂說的好。手診的事,許多大夫都不認同,鮮少人這樣看病,她也只是有太多的機會看病人的手,所以才一點一點的記,每找到一個共通之處,她就會興奮很久,她覺得自己又學會了一些。

  聶承岩閉上眼,不去想自己成為這黃毛丫頭診病實驗品的事,他又開始覺得痛了。

  屋子裡這麼暗,一波又一波的疼痛侵襲著他,他完全沒了時間的概念,只覺得這一夜無比的漫長。

  這一夜,他說了很多的話,多得完全超出他自己的想像,他是一個瀕死之人,怎麼可能有力氣說那麼多話。她握著他的手不放,一直按一直按,按得他的手上每個穴都很酸痛,他又疲累又虛弱,卻被她折騰得半點都沒法睡。他很憤怒,他想掐死這個丫頭,他說他會死,讓她別費勁滾遠點,她居然說他精神這麼足,罵人也很溜,應該死不了,她是真的在高興,她說她弟弟有救了。

  他正使勁在罵她,完全忽略了以一個一腳邁進鬼門關的人來說,自己精神氣確實還不錯的事實,屋門口傳來了動靜,聶承岩這時才發現,他似乎好一陣沒有經受毒發的痛了。

  天,難道亮了嗎?

  薛松領著四個醫僕模樣的人走了進來:“韓姑娘,卯時了。我們來給公子換藥。”

  聶承岩這一刻突然不知心裡頭是個什麼滋味,他居然沒死,不是說這綠雪之毒無藥可解嗎?不是說必死無疑嗎?

  他側過頭,看到那個叫韓笑的小丫頭臉上確確實實的喜悅,她在問薛松:“大夫,那是不是主子已經活過來了,他不會死了吧?”

  薛松點頭:“最兇險的一夜已經過去,後頭該是無大礙了。韓姑娘,師父在外頭等你。”

  韓笑高興的眼睛都笑彎了,她正要往外跑,卻被聶承岩叫住:“你過來。”

  韓笑咬咬唇,不知他想幹嘛,卻還是依言湊近他。聶承岩低聲在她耳邊說:“雲霧老人是我親祖父,我中的毒是雲霧山獨家密毒綠雪。”

  他滿意的看到她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他嘴角勾起似譏似諷的笑,語調輕輕的:“去吧。”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2:53 PM

  5.主僕約定(修文)

  韓笑踏出了屋門,初晨的陽光明媚燦爛,可韓笑卻覺得心裡有些沉甸甸的。雲霧老人站在院子裡,跟昨天帶她過來時同一個地方,同一個姿勢。他就這樣等了一夜?

  聶承岩的話在韓笑耳邊響起:“雲霧老人是我親祖父,我中的毒是雲霧山獨家密毒綠雪。”這話裡充滿了暗示意味,他身上的仇恨與厭世,難道並不是完全來自受了傷瘸了腿?韓笑有些害怕了。

  她面前的雲霧老人,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他自然是知道聶承岩活了,可他竟然沒有露出欣喜的模樣來,他見到韓笑的第一句話,是問她:“你對他做了什麼?”

  “梳頭、擦身、點香、喂水……”

  “我是問,除了僕人服伺的活,你還做了什麼?”

  韓笑想了想:“我給他點手穴了。”這個算是除了僕人服伺活之外的事吧。

  “手穴?”雲霧老人有些驚訝,怎麼會去動手穴?

  韓笑有些忐忑:“這樣不可以的嗎?可是手穴能讓他舒服一點,我,我看過一些醫書,上面有說手掌通六脈……”韓笑在雲霧老人的注視下越說越小聲,她是心虛,她沒有正經八百地學過醫術,她只是自己翻翻醫書背背藥方,有問題就問問大夫,然後根據所見所聞和自己東一點西一點的經驗湊出來的皮毛,如今竟然在神醫面前說什麼手掌通六脈。

  “通六脈,然後呢?”可雲霧老人竟然讓她往下說。

  “然後,然後點壓相應的穴位,能刺激五臟六腑,能疏通經絡、行氣和血,主子很痛苦,按摩之後就會舒服一點,我,我認真看過的,前半夜不到一柱香的工夫就會發作一次,我從第三柱香的時候開始按的,主子直到第四柱香燃了才發作,之後,發作的時間就越來越晚了。”

  “那是我們之前用的藥使毒性消退之狀,未必是你刺激手穴造成的結果。”雲霧老人就事論事,不過仍對這小丫頭的細心暗暗吃驚。

  韓笑聽老人的語氣似乎並無怒意,而且竟然願意討論,她熱愛醫理,自然是情緒興奮起來,她掏出小冊:“主子的手在掌心處烏黑,有明顯的雙井字紋三角紋,黑脈一直延到腕處,到了第五柱香時,這個掌相都沒有變過,這個時候主子的痛症有緩和之相,但病症並無起好之勢,所以我覺得,他的毒未解,但是按手穴還是能幫他緩症怯痛的吧?”

  雲霧老人奪過她的小冊,看了看,沒看懂,又遞回給她,問道:“掌相這個,誰教你的?”

  “沒人教,我自己看了些書,然後照顧病人的時候,我都會仔細記他們的症狀,眼睛、臉、舌、手、身上還有腳,不同的時候,每一處的變化都會不同。”她看了看老人,那種心虛的感覺又冒了出來:“然後我就用這些,結合大夫們的診斷,自己分析琢磨。”她看老人眉頭皺起,趕緊急急辯道:“我沒有害過人,他們都好好的,我從來都是聽大夫的,我只是喜歡自己總結些管用的法子。主子,主子也好好的,真的,我照顧的病人,沒有死過的,所以他們才會說我是福星。”說到這韓笑又有些懊惱,她信只有醫術能救人,此刻卻下意識的用福星之說來爭取留下的機會。她頓了頓,嚅囁的說:“神醫,我做到了你要求的事,我弟弟,可以留在這裡了,是不是?”

  韓笑暗自後悔話說得太多,很怕自己沒有根據的醫術讓雲霧老人反感,從而找藉口趕他們下山,只是一談到醫理,她就會管不住自己,其實如果她不是父母早亡,如果她不是一個女兒家,她真的很想成為一名大夫。不過如今,她只求能用這難得的機會治好弟弟的病。

  雲霧老人沒說話,只瞪著她。韓笑卟通一下跪了下來,後背脊上冒了冷汗。她惹神醫不高興了?若按聶城主說的那樣,難道他對自己的親孫下了毒?那他還會樂意救自己弟弟嗎?可是離開雲霧山,怕是再找不到醫術更厲害的人物了吧?

  “你認為我會毀諾?”好半天,雲霧老人終於說話,只是聲音很冷。

  韓笑不知怎麼答,雲霧老人很快又接著問:“阿岩他,跟你說了什麼?”

  韓笑還是不知該怎麼答,老人很有耐心的等著,韓笑抬頭看著他,他的眼裡看不出表情來,起碼韓笑是看不出來。她終於老實說道:“主子說,神醫是他的親爺爺,他說他中的毒是雲霧山所有。”

  老人久久不語,韓笑心裡正發毛,忽聽得他冷冷道:“你先回去吧,今日允你歇息半日,下午再來伺候。連翹會負責照顧你們姐弟的起居,有什麼事就找她。你弟弟的病,我會讓人先給他看看,有連翹在,你就專心照顧阿岩,他對這山上的人都不太配合,你是新面孔,或許他的防心就不會那麼重。”

  韓笑且驚且喜,這表示他們在這山上能呆下去了,弟弟有了活命的機會。但是,說聶承岩的防心又是怎麼回事,果然這裡面事情有蹊蹺?韓笑暫時先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拋到腦後,她磕頭謝過,小跑步的跑出了院子。

  雲霧老人看著自己的手掌,手穴,他居然沒想到。他們用盡了所有的辦法,卻疏忽了這個?

  韓笑興奮的跑回小屋,韓樂還沒有醒,他裹著被子睡得正香,韓笑看看時辰,沒推醒他,只從自己帶上來的包袱裡拿出布巾裹著的父母牌位。韓笑把牌位在小桌上擺好,拜了三拜:“爹,娘,我們終於上了雲霧山,弟弟的病有希望了。無論如何,我一定會把他的病治好。你們放心吧。”

  說話間連翹過了來,給拿來了些乾淨的衣服褲子,還有一些日常用品,然後她帶著韓笑走了一圈周圍,告訴她哪打水,哪取食,管事、規矩等等說了一遍。

  “神醫先生說了,今後由我來照顧你們姐弟倆,你有什麼事儘管找我。你平常得去服伺公子,韓樂就交給我吧。”

  韓笑謝過,抓緊時間向連翹打聽,原來這雲霧山分為好幾片居所,這岩築是山中最好的一塊寶地,因為地處山腹位置,氣候怡人,不但有溫水流入,綠植滿園,而且無論從山外的哪個角度看,都不到這片地方,隱蔽又安全。

  “公子很少上山來,沒想到這次回來,卻恐怕是得長住了。”連翹圓圓的臉,比韓笑還小一歲,倒是又和善又勤快的小姑娘,一點也沒留心眼。兩個姑娘倒是很快熟絡起來,甚是投緣。

  “連翹,主子的脾氣不大好,你說說我得注意些什麼?我可不想沒兩天就被趕下山去。”

  連翹咬咬唇,有些同情的看著韓笑:“笑笑姐,公子跟神醫先生關係不好,每次上山來都會吵架。所以一般不在山上住,他有自己的侍從,但這次受傷,神醫沒讓他們上山。現在派了你去,公子肯定得拿你撒氣,你就忍著點,等他好些了,定會將他自己人調來,到時你就不必受這份苦了。”

  關係不好?韓笑心裡更打鼓了。這與聶承岩的傷和毒,不知道有沒有關係。

  連翹似乎對這些內幕八卦知曉不多,倒也再說不出什麼來。她帶著韓笑把環境都認識了一遍,然後又領著她回去了。韓笑進屋把韓樂叫了起來,連翹手腳麻利的幫著收拾,又去給她們姐弟端來早飯。韓樂睜了眼,精神並不好,怕是這兩日折騰到了,韓笑照例幫他按摩了一遍,又給他服了藥粉,連翹在一旁看著,很快便學會,她自小在這山上長大,也有醫理基礎,平常也是幫著幹幹粗活打打下手的,這般的動作並不複雜,連翹記在心裡,直道讓韓笑放心,她知道該如何照顧韓樂。

  韓笑千謝萬謝,她是斷沒想過這上了山,自己成了奴婢丫頭的,還能有人來照顧弟弟。連翹卻是一點沒介意,她說自己平常也是幹活,順帶手照顧個弟弟沒關係,而且神醫先生也交代下來,韓笑是給公子做奴婢的,公子身邊不好離人,要是韓樂還沒個人幫忙照看的,可怎麼能好起來。韓笑聽了這話,心裡不覺對雲霧老人有些改觀。

  看來這雲霧山裡的事,倒還真是讓人雲裡霧裡的摸不清啊。

  三個人一起吃了早飯。之後韓笑動作麻利的燒了水,幫韓樂擦了澡,自己一身的汗,也痛痛快快洗了洗,全都收拾好了,已經過了午。

  薛松帶了個醫僕模樣的人過來,顯然聶承岩那邊已經張羅完了。他說來看看韓樂的病。韓笑連忙將他請進了屋。薛松為韓樂把了脈,久久不語,雖然早已聽說,但親自診脈後也不禁稱奇,這病症,真是緩過了兩年?

  薛松把好脈,又看了看韓樂的腿,眼睛和舌頭,摸了摸他的腰腹,然後沖韓笑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在屋外候著。韓笑翻出個小冊趕緊跟了出去,這冊子上,清清楚楚記了韓樂第一次發病到現在的每天症狀,每次看診大夫的醫囑,用的藥名、劑量、時間,甚至吃的東西都有注明。上面還密密麻麻的記了每一個階段的韓樂的病情進展變化等。

  薛松暗暗吃驚,他學醫十餘載,看過的病人不少,見到的病人家屬也不少,還沒有哪位會有如此詳細的病症記錄。他不禁多看了韓笑幾眼。

  韓笑從最初韓樂生病開始,到如今的病症脈象,全都能說得頭頭是道,病理藥方也能跟薛松討論上。可韓樂的病很麻煩,當然不是薛松過來看看就能解決的,他告訴韓笑,這病症狀況,他會跟師父討論研究,他回去先開藥方子,把現在吃的藥粉換了,服些新藥試試。若有必要,師父會再來看看韓樂。

  韓笑謝過,心裡不禁有些激動,這雲霧山的神醫果然厲害,剛才薛松點出的幾點,正是病症的關鍵。韓笑趕緊把薛松提的一些要點又記在了小冊上,又把韓樂今日的狀況也記上了。回到屋裡,跟連翹說了說,拜託她照看一下弟弟,自己又趕到了岩築。

  岩築裡的氣氛不是太妙,聶承岩折騰了一晚,上午睡了半日,可歇息得並不安穩,這會剛醒沒多久,韓笑剛踏進屋門的時候,正聽著聶承岩似被嗆著,一邊嗆一邊還罵人。

  韓笑跑進去,看到他正在被灌藥,顯然是因為他的不配合,藥灑了一臉一身,他被嗆到,卻還一直發脾氣怒駡,咳個不停,幾個醫僕正忙腳亂的替他擦掉灑出來的藥汁。

  韓笑跑過去,把他們都推開,她低身整理聶承岩頸下的枕靠,抬得高些讓他好順氣,又沿著他的氣管位置摩撫。聶承岩緩過氣來,看著她良久,似乎才認出她來。

  “你是昨晚我那個該死的奴婢?”

  韓笑一愣,怎麼她什麼都沒幹就該死了?好在這幾年經歷早已讓她學會不要跟生病的人計較,何況這個生病的還是她的主子。她點點頭,應道:“是的,主子。”

  聶承岩閉了閉眼:“那把他們都趕走,雲霧山的人,我一個都不想見,讓他們滾。”

  韓笑呆了一呆,這聶承岩真是愛讓人滾。她轉頭對那幾個醫僕低頭致歉,要求接手他們喂藥的工作,把他們都請出去了。

  人都清走了,可聶承岩並不願吃藥,韓笑把藥遞他嘴邊,他就把頭一偏,試了幾次,藥是一口沒讓他喝下,藥汁倒是又灑了一身。這顯然令聶承岩又惱了起來,他開始怒駡,喝令她滾。

  韓笑在心裡歎口氣,把藥碗放到了桌上,那上面還擺著兩碗一模一樣的,怕是大傢伙有了經驗,得備足了藥伺候才行。她拿了布巾擰濕了給他擦去身上的藥汁,從容的答:“我一滾出去,怕是外頭守著的那些人又該滾進來了。滾來又滾去,主了身邊總會有人,我一個人煩,總比他們這麼多人一起煩的好吧?”

  聶承岩抿了嘴不說話。韓笑也不著急給他喂藥了,輕手輕腳的給他清理乾淨,就陪坐在一旁。聶承岩又忍不住,罵她礙眼,韓笑心裡暗想著這該是她遇見過的最難服侍的主子了。

  她忽然想起件重要的事來,她掏出那對紅豆耳墜,遞到聶承岩的面前:“主子,龍三公子讓我把這東西給你,他說是用來救你命的。”

  聶承岩本來罵得累了,閉目不理睬她,聽到龍三公子時便睜開了眼,看到她手上的那對耳墜,似是不敢相信的瞪著,瞪了半天,終於大聲喝道:“給我,把它給我。”

  韓笑被他喝得嚇一跳,她解開聶承岩的手,把耳墜子放在了他的掌心裡。聶承岩的手沒什麼力,舉起來的時候還有些抖,他拿著耳墜子看了又看,半晌紅了眼眶,把耳墜子握緊了,拳頭放在心口處。他身上又髒又臭,臉色慘白透著青,鬼一般的狼狽,頭頂上還包著那個滑稽的包包頭,可這般的悲情動容,卻讓韓笑覺得他有些耀眼起來。

  “龍三還說了什麼?”

  “他說,答案在他那,若是主子想知道真相,便得親自去見他。”

  “你是龍三什麼人?”

  “啊?”韓笑沒料到傳個話要被審問身份,她老實答:“奴婢不認識龍三公子。”

  聶承岩微眯眼,盯著她:“撒謊,若非相識可託付,龍三豈會把東西給你讓你傳話?你上山,是龍三的安排?”沒等她回答,他很快自己又否定了:“不對,那老頭可不會接受。”

  “主子不必猜疑,奴婢確不識得龍三公子。”韓笑坦蕩的直視他,她把怎麼被擄沖喜結親,龍三怎麼醒的,怎麼把耳墜子交給的她,她又是怎麼上的山,一五一十全說了。

  聶承岩一直盯著她,似乎在評判著她話裡的真實性。等她說完了,他問:“你嫁給龍三做妾了?”

  “是只公雞。”韓笑語氣輕鬆,顯然沒把那拜堂當回事。

  聶承岩有些笑意:“這次是雞?余嬤嬤真是越來越有想法了。”

  “這次?”韓笑看他臉色沒那麼嚴肅,大著膽子的問了出來,真好奇,難道那龍三公子還不止沖過一次喜嗎?“那上次是什麼?”

  聶承岩似想到好笑的,倒也答了:“豬。”

  韓笑撲哧一下笑了,又忍不住,哈哈的大笑了幾聲,這龍三公子,倒是怪可憐的,一會是豬,一會是雞。她越想越好笑,笑個不停。然後一轉眼,看到聶承岩正盯著她瞧,韓笑趕緊端正了臉色,輕咳幾聲:“呃,奴婢,奴婢只是覺得……”該怎麼解釋自己嘲笑主子朋友的行徑?

  “你叫什麼名字?”聶承岩沒打算聽她蹩腳的說辭。

  韓笑挺直了背脊:“奴婢韓笑。”

  聶承岩微點頭:“韓笑?”

  “是的,主子。”韓笑應得大聲又響亮。

  “好,很好。”他似對她的精神抖擻挺滿意:“我要喝藥。”

  韓笑又驚又喜:“好的,主子。”龍三公子果然沒說錯,這對耳墜子真的是救命之物。她歡喜的捧來藥,一口一口喂他喝了,這次聶承岩很配合,眉都不皺全給咽了下去。

  喝完了藥,她給他擦了嘴,又倒了溫水讓他去去嘴裡苦味,然後動手把碗杯布巾這些收好,正收拾著,聽到聶承岩喚:“韓笑。”

  “是的,主子。”韓笑飛快的大聲應了,走到近前等著他吩咐。

  聶承岩道:“你是我的奴婢,還是雲霧山的醫僕?”

  “是你的奴婢,主子。我簽的賣身契是主子的名字,我看得清楚。”韓笑抬頭挺胸,覺得自己可是堂堂正正的百橋城聶城主家僕了。

  “是嗎?”聶承岩應得不鹹不淡,頓了頓道:“那好,你聽著,你若是忠僕,我會助你救治弟弟,若你動什麼歪腦筋,你們姐弟都別想活。”

  韓笑剛想應“好的,主子”,卻反應過來這話的意思了,她的笑容僵在臉上,驚訝的看著他,聶承岩語氣淡淡的:“你以為,我這副半死殘廢的模樣做不到?”

  “我以為,一手建起治病救人的百橋城的聶城主,不會動不動把殺人掛在嘴上。”韓笑臉色端正下來,心裡有些失望。

  聶承岩盯著她半晌,說:“很好。”他似乎終於覺得韓笑可以信任,囑咐道:“從此刻起,留心這山上的每一個人。”韓笑被他的語氣震住了,聽見他繼續說:“我還想活著,知道真相。”



  6.丫頭古怪(修文)

  要活著知道真相?這話聽起來讓人感覺這山上便是龍潭虎穴。韓笑其實不太明白,雖說雲霧老人看著跟和藹一詞壓根扯不上關係,但起碼她們姐弟上得山來,的確是吃好喝好住好,沒受半點虧待,甚至薛大夫也依師囑三天兩頭的認真來給韓樂診病,當然更別提連翹那小姑娘一天到晚的把韓樂當自己親弟弟般的照顧了,就連總管白英,看著也是個穩重忠厚之人,對聶承岩的衣食起居、用藥飲食,那是盡心盡力,絲毫不敢怠慢。

  自韓笑順利讓聶承岩喝藥後,雲霧老人似是也明白過來,他把其它的醫僕都遣走了,獨留下陸英、秦艽、甘松、石竹四人輪流在岩築的院裡值守。

  韓笑聽了他們的名字,這才知道原來雲霧山上的僕眾,全是以藥命名。韓笑一琢磨,自己的名字正好跟小紫含笑這味藥同音,看來真是做醫僕的命啊。

  聶承岩的確是個很難伺候的主子,他現在身體還不大能動,就已經有提不完的要求,什麼絕不見客,他要安靜休養,不許開窗,不許拉開縵緯,他需要封閉的空間靜心,每個時辰要報時,什麼時辰需要點香熏藥,什麼時辰要服藥,藥溫藥量得多少,什麼時辰必須進食,多久要助他翻一次身,多久要為他按摩拿捏穴位,一日三次,脈相病症要記錄清楚,吃食上藥排泄狀況也要留心……

  短短半日的工夫,韓笑說的最多的就是:“是的,主子。”“好的,主子。”“遵命,主子。”可他每一道命令下來,有些內容韓笑又有點拿捏不准,不知對他身體有害處沒害處,於是他囑咐一樣,她應了,記下來,轉頭去問了薛大夫問,這才知道聶承岩要求的什麼藥溫藥量點香熏藥時辰等等,居然都是他這個傷病最佳的療治法子。當然了,其它的什麼不見人不開窗要報時,那就只是他在任性鬧脾氣而已。

  韓笑這才反應過來,對啊,他可是聶承岩,既是神醫的孫兒,又豈會不懂醫理醫術之道。人人都在傳他的偉業事蹟,他五年前創辦百橋城,算起來,那個時候該是才十五歲的光景,也就比自己現在大一歲。那會兒要建起城池,打點官府,召募良醫,買田置地,靠得可不只是有錢而已。更何況,百橋城裡名醫眾多,要讓他們都遵守城規,限制藥價,控制診費,沒有些手腕魄力,又如何辦得到?

  想到這些,那段日子裡在心中深深埋下的對聶城主的崇敬之情又再油然而生,韓笑對自家主子的蠻橫任性是多了份體諒。這樣的人物,慘遭橫禍,與愛人生離死別,自己又從此落下個殘腳不能行的重症,下毒手的看樣子還可能與自己的親人有關聯。也難怪他之前是沒了生念,這要換了別人,可能反應會更激些,現在主子也不過是愛發發脾氣而已,不算什麼。

  想到這,韓笑暗自提醒自己要更細心賣力,定要將主子照顧妥當才好,這百橋城上下,怕是還等著他回去主持大業呢。

  聶承岩傷重不能動,身邊不能離人,當天晚上韓笑就卷了鋪蓋卷搬到了他屋裡,在門邊安了個小榻,以便半夜裡也能聽到他的喚遣。為這個韓樂有些不高興,以往在別的家,姐姐都不會離開他太久,就算是要隨身伺候的病人,也會把韓樂安置在一旁一起照顧,現在這個新主子聶承岩,竟然是要把姐姐全霸著了。

  韓笑對這可沒了辦法,聶承岩的脾氣,怕是容不得有個小鬼在旁邊鬧,哄弟弟可比哄主子好辦多了。於是她對韓樂說自己每天都會回來看他,兩個屋子離得近,也方便。連翹在一旁也跟著勸,說讓韓樂把自己當姐姐,她一定會好好照顧他的。兩人輪番上陣,終於把韓樂安撫了,韓樂小弟最後不甘不願的宣稱:“我討厭他,搶走姐姐的都討厭。”這番姐弟別離戲碼才算落了幕。

  第二日,雲霧老人帶著薛松來給聶承岩看腳傷,韓笑在一旁伺候著。聶承岩腳腕上的藥布巾子揭開,猙獰可怕的傷口露了出來,翻起的紅肉,隆起扭曲的傷疤,韓笑心裡似被塊石頭頂著,說不出的難受。再噁心的傷口她都見過,但眼前這雙傷殘的腳,卻是她心中大人物聶承岩的。她又想起那句:我中的毒是雲霧山獨家密毒綠雪。

  她下意識的抬眼看向雲霧老人,他一臉嚴肅凝重,正認真仔細的看著聶承岩的傷口。韓笑又轉頭看向聶承岩,他正側著頭緊鎖眉,不知道是在忍耐疼痛,還是不願見到雲霧老人。韓笑心裡猛然生起護衛之心,她側過身去,瘦小的身板擋在了聶承岩的面前,遮住了他與雲霧老人的視線對角。

  雲霧老人看完傷,囑咐薛松換藥綁布巾,韓笑在一旁認真看著,冷不防雲霧老人瞪著她:“阿岩的腳需要安養調理,一定不能動,你平日裡多注意,久躺著也不成,每隔一個時辰就得為他翻翻身,若是力氣不足翻不動的,讓陸英他們進來幫忙。”

  韓笑認真應了,仔細看著薛松換藥綁結的手法。聶承岩冷冷道:“不動也是殘廢,動了也是殘廢,有什麼關係?”

  韓笑心裡咯噔一下,看著薛松的手停了一停之後繼續忙,她也假裝沒聽見,身子壓低些更認真的學。可她擋在聶承岩和雲霧老人中間,於是兩道冷冰冰的視線全紮在她身上。韓笑後悔自己沒事幹嘛要站在這刀尖口上,這會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好在薛松包紮完,走到聶承岩的肩膀位置站著,教了一套壓穴的手法給韓笑,讓她每日裡為聶承岩按一按捏一捏。這位置一變換,韓笑正好趁機也挪開了。

  薛松說的詳細,韓笑努力記著,後忍不住掏了自己那簡陋的小破本寫寫劃劃,薛松失笑,雲霧老人和聶承岩無語。

  老半天,雲霧老人清清嗓子,說道:“這山上清靜,環境甚好,安心養成便是。”

  韓笑目不斜視,心裡想著這該是跟主子說的話。

  聶承岩一開始沒接話,一會卻陰陽怪氣的說:“我怕再死一次,累。”

  這話成功的讓雲霧老人面色鐵青,也終於讓韓笑沉不住氣了,她轉頭看了聶承岩一眼,卻對上他轉頭過來打量自己的眼光,薛松在一旁為雲霧老人打圓場:“公子的傷已不致命,治療調養便會好的。”

  聶承岩冷哼:“說得倒輕鬆,我以後路都不用走了,是挺好的。”

  這麼乖僻難纏,韓笑腦子一熱,剛想說幾句相勸的話,話到嘴邊卻忍住了,雲霧老人在呢,她這愛頂嘴抬扛的,也不能在別人面前給自家主子丟了人。

  聶承岩看著她,嘴裡的話卻是對雲霧老人說的:“這丫頭是你找來的?”語氣淡淡的聽不出意思,韓笑使勁想,她沒惹主子不高興吧。聶承岩繼續問:“她的賣身契呢?”

  韓笑心裡忐忑,她咬咬唇,聽見聶承岩繼續說:“我的奴婢,與你雲霧山何干,賣身契自然是放我這。”

  韓笑且驚且喜,對上聶承岩的目光,她忽然明白,從此刻起,她韓笑的聶城主隨身醫僕身份,才算是真被主子認同了。

  又過兩日,白英帶了幾個僕役,抬了張新床進來,上好的檀木,雕著奇獸仙枝,華美氣派,床頭床邊都架著直欄,頂上也有空欄綁著緯縵,掛上去的時候是裝飾,放下來時方便聶承岩拉著支撐坐起,想來是花了不少心思設計製造的。可聶承岩卻冷笑:“這木香襲人,是嫌我臭呢,還是施毒香的時候好不被察覺呢?”

  白英當場愣在那,冷汗涔涔。雖然只接觸了幾次,但這白英管事給韓笑的印象卻是甚好。他沒嫌她是新僕,也不歸屬雲霧山,反倒處處給她行方便,事事有照應。韓笑雖然年紀小,但看人還是有眼色,對於心善之人是尤其有敬意。一看聶承岩把別人的好意當成惡念,還冷嘲熱諷,她心裡就有些鬱結。

  最後白英什麼話也沒說,揮揮手讓僕役把新床搬了出去,然後低首行禮,為自己考慮不周道歉,道兩日後再送新床來,然後也出去了。

  韓笑雖然堵心,但還是小心翼翼想求證,生怕這裡面有自己不知道的內情,怪錯了聶承岩,於是問:“主子,這白總管難道有什麼不妥?”

  “沒什麼不妥,我高興沒事找事。”聶承岩回答的甚是理直氣壯,把韓笑噎著了。

  當天晚上,韓笑端了一大盆溫水,從頭到尾給聶承岩認真仔細地全身擦了個遍,雖然屋裡擺著火盆子,溫暖如春,但聶承岩對她擺弄他的身體很不滿。

  “主子喜潔,為免被人嫌臭,還是多擦擦的好。”韓笑振振有詞。

  聶承岩咬緊牙關沒回話。稍晚,夜深該寐,聶承岩卻說屋裡沒香氣,他這喜潔怕臭的主子睡不著,於是小丫環韓笑捧著香爐侍在床邊,看著他閉著眼嘴角勾笑。

  韓笑心裡歎氣,暗道自己太衝動,她以前對著別的病人,好象沒這麼魯莽啊。要知道有個病痛什麼的最是難捱,病人不可理喻亂使性子也是常事,何況象聶承岩這樣的人物,怕是當初好端端身強體健時,也是有幾分脾氣的,如今腿不能行,身有巨毒,躺在床上動彈不得,使使性子就使唄,自己幹嘛想不開非要抬杠。

  香爐裡細煙緲緲,熏得韓笑有些發暈,她挺了挺背脊站好,為強打精神撐過去,她開始集中精神在心裡默背藥譜,背著背著,想到這山上每個人的名字,不知會不會有人叫陳皮?或者馬鞭草?或者皂莢?又或者巴豆?她想著想著把自己逗樂了,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聶承岩心裡暗惱,給她大半夜裡罰站還能罰得偷笑出來,這丫頭腦子裡不知裝的什麼。不過也好,這種時候要是是個愁眉苦臉、哭哭啼啼,動不動就戰戰兢兢的人守在他身邊,那恐怕得擾得他更煩吧。不可否認,老傢伙給他找的這丫頭還真是不錯。

  “睡覺去。”他終於忍不住喝她走。她一定不知道,她背著背著,默念出聲了吧,她肯定也不知道,她越背越開心,讓他很生氣吧。

  韓笑聽得這聲令,一愣,然後大聲道:“好的,主子。”

  過了一會,聶承岩又說:“把香爐拿走。”她去睡就去,居然還端了椅子把香爐放他床尾繼續點著,她肯定是故意的。聶承岩心想,這小丫頭其實脾氣不小。

  “好的,主子。”

  又過了一會,“不許再背了。”

  門邊小榻那的細細聲響立馬停了,過一會韓笑嚅囁的應:“好的,主子。”

  “要背就出去。”她聲音裡的不死心讓他鬼使神差冒出一句,然後聽得她又應:“好的,主子。”接著真的出去了。

  聶承岩終於忍不住咧嘴笑了,這真是腦子與眾不同的丫頭,背藥譜有什麼好稀罕的,值得她大半夜不睡覺的跑出去。她該是自他受傷這麼久以來,唯一讓他感覺到些許愉悅的人了吧。聶承岩慢慢沉入夢鄉,睡著前他在想,明天給那丫頭找點什麼麻煩好呢?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2:56 PM

  7.信任關係(修文)

  當天夜裡,聶承岩被疼痛折磨醒,當他意識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身體在抽搐,雙腿抽得尤其厲害,他一身的冷汗,只得咬緊牙關。這是毒性使然,之前偶爾也有發作,如今毒根未除,他對此也是有心理準備。

  一個瘦小的身影奔過來,是韓笑。她見此情景不免一驚,急匆匆想喚人,卻聽聶承岩道:“別叫,撐過去便好。”

  韓笑見他痛得面容扭曲,一臉青色,急得還想叫,聶承岩一把抓住她的手:“這痛沒辦法,只能撐,你叫人來也不過是多個看熱鬧的。”他話說的費勁,但仍勉力為之,顯然是萬般不想別的人在這個時候看到他如此模樣。

  韓笑明白他所言,怕這樣的情形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她急得在一旁直搓手,看他身體抽搐抖得厲害,乾脆一下壓在他身上,小心避開腳腕上的傷,雙腿壓著他的雙腿。

  她感覺到他身上因痛楚的緊繃,臉又正對著他身上的傷疤,想像著他遭受過的那場劫難,心裡真覺得難過。

  “丫頭。”

  “是的,主子。”

  “丫頭。”

  “是的,主子,奴婢在。”

  他喚了好幾聲,她也應了好幾句,可他沒有說別的,只是喚。他這般脆弱,雖然他不會承認,可這無助的下意識的叫喚讓韓笑覺得他楚楚可憐,她心軟的眼眶直發熱。

  這一夜他熬過痛楚,倦極睡去,她守在他的床邊,最後也撐不住,趴在他的腳邊睡著了。

  在韓笑看來,醫僕和病患的關係,除了生活和療傷治病的照料外,還有就是精神上的支撐與鼓勵,有些時候,甚至是相互在支撐與鼓勵。經過這一晚,她感覺跟聶承岩似乎又親近了幾分,可第二天一早,他卻又能生生把一向自認為性子和善的她氣夠嗆。

  “你到哪裡去了?”

  “去看弟弟。”

  “我有允許你離開嗎?”

  “天沒亮,你剛才還睡著呢。”換言之,想問意見也沒法問。

  “所以你就可以亂跑?”

  “沒亂跑,主子。就是挨著這院後頭的小屋。”是目標明確的跑,生怕回來晚了,還是使勁的跑。

  “那也不行。你有沒有為人奴婢的自覺。”

  “有的,主子。”應主子應得這麼溜,多自覺。

  他瞪著她,最後竟然說:“沒有我的允許,不許離開這個院子,看弟弟也不行。”他生死夜裡說的那種“真好,臨死還有個陪葬的”的惡意又出現了。

  韓笑一愣,咬咬牙回道:“這個要求奴婢不能允。”

  “不能允?虧你還自稱奴婢。主子的要求做不到,你就滾蛋。” 顯然他這一大早的心情很不好。

  韓笑這一下也怒了,他昨夜裡痛得沒睡好是有脾氣,可她一早看到弟弟犯了病的模樣心情也很糟,最重要的是,他這要求太沒道理。她辛苦伺候,沒耽誤任何事,抽了空趁他入眠去看眼弟弟又不犯錯。她一天只見著弟弟一面,看弟弟傷心捨不得她的樣子,她也難過。

  韓笑看著聶承岩,他似乎是打定主意,她終於忍不住嚷嚷:“我是為了弟弟才來這的,不讓我看弟弟,與遣了我走有何不同?”

  “你好大的膽子。”以一個重病之人來說,他的聲音也不小。

  “膽子小點就可以去看弟弟了嗎?”她就信個理字。

  他顯然被她噎著了,緊抿嘴不說話,兩個人互相瞪著。這時屋外傳來個男聲:“韓姑娘,我給公子送藥來了。”

  韓笑轉頭就往外走,生氣歸生氣,該吃藥也別耽誤。可她一出去,愣住了,這人她不認識。

  “你是誰?”

  “韓姑娘,我叫遠志。是藥房的醫僕。”

  韓笑向外張望,院子裡只有陸英在,昨夜裡是說了今早是秦艽煎藥送藥的,這個遠志,她不認識。

  “秦艽呢?”

  “他在藥房燙傷了手,所以由我來送藥。”

  “這藥是誰煎的?”

  “是我。公子的藥,在藥房裡是由我負責的。”遠志還算有耐心,認真答了。

  “那你說說,都有哪幾味藥?”聶承岩的藥單,韓笑早已背下,此時正好驗證此人所言真假。遠志皺起眉,但還是把藥單背了一遍,公子的用藥甚多,幸好配藥煎藥的工作他是從頭跟到尾,不然還真是會被這個奇怪的丫頭考住。

  “不對,少了一味石蒜。”韓笑從他背的藥單裡挑錯。

  遠志一愣,很快說:“絕對沒有石蒜,公子的藥單我最清楚,就是適才我說的那些,並無石蒜。”

  韓笑這才露了笑容:“是我記錯了,確是沒有石蒜。多謝,我這就端給主子。”

  她拿了盛藥的託盤進屋,先用勺自己嘗了一口,確認味道與上次薛松端來的沒區別,溫度也合宜。然後她把聶承岩扶靠床頭,拿了布巾給聶承岩在脖肩處墊好,又換了只新勺,把藥端到他嘴邊一口一口喂了。

  聶承岩也不瞪眼了,也沒說話,很配合的喝了藥。這讓韓笑有些詫異,她還以為他得再吼她一頓,沒想到卻是這麼溫馴。可韓笑覺得事情還沒完,果然他喝完了藥,清了清嗓子,說話了:“那個遠志,可以信任。”

  韓笑收拾東西的手一頓,她還以為會先處理她的去留或是看望弟弟的問題呢。誰知道是說這個。

  “好的,主子。”她答得有氣無力,繼續動手收拾。

  “這雲霧山上,雲霧老人共有三十八名入室弟子,薛松排第五。”

  “主子是說,薛大夫也是可信任的?”韓笑終於有些好奇了,他說這些,是什麼意思?她當然也是覺得薛松可信任,那位大夫長得就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樣子,為人和善,決不會是壞人。

  聶承岩點點頭繼續說:“你難道不奇怪,這雲霧山號稱醫術聖地,為什麼卻只安排了這麼幾位來照應我?”

  “對,對。”韓笑用力點頭:“我看神醫先生對你的傷很是上心,可是派的人手卻不多。”

  聶承岩回道:“因為他也不知道,究竟是誰偷走了那顆綠雪。”

  “啊?”韓笑瞪大眼:“就是主子中的那個綠雪之毒嗎?”

  聶承岩點頭:“綠雪是他研製多年的獨家密毒,只煉了三顆。這次出事後,他發現只剩下兩顆了。”

  韓笑皺眉不贊同的說:“主子,那你之前跟我說的話,分明是誤導我以為神醫大人下的手。是誰幹的就是誰幹的,可不能栽贓,主子你這樣不好。”

  聶承岩挑眉看她,若是從前他翩翩公子之時,這樣的動作表情怕是瀟灑迷人,可惜現在臉色青黃,頭上還包了個油乎乎的包包頭,只顯得滑稽。韓笑被他的模樣逗得想笑不敢笑,臉部抽搐了幾下。

  聶承岩沒反應過來她的表情是什麼意思,只道:“我可沒說是他下的毒手,不過若不是他,我也不會遭此橫禍。”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來:“芸兒也不會死。”

  他的哀傷令韓笑有些招架不住,她忍不住低聲問:“主子心怡之人,是如何去的?”

  聶承岩橫她一眼,迅速回過神來端正了臉色,轉了話頭:“總之,下毒和砍傷我的,定是與這雲霧山有關係。”

  “那他這次沒得手,會不會再動歪腦筋。”

  “雲霧老人只調了幾個信得過的人經手我的診治,下毒的人定會明白,所以就算他再要下手,也得謹慎再謹慎。”

  韓笑點點頭:“那為什麼神醫先生不把可疑的人都遣走呢?主子在這太危險了。”

  “之前,並不確定我能不能活過來,把人都遣走,反而不好讓他們露馬腳。現在我的傷無性命之憂,這山裡頭,肯定暗波湧動。再遣人走,反是給了兇手名正言順的逃脫機會。”聶承岩的分析換來韓笑的佩服:“主子,你跟神醫先生的默契真好。他沒說你也知道他的打算。”

  “哼,我跟他沒什麼默契,這不過是按常理推測。他逼走我爹娘,害死芸兒,他是我的仇人。”聶承岩轉頭瞪著韓笑:“你可記住了?”

  “記住他是你仇人?”韓笑有些奇怪,這個不用記吧。

  怎料聶承岩斬釘截鐵的答:“對。”

  “好的,主子,奴婢記住了。”韓笑心裡一歎,原來二十歲男子與十歲男童,幼稚耍起性子來均是一個樣的。今早韓樂就說了:“那聶城主搶姐姐,是我的仇人。”

  韓笑趕緊轉移話題:“主子,兇手為什麼要衝你下手?”

  “我要是知道,豈不是知道他是誰了嗎?”

  韓笑皺著眉認真想:“是不是主子脾氣不好,得罪了人?”遭來白眼。

  “是不是主子建了百橋城搶了雲霧山生意?”聶承岩沒反應。

  “是不是想搶主子的東西?”

  “搶什麼?”他問。

  “我聽說書先生說故事,這人不外乎就是為情為財為怨才會害人。如果沒怨,那就是情和財,所以不是奪情便是掠財。”

  他看了她良久:“你不笨,就是性子太倔。”

  韓笑抿抿嘴:“主子還是要趕奴婢走?”

  “當然不,這滿山情勢不明,我上哪再找一個夠膽子把人堵門口背藥單,還會用假話套人真偽的奴婢去。倔就倔點,我這做主子的寬宏大量,能忍。”

  能忍才怪,韓笑如是想,不過心裡還真是高興。“可是奴婢一定要每天看看弟弟,奴婢千辛萬苦來到這裡,就是為了能給弟弟治病,若不得見,奴婢豈非白來一遭。”

  “哼,別讓我找不著人便是。”語氣雖然不好,但是卻是明顯讓步了。韓笑大喜:“多謝主子。主子放心,我一定會小心保護主子周全,不讓壞人有機可趁。”

  “憑你?”聶承岩嗤的一笑。

  韓笑訕訕道:“我懂得不多,可是忠心一片,主子說什麼,我照辦便是。”

  “你先去把鏡子拿來。”

  鏡子?鏡子裡面有玄機,能用它找到兇手?韓笑迷惑不解,但還是聽話照辦,很快去找了面鏡子給他。

  聶承岩一邊接過,一邊道:“你們瞅著我的時候總有古怪,我倒要看看,我是被毒毀了臉還是如何?”

  韓笑聞言差點忍不住要把鏡子搶回來,果然聶承岩瞪著鏡子大半天,左看看右看看,猛地把鏡子一丟,大聲沖她嚷嚷:“你給我弄得什麼鬼頭髮?”

  韓笑強自鎮定:“雖然定不若從前瀟灑,但也是有幾分俐落的。”

  聶承岩瞪她。俐落?讓他頭頂頂了個包子這叫俐落?

  韓笑訕訕一笑,悄悄把鏡子收回來:“主子喜潔愛美,奴婢知道了。真的,奴婢知道了。”



  8.古怪初顯(修文)

  可韓笑再如何知道聶承岩喜潔愛美也沒用,因為他重傷未愈,身上可以擦擦,頭卻是不能洗的。聶承岩當然也知道,他好不容易絕了死念活過來,還想著找出兇手挖出真相,自然不會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於是他鬱悶著板著張臉,那臉色黑得快能滴出墨來。韓笑只好想了個辦法,把他的長髮梳開,編成個長辮放在腦後,既不影響他躺臥,又讓他看不到頭髮,這樣才算勉強過了關。

  韓笑捧著鏡子在聶承岩面前讓他照了半天:“主子,這外貌打扮病中不好講究,等傷好了,奴婢一定替主子置辦得光鮮亮麗。”

  聶承岩一瞪她:“我是這麼重皮相的?”

  韓笑不敢說是,卻使勁點頭:“主子說得對。”

  對什麼對,聶承岩咬牙,明明他是在問話,她倒好,轉個彎又編排他。可看她笑得殷勤又坦然,他心裡卻是真的惱不起來。這個丫頭,其實還真是能吃苦又機靈,膽子大也不莽撞。看她對醫理醫學如此熱愛,可惜生為女兒身,註定成就有限。

  韓笑不知道主子想什麼,她手腳麻利把鏡子給藏好,放得遠一點。伺候聶承岩吃了早飯,按他的吩咐,把筆墨紙硯準備好。

  “你把我說的寫下來。”

  “好的,主子。”

  “茴香,陽起石,決明子,北玄參,鳥不宿,牛至,常山,杜仲。”聶承岩略一沉吟,念出一串藥名。

  韓笑飛快的記了,認真看了半天,說道:“主子,這藥方子太古怪了。”

  聶承岩讓她把方子拿過來看了一眼,滿意點頭:“莫管它怪不怪,你把這方子交給陸英,讓他遣人送到山下我府裡去,就說是我要的藥材。”

  韓笑略想想:“主子,這方子重要嗎?要不我跑一趟送呢?”

  “不,我現在這樣,你下山太招搖,交給他們吧。”聶承岩光是梳個頭吃個飯,就覺得疲憊不堪,他閉上眼,很想睡了。

  韓笑又仔細看了看,實在看不出什麼名堂,於是按囑咐去辦了。待她把藥方交給陸英後回轉,一進屋,就見聶承岩一手握著拳,拳頭放在心口上。韓笑知道,在那拳心裡,定是握著那對耳墜子。這麼暴躁乖僻的人,不知被他心心念念的那個芸兒,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姑娘。

  韓笑輕手輕腳走進去,把文房四寶收拾到外屋來,如此有了筆墨紙硯,她要把她的小破冊子記的東西都重新整理抄撰。韓笑磨了墨,又到裡屋察看了一下聶承岩,他面容平靜,拳頭依然握在心口上,韓笑忽然覺得有些憐意,主子這麼驕傲要強的人,失去所愛的那種痛苦,怕是刻骨銘心。自己在得知父母意外過世的那一刻,也是頓覺天地失色萬念俱滅,若不是還有韓樂需要照顧,恐怕她也支撐不下去。

  “丫頭。”他忽然輕輕的喚。

  “是的,主子。”韓笑正入神,被他一喚嚇一跳,趕緊挺直站好。

  聶承岩沉默,韓笑以為他不會開口了,卻聽他說:“你現在可以去看你弟弟了。”他聲音裡的腔調讓她臉一紅,好象那背後的意思是快去看你弟弟,別盯著我看。他明明是閉著眼的,怎麼會知道她在看哪裡。

  “好的,主子。”韓笑匆匆往屋外奔,覺得自己很丟臉。她交代了一聲守在院子裡的陸英、秦艽,然後繞到院後頭的小屋找韓樂。走在路上,她忽然想到,每次主子脆弱無助的樣子暴露在人前,他就會不高興。晚上毒症發作,他醒來脾氣就很糟,這會他思念故人,顯然也不想讓她看到。韓笑暗暗記在心裡,想著日後有些眼力架,別去犯了他的禁忌。

  到了小屋,看到韓樂躺在床上,連翹並不在一旁。韓笑不甚在意,雖然只接觸了幾天時間,但連翹確實如給她的第一印象似的,很勤快又老實,對韓樂的照顧那是盡心盡力的,所以她一時沒在跟前,韓笑並沒有往壞處想。

  韓樂看到姐姐來,高興的爬坐起來,張了雙臂撒嬌要抱。韓笑樂了,順從的過去將他抱在懷裡,這小半日工夫,他倒是精神些了。

  “姐,我給你看樣東西。”韓樂朝門外張望一下,確定無人,遂從被褥底下摸出張紙來。

  “這是什麼?”韓笑沒看懂,象地圖似的,畫得倒也算清楚。

  “姐,這是雲霧山的地形圖。”

  韓笑奇了:“你從哪弄來的?”

  韓樂嘻嘻笑:“我套來的,每來一個人,我就跟他們聊天。有個叫蘇木的,還有個叫洪連的,他倆是車夫,總給山裡運送病人、藥材什麼的,對山裡的路最熟。他們來找連翹給補衣裳,我就趁機跟他們拉近乎來著。這不一激將一下套,七轉八拐的把路線摸出來了。我再跟別人旁敲側擊一核對,差不多畫了個簡單的圖出來。”

  韓笑把地圖折好,還給他,疼愛的摸摸他的頭:“你身子不好,不好好休息,折騰這些做什麼?”

  “姐姐,這裡不比其它地方,其它的宅子我們想跑還有機會,這裡山高路險,你上回不是差點被困在樹林裡出不去嗎?我想著,萬一在這出點什麼事呢,我們做好準備,有備無患總是沒壞處的。”他說著,抿了抿嘴,小臉上顯出與年紀不相襯的早熟,聲音壓得低低的:“萬一,萬一我的病沒治好,我……姐姐你就別委屈自己再當僕役了,那什麼賣身契你管它呢,到時你離開這裡,找個好地方過日子,姐姐這麼能幹,一定能過上好日子的,都是我拖累了你。”

  “傻瓜,樂樂,可不許你這麼說。姐姐只有你這麼個親人了,你要是再有個什麼,你讓姐姐怎麼辦,我們不是早就說好了嗎?世上沒難事,只怕有心人,我們這般努力,一定能把你的病治好的。如今到了雲霧山了,有神醫先生在,你不許再說洩氣話。”

  姐弟兩個感傷了一陣,又互相鼓鼓勁,韓笑終於問:“連翹上哪兒去了?”

  “嘿嘿。”韓樂露了個頑皮的笑臉。

  韓笑臉一沉:“樂樂,你又頑皮了?”她這寶貝弟弟總愛欺負老實人,上次就被她撞見他裝可憐讓連翹背著他滿山逛,其實他就是想試試連翹有沒有姐姐背人的力氣大,把個小連翹累得氣喘吁吁的。

  “沒有,沒有。”韓樂連連擺手:“我沒再欺負她了。姐,你快去忙吧,地形圖我會再琢磨的,你別擔心。還有啊,這裡好些人都挺有城府的,好多話都咽在肚子裡,太不實在了,好象有很多秘密,你自己要多小心。”

  韓樂轉移了話題,卻正是韓笑掛心的事,她原也擔心韓樂受牽連,想提醒他謹言慎行,可幾次來他都睡了,沒想到這沒幾日的工夫,這機靈鬼自己也看出狀況了。

  “好幾個不相干的人過來看我,我一個小奴婢的弟弟,有什麼好看的,怕是他們別有用心。姐姐,有個叫林芝的姑娘,十七八的樣子,她打聽你來著,看到我真是臥病的,才算鬆口氣。他們總以為我是個病秧子小童,其實我什麼都知道。”

  “是,樂樂最聰明。”

  “姐姐,反正你小心點。連翹姐說那個林芝是神醫先生大弟子的女兒,我覺得她有古怪。”

  韓笑也覺得怪,十七八歲的姑娘,又不認識自己,幹嘛要打聽呢?而且若真是有事,為何不來岩築尋她,卻是找到韓樂試探?她想問問主子去,可那天等聶承岩醒來,卻是要開始他生死夜之後的第一次拔針抽毒。

  韓笑看著雲霧老人與薛松,聯手將十多支長針,從聶承岩從頭頂到背上,紮了一長排,又運氣發功逼毒,整一個時辰,最後聶承岩吐了口黑血出來,這才算是完事。

  韓笑仔細看了針的長短粗細,下針的穴位和運功逼毒的手法,全都暗暗記在了心裡。這次拔毒,讓聶承岩一下子虛弱下來,他一直昏睡,時醒時眠很不安穩。

  有些他似醒過來,會喚:“丫頭。”這時候韓笑總會大聲應他:“是的,主子,奴婢在。”可他再沒有別的話,只是叫喚著。

  兩天后,聶承岩的精神好了些,白英又帶著幾僕役來了,這次換了一張沒有木香的床,所有設計結構還跟原來的一樣。聶承岩沒說話了,只在眾僕搬他上新床的時候大聲斥駡他們的粗手粗腳。韓笑在一旁看得捏一把汗,很擔心哪個僕役膽子不夠大,被罵得嚇一跳手一松怎麼辦?好在每個人都訓練有素,穩穩當當把這聶承岩給搬上去了。

  挪完了人,白英也識趣的不在這討人嫌,帶了僕役行了禮出去了。聶承岩躺了一會又喊著腳疼,韓笑正在外間收拾剛送來的幾套新被單新衣等用品,聽著他喊疼急匆匆跑進來。這伺候新主子幾天了,韓笑也摸出規律來,一般他鐵青著臉咬牙不說話,那是真疼得難捱,如果哇哇喊疼,那是他煩躁想找事。

  韓笑有了心理準備,進去站到聶承岩跟前。果然她過來了,聶承岩卻沒說話了。他臉色很差,喝藥喝得傷了胃口,三餐都吃不進什麼來,可他每每握著那對耳墜子,逼著自己咀嚼下嚥,看得韓笑心裡說不出的難過。

  這會她站他面前,迎著他瞪視的目光,忽然突發其想,主子瞪起人來,倒是顯得精神了些,然後也不喊疼了,不知道瞪人或是嚷嚷,發洩出怨氣來,對治病有沒有幫助?都說氣盛體強,這些哀怨邪氣出了來,不知道是否也能算醫理所說的祛邪之道,扶正固本?

  聶承岩眼看著這丫頭又開始自顧自的走神了,不禁又惱了:“韓笑!”

  “是的,主子,奴婢在。”她應得很快。

  “院子外頭,有沒有看到一隻紅頭鷹。”

  “奴婢沒注意。”

  “去找。”

  “找到的話要如何?”

  “不如何,找到就找到。”

  韓笑不禁想,這是否是主子的整人新招?

  “主子,奴婢有問題想問。”既然被整了,拿個問題來換總行吧?

  聶承岩瞟她一眼,韓笑接著說:“林芝是誰?”

  聶承岩轉過頭來認真看她,韓笑回視,他終於慢騰騰的說:“是個美人。”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2:58 PM

  9.林芝美人(修文)

  是個美人?這算什麼回答。韓笑不由得想,若是日後旁的人問起他韓笑是誰,他是不是會答:是個丫頭。

  於是韓笑接著問了句:“是個什麼樣的美人?”

  聶承岩想了想:“是個你可以不必理會的美人。”

  嗯,那就是說,很有可能日後人問韓笑是個什麼樣的丫頭,主子會答是個可以完全無視的丫頭。

  “不是,我會答是個成天胡思亂想性子倔愛頂嘴的丫頭。”

  咦,韓笑一呆,怎麼聽到主子的聲音。抬眼一看,聶承岩皺著眉一臉不悅:“你腦子動的時候,嘴閉牢一些。”

  韓笑頓悟了,她有時想什麼,真的會嘴裡也念叨出來,這是她背醫書藥譜時養成的習慣,一邊背一邊念叨會記得牢一些,只是這種習慣偶爾表現出來還真是不太好。韓笑臉一紅,匆匆道:“奴婢去尋那紅頭鷹,屋外頭有人守著,主子有事喚一聲便好。”

  她跑到屋門口,終於還是忍不住回頭說:“主子,奴婢不是愛頂嘴,奴婢是愛講道理。”言罷匆匆跑掉了。

  “哼,這還不是愛頂嘴?”聶承岩不滿輕哼,韓笑跑得快沒聽到。她在院子裡張望半天,沒見著什麼紅頭鷹,於是跑到院子外頭轉了一圈,還是沒見著,她想了想,決定再走遠一點,要是還找不到的,就先回去稟了主子再說。她又尋了好一會,正準備回轉回岩築,猛地看到空中有只大鳥一掠而過,也不知是不是鷹。她拔腿朝那鳥消失的方向追去,追到個林子裡,果然看到一隻鳥立在樹梢。

  韓笑不太懂鳥類,但好在聶承岩交代那是只紅頭鷹,韓笑看到這只大鳥頭上的羽毛確是紅色,想必就是了。

  那鷹腦袋轉了轉,警惕的看著她,卻不飛走,似是有靈性的在打量她。韓笑看著那鷹,忽然聯想到聶承岩讓她寫的那張藥方子,這兩日閒時她便會琢磨,覺得那肯定不是索藥,該是傳遞什麼消息。但她左思右想,都沒想出玄機來。這會找著聶承岩說的紅頭鷹,她卻突然靈光一現。那些藥名在她腦子裡又回想了一遍。

  回陽,命懸,速至山中!

  一定是如此。按理說,聶承岩在百橋城內有府宅有僕役,可如今病重如此,卻一個貼身人都沒有,居然用的全是雲霧山的醫僕,雖說雲霧老人的規矩是病人親屬不能上山,但顯然聶承岩不該在此範圍。如果真是她想的那樣,那她明白了,聶承岩當初是真的沒打算活過,所以他這次才會交代“回陽”,表示他仍有命在,只是危險重重,需要幫手,故喚人速至山中。

  一想到這,韓笑警惕起來,這只鷹,難道有著什麼玄機?它是來送信的,還是表示主子要找的人已經到了?

  她小心的朝著那只鷹走近一步,還沒開口說話,冷不防身後一個清亮的女聲響起:“你這丫頭,在這做什麼?”

  韓笑一驚,迅速回轉身,定晴一看,在離她十來步遠,立著個十八左右的大美人。她穿著鵝黃長裳,眼眉如畫,婷婷立在這綠意蔥然的林間,似從畫中走出來的一般。

  韓笑一見美人,立時想到個人名:林芝。

  她不小心把這個名字說了出來,儘管聲音很小,但那美人還是聽到了,她輕挑眉頭,朝著韓笑邁近一步:“你知道我?”

  還真是林芝,主子說的果然對,是個美人。林芝看韓笑不回話,蹙眉清聲質問:“你在這裡做什麼?”

  韓笑趕緊應:“林姑娘,我叫韓笑,是聶城主的醫僕奴婢。”

  “我知道你是誰,我是問你,不好好照顧公子,在這做什麼?”林芝又再逼問。她的目光越過韓笑,看向紅頭鷹停立的枝頭。韓笑隨著她的目光轉身,卻不見了那鷹的蹤影,暗地裡松了口氣。

  她回轉頭,看到林芝正盯著她看,這讓韓笑心裡打鼓,主子說這美人不用理會,可如今看來,不理會卻是不行。韓笑答:“主子久臥病床,覺得悶了,命奴婢來尋些花樹或是小動物的,回去解解悶。”

  林芝一愣,顯然這回答讓她吃驚:“他……”她語調一轉,溫柔起來:“他不愛這些的,怕是病中鬱結,任性起來讓你奔波而已。若他真是悶得慌,你去書齋拿些書卷給他看看,怕是還好些。”

  她這話說完,換韓笑愣了,怎麼這話裡話外,透著她對主子的熟稔和親近?林芝說完這個,又道:“神醫先生下了令,若非得到他允許,誰都不能去探望公子,我打聽了,只允了你做公子的貼身醫僕。公子素來有些脾氣,對事對物對人要求都頗高,你年紀輕輕,怕是會不慣,若是受不住的,可來尋我,我就在沿這路往上,過了兩座院子的素醫閣裡。”

  韓笑點點頭,沒說話,她年紀雖小,但經歷卻是不少,再加上聶承岩事先有了交代,她自然是明白謹言慎行的道理。那林芝噓寒問暖了一番後,話題轉到聶承岩的傷勢來,韓笑只道自己不熟醫理,所以也不明白究竟病情如何,還是神醫先生和薛大夫最清楚。

  林芝靜默一會,輕歎一聲:“他一向驕傲,自命不凡,如今受此橫災,怕是再難複昔日風采。”

  她的語氣似怨似歎,讓韓笑聽得心裡老大不舒服,就覺得這林芝是在說你看,往日你瀟灑不羈,這下是栽了吧。林芝自然不知韓笑所想,她又扯了幾句旁的,然後又說:“照顧公子定是不易,若有我能幫上忙的,你切莫客氣。”

  這次韓笑大方說:“既是林姑娘好心,那若是得閒的,可來幫我洗洗床單被巾,你知道公子這病,久臥不起,吃喝拉撒全在床上,光是洗洗涮涮,我每天就忙不過來了。公子要求頗高,又愛囑咐這交代那,那些個髒床單,真是來不及洗。”

  林芝聞言臉色一變,很快恢復如初,淡笑應了:“我在素醫閣給病人診脈配藥,也是忙亂。怕是這樣的活幫不了,倒是之前跟公子相熟,他的喜好我最清楚,若是碰上他給你出難題的,我倒是可給你指點解圍。”

  韓笑面上道謝,心裡卻是看她不起,怕是之前她對主子是有幾分心意吧,可如今主子真遭大難,需要倒屎倒尿擦身的伺候了,她卻道忙了。哼,難怪主子說是個美人,不必理會,想來也是明白她的。

  林芝看聊了這好一會,這小丫頭卻沒個熱乎勁的,不知是有些呆氣呢,還是真不怕那聶承岩的脾氣。以往伺候他的丫頭,三天兩頭的被罵哭,她一示個好幫句話,那些丫頭是感激涕零的,怎麼如今這個卻是冷淡不好親近。或許她的來歷並不是大家傳的那麼單純,聶承岩為人精明,自視甚高,此次死裡逃生,斷不會對周遭情勢毫無知覺,他的侍衛都沒在山上,他沒理由擺個呆氣的丫頭在身邊。

  她想了想,決定不再繞圈子:“若是公子精神好些,還請韓姑娘幫帶句話。”

  “什麼話?”

  “有關家父之事,林芝希望能與公子面談。”

  “是有關姑娘父親何事?還請姑娘說個明白,不然恐怕公子不耐,責怪於我。”

  林芝咬了咬唇,說道:“公子中毒之事,確與家父無關,如今家父失蹤,神醫先生似有疑心,林芝要為父洗冤,故想與公子面談。”

  韓笑心裡咯噔一下,說的竟是下毒之事。她應了林芝,告別後匆匆趕回岩築。出乎她意料的是,聶承岩並沒有對她久久不歸發脾氣,只淡淡的說:“還以為你被鷹給叼走了。”

  韓笑狐疑的看了屋裡,什麼都沒變過,但她就是覺得有人進來過。她回來時,明明有問過陸英,他說他們一直守在門外,並沒有聽到公子喚人,確定了無事,她這才進來的。可她現在,說不好是什麼感覺,難道是屋內的空氣好聞了些,還是什麼旁的不對勁?

  但既然聶承岩好好的躺在那,她決定忽略這感覺,趕緊稟告:“主子,我看到紅頭鷹了。”

  “好。”

  “主子,我還遇到林芝了。”

  “嗯。”

  “她說,她爹不是對你下毒的人,可她爹失蹤了,又受了神醫先生的懷疑,她想替父洗冤,想與你見面。”

  “先不用理會她。”聶承岩似乎對這些消息並不詫異,韓笑忍不住,問:“主子,那她爹爹是否真有可能便是那下毒之人?”

  “現在不好說。”

  “那林芝姑娘跟你以前是不是……”

  這問題終於讓聶承岩轉頭過來,答案卻是:“沒有。”

  韓笑再接再勵:“可她言語間顯得跟主子關係很不一般。”

  “嘴長在她那不是。”

  “可主子也贊過她是美人。”

  “她美無可否認,可不是美就能令我傾心,我豈是這般膚淺的人。”

  韓笑一聽,贊道:“主子真是慧眼。我爹也常說,姑娘家賢德為重,娶妻娶賢嘛。”

  聶承岩下意識的手掌握拳靠近心口,嘴上卻說:“那是你不美,你爹安慰你的。”

  韓笑撇撇嘴,轉了話題:“主子,會不會是那林芝姑娘對你有意,你無心之中傷了人家姑娘的心,於是林老爹就想為女兒出氣下了毒手。”

  聶承岩認真看她:“你倒是挺敢猜的。”

  韓笑聳聳肩,猜一猜有何不敢的。聶承岩卻答她:“他爹是在我出事之前就失蹤了。正是因為如此,所以嫌疑重大。但為女兒出氣這個動機,卻是無稽之談。”

  “那他失蹤之時,綠雪是否丟失了呢?”

  “不知道,這是在我中毒之後才發現的。”聶承岩似乎有了傾談的興致,說道:“三個多月前,我帶著芸兒返鄉,要去與她父母求親。我與芸兒相戀,那老頭一直是反對的,於是他帶了人到半路阻攔我們,我們起了衝突。後來在客棧裡,我發現飯菜裡被下了毒,芸兒倒地身亡,我用內力抗毒,卻支撐不了多久,意識模糊之中,看到有人持刀向我砍來,之後我再醒來,已是腳筋盡斷,全身是傷,那老頭把我救了回來,卻不知道兇手是誰。”

  韓笑聽得心裡直擰得疼,聶承岩接著道:“我的毒症與綠雪相符,於是這才發現,雲霧山的綠雪少了一顆。”

  韓笑奇道:“那人真是奇怪,為什麼只偷一顆,要是我就全偷了,偷一顆和偷三顆有什麼不同?”

  聶承岩略一沉吟,這問題他也回答不了,他接著說:“老頭說芸兒的家人把她的屍首接走了,我卻擔心他會狠心讓她曝屍異鄉。我與龍三多年交情,他定是知曉了我這事,於是為我去探真相,只是沒想到半途受傷。”

  “那龍公子給你的那副耳墜子,是不是說芸兒姑娘其實未死。”

  聶承岩搖搖頭,好半天才哽咽出聲:“我親眼看她氣絕,抱著她的屍首……龍三若是知道她未死,就會讓你直說,而不會讓你只拿副耳墜子來。這副耳墜是我送給芸兒的,龍三只是表示他確實到了芸兒府中,拿到她生前之物,他那查到些線索消息,想刺激我的生念而已。”

  韓笑心中難過,也不知說些什麼安慰的話才好。她掩飾情緒的拿了布巾使勁擦桌椅床櫃,聶承岩緩過神來,看她這樣不禁悶悶一笑:“傻丫頭,我在鬼門關那掙扎了三個月,既是死不成,我也想通了,老天不讓我陪她去,便是要我留在世上查出真相,為她為我自己報仇。”

  “嗯嗯。”韓笑使勁點頭,用袖子揉揉自己眼睛。主子是個癡情的好男子,她一定要對他好一點。

  “丫頭,你多大了?”

  “十四了,主子。”

  “嗯,倒是不小了,再一兩年可以嫁人了。”

  “奴婢不著急,等奴婢弟弟病好了,奴婢再找好人家嫁了。”

  “什麼叫好人家?你且說說,莫忘了你簽給我的可是終身契。我這做主子的可得幫你想著點。”

  韓笑想想笑了:“我跟弟弟聊過,我說要嫁個賣藥材的,這樣生病的時候再不愁沒錢買藥了,弟弟說到時肯定都沒病沒痛的,還是嫁個賣肉的,這樣天天有肉吃。”

  聶承岩倒又起了戲弄之心:“照我說,你得找個不重皮相的才能嫁掉,知女莫若父,你爹不是早替你盤算好了。”

  韓笑不樂意了,扭了頭仔細擦小櫃,哪個姑娘家也不愛別人這樣說自己的,何況她就是瘦了點,多年吃苦皮膚粗了點,頭髮枯了點,哪裡有他說得這麼糟,起碼比他現在模樣宜眼多了。正這麼想,她突然發現了。

  “主子!”

  “嗯?”

  “主子上次寫信調人手,如今幫手來了,不必瞞著我。我保證不會壞主子的事。”她對上聶承岩驚訝的眼光,拿出那面鏡子:“主子愛美,照完鏡子得讓幫手按原樣放好才能不被發現啊。”

  聶承岩咬牙,臉皮微熱,很好,臭丫頭夠細心夠聰慧,可難道沒人教過她,不許揭穿主子的小缺點嗎?



  10.丫頭護主

  聶承岩的小缺點其實不止重皮相這一點,他還脾氣差,愛挑剔,沒耐性,喜歡罵人。韓笑想著,若是以前那個沒病沒痛的聶城主,對著裝飲食用品器具等各方面生活瑣事,應該也是要求頗高的吧,現下這般,沒衣穿,不梳頭,每天喝藥比吃飯多,對他這樣的人物來說,怕是痛苦的刑罰了。

  其實這是每次韓笑被主子罵了之後,在心裡勸慰自己的話。自己能吃能喝能跑能跳能洗浴能梳頭,可比主子幸福多了。

  於是她總能堆起笑臉面對他,這讓聶承岩又是惱又是喜,惱得是怎麼打壓這個小丫頭她都不怕,不怕也就罷了,她還能頂個嘴跟他嗆嗆,嗆嗆著還能左一個好的主子,右一個是的主子,明順從實忤逆,這讓他如何不惱?但又因為這個,他是有些歡喜的。看她成天笑容滿面,神采奕奕的,怎麼都比以往的那些個伺候他的丫環強。那些丫環說兩句就害怕,吼兩聲就抹眼淚,哭得跟家裡死了人似的,讓他看了就煩,這也是為什麼他後來不喜用丫環,只用僕衛的原因。而這個韓笑,卻是與以往那些完全不同,這很好,他現下這個模樣狀態,實在是不想再對著副苦相。

  再說來,經過這幾日的觀察,這韓笑也的確是夠忠心,有膽色又細心。他不讓開窗拉縵緯,她就每天晚上偷偷的打開,給屋子裡換換氣。他嫌她人在他面前太煩,卻又要求她得讓他知道她在,於是她做了個粉色的長鈴帶,她在的,就把這鈴帶掛在他的床頭,如果他要喚她,還可以拉一拉這帶子,鈴響了,她便知道了。如若她不在,這床頭掛的鈴帶便是藍色的,他睜眼看到,便會知道拉這鈴帶,喚來的會是守在屋外的秦艽或陸英。她給他的床加了床縵,在他休息時把床縵放下,她收拾屋子走動便不會擾他,她還為他做了個小絹袋,讓他放那付寶貝耳墜,袋上有繩圈,他可以把小袋掛在指上,扣在掌心裡。

  她沒追問那只紅頭鷹是做什麼的,也不問他找來的幫手是什麼人,他不說的,她便不會瞎打聽。總而言之,聶承岩自己知道,以他的脾性和目前需要的照料來說,這奴婢韓笑已是最佳人選。

  可他們主僕倆的相處,還是每天離不開鬧脾氣。那天聶承岩精神尚好,總管白英送來了訂制的木椅,木椅寬大結實,鋪著軟墊靠背,看上去坐起來應該甚是舒服,但聶承岩卻很不高興,因為那椅子上還裝了兩個輪子,這分明在提醒他雙腳已廢,再不能行。他當場發了脾氣,剛喝完的藥碗子一下朝那椅子砸去。

  白英慌忙帶了人退了,韓笑沉著臉在一旁收拾著那椅子上的碎瓷片,難得的顯露出了不高興。拾掇了半天,總算是把椅子弄妥當了,可聶承岩的氣還沒有消,看到那椅子就怒,他呼喝著讓她把那椅子扔出去,韓笑卻不動,甚至還說:“這把椅子,要我弟弟能坐上一會,得多開心。主子總把好心當驢肝肺,生在福中不知福。”

  “滾!”他躺在床上生悶氣。哪知韓笑真應了:“好的,主子,奴婢滾了。”滾就滾,可她臨走居然還把那椅子挪到他床頭來,分明是故意氣他。這臭脾氣的小婢,他當真是把她給縱得越發的膽大了。他閉上眼躺床上,跟自己說不要與她一般見識,可越想越氣悶,正待要將她叫進來好好罵一頓,卻聽得外頭一陣吵吵。

  原來是雲霧老人的二弟子陳榕要進屋探視聶承岩,他道師父與老五薛松今日皆已下山,他擔心公子無人照料,所以特來診視探望。

  陸英與秦艽雖然得了雲霧老人吩咐,若是公子不同意,不許任何人進屋打擾,甚至他們倆也是只得守在屋外。可陳榕是雲霧老人最得意的弟子,在徒弟輩中醫術最高,當然也是最傲氣的一個,況且今日神醫先生和薛大夫確實不在,要是公子有些什麼事,他們確是不敢擔當責任。於是勸阻了一番後,在陳榕威嚇並承諾定不會讓雲霧老人怪罪的情況下,他們也就意思意思的讓開了。

  可是韓笑不幹,自家主子什麼狀況她清清楚楚。前兩日剛拔過第二次毒,這次後脈象平和多了,盜汗的狀況也好些了,每次短眠也比從前安穩,手掌上的黑脈紋路也少了。這些她一日三次把脈看掌認真記錄,絕對錯不了。正因為病症有好轉,情況也很穩定,神醫先生才會放心下山,而今日山下一醫館求助,有一瀕死急症病人,薛大夫才急匆匆去了。就算他們不在,在韓笑看來,主子狀況好好的,哪需什麼診視。

  而且這幾日聶承岩是把山中各人各關係大致跟她交代了明白,雲霧老人的大徒弟林楊與二徒弟陳榕算是徒弟輩裡威望資歷與輩份最高的,所以聶承岩在山下建城,得罪的可不只是雲霧老人,再加上雲霧老人年紀也大了,說得不好聽,怎麼也要有個繼承人,聶承岩雖無意,但血緣關係是逃不掉,所以這兩年雲霧老人也為這個問題吵鬧斥責過。可是以小人之心來說,如果聶承岩不在了,那雲霧山甚至包括百橋城,怕是繼承的第一人選就會是這兩人。

  這些是聶承岩說明人物關係後,韓笑加上了自己的猜測得到的結論,當然這個猜測很合理,聶承岩也沒說不可能,事實上,韓笑覺得主子也是有很深的懷疑,所以這才禁了山中其他人的探視。一來讓兇手沒有機會再下手,二來不讓兇手知道確切的近況,懸著他,容易抓到馬腳。這三來嘛,是韓笑自己分析的,就是主子太愛美,重皮相,不願太多人看到他現在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問題。不過關於這點,韓笑也能理解,她照顧一個富家老太太的時候,那老太太也是如此,絕不讓外人看到自己病得快死的模樣,她說這事關尊嚴。

  所以這種種理由相加,韓笑象個衛士一樣堵在門口,打死不願讓陳榕踏進屋裡半步。陳榕說了好一會還不得遂願,自是大怒,一巴掌就朝著韓笑揮過去,陳榕會武,又是盛怒中動手,力道自然不弱,韓笑小小個子反應卻快,她看人動手,自然知道自己躲不過,乾脆也撲了過去,這下算是避開了大半巴掌的力道,又一把抱住了陳榕的胳膊,一口咬在他小臂上。

  陳榕的巴掌狠,韓笑咬得也不輕,顯然陳榕沒料到這黃毛丫頭竟敢下嘴,他舉掌待向她頭上拍去,一瞬間卻想到若是打壞了或是鬧出人命來,怕是雲霧老人和公子都不會善罷干休,於是只是甩了臂把她給震開,指著鼻子罵了幾句。可這丫頭竟然不怕,她頂著受傷的臉頰,大聲應:“我要是有錯處,自然有我家主子罰我,與你何干。倒是今日主子沒囑咐,你要想進這門,就得踩著韓笑進去。”

  陳榕這一時倒也是進不得,退不得。進了,還就真得把這丫頭得打趴下,他本就是違了師令來的,丫頭護主沒錯,於是他還真是不敢。可退了,他這老臉往哪裡擱?

  正想著該怎麼辦,屋裡傳出聶承岩的聲音:“笑笑。”同時間,白英也趕到:“陳大夫,這是怎麼了?”原來秦艽一看韓笑一副大無畏的樣子堵門口,就知道情況要糟,他趕緊跑去找了白英來,這山上現下還能說上話的,怕是也就白總管了。

  陳榕一聽聶承岩喊的是這丫頭的名,怕是這丫頭在公子面前甚得歡心,而白總管又到了,他自然不敢再造次,趕緊又把那套說辭說了,白英也客客氣氣,直說讓陳大夫費心了,然後不動聲色的把他領走了。

  韓笑看事態平息,狠狠的剮一眼陸英和秦艽,這才跑回屋裡。聶承岩竟然自己拉著床欄上的布縵坐了起來,靠在床頭欄上,韓笑趕緊過去,給他拿了背靠放在腰後。

  “被打了?”

  “是的,主子。”

  “痛不痛?”

  “痛的,主子。”

  “笨蛋。”

  “是的,主子。”

  他瞪她,罵她笨她還答這麼溜。結果韓笑接著說:“不過奴婢不怕,他就是出出氣,不敢真下狠手,把人打壞了,他擔不起。”

  “那你還是笨,何苦挨這一下子,陸英、秦艽兩個膽小不敢攔,你就勢放了他進來又如何,我好歹比你多些年紀見識,自會處理。堵外頭,可沒人助你。”

  “他沒安好心,主子交代不讓進,奴婢不能讓他進。不過下回奴婢會小心,奴婢還有弟弟呢,不能出事。”

  聶承岩忍不住又瞪她:“你比豬還笨。”

  “不是的,主子,豬不笨,我在田村的時候,李大嬸家的豬,還會幫她趕雞呢。”

  “那你比雞還笨,被豬趕。”

  韓笑一琢磨,這話有罵陳榕是豬的意思,不禁撲哧一笑:“稟告主子,豬會武功。”

  聶承岩看看她的臉,只道:“等我好了,定會幫你討回來。”

  韓笑搖搖頭:“不用主子費心,奴婢自己討了,我咬了他,可使勁了。”聶承岩吃驚的看她,韓笑一挺脊樑,一握拳頭:“奴婢年紀小,在外頭難免被人欺負,所以奴婢早練出來了,要拼起命來,也是很厲害的。”

  聶承岩深深看她一眼,然後道:“陳榕為人心胸狹窄,你在這山上得多留點心。”韓笑用力點頭,心裡有些小感動,主子關心起人來,真是不錯。

  第二日,白英在聶承岩的要求下,搬來了一箱子醫書,韓笑摸摸這本,看看那本,一點都捨不得放。聶承岩道平日養傷太悶,讓韓笑念醫書給他聽。這自然讓韓笑大喜過望。兩日後,聶承岩又交給韓笑一個小匕首,道讓她有利器在身,也好保護主子。韓笑喜滋滋的接了,又在他口頭指點下比劃了好幾下。

  韓笑知道,這是聶承岩給她的獎賞。那些醫書,他根本沒興趣,每次她一念,他就很忍耐的皺眉頭,有時候還拿出那副耳墜子來,肯定是在想已逝的心上人,哪裡是聽醫書的。她越念越小聲他也沒說話,她不念了只顧著自己看,他也沒意見。只是若晚上她貪心看書不睡覺的,才會被他罵。

  而那把匕首,韓笑知道保護主子也不過是聶承岩好面子的說辭,若真有什麼事發生,他肯定是不會指望她的,所以這匕首給了她,只是讓她自己防身用。

  只是韓笑不知道的是,過不了不久,她還真是靠這匕首救了自己一命。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3:00 PM

本帖最後由 寒玥 於 2012-11-9 03:00 PM 編輯

  11.丫頭遇險

  自從有了那把椅子,韓笑就一直賣力的勸聶承岩坐著椅子出去走走,可每次都被聶承岩斥責。直接勸導沒用,韓笑就用別的法子。

  她會偷偷打開窗,被發現被罵了再關上,然後再打開,再被罵,於是開窗關窗,兩主僕不停的較著勁。後來韓笑終於用事實讓聶承岩明白,開了窗也沒人敢在窗外偷看他,聶承岩才漸漸消停了些。

  韓笑又搬了幾盆花草、綠枝,擺進聶承岩的屋子,這當然又讓聶承岩大發脾氣。可韓笑振振有詞:“主子日漸好了,要多看些有生氣的東西,這樣對康復有好處。”

  “有生氣的東西?你可不就是個讓人生氣的東西。”

  “是的,主子,那再加上這幾盆花草相助一下也無妨啊。”

  聶承岩忍不住又瞪她,如果他能下床,他一邊把這些花草連同她一起扔出去。他喝令她讓這些東西都消失,結果她說她剛搬得很辛苦,把腰閃著了,現在搬不動。聶承岩閉了閉眼,努力克制了一下情緒,最後道:“你以往照顧的病人沒被你氣死,真是不易。”

  “還好,他們沒主子脾氣大。”

  “或者是真要過世了,又被你生生氣得不能瞑目,又活過來了。”

  “那也不錯的,主子,終究是活過來了啊。”

  “韓笑!”

  “是的,主子,奴婢在。”

  “你倒是越發口齒伶俐了。”

  “謝主子誇獎,奴婢也覺得,在主子的調.教下,奴婢的應對本事見長。”

  “滾!”

  “好的,主子,奴婢滾了。”於是,真的聽話的滾了。

  看著她在門口消失的背影,聶承岩有些錯愕,真的就這麼聽話走了?過一會反應過來,她還沒有把那些花花草草搬走,竟敢就這麼跑掉了。他對著這空空的屋子,竟然會覺得悶了。

  窗外一個年輕男子現身,輕聲喚:“主子。”他嘴角帶笑,顯然是看到了剛才的一幕。

  聶承岩放鬆的靠著,瞅了那男子一眼:“起陽,你覺得好笑?”霍起陽趕緊面色一整,低首行了個禮,然後跳了進來,遞給聶承岩一封信。

  聶承岩一邊打開信一邊覺得這個跟了自己十年的隨衛無趣,如果是韓笑那丫頭,一定會大聲答:“是的,主子,好笑。”

  信是龍三寫來的,他先是恭賀聶承岩安危度過死劫,然後又說了他去謝景芸家鄉打探到的情況,那謝家在女兒死後,悲傷了好幾日,為女兒做了法事,辦了頭七,然後過不了多久,就舉家搬遷了。而聶承岩受傷的那個客棧,也已經人去樓空,客棧老闆做了十五年的買賣,卻在那一夜後遣散工人卷了財物,跑了。

  林楊的蹤跡他打聽了,無果。江湖上暫時也沒有對聶承岩受傷一事的傳言,似乎這事沒有發生過,這並不符合江湖中人見風就是雨的八卦精神,這不是有人把消息封鎖的好,就是其中另有隱情。所以龍三認為,此事怕不止雲霧山的內亂這麼簡單,讓聶承岩這個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的傢伙要多加小心。希望他倆還能活著相見。

  信的末尾還寫了感謝聶家老爺子雲霧老人對他的見死不救,還有他龍家掛名小妾韓笑連摔帶踹給他治病的壯舉,如今龍府上下均知他龍三被個黃毛丫頭踹進床底一事,再加上他為了聶承岩受傷真相被人偷襲受了重傷的賬,總之是全算到聶承岩的頭上了,他日定要向他索還。

  聶承岩看了信,折起來又交回給霍起陽,嘴裡抱怨著:“龍三這傢伙,永遠都是這麼錙銖必較。”

  這批評人的話頭霍起陽不敢接,只恭敬的把信接過放時懷裡,道:“主子,龍三爺的頭症已經好多了,只需再調養調養便可。”

  “起陽,難道你不想說這錙銖必較你主子我也不遑多讓嗎?”

  “屬下不敢。”

  聶承岩覺得無趣:“你膽子真小。”

  霍起陽沒說話,他自小守著聶承岩,跟著他走南闖北,經歷大大小小多場激戰,刀劍之前面不改色,居然還被說成膽子真小。

  聶承岩又道:“換了笑笑一定會這麼說的。”

  “是,韓姑娘很有生氣。”

  “只會頂嘴,有什麼生氣。綠雪之毒,山上知道的人很少,甚至藥園那邊也無記錄,你們暫且盯好那幾個在老頭面前當紅的徒弟,看看我是礙著了誰的眼了。”

  “屬下明白。”

  霍起陽悄無聲息的走了,跟來時一樣。聶承岩看著他消失在窗後面的背影,想到他贊韓笑有生氣,他有些惱,這丫頭的生氣著實是讓人生氣。

  對於有人三天兩頭悄悄來找聶承岩,韓笑是知道的,但聶承岩沒說話,這就表明此人是自己人,於是她也就沒提防。她自己有什麼本事她是知道的,不會想著亂參和壞了主子的事,她要挑戰的是,讓聶承岩踏出屋門,就算是坐在輪椅上也能坦然面對眾人的目光。可是她沒有成功。

  她嘗試了各種方法,首先在雲霧老人的允許下,她為聶承岩洗了頭髮,這讓聶承岩開心了一整天。頭髮乾淨了,她為他梳了個冠發,他調養了這段時日,氣色好了許多,梳好了頭髮立時顯得瀟灑神氣。她拿了鏡子給他照,看他滿意的左看右看,趕緊勸:“主子這般精神,不如出去走走。”可他把鏡子沒收,把她給遣走。

  韓笑又想,這定是沒有華服之故,主子愛美,這沒有品貴的衣裳,怕他也好面子不願見人,於是她找了總管白英,讓給做幾套主子喜歡的顏色衣裳,要長袍,能在坐下時蓋住腳腕的為宜。白英心領神會,很快送來幾套新衣。韓笑捧著新衣滿屋子比劃,大贊華貴美麗,與聶承岩商量:“主子,主子,換了衣裳,我們出去走走吧。”可他把衣裳沒收,把她給遣走了。

  韓笑後來又想了個壞招,她不那麼勤快給聶承岩擦身梳頭了,她還明白地給聶承岩說:“主子,反正你又不出門,旁人見不著你模樣,奴婢我呢,主子是啥模樣都不嫌棄的,所以少擦些身,少梳些頭,也沒什麼關係。大不了,主子你莫每日照鏡便可心安。”聶承岩當然會生氣,他一開始不願她擺弄他的身子給他擦澡,她偏偏勤快的令人髮指,如今他習慣了她的伺候,對於在她面前坦露身體也已坦然,她卻偷起懶來了。可他就是倔著不願了同門,這樣耗了數日,倒是她心軟了,覺得主子不能動已很可憐,這麼喜潔的人不每日淨身怕是很不舒服,於是用淨身要脅他出門的計畫失敗,她又恢復每日勤勞的為他擦擦洗洗。

  這日,韓笑趁著聶承岩休息之際,稟了他要去探望韓樂,聶承岩准了。結果韓笑到小屋時,薛松正在給韓樂診病,旁邊帶了個醫僕。韓笑姐弟到了山上已有月余,韓樂服新藥也有了月餘,可身體臟器之病有明顯好轉,人是精神多了,可雙腿卻依然無力。薛松每次前來診脈,總是想不通其理,回去與雲霧老人商量,這脈症用藥皆是無誤,雲霧老人也看不出問題所在,只能道忙過這陣,他要親自來給韓樂診一診。

  韓笑聽得薛松分析病症,她是一知半解的,可她提了個大膽的想法:“薛大夫,既然腿腳無病,內腑見好,如此尚找不著病根,那是不是頭顱之內有疾?”

  薛松驚訝:“以脈相來說,樂樂的顱內並無不妥,平日裡的病症表現也不在頭部。”

  韓笑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大膽說出來:“我看醫書上寫的,頭面之疾針至陰,腿腳有疾風府尋。這不是也指頭之症可在腳上至陰穴上解,腳上之症也由頭部風池穴來破嗎?”

  “韓姑娘,醫書的這話不假,但其意並非字面上這樣簡單,樂樂的症並不適宜。”薛松耐心的講解了一番,倒是教會了韓笑不少,韓笑聽了,有些臉紅:“薛大夫,我不懂醫術,讓大夫見笑了。”

  薛松忙道:“不不,韓姑娘的設想大膽,雖然按理是不太可能,但既然樂樂的病如此難纏,多考慮各種可能也未嘗不可,只是在下技淺,尚診不出來,待我與師父商量,由他老人家親自看看為好。”

  韓樂在一旁叫道:“薛大夫,我姐姐可聰明了,她什麼都會的,雖然醫術只懂那麼一點點,可她總能說到點子上,以前的大夫按我姐姐想的路子,也治好過很多頑疾的。”

  他的語氣又自豪又驕傲,護姐之意明顯,惹得屋子裡眾人皆笑,韓笑摸摸他的頭,刮他的鼻子,韓樂跟著嘻嘻笑,撒嬌的抱著姐姐。

  薛松要給韓樂按摩施灸,讓醫僕拿些艾草出來。那醫僕青蒿翻了翻藥袋子,臉一紅,原來是忘帶了。薛松臉色不鬱,讓他速去藥房取。韓笑看那青蒿臉色惶然,忙道自己也一同去好了。

  韓笑與青蒿一路朝著藥房去,閒聊了幾句,這才得知原來雲霧山上的藥圃藥房那,除了種藥的農僕,配藥煎藥的醫僕,還有一種是專門試藥的藥僕。

  藥僕在所有僕役中工作是最清閒但也是最危險的,他們負責試吃各種藥物,讓大夫觀察記錄服藥反應和症狀,長居山中的藥僕,試的最多的就是各類毒和解藥。正因為他們工作的特殊性,所以其賣身契都帶著生死狀,但他們的月銀比其他僕役高,日常起居的條件也比其他僕役要來得好,甚至,每個藥僕還有專門伺候的專屬小奴。藥僕們平日裡霸道些、挑剔些,旁的僕役也不好說什麼,因為若惹了他們不高興,大夫們可是會怪罪的。

  薛松的醫僕青蒿正是在藥僕石耳那常受欺負,知道今日這石耳會在藥房裡,所以有些怕撞上,這會忍不住向韓笑發了幾句牢騷。韓笑問:“這山上的藥方子、毒丹、解藥,都會在藥僕身上試嗎?”

  “對,一般少見的新方子都會試過才用。毒丹、解藥當然也會讓藥僕試,不然怎麼會知道效果。”青蒿心裡還很不高興:“那個石耳,是藥僕裡最資深的了,他也厲害,試過的毒最多,偏偏都活過來了,所以平日裡神氣的很,不把其他人放眼裡,甚至有些大夫還會討好他,因為用他來試藥最放心。可他也不想想,說到底,他還不是有個僕字嘛,跟我們有什麼不同,總這般欺負人,真沒道理。”

  韓笑寬慰他幾句,兩人很快行到藥房處。這藥房雖喚此名,卻不是一個房間,實際是片大場院,連著後山的藥圃藥田,另有個大場曬藥,連著一片存放原藥材料的庫房,再有好幾間炮製藥材的屋子,藥匠醫僕們在這裡處理曬好制好的藥材。前院裡則是炮製完成的藥材櫃屋,左邊是一排煎藥的廚房。

  取藥一般就是前院的櫃屋裡,走進去,一排排的大藥櫃子,看得韓笑興奮不已,這麼多的藥,能救多少人啊。上次給聶承岩送藥的醫僕遠志正巧在,看到韓笑打了個招呼,青蒿一看那石耳沒在,心裡一喜,趕緊想取了艾草走。結果一看,裝艾草的小櫃空了,另一醫僕便讓青蒿到後院庫房裡去取。韓笑從未來過藥房,對這充滿了好奇,趕緊跟著青蒿一同進了院子。

  正時正值午後,想是許多醫僕幹了半天活,正休息,後院裡沒什麼人。青蒿帶著韓笑一路往庫房去,進了門,又是滿屋滿房的藥材,韓笑頓時覺得心曠神怡,她忍不住仔細看仔細摸,這都是上好的藥材啊,她帶著弟弟走了這麼多地方,一藥難求,可這裡卻是堆積如山。她正自己跟自己感動,突然聽到走到後面的青蒿大叫救命,韓笑一驚,迅速跑了過去,剛跑到拐角,已經看到藥材山的後面躺倒了一個人,青蒿正一臉驚恐的站在那人身邊,還沒等韓笑過去,青蒿卻又沖著韓笑的背後指著,大叫:“小心!”

  韓笑不及細想,就地一滾,險險在眼尾餘光看到什麼東西一閃,她閃身躲過,從靴子裡拔出匕首朝那方向一劃,血跡飛濺到她身上。她站定一看,居然是條青色的蛇。

  青蒿此時緊靠著韓笑,指向側面,顫顫悠悠的說:“那邊,那邊,還有……”韓笑轉目一瞧,倒吸一口冷氣,居然還有好幾條蛇弓頸昂首的沖著他倆吐著舌信子。



  12.刺心救人

  韓笑雖然有些膽色,但也並非什麼俠女,何況她年紀尚小,女孩兒家又是最怕這種軟乎乎的惡毒東西,當下一看,雙腿也有些打顫。

  可青蒿抖抖縮縮的往她身後擠,讓韓笑那做慣了姐姐的堅強性子又冒了出來,她努力鎮定的定睛看,居然什麼樣的蛇都有。方才被她險險躲過砍傷的是條竹葉青,此刻在左面藥架上卷著,沖著他們吐舌的,是幾條扁頭的,韓笑覺得象眼鏡蛇,但又長得不盡一樣。她順著藥架子再往上看,更多的蛇攀在上面,有褐色的、黑色的、白色的、花紋的,大的小的……一轉頭,自己這邊的藥架上也有,韓笑嚇得往後退了幾步。

  可腳下一絆,發現是剛才看到的那個倒在地上的人,青蒿抖著聲音說:“是石耳,我跟你說的那個藥僕。”韓笑再退了幾步,發現那些蛇並沒有往前逼近了,但它們聚集了起來,圍成了半圈,儼然是把出路給封住了。

  韓笑仔細看了看石耳,他身上好幾處血跡,□的手腕上兩個血洞子,怕是被蛇咬了好幾處。地上有拖爬的痕跡,顯示他從藥架口那一路爬到這邊。韓笑盯著那些蛇,它們依然是守衛在出口處,沒有往裡進。

  青蒿突然喊著:“我明白了,肯定是蛇窟裡的蛇沒關好,它們跑出來了。”這藥房大院子後面,挨著一個小院,專是養殖毒物所用,光是蛇窟,就有三個。那個院落,平日裡都是鎖得好好的,難道是今日有人疏忽了?

  韓笑問:“這屋裡可有雄黃?”眾多藥味混在一起,她沒有聞出來有雄黃的氣味。

  果然青蒿答:“沒有。”

  “那野決明呢?”

  野決明是克蛇奇藥,也可醫治胃疾,青蒿當然知道,可依他的印象,野決明是存放在隔壁庫房裡。否定的答案並沒有讓韓笑氣餒,她一邊觀察著蛇群,再次確定它們沒有往裡逼近,一邊慢慢後退,在裡面的藥架上尋找著。

  青蒿也翻找著,他一邊翻一邊沖著門口大喊了幾聲救命,可沒人應聲,他想著剛才進來的時候,外面這麼大的場子一個人影都沒,怕是他倆被困在這孤立無援了。所幸他在架子旁終於找著根長木棍,該是醫僕存放整理藥材時挑高架用的。他把木棍拿在手裡,沖著韓笑道:“你拿幾捆藥砸散蛇群,我用木棍挑開它們,我們一起沖出去。大不了,就被咬兩口,出去後肯定能有藥治,死不了。”說是這樣說,可一想到要被蛇咬,青蒿的冷汗就一直往外冒。

  可韓笑沒在找武器,她在翻草藥,這些好些藥都沒有曬沒有切,都是農僕直接收摘好了先存著,待製藥醫僕再來處理。這個藥僕石耳被咬了不往外跑,卻是往裡爬,而蛇也確實不敢進來,這表明屋裡肯定有蛇害怕的藥草。

  “找到了。”韓笑一聲歡呼,青蒿把眼光從蛇群身上調回來一看:“草河車?這類藥不是都放在隔壁的嗎?”

  韓笑沒應他,她哪裡知道他們是怎麼放藥的,反正有藥就好。她把石耳拖過來,探了探他的頸脈,高興的對青蒿說:“他沒死呢,他還有氣。”她就著血跡開始找石耳身上的傷口。

  青蒿有些怕:“韓姑娘,我們用草河車驅走蛇群,快些出去吧。石耳被咬了這麼多下,時間也不知過了多久,憑我們倆,怕是救不活的,我們先沖出去,找了師父師叔伯他們來看看吧。”

  韓笑一邊撕著石耳的衣裳和褲腿,一邊應道:“蛇傷最忌拖,等我們出去再叫人,怕是誤了他的生機,這裡有藥,我們先救他,若不盡力,他真絕了氣,我們良心如何能安?”

  她用衣裳和褲腿撕下來的布條,把胳膊根和腿根都綁上,然後用匕首飛快的切開了石耳的傷口,沒有絲毫猶豫,低頭就去吸那毒血出來。石耳身上被咬了十多處,沒斷氣怕是也救不過來了,青蒿其實心裡覺得韓笑會白忙一場,但看人小姑娘這樣奮不顧身,他也不好反對。他拿了草河車,丟了些到蛇群裡,看它們果然有些散開了。他一喜,趕緊把這藥草擺了一排,擋在了蛇群跟他們三人之間,先確保別被蛇群攻擊才好。

  他做完這些,回頭看看韓笑,她吸完了第三個傷口,抬頭對他說:“來救救他吧,他沒死,真的。”

  青蒿看看蛇又看看她,終於還是不忍心,他蹲下來,開始吸石耳手臂上的傷,一邊吸一邊罵:“石耳你這壞心腸的東西,你欺負老子,老子現在救你了,你若是活了,可得記得老子的恩德。”

  兩個人齊心協力,很快把傷口都處理好,韓笑一把扯了草河車葉子往嘴裡嚼,青蒿急急喊:“這有毒。”韓笑點點頭表示知道,她把葉子嚼爛了,吐出來敷在石耳的傷口上,接著又嚼,青蒿看著她,心裡也不知是啥感受,只恨恨的抽了石耳一記耳光:“你他娘的要活,知道不,這麼費勁救你,你敢死試試。”

  等韓笑把傷口都敷好了藥,兩人決定趕快逃出去。可再一看,草河車不多了,這點怕是不足夠幫他們驅散蛇群跑出去的。青蒿一咬牙,自己男子漢大丈夫,不能輸給小姑娘了:“韓姑娘,我掩護你,你先跑,我在後頭幫你驅蛇,你跑出去了,再喚人來救我。”話是很英勇,可是語氣裡的怯意還是顯露出來。

  韓笑搖搖頭,她打量著周圍,飛快的想著:“有了,我們可以用火。”

  “存藥庫房嚴禁用火。”這是規矩。

  “什麼規矩有比人命重要的。”韓笑不以為然。

  青蒿很想說這雲霧山裡的很多規矩都把人命放後頭,這不醫那不治的。但話到嘴邊終究是咽了回去,只道:“這裡沒有火石。”

  可韓笑已經抽出一根結實的小藥枝,又把剛才青蒿找到的木棍拿了來,雙腿壓著,用匕首在木棍上挖了個小坑,然後把藥枝子插裡頭,又用布條圈著藥枝子,手持布條兩端來回拉動,枝子在木棍上飛快的轉動摩擦。青蒿看傻了眼:“你,你還有什麼不知道的?”

  “快,快把那邊曬乾的藥材拿過來,冒火星子了,快點。”韓笑沒回他,只催促他快行動。

  青蒿一見,果然是有火星子了,趕緊拿了幹藥枝過來就著,很快燒著了,冒出濃煙。韓笑把草河車鋪開砸向蛇群,蛇群退散了一些,青蒿又把冒著火苗的自製藥材火把遞過去,蛇群又散,韓笑把石耳架了起來,背在背上,大聲叫:“我們快出去。”

  青蒿點頭,一手拿火把開路,一邊用腳踢著草河車驅蛇,韓笑緊握匕首,背著石耳緊隨其後,兩人小心翼翼,終於沖出生天。

  到了外頭,韓笑腳一軟,把石耳放了下來,青蒿喊著:“我去叫人。”可沒等他跑開,場子外頭已經跑進來好些人,他們是被濃煙吸引過來的。“是誰燒了藥草,這裡不許點火!”

  青蒿大聲叫著:“藥庫裡有蛇,或許別的地方還有,大家小心。石耳被蛇咬了,快來救他……”

  越來越多的人圍了過來,石耳躺在地上,誰也不敢動他,畢竟是人命關天,誰也不敢擔這個責任,好幾個人跑出去叫師父師叔和神醫大人了,還有幾人去通知後面小院的毒物跑出來了,還有越來越多的人跑進來看熱鬧。

  青蒿喘了氣,看了眼韓笑,果然她是說的對,如果沒在裡面處理,跑出來了被這麼一耽誤,怕是神醫大人也救他不活了。

  附近素醫館裡也來了不少人,素醫館是女大夫呆的地方,說是女大夫,其實更像是大夫的助手而已,比韓笑這樣的粗使丫頭當然要高好幾階,但女子素來不為醫,雲霧山這樣的醫學聖地有例外,可女子的成就也有限,了不得的,也是呆在素醫館,為各大夫提供協助,給快治癒的病人做做療養等。

  可素醫館終究也是醫字,韓笑沖著她們喊:“他中了蛇毒,快來救救他。”素醫館來的人裡,林芝便在其中,她父親是雲霧老人大弟子,她從小耳濡目染,十歲便到山上學習,醫術在素醫館裡是最高的。她走到石耳的身邊,看了看傷口,又為他把了把脈,歎道:“韓姑娘,石耳蛇傷,怕是無治了。你看,他脈相全無,沒氣了。”

  韓笑一把握住石耳的脈,仔細的探著。這時陳榕和幾個大夫都趕來了,大聲質問著怎麼回事,青蒿期期艾艾的答,用腳輕輕踢了一下韓笑,提醒她快起來應話。

  可韓笑絲毫沒理,她忽然猛的跳了起來,悶頭就往前院的方向跑。青蒿目瞪口呆,完全沒料到管事的來了,這韓笑丫頭居然把他丟下,自己跑了。

  陳榕嗓門大脾氣暴,青蒿手上還拿著燒著的藥枝,罪證在握,他當下也顧不得韓笑跑了,趕緊一五一十的報告事情的經過。雲霧老人的四徒弟王柳聽了,走到石耳屍體旁邊看了看,林芝道:“傷口太多,中毒太久,已經咽氣了。”王柳把了把脈,確是如此,他唉口氣,解毒丹怕也沒用了。

  這時韓笑又氣喘吁吁的跑了回來,後頭一醫僕追著:“大膽,快把針袋還回來。”

  韓笑充耳不聞,逃命似的往前沖,一邊沖一邊大叫:“閃開,快閃開。”眾人遲疑不定,倒還真是閃開了給她讓路。

  韓笑沖到石耳的身邊,探了探他的脈,又掏出匕首來,在他手指劃了一道,血忽的一下流了出來。眾人驚呼,幾個人已經忍不住大叫:“你要對石耳做什麼?”“人都死了,你還這樣糟蹋他。”

  王柳一看手指冒血,心念一動,他往後一擺手,阻止眾人欲沖上去的動作。他又搭了搭石耳的脈,確實是死脈之相。

  這時韓笑打開了針袋,兩大排的針具立現,韓笑一把撕開石耳胸前衣裳,眾人哇的一聲,韓笑不理,挑了根最長的細針,手起針落,猛的一下朝石耳的心房刺去,眾人又哇的一聲,韓笑不受影響,一刺一拔,動作飛快。石耳似是受了刺激,整個人抽搐一下。王柳眼急手快,迅速點上他腦前兩處大穴。

  韓笑搭上石耳的頸脈,王柳的手也一直未離石耳手腕,兩個人同時感受到了似有似無的微弱跳動。韓笑大喜,沖著王柳大叫道:“他活了。”她轉頭身著圍觀眾人欣喜大喊:“他沒死,他活了。”

  王柳不認得這個小姑娘是誰,隱隱猜到她就是那個傳說中的沖喜丫頭,只聽聞這丫頭運氣極佳,今日一見,怕是不止運氣好這麼簡單。

  此時石耳恢復了心跳,王柳也趕緊把解毒丹塞進了他的嘴裡,合上他的下顎,一捏其咽喉,助他把藥丹生咽下去。他一抬頭,看見韓笑正專注的看他的手法,見他望向自己,有些羞澀的對他一笑,似乎對自己偷偷學習技法有些不好意思。她把人救活,抓緊時機學習,笑容很真摯,王柳回她一笑,對這丫頭有了幾分好感。

  王柳招手喚來兩個醫僕把石耳抬下去。此時陳榕卻開始了算帳,罪責一,韓笑這樣的粗使丫頭依規矩不能進入藥房大院,誰帶來的?誰准她入的?罪責二,大院內無人看守,出事了沒人知道,要是死了人丟了東西可怎麼辦?今日誰管事的?罪責三,後邊的毒物小院,蛇窟的籠鎖門鎖豈壞,誰負責看管的?罪責四,藥庫內嚴禁火苗,韓笑、青蒿擅自點火,其罪必罰。罪責五,韓笑為粗使丫頭,卻搶奪醫具,用粗鄙手段對付病人,無理無據……

  他一條條的數落下來,嗓門奇大,旁邊眾人皆不敢應聲,薛松剛到,青蒿趕緊往師父身邊躲,也絲毫不敢言語,只盼著師父在場,那陳大夫還不至太敢處置自己。

  可偏有一個人不服氣的,她是韓笑。她待陳榕都說完了,和和氣氣的問:“陳大夫,韓笑想問,那救人一命,該是何罪?”

  敢頂嘴?眾醫僕把頭壓得低低的,王柳挑挑眉,薛松上前兩步,站在了韓笑身邊,韓笑似乎沒注意這些,她又問:“今日蛇窟洞開,群蛇潛伏藥房之內,有藥僕不幸受傷,險些送命。要不是青蒿小哥仗義冒險相救,若不是韓笑大膽嘗試,那藥僕石耳豈非死得冤枉。”

  “大膽嘗試?”陳榕冷哼:“你倒是挺大膽的。以針刺心,是哪派醫家道理?”

  “韓笑不知。”

  “從前有人教過?”

  “沒有。”

  “從前以此救過人?”

  “沒有。”

  “哼,你無非是仗著幾分運氣,胡亂下手,若非王大夫在一旁施救,石耳如何能活?”陳榕咄咄逼人。

  王柳終於道:“陳大夫此言差矣,石耳確是這小姑娘救醒,王某不過小助了一把。”

  陳榕黑著臉,喝道:“王大夫莫要護她,雲霧山是治病救人的地方,向來是靠稟守規矩才能成此局面。犯了錯的,定要嚴懲,不然豈能服眾。”

  四下無聲,陳榕這般說,王柳和薛松竟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應。的確雲霧山的規矩嚴格,數十年來沒變過。韓笑見此情景,也知情勢不妙,她咬緊牙,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時一個清冷的聲音卻從人堆後頭響起:“我倒要看看你們雲霧山是如何威風的,誰這麼大膽,敢動我聶承岩的人。”

  韓笑一驚,猛的抬頭,眾人聞言紛紛讓開,空出條道來,秦艽、陸英推著把精緻的木輪椅過來,上面坐著的,可不正是聶承岩。他瘦了許多,臉色尚好,梳得齊整的頭髮,穿著月白色長袍,袍尾蓋住雙足,看不到腿,他鎮定自若,一派從容,仿佛坐著的不是輪椅,是龍榻。旁邊眾人均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卻不敢交耳閑語。

  “笑笑。”聶承岩看也不看陳榕,只對著韓笑喚。

  “是的,主子,奴婢在。”韓笑大聲應著,覺得眼眶都熱了。主子來了,主子來救她了。

  “過來。”聶承岩旁若無人的沖韓笑一招手。韓笑小狗似的屁顛屁顛的跑了過去,站到了他的椅子旁。

  聶承岩看她站好,這才轉向陳榕:“陳大夫,你且說我聽聽,我聶承岩的人,你要怎麼罰?”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3:02 PM

  13.韓笑受罰

  陳榕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他跟隨雲霧老人學醫近20載,聶承岩算是他看著長大的,這公子自小就叛逆,凡事總喜歡與雲霧老人對著幹,甚至還建了個醫城堵在山下,偏偏雲霧老人就只有這麼個孫子,表面上嚴厲冷淡,但他知道其實師父對公子甚是喜愛,如今公子擺明瞭要與他嗆上,他還真是不好應對,要蠻橫著來,怕是公子肯定不依不饒,可要是就這麼算了,這周圍許多人看著,他這雲霧山二爺的臉又往哪擱。

  “公子,無規矩不成方圓,雲霧山上僕役眾多,正是靠著數十年來依規置管,這山上方能井然有序,有條有理。今日藥房大院出此紕漏,依規自是要各自處置,一切待我等稟了師父,聽從師父發落。”

  陳榕左思右想,把這燙手山芋往雲霧老人那推了,一番話也說得合情合理,罰與不罰,他都能下得了台。

  聶承岩卻是應道:“你們雲霧山的規矩我沒興趣,你們怎麼管僕眾也與我無關,可韓笑是我聶承岩的奴婢,恐怕由不得你們指手劃腳。再則,我倒是想問問,我家奴婢來這藥房尋藥,緣何會身處險境?你雲霧山怎麼有放著毒物閒逛的規矩?或是有人對我不滿,想毒死我家奴婢,讓我無人照料?又或者毒她不死,再安個罪名攆走,由我自生自滅?”

  聶承岩此言一出,眾人均是變了臉色,這公子中了雲霧山的毒才會變成如今的模樣,這山中眾人多少都是聽到些八卦的,只是雲霧老人一直未動聲色,大家也就全都裝聾作啞權當不知。這毒物小院因人疏忽未關門,毒物跑出一事,之前也有先例,管院門的僕役被嚴懲之後趕下山去,可如今這樣的意外被公子說成有意謀害,加上他之前中毒之事擺在那,可不把眾人驚得是臉色發青,這滿院子看熱鬧的,直悔得腸子都青了,現如今似乎站在這的都有嫌疑,早知就不來了。

  那看守毒物小院的粗僕,喝了酒正睡大覺,此時被人抓了過來,正好聽到聶承岩如此說,嚇得是立馬跪在地上,酒也醒了。上次疏忽犯錯的前任,被罰得那個慘,他可是清清楚楚的,今日他分明都查看好了院裡各籠各門各鎖全都好好的,這才敢偷懶喝幾杯,沒想到卻出了事。

  陳榕期期艾艾,不知該如何接話好,這要是應對的不妥當,留下話柄可就是大麻煩。正想著該如何收場,雲霧老人終於到了。

  “師父。”陳榕、王柳、薛松,還有五個年輕弟子,齊齊低首行禮。

  雲霧老人微一點頭,面色冷凜,沉聲道:“陳大夫說的沒錯,今日之事,皆為大家對規矩的輕忽,門鎖不嚴,無人看管,藥房大院可隨意進出,這才導致意外。”他問也沒問,顯然在暗處觀察已久。

  陳榕聽了這番話,暗自心喜,這也算是為他方才之言立證了。接下來又聽得雲霧老人喚:“韓笑。”

  韓笑緊張的往聶承岩的椅子後面縮了縮,手握著了椅背,應道:“神醫先生,韓笑在。”

  “我聽說你弟弟的腿病,你建議薛大夫診一診顱內之症。”

  韓笑聽見周圍有人嗤笑,韓笑轉頭看一眼,好幾個年輕大夫和醫僕臉上均有嘲諷之意,韓笑很不滿的瞪一眼,回頭應道:“是的,神醫先生。”

  “為何?”

  “什麼,什麼為何?”韓笑沒明白。

  “我是問,你依何醫理出此建議?”

  依何醫理?韓笑有些慌神,她一粗使丫頭,哪裡曉得這麼些醫理,要討論到脾臟顱內之症的,那醫理醫術講究可深奧了去了,她要是能說清楚明白,她可不就是神醫女先生了嘛,還用得著這麼辛苦求醫?韓笑抿著嘴,心裡明白這是雲霧老人當眾給她難看。

  “韓笑只會照顧病人,只懂些粗淺皮毛,談不上懂醫理。”韓笑澀著聲音又答,手握緊了聶承岩的椅背。

  果然她答完這話,周圍的譏笑聲更多了。韓笑眨眨眼,努力把自己當成聾子。

  “既不懂醫理,又緣何敢出此言?”雲霧老人步步緊逼,沒有甘休的意思。

  韓笑咬著下唇,周圍的細碎聲音越發的大起來,聶承岩忽然道:“笑笑,我坐得累了,給我揉揉肩。”

  “好的,主子。”韓笑小小聲應了,開始就著脖頸和肩膀的各穴開始給聶承岩按著。

  聶承岩又道:“神醫先生等你回話呢,怎麼不應他?”

  韓笑手上忙著,似乎又找到些勇氣了,抬頭對雲霧老人道:“我弟弟的病,看過五十六個大夫,有十六個直接說治不了,沒開藥沒出診方,讓我們回家等死,有十個大夫是按腿病治的,沒好轉,其餘的三十位大夫,診斷大同小異,均為臟腑病氣,連帶損了雙腿經脈,故無力不能行,均是需調腑通脈,可三十位大夫開過各種藥方,試過熏、灸、拔、刺等各手段,均不見好。韓笑只是覺得,若是按常理久治不愈,那是否可在非常理的路子上找找方法。臟腑病氣是一定有,可五十六位大夫均未疑顱內有邪,所以韓笑才想,是否可在頭顱內找到治癒良機。這無關醫理,無關本事,不過是思維上轉個彎。”

  韓笑說完,雲霧老人沒說話,只盯著她瞧,倒是一旁的幾個年輕大夫小聲議論:“真是荒謬,若是轉個彎就能治好病,那我們學這麼多醫理醫術為何,這治病救人可不是開玩笑的,都按老祖宗的法子,遵從師父教導的來。”

  韓笑耳尖,聽到隻言片語,心裡忿忿不平,手上不禁多使了幾分力,聶承岩輕“哼”一聲,韓笑悟到手勁太過,趕緊緩了下來。

  雲霧老人又說話了:“刺心還陽,只是傳說,你也敢試?”

  韓笑這次沒應聲了,她方才刺心是太衝動了,事實上,她都沒聽說過這個刺心還陽的傳說,她就是知道某些蛇毒痹經痹心,心若不動人必死,所以情急之下,想著刺穴激血那一套,換成刺刺心不知行不行,然後她就很果斷的刺了。

  韓笑轉頭看了一眼王柳,他正聽著雲霧老人在逼問她,臉上的表情好象覺得這對話還挺有趣的。韓笑回想了一下,她刺完心後,這王大夫迅速拍了石耳胸前兩處大穴,又立馬讓他服了丹丸,恐怕還真是靠他相助,這石耳才活了過來,不然,真會被她刺壞了?

  可她不回應,雲霧老人卻沒甘休:“韓笑,這刺心之術,講究方位手法力度速度,是極高深極講究的手段,你可學過?”

  “不曾學過。”韓笑很想大聲歎氣,心道有完沒完,想罰就痛快點,她韓笑也是吃過不少苦的,不怕罰。

  “那你可曾見別的大夫使過?”

  “不曾見過。”韓笑豁出去了,聲音也亮了起來。她面對咄咄逼人的質問卻突然精神抖擻,讓王柳笑了出來。

  “未學過未見過,就敢朝著人心臟下針,你哪來的膽子?”雲霧老人語氣冷硬,聽著絕不是褒獎之意。

  “神農氏嘗百草,那些草藥他也是未學過未見過,他哪裡來的膽子,韓笑就哪裡來的膽子。”韓笑回答得越發大聲,整個一理直氣壯了。

  聶承岩手握拳頭,放在唇邊輕輕咳了幾下,韓笑忍不住白他一眼,這主子眼看她被逼成這樣,還偷笑。她一把拉過聶承岩的胳膊,道:“主子,奴婢給你按按胳膊。待奴婢被罰被遣走了,就伺候不成主子了,趁這會還在跟前的,好好使喚會吧。”

  這下連薛松都眼帶笑意,這小姑娘還真是個寶,都這節鼓眼上了,她還敢插科打諢。青蒿這次是自身難保,可怎麼算都是韓笑救了他一命,他知恩圖報的一個勁給韓笑打眼色,委屈點,低調點,可別再惹神醫先生不高興了。

  果然雲霧老人冷著張臉,又說道:“你這丫頭,膽大包天,肆意妄為,雖不是我雲霧山人,但若不嚴懲,怕是你今後還得用這一知半解不知不解的爛醫術胡亂害人。”

  胡亂害人?這罪名可大了,韓笑衝動的正要辯駁,卻被聶承岩一把按住了手。韓笑轉頭一看,聶承岩一臉正色的盯著雲霧老人,怕是正要等他後話。韓笑看著,覺得主子這樣,無論如何是會護她的,她趕緊也收斂了,乖乖站到聶承岩身後去。

  雲霧老人接著說道:“今日這事,由陳大夫嚴查真相,相關人等,均需按我雲霧山規矩懲辦。”陳榕面露喜色,行禮接令。

  雲霧老人又道:“奴婢韓笑,雖非我雲霧山人,但是在我雲霧山犯事,為服眾,當由我來親自立罰。從今日起,逢五逢十之日,韓笑需隨我左右,持藥箱伺候。此懲處直到韓笑認真改過為止。”

  此言一出,眾人譁然,韓笑愣頭愣腦,大家瞎咋呼什麼?難道這個罰很重?藥箱上面帶針刺暗算人?她不明白,低頭望向聶承岩,卻見他臉色已然輕鬆,這下她又呼口氣,放心了,主子這麼神情,看來這罰不重,她受得的。可周圍這些人的反應又是怎麼回事?

  韓笑蹲下來,不理旁人,只小小聲問聶承岩:“主子,這罰裡有什麼講究?”

  聶承岩看看她,這個丫頭呀,莫不是真的福星轉世來的。她面容尚帶幾分稚氣,個頭也不高,偏偏卻似總有使不完的精神力氣。聶承岩笑笑,撫撫她的頭:“笨丫頭,裡面的講究可大了,每月逢五逢十是神醫先生親自看診的日子,雲霧山上的病患全是非富即貴的人家,得的又是疑難雜症,你拿著藥箱子在一旁侍候,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神醫先生怎麼診的,需怎麼藥,怎麼個用法,療病時的手段,你可得記清楚弄明白了,不然誤了病人的生機,你可是賠不起的。”

  韓笑慢慢聽懂了,她睜大了眼睛,覺得不可置信,這是真的?她可以跟在神醫先生身邊,學他診病?

  她舉目四望,這次再看大家的神色,她可是明白了,想來這為神醫大人拿藥箱子,可是這山中眾人求都求不來的差事吧。

  韓笑所想沒錯,雲霧老人的藥箱子,確是不那麼好拿的,他的看診,素來只有入室弟子能跟在身邊,這誰要能為他拿藥箱子,表明他正全力栽培傳授醫術。雖不明說,但這背後的潛在道理大家是心知肚明,要不然,怎麼從來都沒有真正為奴為僕的去背那重得要命的箱子,全是入室弟子搶著幹的。

  適才那幾個嘲諷韓笑的年輕大夫此時臉皮相當難看,甚至連林芝都忍不住黑了臉,她爹爹可不就是背了好幾年那個大箱子嗎,後來還一心想推舉她到神醫先生那,好多學些本事,若是得了神醫先生親傳這個身份,在這山裡怕是也能高出幾分地位來,可神醫先生一直說,藥箱子太重,女兒家背不得。如今,卻讓那個小丫頭背。這是罰嗎?這如何算罰?

  林芝一咬牙,上前一步:“神醫先生,這懲處委實太重,怕是韓姑娘年紀太小受不住。”

  韓笑一聽,一下站了起來,高舉手臂,大聲叫道:“神醫先生,我領罰,我甘願領罰。”她聲音極大,又是站在聶承岩身邊,震得他捂了捂耳朵,皺眉白她一眼。韓笑嘿嘿傻笑,做勢又給主子捶捶肩。

  聶承岩與雲霧老人對視一眼,然後轉頭跟韓笑說:“既是神醫先生定了,我也不好再維護你,你就且按時候到神醫先生那受罰去。現在推我回去,我也累了。”

  “好的,主子。”韓笑歡快的大聲應,這事肯定就這麼定了,她屁顛屁顛的興高采烈的推著聶承岩走了,留下林芝杵那,卻是無人應她。



  14.主僕情誼

  “主子,主子,你說,我的福氣是不是真真好,我可以背神醫先生的藥箱子呢。”韓笑推著聶承岩往岩築走,一路吱吱喳喳的念叨,那高興勁可是壓也壓不住。

  “別得意,你福氣哪裡好,去取個藥也得撞上蛇。”聶承岩語氣淡淡的。

  “這叫韓笑遇蛇,焉知非福?”她一想到能跟著雲霧老人一起看診就覺得生活無比美好。

  聶承岩沒說話,他的冷淡反應終於讓韓笑察覺出不對勁來,這主子怎麼好象突然不高興了?

  韓笑琢磨了會,小心翼翼的說:“主子,你今日精神不錯,髮式衣裳均大好,很是瀟灑倜儻。”

  聶承岩沒言聲,但韓笑看到他的手握緊了椅子扶手,這小動作透著他的不自在。韓笑聰穎,一下明白了,她心裡滿滿漲著感動,原來主子坐著椅子出了屋門,被人左右圍觀打量,心裡甚是不樂意的,只是方才為了幫她解圍,強撐著做出副坦然自如的模樣,如今從大院出了來,他的情緒自然壓抑。

  韓笑咬咬唇,很想說些感激的話,可左右一看,好些個大夫醫僕借機從他們身邊過,或是在一旁立著談話,實則都在偷偷瞅著主子猛瞧。她是可以去驅趕,去指責這些觀熱鬧的,但只怕是會給主子再添鬱結。這光天化日之下,眾目睽睽之中,如何才好讓主子避開這些落個舒心?

  韓笑突然一指天上:“主子,快看!”她嗓門極大,可聶承岩沒理她,倒是周圍那些個偷偷摸摸看熱鬧的全都一震,不由自主順著她的手朝天上望去,可目之所及,哪裡有什麼特別的景致?

  韓笑哈哈大笑:“一群呆頭鵝,上當了。主子,我們快跑!”她推著聶承岩的輪椅撒開腿狂奔,剛才那一記惡作劇讓她有理由名正言順的的快走。周圍那堆呆頭鵝這時才真是犯傻,這唱的是哪出啊?莫不是這小姑娘家腦子不好使?說來公子也是可憐,被奸人所害瘸了腿不說,還攤上這麼個呆傻的丫頭。唉,眾人心中皆在歎息。

  這邊廂的聶承岩就不是歎息了,他是暴怒。這新奇椅子他本就坐得彆彆扭扭,總覺得不安穩踏實,若不是藥房的遠志火急火燎的趕來報,說韓笑和青蒿在藥房大院裡被蛇群困了,為脫身燒了藥材,他才不會坐著這破椅子出來。

  要知道點火在藥材庫房那可是大忌,再加上出來管事的又是陳榕,聶承岩這是真著急了,韓笑這丫頭他太知道了,那脾氣那膽子,要真碰上什麼事,別說燒藥材,讓她燒房子她都敢。陳榕前不久才跟韓笑起了衝突,這會抓著了把柄,哪有輕易放過的道理。於是他沒多想,趕緊讓陸英他們推他到藥房去。好在今日韓笑出門前替他梳好頭髮換好新衣,以免他有事喚陸英他們進屋時不自在,也正好讓他出門有了衣貌上的準備。

  誰知這會子他頂著眾人看猴似的眼光,把她給護出來了,滿心鬱結正無處可發,她卻是瘋瘋顛顛的開始瞎鬧。好吧,他不鬱結了,他生氣。

  “韓笑。”

  “是的,主子,奴婢在。”

  “停下來。”他寧可被人看見他端正的坐著,也不想一會摔到地上被人瞧著他的殘腳爬不起來。

  韓笑似乎知他所想,一邊賣力推著椅子跑一邊回道:“主子莫慌,推椅子跑這活,奴婢練過,絕計是摔不著主子的。”

  “你還練過?”他忍不住嗓門大了起來。

  “是的,主子。”她氣喘吁吁,卻是口齒清楚的答:“奴婢想著,總有一天,奴婢要帶著主子坐這椅子出來逛逛的,這椅子好大,奴婢怕推不好,便抽了空找了秦艽他們坐上去練了練,主子放心,奴婢可有力氣了,推著主子跑一跑,拐彎上坡走平地都沒問題的。”

  他不喜這椅子,她卻惦記著一定要帶他出來走走,還提前做練習做準備……聶承岩聽著身後韓笑奔跑的喘息聲,心頭一熱。眼前的景物一晃而過,天空很高,空氣很好,隱隱還能聞到花草香氣,微風拂在臉上,說不出的愜意。

  他原來,有這麼久沒有感受到這些了嗎?

  聶承岩閉上眼,忽然有些感傷,這些往日裡再尋常不過的東西,對他來說,竟然也會有覺得彌足珍貴的一天。椅子向右拐去,韓笑果然如她所言,奔跑拐彎都不是問題,可聶承岩忽然想到了這拐彎之後的地勢,他倏地睜開眼,雙手握緊了椅子的把手,大聲叫:“韓笑。”

  “是的,主子,奴婢在。”她顯然跑得很高興,一邊喘氣一邊興奮地應著。

  “你練了拐彎上坡和平地,下坡路呢?”

  可已經來不及了,椅子的雙輪順著斜坡路一路向下滾著,韓笑“啊”的一下放聲大叫,以她的氣力,拉是拉不動的,只得盡力穩著椅子跟著往下跑,一邊跑還一邊大聲喊:“主子,你要坐穩了,握住把手別鬆開。”

  “韓笑。”他咆哮了,他除了握住把手還能幹嘛?他氣得額角都抽抽,她要是敢把他摔了,他一定要扒她的皮抽她的筋。

  所幸這斜坡路裡泥有草,最終是緩了沖勢,陸英和秦艽剛才一見情勢不對,也趕緊沖了過來,兩人將將在坡底把這大輪椅給接住了。

  聶承岩是被嚇得夠嗆,他長這麼大,沒這麼挫敗過,小命和顏面全被人捏在手裡,而且還是個小丫頭片子。他又羞又惱,卻聽見韓笑在興奮的大笑,他轉頭惡狠狠的瞪住她,韓笑卻是沒眼力架的從後頭轉過來抱住他的胳膊:“主子,主子,你看,這椅子真結實,這麼跑都沒壞,你運動運動,人也有生氣多了,所以出來逛逛就是有好處的,對吧,對吧?”

  有生氣?他明明是在生氣!他瞪著她,剛要好好罵她,卻看出不對勁來,她趴在他的椅子邊,離他很近。他伸手捏著她下巴,仔細看看她的臉色。韓笑被他看得很疑惑,卻也沒掙扎,任他打量著。

  “韓笑。”

  “是的,主子,奴婢在。”她笑夠了,開始覺得有些累。

  “你頭暈不暈?”

  “嗯……”韓笑體會了一下,點頭:“主子這麼一問,奴婢是覺得有點暈。”

  “會不會覺得噁心?”

  韓笑又體會了一下:“主子說得對,奴婢是有點噁心了。”

  他搭上她的脈,韓笑嘻嘻笑:“主子也會診脈。”被瞪了一眼,她縮縮脖子老實交代:“主子,我這會覺得眼也有點花,還頭痛。”

  “你中毒了。”聶承岩宣佈。此言一出陸英和秦艽臉色均一變,公子的丫頭在雲霧山上中毒,這事情可真是非同小可。

  但沒等他們慌神,韓笑自己反應過來了:“主子說得對,我嚼那草河車了,七葉一枝花,我有注意沒咽下去,大概,可能不小心咽了一點點吧。”她還用手指比劃了一下一點點是多少。

  聶承岩沖陸英揮揮手,示意他去藥房給拿點解毒藥來。陸英會意的領命去了,秦艽推著輪椅,韓笑扶著椅子把手,慢慢朝岩築走去。

  “主子。”韓笑喚著,可聶承岩沒理她。韓笑撇撇嘴,心道主子真小氣,平日時他喚她,她心情再不好都會很快大聲應,現在她只是犯了一點小錯,他就不理她了。

  “主子。”她又喚,他還不理。韓笑使勁捏捏椅把手,當它當成他的胳膊。

  “好好走路,你有本事中了毒還跑那麼起勁,就別在到岩築前倒下。”聶承岩終於開口,不過一開口就是訓人的話。

  “奴婢才不會倒,奴婢身強體健,力氣大著呢。”韓笑比劃了一下自己小胳膊小腿,然後接著說:“主子,草河車之毒的解法,甘草五錢,用水煎好,再與白米醋、生薑汁各二兩混了,一半含漱,一半內服,對不對?”

  這當口上,她還惦記著要背藥譜藥方子,把聶承岩弄得哭笑不得。

  “如果中毒太深,導致痙攣,可用烏梢蛇,全蠍,厚朴,甘草水煎服,對吧?”韓笑還喋喋不休。

  聶承岩終於忍不住:“你安份點,少言靜心。”

  “主子,你別擔心,我還能跑還能推椅子,絕對沒問題。”

  她不說還好,一說他來氣,這會想起來真是後怕了,中毒了還敢推著他往坡下沖,可沒等他開罵,她又說話了:“主子,我知道草河車什麼味道了,我以前從來沒吃過。”

  “閉嘴。”

  “是苦的,真的很苦。”

  “韓笑。”

  “是的,主子,奴婢在。”

  “閉嘴。”

  “好的,主子。”

  ……

  “主子,這衣裳顏色你穿著真好看,下回還穿這件出來吧?”

  “噤聲。”

  “好的,主子。”

  ……

  “主子,下回我們不去斜坡的地方了,我知道有片林子,風景可好了,下回奴婢帶你去那。”

  “韓笑。”

  “是的,主子。”

  “你再說話試試。”

  “好的,主子。那就定那片林子吧。”

  “……”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3:03 PM

  15.丫頭堅強

  韓笑由小到大很少生病,後來父母離世後,她身為長女要照顧弟弟,就更沒有生病休息的權利,或許真是她的堅韌脾性使然,她帶著韓樂離家這兩年,辛苦奔走,幹的都是髒活累活,可她愣是連個傷風發熱都沒得過。這次嚼那草河車原本中毒不深,可她服瞭解藥後卻還是覺得累,聶承岩給她診了脈,說她該是積勞成疾,該好好休息。

  “可我在山上的這三個多月,可是這兩年來最輕鬆愜意的了。只需要照顧主子,別的活都不用幹,還不用背著樂樂東奔西走,吃得也好,睡得也香,也沒受凍,又熱不著,怎麼會積勞成疾呢?”韓笑服了藥,暈暈乎乎的說個沒完。

  “主子,你救救我,我不能生病?”

  “閉嘴,休息去,哪有能不能生病的,病了就是病了。”

  “主子,我生了病,就不能給神醫先生背藥箱子了。我這輩子大概就只有這麼一個機會能背上神醫先生的藥箱子,我不能錯過了。”她站得晃晃悠悠,卻還賴在他床邊絮叨。

  聶承岩歎口氣,這丫頭今天真是受刺激大發了,整個變了個話匣子,沒完沒了的說話。他看她眼睛都迷迷濛濛了,臉也開始有些發熱的紅暈,卻還是杵在他床前,象個即將失去最珍貴東西的孩子一樣不安。

  “那藥箱子怎麼都是四天后你才能背上,你若是馬上好好睡一覺,病很快就好了,再折騰自個兒,病好不了,自然是背不成了。”聶承岩咬著牙勸,他也就是腿不能行,不然現在一定親手把她丟回她的床上去。

  韓笑聽了,愣了一會,也不知道到底明白還是不明白,然後晃晃悠悠地往屋角的小床走過去,卟通一下倒上去,拉過被子把自己裹了,嘴裡還念叨:“那藥箱子來了,主子你幫我先接著,我一會就起來。”

  起來?聶承岩黑著臉,瞧她虛弱成那樣了,還惦記著一會起來呢。她當那藥箱子長翅膀了,從天上飛過來,他還幫她接著呢,真是腦子糊塗了。聶承岩沒理她,搖了鈴把陸英喚進來伺候,他也早早睡下了。

  可沒想到,半夜裡,這韓笑還真起來了。聶承岩傷後一直睡不安穩,這韓笑起身,把他擾醒了。他睜了眼,暗夜裡微光讓他隱隱看到韓笑很大動靜的取了水喝,他知道她這會肯定還迷糊著,因為往時她清醒時,一向是輕手輕腳的。

  然後他聽見她小小聲的喊:“爹。”

  聶承岩氣得咬牙,她半夜起身擾他不算,還在這鬧起鬼來了?他沒好氣的替她爹應她:“去睡覺。”

  韓笑迷迷糊糊的聲音回著:“睡著呢,爹,我有個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訴你。”

  “我不想聽。”聶承岩閉閉眼,暗想著這丫頭是不是夢到她爹了,果然再精明聰慧的,這病了就是個呆傻子。

  韓笑黑暗中朝應聲的那個方向摸過來:“爹,聽嘛,這幾年,難得女兒有好消息要說。”她摸到一個溫熱的軀體,趕緊巴了上去靠著。

  聶承岩臉都綠了:“走開,回你床上去睡,我不是你爹。”

  “別生氣,爹爹。女兒不說了,不說了。別趕我走,為什麼趕我走,我好不容易才見著爹爹面。”韓笑說著說著眼淚就下來了,可把聶承岩嚇一跳,他可從來沒有想過這丫頭還會哭。他動了動胳膊,想輕輕用力把她甩下床去。誰知韓笑一邊哭一邊還來勁了,把他胳膊抱得緊緊的,腳也纏上來,還踢到他腳腕上的傷處,把他痛得直吸氣。

  剛要把她罵醒讓她滾下去,卻聽見她帶著鼻音的聲音輕輕柔柔的說:“爹,你跟娘這幾年過得好嗎?”

  聶承岩心裡一緊,他的爹娘也不在了,他是從來沒有做過這般見著爹娘聊天的美夢,他甚至,不太記得他們的模樣了。

  韓笑吸了吸鼻子,又問了一遍,聶承岩心裡頭歎氣,到嘴邊的責駡最後變成了一句:“我們很好。”

  韓笑笑了:“那就好,那就好。”

  她靜靜的躺在他身邊,他忽然不想趕她了,他沒了爹娘,沒了芸兒,他不喜歡爺爺,不喜歡這座山,有人看他不順眼,有人下毒害他,他再不能走了,他忽然感到很脆弱,他還剩下什麼?

  “爹。”那傻丫頭又在迷迷糊糊的喚,她好象睡著了,話似含在嘴裡。

  “嗯。”他也是傻子,他明明不是她爹,卻傻乎乎的應。

  “我和弟弟也很好,你莫擔心。”

  “好。”

  “爹。”

  聶承岩不想應了,真傻。

  “爹。”她挪了挪,把他胳膊摟得更緊,小臉還埋在他胳膊旁,真象個跟父親撒嬌的小娃娃。

  他歎氣:“嗯。”

  “我跟你說哦,我運氣可好了,我遇到了一個很了不起的主子,他是大偉人,他建了一座醫城,有很多好大夫,與我小時候跟你說的那個一樣,你說我在做夢,不是夢,原來真有醫城。”

  聶承岩苦笑,這傻丫頭小時候夢想過有座裝滿大夫的城池嗎?如果她知道,他做這些真的不是什麼良善的心地,而是只因為跟爺爺賭氣,順便能掙錢,培養勢力,她還會如此仰慕他嗎?

  她又說了幾句,嘟嘟囔囔的讓他聽不清,她又睡了會,在他以為終於安靜了的時候,她又開口了:“爹,我好困。我想睡了。”

  這次聶承岩打定主意一定不應聲,就怕越應她越說得歡。可他沒應她還接著說:“我真睡了,我睡好了,起來要背神醫先生的藥箱子的。”

  聶承岩閉上眼,在腦子裡使勁勸:“對,快睡,藥箱子等著你呢。”

  “爹,我睡了。”這次是真睡過去了。聶承岩松了口氣,可腦子已經被她擾得不清靜了。他想著自己的爹娘,想著芸兒,想著他那座據說是了不起的醫城,想著想著,他也有了睡意。她小小的身軀貼著他,竟然讓他覺得有了依靠。沉入夢鄉前他想著,明天要好好看看這丫頭退燒了沒,得給她下重藥,不然她腦子一迷糊就把他當爹,太煩人。

  這一覺出乎聶承岩意料的睡得香甜,他似乎很久沒有覺得這麼安穩過了,醒過來的時候,他想起了昨晚的一切,可韓笑已經沒在身邊了,他床上的緯縵也全都放了下來,他看看了床頭,紫色的鈴帶在,表示她沒有出去。他拉著床欄費了點力坐了起來,自己撥開緯縵,看到她正端著一盆水進來。

  她看到他,笑容中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主子,你醒了。”

  聶承岩心想:還好,她還知道對自己胡亂抱個人喊爹感到不好意思。他淡淡了應了句:“嗯。”

  韓笑把水盆放到床邊,把緯縵全拉了起來,然後幫聶承岩淨面梳頭。“主子,奴婢今天身體好了。”

  聶承岩仔細看看她,還真是精神多了,把了把脈,確定她已無事。韓笑嘻嘻笑,比劃了動胳膊:“奴婢就說奴婢的身體好吧,壯如牛。”

  “這倒是的,身體壯如牛,腦子笨如雞,膽子卻似大狗熊。”聶承岩漱了口,總結了一下。韓笑一點沒生氣,還誇:“主子好文采。”這把聶承岩噎的,這樣就好文采,分明又繞著彎編排他了。

  喂了藥,食了早飯,韓笑終於判定她觀察清楚了,主子昨夜裡一定是睡得沉,沒察覺她爬到他床上了。她今早醒過來看到自己沒睡自己床上,嚇了一大跳,夜裡跟爹爹歡喜聊天的美夢差點變成清晨的惡夢,幸好幸好,主子睡得豬似的。

  “你說誰跟豬似的?”

  “啊?”韓笑一愣,她又說出聲了嗎?“奴婢是說奴婢昨晚睡得跟豬似的,一覺到天亮。”她嘿嘿傻笑帶過,聶承岩冷冷一哼:“你知道就好。”她知道自己是豬才怪。

  看來主子確是不查昨夜裡她的窘事,韓笑歡喜了。她手腳麻利的收拾好屋子,照例給聶承岩按摩點穴,一切都忙完了,然後問:“主子,發呆還是看書?”

  “我發呆,你念書。”

  “那主子自己發會呆成嗎?奴婢這會兒不想念書。”

  聶承岩抬抬眼,奇了:“不念書要做什麼?”以往不讓她她就拼命念,今日允她了她倒不幹了,是非跟做主子的較勁還是怎麼著?

  韓笑低頭看看自己腳尖,扭捏了一陣,小聲道:“奴婢,奴婢想趁著白日光線好,做做針線活,給背藥箱子做準備。”

  聶承岩皺起眉,背藥箱子跟針線活有什麼關係?但半日後,他明白了。韓笑做了兩個小棉墊子,放在肩上,又不知去哪借了個空藥箱,在裡面裝了石頭,死沉死沉的,然後她就背著那箱子在屋子裡走來走去,還跟聶承岩說:“主子,你看,這樣箱子再沉,也不會磨傷奴婢的肩了。奴婢這幾天好好練練,把藥箱子背好了,背久一點,不讓神醫先生嫌棄。”

  她是真的在練,擦桌子的時候背著,折衣服的時候背著,端茶倒水的時候背著,吃飯的時候還背著,念醫書的時候背著。晚上,她累得真揉肩,可第二天,又背上了。

  聶承岩努力回想著,除了韓笑,自己還有沒有遇到過這麼有韌勁的人?答案是沒有,包括他自己。

  韓笑,確實是個與眾不同的人!



  16.初次跟診

  元月三十日,是雲霧老人正月裡最後一次看診,也是韓笑第一次背起神醫先生的藥箱。為了這天她很期待,天沒亮就起身了。穿好衣,準備好肩墊,腰上綁著她特意縫製的小布袋,裡面放著她不離身的小炭筆和小冊子。小炭筆是新制的,小冊子是新裁裝的。一切都準備就緒,她跟到外面,與剛換班守院子的甘松、石竹交代好了聶承岩的一日所需。然後又轉回屋裡,卻發現主子已經醒了,自己拉著床欄坐了起來。

  “主子,我準備出發了。”她把今日裡聶承岩需要的東西又檢查了一遍,把他床頭的紫色鈴帶換成了黑的:“今日裡上午和夜裡是甘松和石竹守院子,下午是陸英和秦艽。”

  聶承岩點頭,表示知道了。

  “主子要如廁嗎?”

  “不用。”

  “那主子喝水嗎?”

  “不用。”

  “天還早呢,主子再睡會。到時辰吃藥了甘松會喚主子起身的。”韓笑走過去為聶承岩攏了攏頭髮。

  聶承岩點點頭,仔細打量了她的裝扮:“匕首拿了沒?”

  “拿了。”韓笑拍拍靴子。

  “小炭筆呢。”

  “帶著呢。”

  “新訂上的小冊子呢?”

  “在袋子裡。”韓笑又檢查了一遍。

  “跟著那老頭要留點心,他脾氣不好,旁的人也得注意了,別給他們陷害你的機會。要有什麼危險先自保,但也別惹禍,不許衝動,別頂嘴,有委屈就忍著,回來跟我說,我自會替你出頭的。”

  “嗯。”韓笑使勁點頭:“主子放心,我一定不給主子丟臉。”

  “嗯,那你好好學,老頭診病的時候你別問太多問題,別影響了看診,有什麼可以回來問我。”

  “好的,主子。” 韓笑感動的一蹋糊塗,眼眶都熱了,躊躇了一會還是說了:“主子,你真象我爹。小時候我帶弟弟去學堂,他也是這樣囑咐的。”聶承岩白她一眼,象她爹?她還真敢說。

  主僕倆說完了話,韓笑踩著晨光出發了。她的小袋裡裝了兩個昨夜裡剩下的饅頭,擔心今早來不及布早飯,於是先存著,要是餓了還有倆饅頭墊墊肚子,也不知神醫先生的看診是個什麼情形,她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背藥箱子,不讓人挑出錯來。

  韓笑一路興致高昂的到了醫廬,這是離素醫館還有約一柱香工夫路程的大院群,好幾座大院子連成一片,雲霧老人的入室弟子就都在這裡住。

  守院門的僕役顯然是得了神醫先生的囑咐,聽了韓笑自報家門,便領著她往東院去。韓笑一路走一路看,看許多門上都掛著門牌,寫著大夫的名字,韓笑心裡暗生羨慕,能當上大夫,是件多麼幸福的事啊。

  東院並不大,院門掛了個“聶”字的匾。比起前面走過的那些有著十來個大屋的層層院落,東院不過是個有著四房的小院子。院門處並無人看守,那帶路僕役讓韓笑稍待,自己進去通報了一聲。出來後交代一句,繼續等等,然後他就離開了。

  韓笑耐心的候著,過了好一會,薛松帶著三個二三十歲的年輕大夫過了來,看到韓笑一早便在這,不禁笑了。他介紹了那三位大夫,分別叫方喬、李木、言杉,都是雲霧老人的入室弟子。韓笑恭恭敬敬的行了禮,這幾人看她身上又是墊子又是布袋的怪異的打扮都不禁多看了她兩眼。這時院子裡出來個小僕,把他們五人領了進去,行到一處廂房內,一個大圓桌上布了熱騰騰的早飯,幾個人坐下用食。

  韓笑一邊羨慕的瞄著他們各自放在腳邊的藥箱,一邊老實不客氣的跟著一起吃,還努力多吃,這一天也不知是怎麼個忙法,不能餓著了,一餓腦子就不清楚,會記不清診病過程的。那幾個大夫一看這小丫頭吃飯跟餓死鬼投胎似的,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真不知師父是看上了她哪一點。

  用餐完畢,天已大亮。小僕又過來領著韓笑五人到了西側的一個大房,雲霧老人似在打坐練功,眾人站在門口低首侍立,韓笑偷眼打量著,也跟著學,低著腦袋看著腳尖,心裡非常緊張。

  很快雲霧老人運功完畢,道了句:“好了。”

  韓笑一愣,正想著好什麼了?卻見那四位大夫齊齊鞠躬,朗聲道:“徒弟給師父請安。”言畢便提著各自的藥箱子進了屋。韓笑心裡一慌,別人家都行了禮才進去,她怎麼辦啊?她不是徒弟,不能叫師父,也不是他雲霧山的奴婢,韓笑乾脆大聲道:“韓笑給神醫先生請安。”然後也抬頭挺胸的進去了。

  她嗓門極大,惹著雲霧老人和四個大夫都朝她瞧過來,韓笑挺直脊樑穩穩立在薛松的身邊,其實心裡慌得直打鼓。好在雲霧老人很快把目光轉開,那個叫方喬的三十出頭的大夫從自己的醫箱子裡拿出兩張方子來,說著今天要診視的病人的病情。

  病人是昨夜裡急送上山的,當朝護國大將軍穆勇家的小少爺穆遠,十七歲,隨祖父上戰場,不幸被敵國用毒盅蟲所傷,因為盅蟲入體之時,右手腕被砍傷,盅毒致使傷口久久不能癒合,手臂腐爛,再加上盅蟲仍在體內肆虐,這樣拖了一個月,眼看就要氣絕,朝中御醫也沒了辦法,於是半夜裡急送上雲霧山來。

  昨晚上接手小穆將軍的正是方喬,他是雲霧老人的第二十四名入室弟子,這般將死之症他解決不了,只得先讓穆遠服了藥暫時壓制盅毒,又上了些去腐消炎的外傷藥,只等著今日雲霧老人去救命。

  雲霧老人聽完了方喬的所言,想了會,吩咐了一句:“五號箱子。”

  韓笑還沉浸在剛才方喬說的那位穆遠小將軍的病情中,正替人家難過,冷不防聽到雲霧老人說什麼五號箱子,她還沒反應過來,薛松暗自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低首沖雲霧老人應:“是。”

  韓笑這才傻乎乎也跟著應了,然後在薛松的示意下,跟著他向內屋裡去。這時她才打量出來這個屋子裡的擺設簡單,一矮桌,兩櫃書,數個蒲團,似乎就是打坐練功和休息之用,可進了內屋這才嚇一跳,滿牆的醫用器具,一櫃子盒盒罐罐的,還有一個長條桌上,擺了十幾個大箱子,說是大箱子,真的很大,這讓韓笑縮了縮肩膀,暗道幸好是有所準備練了練。

  薛松帶著韓笑很快來到長條桌前,指著那個刻著五的箱子說:“今日要帶的是這個。”韓笑點頭,正欲伸手取下便走,卻被薛松攔住了。他打開了箱子,一邊檢查著一邊對韓笑說:“每次背箱前必須先查驗裡頭的東西是否齊備,你看,急救丹丸二十瓶,藥粉十瓶,膏藥十盒,艾草一包,化毒香、靜神香、醒神香共三把,火摺子,你要先試試還能不能用,乾淨的布巾……”他查一樣便說一樣,林林總總共是六十八件,時間緊,他說的很快,片刻便說完了,拿小冊子記已是來不及,韓笑只得拼命記在腦子裡。

  末了,薛松又自牆上取了兩個抽匣,對韓笑說:“刀具、針具,這兩個也得帶上。”他示範了一下,原來藥箱子後頭有兩個空檔格子,那兩個抽匣插了進去正合適。

  韓笑抿緊嘴,受教的連連點頭。薛松把這些全做完,這才退到一邊,讓韓笑自己背上箱子。等他們二人從裡屋出來,雲霧老人和那三個大夫已經不在,韓笑嚇一跳,她耽誤得太久了嗎?

  “莫慌,我們快走幾步趕上便是。”薛松顯然對各個情況都很清楚,他帶著韓笑往山后的一個院落去,一邊急走一邊還囑咐她:“神醫先生用了什麼藥,使過什麼針什麼刀,你都得記住了,回來要把箱子整理好,東西補齊收拾乾淨方可。”

  韓笑腳下不停,一路小跑的跟上,一邊用力點頭應著:“曉得了,謝薛大夫指點。”

  兩人緊趕慢趕,總算是趕上了雲霧老人。韓笑小心翼翼,背著箱子緊跟眾人身後,待到一個叫青閣的院子,雲霧老人率先踏了進去。

  韓笑注意到剛剛有一輛馬車從這院前駛離,想是該是有病人病癒下山了,韓笑為了這個高興起來,她笑著跟著大家一同進門。

  待進到院內一屋裡,韓笑心中湧起了幾分熟悉感,這屋裡的床跟當初她在岩築裡看到的一樣,也是全無遮擋,放在屋子中間。兩邊靠牆擺了兩條長條桌,方喬、李木和言杉站到了床的另一側,而韓笑則跟著薛松與雲霧老人立在另一側。

  穆遠的情況很糟,他此刻昏迷不醒,在韓笑看來,這位小將軍比當初的聶承遠更象頻死之人,後一琢磨,聶承遠當時已在山上救治了三個月,倒是比這穆遠多了些時間。

  雲霧老人仔細看了穆遠的手腕、胳膊外傷,又診了很久的脈,然後再看他的眼睛、舌頭,之後陷入沉思。

  方喬有些著急,可雲霧老人不說話,他也不敢言聲,依神醫先生這反應來看,怕是穆小將軍的傷情凶多吉少。韓笑在一旁等著,她倒是不著急,可她心很癢,好想去把一把那小將軍的脈,盅毒呢,她是第一次聽說,不知道會是個什麼樣的脈象。她看大家老半天都沒動靜,於是大著膽子蹭到床邊,偷偷摸上了小將軍的手腕。

  李木幾個見了,一個勁沖她打眼色,可韓笑認真聽脈,沒搭理他們。待雲霧老人轉過身來,她又裝模作樣的把穆遠的手腕放掉站直了,方喬白她一眼,她看著腳尖,只裝不知道,心裡頭暗記著剛才的脈象,直想著一會找個機會把小冊拿出來快記上。

  雲霧老人對方喬道:“把他弄醒,問問他,要活還是要胳膊?”方喬一驚:“師父?”

  “盅毒可解,但不斬右腕,他仍不能活,命和胳膊,他只能選一樣。”

  “可是師父,穆小將軍是武將……”換言之,沒了胳膊,怕是也不想活了吧。

  “所以弄醒他,若他選擇留下胳膊,那就將診金和他一併送下山去,不必再費時間精力。”雲霧老人說得冷酷無情,韓笑聽得心裡頭一陣難過。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3:04 PM

  17.穆小將軍

  方喬遵師囑,取了醒神膏抹在穆遠的鼻下,又按壓了幾個穴位,不一會,穆遠醒了過來。他睜開眼睛,看到了圍在身邊的六個人,初時眼中露出驚疑,但很快冷靜下來。韓笑想,他該是反應過來他們是什麼人了。

  雲霧老人也沒有拐彎抹角,他對穆遠說:“我是雲霧老人,你該知道你身負重傷瀕死,你家人將你送來我雲霧山救治。”

  穆遠點點頭,雲霧老人又道:“我看了你的傷,盅毒可救,爛腐無治,若不切了你的右腕和小臂,就算解了盅毒,爛腐還會繼續,一直延展到你的身體各處,到時你依然是必死無疑。所以我只問你,要命還是要胳膊?”

  那穆遠聽了,全身打起顫來,老半天說不出話,過了好一會,他張嘴欲言,卻似梗在喉間吐不出字來。雲霧老人似是明白,道:“這是最後的辦法,你這腕上的刀傷受盅毒所害,腐爛如此,你的右手不切掉也是廢了,何況拖了月餘,已經沒有別的辦法。盅毒雖被壓制,到今日也已是極限,所以你沒有時間多考慮。要命,我就為你切臂驅盅蟲,要胳膊,我就送你下山與家人團聚見最後一面。”

  雲霧老人口齒清楚,話說得條理分明、乾淨俐落,但卻是讓人感覺冷冰冰的。那穆遠閉上了眼睛,面色死灰,韓笑心裡緊張的怦怦真跳,她試圖把自己換一個角度,如果自己也是出身武將名門,征戰沙場,威風八面,遇到這樣的情境,自己是會要胳膊還是要命?

  “送我下山吧。”穆遠沙啞的聲音在這靜寂的屋裡突現,把韓笑嚇了一大跳。他,果然還是選擇了手臂。

  “好。”雲霧老人應得乾脆,可同一時間韓笑也叫了出來:“等一等。”

  四雙眼睛倏地朝她望過來,韓笑看了一眼仍自閉眼等死的穆遠小將軍,然後磕磕巴巴的解釋:“那個,我,我的意思是說,他剛醒過來,可能,我是說會不會大概還沒有清醒到能夠馬上做這樣的決定……”她越說聲音越小,因為穆遠睜開了眼,忿忿的瞪著她。

  韓笑終於意識到自己在說人家小將軍腦子不清楚,她想了想,還是閉嘴了。不去看那四人的臉色,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她聽說穆遠緩緩對雲霧老人說:“神醫先生,我這傷,御醫就曾說要切臂保命,我同意家人送我來雲霧山,是想看看有沒有能同時保命又保臂的希望。”

  “很遺憾,我能比御醫做的更好的,只是能保證徹底清除乾淨你體內的盅蟲,讓你今後絕不再犯。而你的手臂,就是神仙也救不回來了。”

  “如此,謝過神醫先生。我穆遠若是不能再拿大刀,無法再上戰場,又與死人何異?”小將軍的聲音裡有著堅定的絕然。

  “我不是沒想清楚。”他繼續說,韓笑盯著自己的鞋尖,她知道他正看著自己。“從御醫勸我切臂開始,我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要來雲霧山之前,我也在想這個問題。我想得很清楚,鐵臂神刀威遠小將軍沒了拿刀的臂,活著便是恥辱。”

  韓笑緊咬牙關,覺得心裡非常的沉重。她聽見雲霧老人說:“既如此,方大夫會安排即刻送你下山,你與家人抓緊時候相聚。天黑之前,你的盅毒必會發作。”換言之,這穆遠的命,只能到今夜了。

  穆遠低聲道謝,又再閉上了雙眼,韓笑覺得這是他在試圖掩飾自己的傷心與絕望。雲霧老人從藥箱裡拿出一個藥瓶,對方喬說:“這藥交給他家人,毒發時服下,可減輕些痛苦,走也走的好過些。”韓笑眼尖,看到穆遠聽到這些,眉心和眼皮動了動。雲霧老人又囑咐了一句:“送小將軍下山去吧。”方喬應了,出去招呼待立在門邊的僕役準備馬車。

  雲霧老人不再說話,率先往外走,薛松等三人急急跟上,韓笑又再看了看穆遠,然後背上了藥箱子也跟了上去。

  幾個人走到了院門口,李木正在跟雲霧老人說上次診的那個胃血病人的狀況,想著師父今日是否還可以再去瞧瞧。院門處三個僕役正在準備馬車,韓笑聽著前面李木說話的聲音,看著側邊拉著車子的高駿大馬,想著身後院內屋裡躺著的一個在等死的威遠小將軍。她忽然腦子一熱,跑前兩步,大聲喊著:“神醫先生!”

  她的聲音極響亮,所有人都停了下來,雲霧老人回頭看她,韓笑卟通一下跪了下來:“神醫先生,請給韓笑一個機會勸勸小將軍。”

  眾人皆愣,雲霧老人盯著韓笑片刻,說道:“適才小將軍不是說得明白,他並非一時衝動,他受傷已月餘,又有御醫診過,他對這傷勢的結果非常清楚,他家人與他也必是相勸多次,他如今既是考慮明白,下了決心,你橫插一杠豈非找事惹不痛快?”

  韓笑咬咬牙:“神醫先生,小將軍如果生念已絕,不會在這臨死之前上山來尋求奇跡,神醫先生如果不憐惜,不會在他必死之時還賜藥緩他痛苦。韓笑沒有神醫先生的醫術本事,也不是神仙可以保住小將軍的手臂,但韓笑有幾句話不吐不快,神醫先生慈悲,讓我跟小將軍說幾句話。”她回頭看看馬車,那三個佈置馬車的僕役正目瞪口呆的看著她,韓笑一指他們:“反正準備馬車也還需些時候,韓笑就趁這會跟小將軍說說話,很快就出來,不耽誤小將軍下山與家人相聚。”

  正在套馬鞍的僕役很想說套完這個就好了,但看看別人的臉色表情,還是閉了嘴。雲霧老人不說話,只盯著韓笑,韓笑背著藥箱子跪在那,挺直背脊直視著他的目光。薛松、李木等三人皆不敢說話,他們還沒有試過在雲霧老人做了明確指示後反駁或是提出異議的。

  韓笑其實心裡也很忐忑,她甚至鬧不清楚自己要幹嘛,她只是覺得這樣就等死,太可惜了。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或者就是因為沒人要做什麼,所以她反而衝動的想做點什麼。

  “好,就允你去說幾句,這馬車裝好了便送小將軍下山。”雲霧老人的決定出乎了大家的意料。裝馬鞍的僕役看著韓笑磕頭謝過後火燒屁股似的往院子沖,他偷偷的蹭到另一個僕役身邊,小聲說:“你說,我要不要把馬鞍拿下來好好擦擦再重新裝上。”那僕役也應:“嗯,那我車裡的墊子,也換一換吧。”

  雲霧老人冷眼看著那裝馬車的三個人莫名其妙的開始忙碌,輕哼一聲,領著薛松三人往院子裡走,說道:“去北屋坐坐,為師要喝茶。”

  韓笑背著藥箱子沖進穆遠的屋子,方喬正守著,被她那架勢嚇一跳,韓笑對他道:“神醫先生允我來跟小將軍說幾句話。”方喬皺皺眉,見並無人進來攔她,於是起身出去,打算找雲霧老人問問。

  韓笑沒管他,她喘著氣拍得那個大醫藥箱子,對難掩驚訝神色的穆遠說道:“這是神醫先生的大藥箱子,聽說從前只有入室弟子才能背,可是今天換我背了,我是百橋城城主聶承岩的奴婢,我叫韓笑。”

  穆遠皺著眉頭,沒明白這個小丫頭跑進來自我介紹是個什麼意思。韓笑也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麼才好,她想了想,把藥箱子放到桌子,然後掏出自己的小炭筆和小冊子,在穆遠的面前,用左手在冊子上寫出“韓笑”二字,說道:“這是我名字。”

  穆遠眉頭皺得更緊了:“韓姑娘,在下識字。”

  “那你會用左手寫字嗎?”韓笑的這個問題讓穆遠閉了嘴,他忽然明白這個看著瘋顛的丫頭跑回來是要做什麼了。

  韓笑自顧自的接著說:“我小時候,右手被燙傷過,那時虧得隔壁一位老大夫用偏方給我敷了藥,後來全好了,還沒留疤。不過那個時候右手用不了,不能寫字,我可著急了,就開始用左手學著寫,所以我現在左右手都能寫字。”

  穆遠道:“韓姑娘,你年紀小,不明白,武將有武將的尊嚴。”

  “尊嚴啊,我懂的。”韓笑乾脆蹲在床邊,離他近一點好說話:“我背著弟弟去求大夫給診病,沒有錢,大夫很不屑的轟我們姐弟走的時候,我也感覺挺沒尊嚴的。可是我知道這樣能給弟弟帶來治病的機會,我還是堅持這樣做,看著弟弟現在還活著好好的,我感覺特有尊嚴。”

  穆遠心念一動,終於認真打量起這個丫頭,韓笑又說:“不過我是個黃毛丫頭,跟小將軍不能比,但我家主子可以。我家主子創建了百橋城,小將軍來雲霧山一定會知道百橋城,那是我家主子建起的,很了不起,對吧?不過他半年前受傷了,腳筋盡斷,以後再不能走路了。可我家主子沒有放棄生命,他坐著輪椅還能到處走,還能打理百橋城。小將軍,韓笑是個丫頭,沒念過太多書,不太會說話,其實我也不知道進來能說什麼,神醫先生說,你一定是考慮過很久才下的決定,讓我別生事惹不痛快,可是我要是不說出來,我會怨我自己一輩子的。”

  穆遠歎口氣,說道:“謝謝你,韓姑娘,你的好意我明白,可神醫先生說得對,我考慮了很久,想得很清楚。”

  “那,所以,你還是覺得胳膊比生命重要是嗎?”

  “是一樣重要,韓姑娘。我從三歲開始練武,十五歲跟著祖父、父親一起征戰沙場,我的生命就在戰場上,若是不能再拿刀,成了廢人,必會被奸人恥笑……”

  “可是,你還有左臂左手……”

  “韓姑娘,拿刀不是拿筆,練武不是寫字。”

  韓笑紅了眼眶,她咬咬牙,又問:“小將軍,你都有哪些家人在山下等你?”

  “我娘、我爹、還有祖母。”穆遠看看韓笑,被她難過的樣子惹笑了:“韓姑娘,謝謝你,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我現在心裡好過多了。”

  “小將軍……”韓笑欲言又止,但終於還是問了:“你的家人,也同意你保住胳膊等死嗎?”

  穆遠一呆,然後輕聲道:“他們自然是同意的。”

  韓笑吸吸鼻子,搖搖頭:“我弟弟以前犯病的時候,很不舒服,就鬧脾氣怪我太管著他,要是我不這麼費勁,可能他已經解脫了。可我總是很狠心非要折騰他,非想著讓他撐過來。我不相信你家人能接受讓你這樣離開,他們肯定只是不想你太難過,你上山來尋找奇跡,能既保住命又保住胳膊,他們肯定也盼著你平安回去。”

  穆遠沒說話,這時方喬出現在屋門口,韓笑看他表情,知道馬車已經好了,韓笑急急趕緊又問:“小將軍,如果不是有盅毒,只是戰場上被砍了胳膊,軍醫就能給治好,那你還會想死嗎?那你能怎麼死?自我了斷?”

  “韓笑。”方喬不得不打斷她,這丫頭說得太過了。果然穆遠被她刺激得握緊了拳頭,韓笑低了頭,輕聲道:“對不起,小將軍,韓笑只是覺得,象你這麼了不起的人物,不應該是這樣的結果。”

  方喬走過來,問道:“小將軍,馬車備好了,你,還是決定下山嗎?”

  “是的。”穆遠說得小聲,但是很堅決。韓笑揉揉眼睛,站到了一邊,兩個僕役走進來,去抬穆遠身下的板子。

  穆遠在經過韓笑身邊時輕聲道:“你錯了,我沒什麼了不起的。”

  韓笑呆呆的看著僕役抬著穆遠離開,她突然沖上去,跟著走,一邊大聲對穆遠道:“小將軍,個個大夫都說我弟弟三個月內必死,可是他沒有。很多以為不可能做到的事,其實咬咬牙,堅持堅持,就做到了。”

  穆遠被抬上馬車,韓笑情急之下握住他的左手:“小將軍,我曾經以為我不可能帶著弟弟走這麼多路,以為撐不了太久,可我夢到我爹對我說要勇敢。”

  馬車夫蘇木對韓笑道:“韓姑娘,我們要出發了。”

  方喬聞言上前握住韓笑的肩,對穆遠道:“小將軍,一路好走。”這一語雙關的祝福讓韓笑心裡一痛,穆遠捏了捏韓笑的手,輕聲道:“韓姑娘,或許我不如你勇敢。”

  車幕被放下,馬車帶著穆遠駛出了韓笑的視線,韓笑吸吸鼻子,對方喬說:“方大夫,我心裡真難過。”

  方喬拍拍她的頭:“這樣的事情,你會見得越來越多的,難過幾次,就適應了。”

  韓笑低著頭,沒精打采的回去背了藥箱子,然後跟方喬一起到北屋與雲霧老人匯合。雲霧老人還在喝茶,韓笑坐一旁候著,趁著這會拿著她的小冊子刷刷的記著。雲霧老人跟方喬他們說了幾點盅毒的解法和臂傷的處理,韓笑悶不吭聲,不管聽懂沒聽懂,拼命記著。

  待雲霧老人領著眾人去診視李木的那個胃血病患出來,正在用午飯,忽然一個僕役來報:“神醫先生,那個穆小將軍回來了,車子快到山下,他突然改主意了,他說他要回來,現在蘇木已經送回青閣了。”

  韓笑一聽,喜出望外,她把嘴裡的饅頭使勁咽下,把手上做著筆記的炭筆和小冊往腰間小袋裡一塞,轉身把雲霧老人的大藥箱子背上了,大聲說:“神醫先生,我準備好了。”



  18.斷臂保命

  雲霧老人沒搭理她,只問了小僕眼下的時辰,然後慢條斯理的吃完最後兩口飯。韓笑不敢催,便在一旁立著等。雲霧老人又歇了半盞茶,然後才起身,帶著他們幾個回到了青閣。

  穆遠閉著眼靜靜的躺在床上,聽到有人進屋的動靜睜眼看了看,他盯著韓笑,輕聲道:“我想,我要是輸給你,我會恥笑我自己的。我寧可讓那些奸人看笑話,也不願被我自己看不起。”

  韓笑看到他回來,激動的直想哭:“不不,小將軍可比我了不起多了,小將軍養好了傷,那是保家衛國的英才。”

  雲霧老人看了看穆遠,只問了一句:“想清楚了?要胳膊還是要命?”

  穆遠深深吸了一口氣:“我還能有左手左臂。”

  韓笑在一旁使勁點頭,雲霧老人瞟她一眼,轉頭對方喬他們說道:“點香、燒水,做準備吧。”

  方喬領命出去交代僕役,李木拿出了迷神香點上,放在穆遠的床頭。薛松拿出一顆丹丸讓韓笑服下,說是迷神香的解藥。雲霧老人又再仔細檢查了一次穆遠身上的傷,診了脈,然後飛快的寫了張藥方子,薛松把方子交給了門外的醫僕,對方飛也似的向藥房跑去。

  雲霧老人對穆遠說:“你的時間不多,我需在你毒發之前替你將蟲驅出。有些事需現在告訴你。”

  穆遠點點頭,雲霧老人接著道:“此刻點的迷神香,是會令你意識清醒,但身體麻痹,這雖然能減輕一些你被動刀時的痛苦,但因為意識仍在,所以這些痛避免不了。可你若昏迷沉睡,盅蟲也就不能蘇醒,驅蟲便會失敗。”

  “穆遠明白,神醫先生只管動手,這點痛,穆遠受得住。”

  雲霧老人點點頭,他冷淡的繼續說:“為清除乾淨所有毒,我需要先切掉你的小臂,把爛肉除乾淨,會從這裡下刀。”他比劃了一下穆遠小臂中間的位置,穆遠眼眉一跳,還是點了點頭。“為護住你的心臟,肩臂裡的盅蟲會從你的斷臂口處驅出,而心室以下的盅蟲,我會從你小腹處開個口。”雲霧老人又比劃了一下位置,然後道:“其餘的就再沒什麼。我會在天黑之前完成這些。十日後你便可回家去了。”

  穆遠咬咬牙,沉聲道:“多謝神醫先生。”他看了一眼韓笑,韓笑沖他鼓勵一笑,雲霧老人說的這些,她聽著都覺得神奇,砍了手臂,還要在肚子上開個口,這樣,人還能活?

  雲霧老人見穆遠都明白了,便道:“如此,你靜心休息一會,待這迷神香燒盡,我們便回來。”言畢帶著幾個徒弟和韓笑又回到了北屋。

  到了北屋,雲霧老人打開一張紙,上面是個正面人形圖,圖上還標注了各個穴位。雲霧老人拿了支筆,在人形圖上畫開了,切臂由他來完成,小腹處開口由薛松來辦,心室以上的驅蟲比較危險,雲霧老人親自動手,心室以下的,則由方喬和薛松來。李木和言杉負責藥熏驅蟲,一個從頭部開始,一個從腳部開始。韓笑是新手,說白了整場診治沒她什麼事,只道讓她在一旁隨時待命。

  雲霧老人把所有需要注意的事項,病人可能有的反應,切臂驅蟲的每個步驟,需要用的藥、湯、膏、香、粉、刀具、針具,全都說了一遍,大家認真記了。雲霧老人看了看時候,宣佈熏藥淨手做準備。

  再回到穆遠的屋子,韓笑吃了一驚,這麼短的時間裡,居然已在屋門處掛上了布緯,屋外點上了一些藥草,正冒著煙,還有一盆藥湯擺著。雲霧老人率先在藥湯處洗了手,就著一旁僕役遞上的巾子擦了手,然後套上了一件役僕遞來的衣裳,展了雙臂,另一僕役趕緊拿了藥草上來給他全身熏了熏。之後薛松他們依次為之,韓笑暗暗好奇,輪到她了,她仔細看了看,那些藥草似是蒼術、艾葉、石菖蒲。韓笑暗暗記在心裡,想著有機會要細問問。

  她走進屋裡,發現屋裡也熏了藥草,床的四角擺著四個裝著湯藥的盆子,剛才在北屋雲霧老人說過,把盅蟲捉出來後要馬上丟到這湯藥盆子裡,不然它們會再尋宿主,非常危險。此刻雲霧老人和四個徒弟正在認真看著穆遠的傷口,把一會的動刀過程又再確認一遍。韓笑自覺的沒往裡擠,不能打擾他們,她看了看了雲霧老人的藥箱子,動手把他剛才說的那些什麼丸、什麼膏、什麼粉,還有刀具、針具按順序全擺了出來。還有僕役給準備好擺在屋裡的兩大摞布巾、燒火消毒用的藥燈,熱水等,她趁著這會,手腳麻利的都給分好,擺在兩邊靠牆的長條桌上。

  待雲霧老人他們研究完,準備動手,回頭一看,所有東西都按需要擺得整齊,甚至那些刀、針、藥等,都按雲霧老人適才說的診治過程分類按順序擺好。雲霧老人動作只停了一停,神色不變,說了句:“開始吧。”

  其他幾個大夫倒是露了驚訝,他們本想著這丫頭來就是個站一旁被使喚跑跑腿的,沒想到剛才師父說的那些複雜的步驟,她應該全都記清了。沒人招呼,竟然也能給置辦準備得井井有條。

  韓笑沒在意這些,她一聽神醫先生說開始,便把分好的驅蟲藥草點上,遞給李木和言杉,兩人似對韓笑的主動一愣,但也很快接過,專心地在穆遠頭腳處以藥氣熏穴。方喬和薛松把穆遠的四肢綁上,以免他痛苦中掙動影響療治。

  韓笑站在床側,遠遠看著穆遠,心裡暗自為他祈禱。藥熏很快起了作用,穆遠體內的盅蟲開始蠢蠢欲動,韓笑甚至能看到他皮膚下的鼓起在移動,穆遠開始大叫,韓笑趕緊遞過去一個卷好的布巾子,方喬接過,放進穆遠的嘴裡讓他咬住,又拿了枕邊的遮眼布蓋住了穆遠的雙眼。

  雲霧老人燒了刀子,方喬在穆遠的傷臂上抹了藥膏,韓笑拿了布巾和藥粉在一旁候著,雲霧老人回身沖薛松點了點頭,然後手起刀落,穆遠的表情顯示他似乎還未察覺,可傷臂就已經被切了下來。韓笑捧著斷臂,心裡沒想別的,趕緊放到一邊,迅速把雲霧老人需要的那些藥具都遞了過去,方喬見她面不改色,手也沒抖,不禁多看了她兩眼。

  接下來的工作就是驅蟲解毒,雲霧老人和薛鬆手法極快,細小的蠕蟲從血口子裡竄出,他們準確無誤的夾制住,迅速丟到藥盆裡子,方喬也很穩健,李木和言杉的藥熏緊隨著雲霧老人的要求靈巧的隨著驅蟲的進展變換不同穴位。韓笑在一旁看著,心裡又是敬又是羨,神醫先生果然醫術不凡,這樣的診治手段,竟然沒讓穆遠流太多血。她曾聽別的大夫說過,為醫者急救手法很重要,處理不妥或是施為太慢,讓病者失血失溫心率不齊,都會延誤生機。如今看來,這雲霧老人當真不愧這神醫二字了。

  太陽將將西斜,整個診治結束了。穆遠的斷臂已經包紮好,腹部的口子也縫好上了藥,蟲是已經除盡,眾人都長長舒了一口氣。雲霧老人給穆遠喂下一顆丹丸,又讓他服了事先煎好的藥,囑他好好睡一覺。方喬領著青閣的醫僕繼續照料,其他的大夫倒是可以散了。

  薛松領著韓笑跟著雲霧老人回醫廬,韓笑還是背著那個大藥箱子,此刻緊張勁頭一過,她是真覺得有些累了,看著前面雲霧老人的背影,她開始惦記岩築裡的聶承岩了。她一整日都沒有回去,也不知道主子今天有沒有發脾氣,不曉得他飯有沒有好好吃,如廁可順當,睡得可安穩?想著想著,她不自覺的歎了口氣。

  薛松一旁聽了,忙安慰:“這第一日總歸是會覺得累些,以後便習慣了。”

  韓笑搖搖頭:“謝薛大夫,我不怕累。我以前還背著弟弟走一整天,爬過一座山呢。”

  薛松看看前頭的雲霧老人,又對韓笑道:“樂樂的病,師父診過脈了,他也在想辦法,你莫著急。”

  “嗯,有神醫先生和薛大夫在呢,我不著急,樂樂一定會好的。”韓笑感激的笑笑,沒注意薛松眼底閃過的擔憂。韓樂這病,連師父親自診過都沒有找到病根,這都過了好幾日了,這讓薛松不禁擔心起來,這麼多年他還沒見到師父有這麼棘手的狀況。

  韓笑當然不知,她回到了醫廬聶字院落,雲霧老人沒打招呼,自己回房去了。薛松帶著韓笑回到早晨那個屋裡,帶著她收拾藥品和器具。

  “薛大夫,這一屋子的東西,全是神醫先生自己用嗎?”

  “對的,我們其他人,各有各的藥箱子。用藥用刀用針,全是藥房那記錄領取的。”

  “可是瓶子都一樣,不會弄混嗎?”韓笑仔細看過,不同的藥,瓶子顏色不同,但方喬從自己的箱子裡拿的醒神膏跟雲霧老人箱子裡的醒神膏,瓶子卻是一樣。

  “自己的東西,當然自己心裡有數,每次用完都收拾,不會弄混的。”薛松耐心的告訴韓笑,這山上醫僕正式拜師跟著大夫學醫,第一件要學的,就是收拾。

  韓笑點點頭,覺得也挺有道理,這樣收拾一遍,其實能學到的也不少,這藥品擺放都有講究,自然是有藥理在其中,刀具、針具的保養也各有不同,用法也不一樣,象她這樣跟著收拾一遍,覺得獲益非淺。可她還在惦記那個問題:“薛大夫,那都一樣的東西,被偷了可怎麼辦?”

  薛松一愣,看了看門口,似乎對偷盜一詞有所禪忌,他想了想,低聲道:“雲霧山上規矩嚴厲,偷竊是重罪,若是被逮到,當被廢掉武功和雙手,趕下山去。”

  這麼狠的懲處,還有人敢偷綠雪來害主子,韓笑百思不得其解,冒這麼大的險,為什麼不三顆全偷了?

  薛松似也聯想到了綠雪被盜,遂不再多言。話題轉回到藥品的補充和整理上,韓笑拿了小冊子出來記了缺什麼藥,然後跑到藥房去取,正好是吃飯的時間,有些藥又得現配,她等了好一會。取完了趕回醫廬,薛松已吃好了飯在那等她,韓笑抓緊機會,又把今日所有記的東西不明白的部分挑出來問了一遍,薛松一一答了,等韓笑全部都整理完,夜已經晚了。韓笑謝絕了薛松相送的好意,自己趕著回到了岩築。

  岩築裡,甘松和石竹守著院子,看見韓笑回來了,似是松了一口氣。韓笑以為是主子見她久不歸發了脾氣,趕緊輕手輕腳趕了進去,卻見聶承岩睡下了。她舒了一口氣,把他的床縵放了下來,又輕手輕腳收拾了,此時夜深人靜,她腦子空空,這才覺得原來累極餓極。又想到穆遠的手臂和聶承岩的雙腳,不禁悲從中來。

  他們都是出類拔萃的人物,偏偏被奸人所害,她是好手好腳,卻是半點用處也沒有的,她真恨不得長了一身本事,讓天下人都沒有病痛。她該是被今日裡驚心動魄的搶救刺激了,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想著想著,眼淚掉了下來。

  在屋裡哭怕擾了聶承岩安眠,她捂著嘴往外屋去,正抹眼淚呢,聽到聶承岩床頭的鈴兒響了。她趕緊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裝成沒事人樣跑進屋:“主子,你醒了?”

  床上,聶承岩自己把床縵挽起半邊,人靠坐在床頭,看到她強裝的笑臉,無奈的歎口氣:“你哭什麼?”

  他聲音裡的柔軟讓她心裡一動,忍不住說了實話:“主子,我心裡難過。”

  聶承岩皺了眉頭:“今日裡被欺負了?”

  “沒有。”

  “那難過什麼?”

  “奴婢也說不清楚。”

  聶承岩翻翻白眼,這怪丫頭。“別難過了,累了一天,快休息。”

  韓笑杵在那沒動,聶承岩靠在床頭也沒動。好半天韓笑小小聲問:“主子安慰一下奴婢可以嗎?”

  聶承岩瞪她,卻是問:“你又有什麼稀奇古怪的念頭?”

  韓笑含著淚,委委屈屈彆彆扭扭的道:“以前我爹會摸著我的頭,跟我說,笑笑,你要勇敢。主子,你好象我爹,你也摸摸我的頭,跟我說這話,好不好?”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3:06 PM

  19.心亂如麻

  象她爹?聶承岩額角一抽,這丫頭,得了一次便宜就總賣乖。他哪裡象當爹的,他長這麼大,也沒怎麼得過爹的疼,他甚至不太有印象,他爹爹是怎麼跟他相處的。如今這丫頭簡直是得寸進尺,誤把他當爹不算,還要求他扮起爹來。

  他的不悅瞪視讓韓笑縮了縮脖子,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鞋尖,她知道自己逾矩了,他是主子,她是奴婢,她真是暈了頭敢這樣提要求。韓笑反省又檢討,她真是太不應該了。

  韓笑嚅囁的低聲道歉,垂著腦袋退了出去。屋子裡靜悄悄的,可聶承岩耳聰目明,還是聽到了她在外頭偷偷啜泣的聲音。

  聶承岩閉上眼,努力想忽視掉心裡的煩躁,今日她出去一整日,他擔了一天的心,不知道她會不會傻乎乎的老跟別人頂嘴,不知道今日那老頭診的什麼病人,有幾個?帶的是哪些徒弟,會不會給笑笑臉色看,排擠她?出診日忙亂,有時吃飯如廁都沒有時間,不知道這丫頭吃不吃得消?

  他這一日沒見著她,心亂如麻,可等得她回來了,他還是煩亂。外面的聲響輕輕的,但是一直停不下來,聶承岩睜開眼,看看床頭綁著的黑色的鈴帶,終於忍不住伸手去拉了拉。

  很快,韓笑頂著一雙紅通通的眼睛進了來,她的情緒露了餡,她也不裝笑臉了,吸了吸鼻子,問道:“主子有何吩咐?”

  聶承岩板著臉,指指鈴帶:“你都回來了,怎麼還掛著黑色的,換回來。”他看見黑色就煩,還是紫的看著舒服。

  “好的,主子。”韓笑應了,從小櫃裡取了紫色鈴帶,走到床頭,先把鈴鐺摘下,將鈴帶換了,又把鈴鐺再掛上。聶承岩看著她熟練麻利的動作,知她每次都很細心先取鈴鐺,免得動靜太大擾他。此刻她離得他近,他清楚的看到她睫毛上還掛著淚水,眼裡透著傷心和脆弱的情緒,她來這山上數月,人明顯長高了,臉色也好了,小身板也有些肉了,其實他知道他不是個好伺候的主子,象他這樣行動不便,吃喝拉撒全在床上,她的辛苦自是不用說的,她從睜眼忙到晚上,還得擠著時間看醫書背藥譜,哪會休息的好。

  可就是這樣她還長得茁壯了,可見之前幾年的日子她是多麼難捱撐過來的。霍起陽去查過她的底,她果然是如她自己所說,獨自背著弟弟翻山越嶺、穿林過河,一座城一個村這般的走到這裡,這需要多大的毅力和勇氣,可她其實也還只是個半大孩子,她的脆弱在上次她病中做夢向爹爹哭泣就可見一斑。

  聶承岩歎口氣,終於遂了自己心裡的憐惜,撫上她的頭,低聲道:“笑笑,你要勇敢。”

  韓笑收了鈴帶,看到床頭的一條緯縵帶子脫落,正攀在那重新整理,聽得聶承岩如此溫柔的一句話,猛地一震,那語氣手式,真的很象爹爹啊。

  聶承岩看她眼淚珠子又落下來了,皺了眉頭:“我不是安慰你了嗎,怎麼還哭?”

  韓笑終於忍不住撲過去抱了他的胳膊:“主子,主子,你真是大好人,是我遇到最好的主子了。我以後一定加倍對你好。”

  聶承岩替她抹去淚水:“你要有這個心就太好了,以後不許這麼倔,不許頂嘴,便是好了。”

  “奴婢沒犯倔,奴婢只是愛講道理。我爹說過,有理走遍天下。”

  聶承岩彈她腦門一記:“此刻不就是頂嘴嗎?”

  韓笑嘟了嘴,揉揉自己腦袋:“那如何才算是不頂嘴?”

  “主子說什麼,你都應是不就好了?”

  “奴婢也經常應是應好的,可該講道理的時候還是要講的。”

  這可不是又頂嘴了?聶承岩瞪她,想想這丫頭向來不怕瞪的,於是撫撫她的頭,學著老人家的口吻:“笑笑,不能頂嘴。”

  韓笑撲哧一下笑了出來,筆直站好應了:“好的,主子。”她笑靨如花,心裡想著主子原來也是有幾分可愛的。

  聶承岩看著她的笑,心裡一熱,但很快板起臉來:“你身上怎麼一股子藥熏味?今日裡動刀子了?”

  “是的,主子。”

  “你沒淨身換衣就撲我這蹭來蹭去的,弄得臭死了。”

  “對不起,主子,我這就給你換新的被單褥子。”韓笑趕緊回道,正說著,肚子咕咕響了。聶承岩眉頭鎖得更緊:“吃飯了嗎?”

  “晚上這頓沒吃。”韓笑應得小聲,看聶承岩瞪人的凶巴巴的樣,趕緊道:“奴婢還藏了兩個饅頭,在火盆子那烤一烤便成。”

  聶承岩斥道:“讓甘松跑趟廚房,叫他們下碗面,弄兩個小菜。”

  “主子,這麼晚了,廚房怕是灶都熄了,奴婢不用熱面,奴婢烤烤饅頭就成。”

  聶承岩又一瞪眼:“有說給你吃嗎?你這麼笨,餓死算。是我要吃的,吩咐他們去做。”

  韓笑乖乖應了,跑出去交代好又回來。聶承岩接著喝她:“去洗澡,然後回來給我換新被單。”

  韓笑打個冷顫,這麼晚,肯定沒熱水了。但她還是應了,轉身去外屋小箱子那拿自己的衣服,準備轉到僕役澡房去。剛往外走,聽得聶承岩喚她:“你到哪裡去?”

  韓笑抱著衣服站在裡屋的門口:“主子,我去洗澡。還是先給你換了被單再去?”

  “到後院溫泉池子洗。”

  韓笑一驚:“那,那是主子的池子。”

  “這麼晚了,你要是到了外頭去,凍成個冰疙瘩回來,把我染病了怎麼辦?”

  韓笑剛想駁不會的,卻又被聶承岩斥道:“前些日子才病一場,這會子逞什麼強?去,若連這個我都使喚不動你,我還是什麼主子。”

  韓笑抱著衣服呆立片刻,終於道:“謝主子。”她逃跑似的沖到後院,院角處有個亭子,亭子後面是個天然溫泉池,池邊搭了斜斜幾階臺階,頂上砌了了假山,遮住了一半池水。韓笑時常來這取水給聶承岩淨身,每次都對這豔羨不已,但絕沒想到自己也有能夠泡這池子的一天。

  她不再遲疑,脫了衣裳跳了進去,溫暖的水流摩撫著她的肌膚,舒服的讓她直想歎息。她乾脆散了發,將頭髮也一併洗了。怕聶承岩久等,她的動作很快,但她一邊洗著,一邊忍不住回想起剛才聶承岩溫柔撫摸她的頭的樣子,他的眼神溫柔,她的心跳很快。

  月色很美,她無暇多看,可腦子裡止不住一遍一遍迴響著聶承岩喚她“笑笑”時的感覺,該是水溫太過了,她覺得很熱,臉很燙。

  爹爹說的“笑笑,你要勇敢”,和聶承岩的那句話重合交織一起,韓笑被自己心裡的想法嚇了一跳,她剛才竟然覺得,聶承岩和爹爹一樣,都是她生命中很重要的人。

  韓笑匆匆洗完,跳上岸邊火速穿衣,她忽然間很看不起自己,主子對她這般好,她卻鬧不明白的存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心思啊。她使勁拍拍自己的臉,用力告訴自己,主子是百橋城城主,是大人物,是她的主子,是她該專心伺候照顧的人。

  雖然她還不是太清楚自己想的是什麼,但那種可能性讓她慌了,她穿戴好,深深呼吸幾口,對自己說:“韓笑,莫瞎想,莫瞎想。”

  屋子裡,聶承岩看著韓笑抱著衣服一溜煙跑掉了,他吐了口氣,有些暗惱自己說話太凶,似乎是把她嚇著了。可這丫頭明明天不怕地不怕,怎麼今天偏偏膽子小了起來。聶承岩皺著眉,心裡那種煩燥又冒了出來。他下意識的看看鈴帶,是了,已經換成紫色的了,他今天每次一抬頭都看到是黑色的,煩得不行,他怎麼了?他真成笑笑的爹了?

  他伸手從枕下拿出那個裝耳墜子的袋子,握在手心裡。他有些記不清,今天有拿這付耳墜子嗎?他想不起來,心裡更煩躁,腳上也忽然覺得痛得厲害。

  韓笑一進屋,看他的表情,忙問:“主子,是腳又疼了嗎?”她奔過去,仔細看了看他的腳腕:“今天藥都按時吃了?有沒有點穴?藥湯熏腳也做了吧?”她問一句聶承岩就點一下頭,她為他在著急,他一下又覺得很複雜,似乎不那麼煩了,似乎卻又更煩。

  什麼都做過了,那疼也是沒辦法的事。韓笑只好道:“主子,你且忍一忍,一會就不疼了。”聶承岩咬著牙不說話,韓笑只好轉身去櫃子那翻被單。

  剛打開櫃子把東西拿出來,就聽見聶承岩喚她:“韓笑。”

  “是的,主子,奴婢在。”韓笑認真應了,奴婢二人咬得格外清楚。

  聶承岩盯著她,盯得她心裡有些發毛,然後聽得他說:“你過來。”

  韓笑走過去,聶承岩伸手把她拉過來,抱住了。韓笑吃了一驚,卻不敢叫,心裡頭小鹿亂撞,聶承岩沒說話,只是靜靜抱著她。過了好一會,韓笑終忍不住問:“主子,這樣腳會不疼嗎?”雖然問題荒謬,但她實在不知該說什麼好。

  “不會。”聶承岩答得很快,把她放開了。

  韓笑其實是很想問為什麼要抱,可她不敢。聶承岩把她放開,忽然道:“我累了,要睡了。”言畢撐著身子就要躺下來。韓笑趕緊扶了他的腳,幫他伸直躺平。

  “你出去,別擾我。”聶承岩埋頭就睡,語氣中滿是不耐。韓笑咬咬唇,覺得心裡又難過起來,她轉頭看看櫃子裡剛拿出的被單,想說被單還沒有換,但她不敢。她放下床縵,輕悄的退了出去。

  甘松把面送了來,韓笑在外屋一個人坐著吃,她剛回來的時候,還想著要跟主子說說今日的所見所聞,覺得好多話要告訴主子,可到現在卻是一句都沒有說。

  聶承岩在床上睜著眼睛,剛才抱著韓笑的柔軟觸感還在,他說了謊,他抱著她的時候是覺得腳沒那麼疼了。可是他覺得不應該這樣,他手裡還拿著芸兒的耳墜子,或者是芸兒讓他不疼了。是嗎?他覺得他又說謊了。

  靜悄悄的夜裡,他聽著韓笑在外屋吃面的小動靜,聽著她收拾完畢輕手輕腳回到門口小榻睡上,他想著她亮晶晶的眼睛,想著她大聲說“好的,主子”時的表情,他覺得心裡又是癢又是痛。



  20.藥僕石耳

  第二日,聶承岩迷迷瞪瞪的醒了來,昨夜裡似乎睡得並不安穩,他聽到芸兒那溫柔甜軟的聲音在喚他:“城主大人。”為什麼叫他城主?那是他們初識時的相稱,後來,他們相愛,她分明已改口喚他“阿岩”。她走了半年多,難道對他就生分起來了?

  聶承岩記不清到底夢見了什麼,他睜開眼,先扭頭看了看床頭鈴帶,是紫色的,表示韓笑在,這讓聶承岩覺得心裡舒服了。

  他不忙著動,靜靜的躺了一會,昨日裡的煩躁沒有了,他想著,昨日那些亂七八糟的情緒該是被甘松、陸英他們幾個粗手粗腳折騰鬧的。他們喂藥時灌得太快,給他點穴按摩時手勁又太大,排泄淨身時候被他們將他的身體看來看去摸來摸去,讓他覺得相當彆扭,他尋思著下次韓笑不在,他一定要忍到她回來再淨身。

  他聽到屋外頭送藥的來了,想來時辰已到,韓笑該喚他起身了。他把眼睛閉上,假裝還在睡,果然很快聽到了韓笑進屋的輕悄腳步聲。

  韓笑把藥碗託盤放到桌上,走到床邊把緯縵卷起,輕聲喚:“主子,該起了。藥都送來了。”

  聶承岩不動,韓笑輕輕推他的肩:“主子,該起了。”聶承岩眼皮都沒動一下。韓笑安靜了一會,聶承岩心裡暗笑,不知她還能用什麼辦法叫自己。

  結果韓笑沒什麼新意的繼續推他:“主子,該起了,一會該趕不上時辰吃藥了。”推一下,推兩下,推三下,聶承岩“哼”的一聲,嚇得她一縮手,可他還是不起。

  韓笑終於忍不住,直接拆穿他的幼稚舉動:“主子,小孩兒家才賴床呢。你好象我弟弟。”

  聶承岩倏地睜開眼:“怎麼又象你弟弟了,昨日裡還象你爹呢。”

  “主子正經的時候象我爹,鬧脾氣的時候象我弟弟。”韓笑振振有詞。

  聶承岩“哼”的一聲:“你家親人裡還有我不象的嗎?”

  “有,主子跟我娘一點都不象。”韓笑一邊嘴裡麻溜的應著,一邊動手把聶承岩扶了起來。端水潔面淨牙洗手,飛快的把他打點好。

  聶承岩不服氣:“我可不象你弟弟,他才十歲,是個小鬼。”

  “我爹才不賴床呢。”韓笑把水盆端走,替他褪了褲子,拿了便壺讓他排了尿,又把便桶放在床下,把床褥拉開,露出床板上的坐洞,扶著聶承岩坐了過去。然後去倒了便壺淨了手,又把藥放在火盆上隔著水溫著,然後給他換了乾淨被褥,又出去端回熱水拿了軟布巾子回來。聶承岩正好完事,任她動手協助自己挪開,一邊還不忘反駁她:“你爹賴床你肯定不知道。”

  “那誰知道?”韓笑替他擦了身,換上乾淨衣褲。

  “你娘知道,你爹肯定也賴床。”

  “我娘現在不在,所以以我說的為准。”韓笑把便桶、水盆拿出去,屋裡點上香,一切收拾妥當,乾乾淨淨,然後藥溫得正好,時辰也合適,於是端過來讓聶承岩服了,一邊還說:“反正主子這會兒象我弟弟。”

  聶承岩一邊哼著一邊喝藥,暗罵這臭丫頭就會繞著彎編排他,可看她今日裡精神也好了,人也正常了,比起昨日裡哭哭啼啼膽子怕事的樣子來,他還是瞧著現在這模樣順眼。

  他哪知韓笑一夜裡也是稀裡糊塗,琢磨又反省,終於把自己告誡明白了。她是年少不懂事,但分寸還是知道的。自打聽說了聶城主的事蹟,她心裡就是有幾分仰慕的,心心切切的想著能見上一面多好。如今不只是見面,還朝夕相處了這些時日,要說心裡不欣賞不惦記,那是自欺欺人。以前沒留心,昨夜裡不知怎地被刺激了,反而窺得自個兒的心思。可韓笑明白,這些心思只能埋在內心深處。主子這般的人物,就算是腳不能行,那也不是她這身份能高攀的。她不應胡思亂想,眼下裡,治好弟弟的命,認真學得幾分醫術防身,那才是她該做的。

  她這一夜想了個明白,主子這般的好,她唯有付出百分千分的好對他,便是足矣。

  兩主僕經過這一晚,倒也算尋回了往日坦然相處的感覺,只是沒多想這百日裡相互依靠與扶持的情份,早已在不知不覺中將他們纏緊。

  這日裡無事,韓笑給聶承岩按摩完,便去後院裡洗洗涮涮,聶承岩這會是照例在“發呆”,他閱了霍啟陽遞的卷宗,注了批示,又閉目琢磨了一會綠雪之毒的事。待韓笑回屋,看到就是自家主子又睡了的模樣。她輕手輕腳的放了床縵,然後轉到外屋磨墨寫字,把學到的那些醫理醫術重新整理抄了一遍。

  正寫得歡,聽得聶承岩喚:“笑笑。”她趕緊應了,聶承岩卻是囑咐道:“你去看你弟弟吧。”

  “好的,主子。”韓笑下意識看了一眼窗外,每次聶承岩把她支使開,其實都是有事跟別人談。其實韓笑心裡隱隱有著不受信任的不悅,但主子行事,她一直相信是自有道理,於是也從不探頭探腦打聽,偶爾幾次她回得早,聽到屋裡有說話聲,她還在外屋那一直等著。她知道她這樣的舉動聶承岩一定知道,她都表現得這麼可靠,可他卻一次都沒有向她引見他那暗地裡的幫手。

  韓笑抿抿嘴,再次提醒了一下自己身為奴婢的本份,快速把鈴帶換了黑色的,然後退出了屋子。

  她嘀嘀咕咕的走了一段,打算去看完弟弟,再跑去青閣看看穆遠,剛打點主意打算快走幾步,一抬眼卻愣住了,一個男子杵在不遠處,靠著棵大樹,正盯著她。韓笑停下來了,正盯著他看,覺得他有些眼熟。

  “你就是韓笑。”

  “對。”

  “我是石耳。”那男子很痛快的自我介紹,韓笑這下想起來了,那個被蛇咬傷的藥僕。“你怎麼都能走動了?”韓笑著實有些驚訝他的康復速度,中了這麼多蛇毒,才幾日的工夫,居然就能到處溜達了。

  “哼,我可是常常毒裡來毒裡去的,他們想害我,沒那麼容易。”

  “害你?”韓笑嚇到了:“那天不是意外?”

  石耳揮揮手,似乎不想多談此事,只道:“我是來謝謝你的,那天的事我都聽說了,要不是你,我大概真是去見了閻羅王。我石耳這人知恩圖報,以後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你就說一聲。”

  他說完轉身就要走,韓笑卻趕緊把他叫住:“等一等,你說有人要害你,這是怎麼回事?”

  石耳回頭看一看她,回道:“這些骯髒又麻煩的事,你知道的少一些為好。”

  韓笑急了,主子可不就是遭奸人下毒害的嗎?而且兇手說不得就在這雲霧山上,如今再出這下毒之事,萬一這中間有所聯繫呢?

  “那個,是我把你救了,破壞了那些人的計畫,萬一他們轉了矛頭沖著我來呢?你不如把事情告訴我,我有個防範。不然的話,我膽子很小的,總惦記著,會吃不知味,夜不安寢。”

  “膽子小?”石耳笑笑:“我可是聽說你沖出去搶了針具,又沖回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我心口紮。我還聽說你沖著神醫大人大聲嚷嚷。還有,現在他們鼓吹自己膽子大,總愛說‘神農氏嘗百草膽子有多大,我的膽子就有多大’。”

  韓笑臉一紅,低聲嚅囁道:“我那天明明是膽子哪來的,沒說膽子大。”

  石耳笑笑:“反正就是有膽子唄。”

  韓笑趕緊把話題拐回來:“反正,說不定我現在也是目標了,咱們應該齊心協力才對吧?”

  石耳想了想,倒還真是無法排除這個可能性,於是道:“那天,我屋裡的艾草用完了,我去取。我有每天艾灸的習慣,我明明記得屋裡應該還有,可箱子是空的,於是我去藥房取。前院藥房裡沒有,我就自己到藥庫去拿。”

  韓笑吃了一驚:“我們也是為了取艾草進的那個屋子。”

  石耳點點頭:“我進了那存藥庫房,馬上就被咬了一口,我經常試毒,咬這一口算不得什麼,當時我趕緊想出去,可是門被鎖上了。”

  韓笑這下明白石耳說的有人害他的根據了,她道:“我們去的時候,庫房門並沒鎖。”

  石耳又點頭:“白日裡農僕、醫僕要在庫房出出進進的,所以一般都不鎖,待傍晚下了工才會鎖。我那日進去的時候門也是開著的,可待我想逃出來了卻發現已被鎖上。”

  韓笑聽得緊張,下意識的左右望望,周圍並無人,她放心了。石耳繼續講道:“蛇藥草一般是放在隔壁的庫房,可老天救我,前一日我順手幫農僕搬運草河車,隔壁放不下,我就搬到這個屋裡來。當時逃是逃不出去,很多蛇湧了出來,我情急之下,就往那草河車的方向爬,之後的事就不知道了。”

  “那些蛇不敢近,於是遠遠圍在那。”韓笑想著當時的情景,真是後怕,如果沒有草河車,那這石耳怕是已經被群蛇咬爛了,而自己和青蒿也難脫身。

  “究竟是誰下的毒手,你可有眉目?”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3:07 PM

  21.賤命棋子

  眉目?石耳垂下眼抿抿嘴:“我心裡當然有數誰想害我,但這個範圍可不小,而且我沒有證據。”

  “你得罪了不少人吧?”韓笑想起青蒿對石耳的不滿。或許這是起僕役內鬥洩憤事件?

  石耳驚訝的一挑眉:“你也知道我得罪人?看來這山上確實是什麼事都藏不住。”韓笑聽得後半句心裡一跳,緊接著又聽得石耳道:“小姑娘,我這可不叫得罪人,在這種骯髒的地方,人心都隔著肚皮,不強勢一點就會被人欺負死。”

  韓笑皺起眉:“骯髒?這裡不是治病救人的地方嗎?”

  石耳看著她笑了,他搖搖頭:“聽我一句忠告,別把人心想太好。這裡大大小小數十個大夫,幾百號醫僕,你以為有幾個是為了治病救人的。人啊,不是為財便是為勢,大夫們若能學成下山,要入皇家或是自己開醫館,師從雲霧山那就是響噹噹的招牌,就算不願下山,留在這裡分得一點半點好處,熬得久的,這山上終有改朝換代之日。”他遞了個眼色,道:“你明白了嗎?”

  韓笑心裡有些發冷,這話很自然的讓她想起聶承岩所說的,如果他不在了,這雲霧山甚至百橋城,在雲霧老人百年之後,就不知落到誰的手裡。他對雲霧山不喜,但他是這山上某些人的阻礙。

  石耳見她不語,以為她還沒琢磨過來,又道:“別說大夫們,就是我們這些做下人的,也得時時提防處處小心,跟了哪個大夫便是決定你會有什麼樣的前程,讀過書識得字的,那是擠破頭也要往得寵的大夫跟前擠,只盼能被收做學徒,等真做上了大夫,又得把昔日的恩師踩在腳底下,巴結討好神醫先生。在這裡,神醫先生說好那才真是好,把他哄高興了,多教幾招,那就受益無窮了。”

  “那你呢?”

  “我?我可不想學那什麼醫術,天天得背書揀藥,也不想下地做農僕,太累,只好試試毒吃吃藥,換來好吃好睡好銀兩,何樂不為。”石耳看著韓笑的眼睛,忽然正色道:“我本來是想跟你意思意思道個謝便好,不過看你這般傻氣,對我又有救命之恩,我就明跟你說了吧,你背了神醫大人的藥箱子,可不是什麼好事。”

  “為什麼?”

  “大概是因為我們投緣。”

  “不是,我是問,為什麼背了神醫先生的藥箱子不好?”

  石耳左右望望,確定無人,低聲道:“你既非雲霧山中之人,又與神醫先生非親非故,他為什麼要讓你背藥箱子?”

  韓笑一愣:“呃,大概,神農氏打動了他。”

  石耳哈哈大笑,伸手拍拍她的頭:“要是這麼容易被打動,那神醫先生如何能有今天。他與公子,可不是一般的鐵石心腸。”

  韓笑皺起眉,她可不喜歡別人說聶承岩任何不好。石耳接著道:“我告訴你吧,最大可能,神醫先生在利用你,就象利用我一樣。”

  “利用?”

  “嗯,就是利用。”石耳拉著韓笑往更偏僻的地方走過去:“你伺候公子,應該知道公子中的是綠雪之毒。”

  韓笑心頭一緊,飛快的點頭,打起十二分精神認真聽石耳繼續說。

  “綠雪是神醫先生研製的獨家密毒,只有三顆。公子出事後,神醫先生將公子送回山上來救治,發現綠雪只剩下兩顆,他把自己送在屋裡一天一夜沒有出門,當時山上人心惶惶,我就知道要糟。後來神醫先生把我叫到了丹房,那是神醫先生院後頭的小屋,誰也不讓進的,他讓我在裡頭呆了足足十天,給我吃了各式毒藥,再一樣一樣的解。等我出來,我聽到了一個消息,說神醫先生找到瞭解綠雪的辦法。兩天后,神醫先生讓陳大夫取了我的血,說是要做解藥之用。”

  韓笑點點頭:“原來是用你試藥,又有你的血,神醫先生才能把主子給救了。如此韓笑要替主子謝過。”她正要行禮,卻看見石耳那諷刺的表情,愣了,惴惴不安的道:“呃,我知道,那些毒,一定讓你受苦了。”聶承岩毒發時的模樣她見過,那一定不是常人所能受的。

  可是石耳的話卻是讓她震驚了:“神醫先生讓我服的那些毒,跟綠雪一點關係都沒有。他撒了謊,散佈假消息。”

  “可是,可是神醫先生沒必要這樣,他確實找到了辦法,解了主子的毒。”

  “他解了公子的綠雪之毒是事實,卻不是因為我試毒所致,更不是因為我的血。”

  “我不明白。”韓笑是真不懂,撒謊說用石耳試藥成功,對救治聶承岩有什麼好處?

  石耳冷冷一笑,他終於停了腳步,在一塊大石頭上坐下,繼續說:“神醫先生如此一說,無論公子是生是死,我都是立在刀尖之上。如若公子死了,那我就是唯一從綠雪毒下逃生的人,如若公子不死,神醫先生只消說需要再取我的血做解藥,這兩項,足以讓那個下毒手的人對我不利。”

  韓笑呆愣,石耳道:“前一段,神醫先生說公子的毒需要再取我的血做藥,取血的日子定在五日後,讓其他大夫這五日勿用我試藥。結果第三日,我便被蛇咬了。”

  “這可能只是巧合。”韓笑說這話也覺得特沒底氣,她想想,又辯道:“藥理相通,雖然你覺得神醫先生給你服的那些毒與綠雪無關,但或許神醫先生自有道理,他用別的毒別的藥來嘗試,但解的是綠雪。”

  對這個說法石耳完全不屑一頓:“哼,我在這山上快八年了,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試毒試藥,對它們的味道和服下後的反應,我熟得不能再熟。神醫先生給我服的那些,根本就是山上原就有的藥,每一樣都早已試過,在公子毒發瀕死之時,他還浪費時間做這些,根本就是為了布個迷帳。他一定是沒有把握能救回公子,與其守著,不如立個新目標給兇手,無論公子最後結果如何,兇手都有可能對我下手,這樣留下點蛛絲馬跡,神醫先生就好查出是誰毒害公子。”

  韓笑這下是明白了,她也明白了石耳所說的雲霧老人在利用她是什麼意思了。果然石耳確認了這一點:“公子是救回來了,可這幾個月兇手一點動靜都沒有,於是神醫先生說要再用我的血,果然我很快出事了,可那天公子出現了,看著明明是再死不了的模樣,神醫先生自然會擔心我這個誘餌份量不夠,所以你就派上了用場。”

  韓笑覺得後脊樑直發冷,聶承岩會是雲霧山繼承人之事根本就是板上釘釘實打實的,所以滅掉他,其他的高徒們才會有機會。可聶承岩未死,只是瘸了雙腿,而這時雲霧老人擺明瞭要栽培一個與雲霧山沒有絲毫關係,又是聶承岩貼身奴婢的人,這只能給人一個印象,就是栽培的這個人是要輔佐聶承岩繼承這雲霧山的。

  石耳看韓笑表情,知她定是明白過來,遂道:“所以我才說,你跟我一樣,不過是神醫先生維護公子的一個棋子。我們的命對他們這些人來說,根本就不重要。”

  “神醫先生說我可以背他的藥箱子時,我是這麼高興。”韓笑是真的難過了,她忍不住紅了眼眶,喃喃的說:“主子也替我高興,還囑咐我要好好學。”

  “公子嗎?”石耳叼了根草:“公子我不熟,只遠遠見過。不過這山中沒秘密,小道消息多著呢。要我說,公子才不傻,他討厭這雲霧山又不是一天兩天了,依他們所說那日公子出現時的精神頭,想來按從前的脾氣,公子該是早嚷嚷著回百橋城養傷了,可現在他還留在這裡,為的什麼?這次下毒,不但害了公子,聽說還把公子的意中人弄死了,公子怎麼會不恨?他留在這山上,根本也是存了心要報仇雪恨的。神醫先生的脾氣,公子相當清楚,莫名其妙讓你背藥箱子,他會不覺得奇怪?如果公子還替你高興,那是他明白神醫先生的謀略,知道你的用途。”

  石耳還在淘淘不絕的分析著,他越說越覺得自己跟韓笑是綁在一根繩上的螞蚱,那真是惺惺相惜啊。可他抬頭一看,嚇了一跳:“你哭什麼?”

  “你胡說,主子不會這麼對我的,主子對我可好了。”韓笑用力抹掉臉上不爭氣落下的淚,這些話似是要說服自己。

  “你要是不相信幹嘛這麼難過。我告訴你,誰對你好都是假的,對你再好還能好得過對自己嗎?你看我現在把這些告訴你,讓你提防著點,該是對你不錯吧,可如果真遇上什麼事,咱倆裡非得死一個,我一定會推你出去。”

  韓笑揉著眼睛:“你倒是坦白,可我不信主子會這樣對我的,他就算是脾氣差點,可他是好人,他建了百橋城,救了很多人,他還是個癡情人,這樣的人不會是壞人。”

  石耳若有所思的看她,而後長長“哦”了一聲:“原來你喜歡公子啊。以前的公子又俊又瀟灑,個個女孩兒家都喜歡他。這山上素醫館的那些個,當初可沒少為公子爭風吃醋的,不過公子都看不上,公子喜歡的是那種柔柔弱弱,捧在手心的,那個謝景芸可不就是。”

  韓笑被謝景芸三個字吸引了注意力,來不及掩飾和反駁自己對聶承岩的心意,只問:“你知道那個芸兒?”

  “山上的人都知道。”石耳看著韓笑直笑,笑得她臉一紅,這才道:“謝景芸兩年前來百橋城求醫,醫倒是求著了,可是少一昧藥,這藥在山上才有,於是就去求公子,一來二往,似乎公子就喜歡上了。可他這麼積極的為個姑娘來山上求藥,神醫先生當然也看出端倪來,神醫先生不同意,跟公子鬧脾氣鬧得所有人都知道。那謝景芸聽說就是嬌滴滴的,柔柔弱弱,溫柔地能掐出水來。”他拍拍韓笑的肩膀:“跟你完全不一樣。”

  韓笑咬咬唇:“我又沒怎樣,我是奴婢,我清楚自己的身份。”

  “清楚就好,不只是身份,還有命。我們的命賤,除了自己,沒人在乎。你是我救命恩人,我才好心提醒你,你自己要多留心。不止這山上的各位大夫和僕役,還有神醫先生和公子,都得提防,這種時候,要有身為棋子的覺悟。”

  “主子絕不會害我的。”

  “不是說害你,而是會不會捨棄旁的來救你。你自以為對公子來說你這個奴婢很重要,可你莫忘了,我對神醫先生來說,也是最耐用的藥僕,但我們的作用,在利害關係面前,就會不那麼重要了。”石耳顯得語重心長,而他的話也不無道理。

  韓笑想起聶承岩給她一把匕首,在她跟雲霧老人出診那天,他囑咐她有事先自保,所以他是知道的?他知道她是雲霧老人立下的棋子?可他沒告訴她,他甚至鼓勵她去背那個藥箱子。韓笑覺得心裡一陣難過。

  石耳看她那副模樣,在一旁念叨著:“要說以前的公子,你喜歡上不出奇。可現在公子都瘸了腳,是個半廢人,脾氣又差,病容也絕無俊俏可言,你說你一小姑娘家,喜歡他什麼?”

  韓笑聽了,突然轉頭盯著他瞧,石耳被瞧得心裡發毛:“怎麼了?”

  “石大哥,我突然想到一事,想不明白。”

  “是什麼?”

  “如果兇手是要殺害主子,為什麼要偷綠雪?這樣一來,不是明擺著就是雲霧山的人幹的嗎?”

  她的問題讓石耳起了興致,他跳了起來:“嘿嘿,這個問題,我們這些下人私底下討論過。或許是因為公子武藝高強,用毒比較容易得手,而公子自小與草藥接觸,身體對各種毒都有些抵抗力,不用最狠的毒藥,毒他不死。就象要害我一樣,如果不是群蛇全上,各種毒一起來,又是把我鎖著的,我可不會怕。”

  “可是,既然下毒已然得手,為什麼還要砍傷他,挑他腳筋?”韓笑是被剛才石耳說的瘸腿提醒了。

  石耳一愣,這一點,他們還真是沒考慮過。

  砍傷斷腳分明是想讓聶承岩這輩子都不好過,可下綠雪毒害卻是想要他的命,這兩個手段,可是相互矛盾的。



  22.丫頭心亂

  石耳想了想,“嘖嘖”有聲:“那下手的人得多恨公子啊,要殺死他,還要拿他的屍體洩憤,讓他到了陰間也是個廢人。”他這話讓韓笑聽著心裡很不舒服,可他還接著道:“你提醒得對,這般看來我們的處境是更危險了。”

  韓笑抿緊唇,如若兇手真是極恨主子,不但要毒殺,還毀屍,到底會是什麼樣的怨仇?這樣,嫌疑人的範圍是不是會小了些?

  石耳撓撓頭:“對公子有怨言的那是不少,但恨到這地步的我就沒聽說了。我去打聽打聽,你也從公子那探探,早點抓到兇手,我們就太平了。象我現在這樣,明知道有危險,卻離不開這山,那種提心吊膽的滋味,真是不好受。現在輪到你了,你也不想這樣吧。我聽說你弟弟還等著治病呢。無論如何,還是活著好。”

  “為什麼你離不開雲霧山?”她是因為弟弟,那他呢?

  石耳又懶懶的坐回去:“我身無長項,離了這山,我到哪找個好吃好喝有人伺候的好地方去?”

  “啊?”韓笑吃了一驚,她還以為會是什麼了不起的身不由己,結果卻是好吃好喝有人伺候。“你,你寧可忍受試毒的痛苦,擔心吊膽的過日子……”

  石耳笑了:“試毒的痛苦不過一時,忍忍就過去了,你知道這世上毒與藥再多,也是有限,我們做藥僕的,一種毒一種藥試過幾次便不會再試,因為體內會殘留藥性,也就是說,只要能撐過去,越到後頭,要試的毒與藥便越少,象我現在,不是新毒新藥便不會找我,我大部分的時間不過是享受享受好日子罷了。可如果是在山外頭,我少不得得每天吃苦,只能掙上幾個銅板,吃上幾口饅頭。這種日子,我可不想要。”

  他看看韓笑的表情,知她並不認同,又道:“至於說到生命危險,那也就是如今出了公子這檔事,以往要鬥氣要使絆子要背後捅刀子,那是醫僕和大夫之間,與我們藥僕無關,這也是我為何在這山上,卻不願學醫的緣由。學醫,便是淌了這山上的渾水,就象你現在這樣。”最後這話,他特意加重了語氣。

  韓笑心裡一團亂,她走過這麼多地方,呆過很多醫館,各處使心眼做小動作的也不少,但沒哪處是象這雲霧山一般,動刀使毒擺弄蛇的。她想起聶承岩對雲霧山的厭惡,對這山裡眾人的不信任,他對待他們的粗暴和乖僻,原來,不止是因為他中了毒。

  石耳往遠處望瞭望,忽然跳起來:“我得走了,我們也算難友了,我若有消息會通知你的,你自己多小心,留些心眼。”

  韓笑看著他消失的背影,在原地發了好一會呆,這才移步去看望韓樂。韓樂休養療治了這幾月,精神其實已比以往要好很多,但仍有頭暈、無力、出虛汗的症狀,至於他的腿,依然無法行走。可看他精神大好,能吃能睡能笑的,韓笑已是萬分的感激。

  今日裡陽光不錯,韓樂坐在屋外的一張大椅子上曬太陽,連翹陪著他玩,韓笑過來的時候,他倆正在玩扔沙包。扔沙包是孩童們喜歡玩的遊戲,用小布袋裝了沙子縫緊,然後朝對主扔去,被扔中的那方算是輸了。韓樂腿不能行,一向是玩不了這遊戲的,這會是找著了老實巴交的連翹好欺負,才拿她來逗趣。

  韓樂少有的玩耍時光,韓笑本不想擾他興致,可她看了一會真是看不下去了。這哪裡是兩個人在玩扔沙包,這分明是在我丟你撿的戲耍人。韓樂坐椅子上,拿沙包朝著連翹扔,連翹躲開了,還得把沙包撿回去交給他,自己又跑回原位站好了,等韓樂再扔,她再撿。

  “樂樂。”韓笑一喚,韓樂看是姐姐來,趕緊喊:“不玩了,不玩了。”連翹氣喘吁吁把沙包撿回來,沖著韓笑打招呼。

  韓笑沖連翹歉意的一笑,低頭給韓樂把頭臉的汗擦了,背著他回到了屋裡。連翹拿了水盆來給韓樂淨手,又給韓笑倒了水喝,自己便退了出去,留了地方給這姐弟倆說話。

  韓笑臉一板:“樂樂,姐姐跟你說過,不可拿人戲耍。連翹照顧你很辛苦,這會兒你有屋住有床睡,有食有水有藥,是我們遇上了貴人。連翹對你這般好,你年紀小沒能力,回報不了恩情,好歹也該對人和善,我幾次見你戲弄人家,若再教不聽的,我是真會生氣。”

  韓樂小嘴一撇,一把抱住韓笑:“姐姐,我不是有心戲耍翹翹姐的,你不在,我孤單嘛,我看翹翹姐真心對我好,我就是想有人疼疼我嘛。我也有對她好的,我每天給她講故事,她知道的故事沒我多呢。”

  這番話說得讓韓笑內疚感一下湧了出來,她是疏忽了弟弟,每天只來看他一小會,他才是個十歲的孩子,沒個親人在身邊,也真是難為他了。

  韓笑抱著弟弟,撫著他的頭,想著剛才石耳說的那些山上的危險與爾虞我詐,她對韓樂說:“你切莫忘了之前我們過的苦日子,貴人不能助我們一世,如今治病的機會要把握,你定要好好養病。”只要韓樂病好了,到時他們可視情況再做打算。

  韓樂用力點頭,他沒告訴韓笑的是,那神醫老先生都來看過他兩回了,卻一點治療的新方法都沒有。韓樂久病,心思敏感,他覺得那神醫也未必有把握治好他,但姐姐當奴婢伺候人很辛苦,他忍著沒把這想法說出來,省得給她心裡添堵。

  姐弟倆說了好一會話,韓笑給弟弟把了脈,看了連翹每日幫她記錄的韓樂病症飲食狀況等,看天色不早,就打算回去了。她找了連翹,為弟弟的頑皮連聲說對不住,可連翹卻反過來與她說:“樂樂是個好孩子,你莫怪他。這個年紀的孩子哪個不調皮,我陪著他玩,也挺開心的。他心裡總惦記著你,那天還跟我說,如果他的病沒治好,你一定很難過,他若不在了,讓我多陪陪你。這麼乖巧的孩子,我樂意照顧他的。你就別往心裡去了。倒是他的病,薛大夫怕是也沒什麼好辦法,如今只能看神醫先生了。”

  韓笑點頭,匆匆離開。她這半天的功夫,知道了不少出乎意料的消息,弄得情緒很糟,她不敢回岩築,找了個角落自己呆坐了一會。

  弟弟的病只能靠神醫先生,可神醫先生如今是不是真心要替他好好治,韓笑心裡是有疑問的。她不想猜疑,但那石耳說的頭頭是道,讓她想不懷疑都難。她一個沒錢沒勢的小丫頭,就算有福星傳說,可怎麼也難招醫術高明的神醫先生青睞吧?難道從這上山開始,就是布的一個局?

  韓笑越想越心慌,或許什麼福星什麼生死夜都不是真的,雲霧老人知道聶承岩的毒一定能挺過去,要她過來守著不過是做做樣子。她是生面孔,無緣無故上山來,弟弟有專人伺候著,難纏的公子沒二話的交給了她照顧,這會連藥箱子都是她在背。若真是石耳所說,這山裡好傳言喜八卦,大家指不定把她說成什麼來路了。

  她不會武,年紀小,無依無靠,沒權沒勢,還有個急待治病救命的弟弟算是人質,她們姐弟倆算是全拿在了神醫先生的手掌心裡。如若聶承岩肯為他們出頭,保他們平安,或許還有勝算。可象石耳所說,他明知道神醫先生利用她卻不提醒不阻止,那在聶承岩心裡,她這個又倔又愛頂嘴的丫頭,又算是什麼?

  難道她真的只是個賤命棋子?什麼欣賞什麼鼓勵什麼相互扶持的感覺都是假的嗎?

  韓笑忍不住落了淚,她其實以前沒那麼喜歡拌嘴的,她這幾年看人臉色看得多了,眼力架還是有的。聶承岩說話她敢頂,一部分是她真管不住脾氣脫口而出,一部分卻是被聶承岩縱容的。

  韓笑不得不承認,其實很多時候,主子大聲喝斥,實則都是雷聲大雨點小,不象那些真正要傷害別人的,邊罵就邊動了手打。所以聶承岩的嗓門再大,也只止于嘴皮上鬥鬥氣,這樣一來二往,她自然是敢在他面前大聲說話。她難過的想,所以她是被主子養成了壞習慣。

  其實為奴為僕,莫說是當什麼棋子,就是為主子送了命也沒啥好說的,韓笑檢討著,她如今這般難過,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對主子有了亂七八糟的心思。可她不能忘了,在這個節骨眼上,她還有弟弟要顧及,若她有個三長兩短,或是對方把目標轉到韓樂身上,那可是要糟。他們姐弟吃了這麼多苦,再壞的狀況都熬過來了,眼看著救命有望,不能在這雲霧山上栽了跟鬥。

  韓笑用力擦乾眼淚,她得為自己想,得為弟弟想,他們絕不能任人擺佈。石耳說,他們做僕人的命都是賤的,他說得不對。沒有人的命是賤的,只有人的心是壞的。她不能再沉溺在輕鬆寬裕的生活裡了,她得拿出當日爬山涉水排除萬難的勁頭來,她要學好本事,要治好弟弟。

  韓笑走了一圈,平復好情緒,終於回到了岩築。

  “怎麼出去這麼久?”一進屋,聶承岩就皺了眉頭給她看。韓笑只道在路上遇到了石耳來謝她,然後看弟弟又多花了時間。她理直氣壯的,她是有所隱瞞,卻沒撒謊。

  聶承岩盯了她良久,終於沒說什麼。韓笑埋頭開始幹活,借著忙碌來理清思緒,她一看到他,心裡又有些亂跳。

  “韓笑。”聶承岩一聲喊讓韓笑嚇了一跳,忙應了:“是,主子。”

  聶承岩又盯著她看,這次她的話跟以往不一樣,以往她是開心的,大聲地應:“是的,主子,奴婢在。”這次卻是畏畏縮縮的很。

  韓笑低了頭,躲閃著他的目光,聶承岩指了指鈴帶,對她道:“你進屋沒有換回紫色。”

  “哦,奴婢這就換。”韓笑過去換鈴帶,換完了又接著幹活。聶承岩終沒再說什麼,自己在那發呆。

  韓笑把東西收拾好回到外屋,隔了面牆,聶承岩的存在感終於沒那麼強了,她輕呼了口氣。書桌上她的醫藥摘抄冊子被動過了,她明明擺在桌邊,這會子是放在了桌中間。韓笑看了看屋裡,雖然不願意,但心裡又犯疑了。主子讓人拿她寫的東西看了?難道是怕她記了什麼消息?

  她翻開冊子,看了幾頁,看著看著,又想哭了。她有個習慣,記的內容裡不明白的地方都會標上問題,她不懂的實在太多了,所以每一頁都留了不少疑問。現在,這些標記旁邊,有人幫她寫下了答案。那筆跡她認得,是聶承岩的。

  她一頁一頁的翻著,她不在的這半日裡,竟然冊子裡的一半問題他都給她做了解答。韓笑的眼淚終於還是落了下來。是她太容易感動,還是他真的對她好?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3:08 PM

  23.若即若離

  “笑笑。”

  聶承岩的這聲喚讓韓笑心裡一動,她把淚抹了,站到裡屋門口應了一聲。聶承岩在床上側頭盯著她,依然沒有聽到那活力十足的“是的,主子,奴婢在”,他不禁煩躁起來。

  “韓笑。”這次嗓門大了起來。

  “主子有何事吩咐?”軟趴趴的應著沒精神,應的字倒是多了幾個。

  “韓笑。”他看著她愁眉苦臉的樣子就討厭。

  “主子請吩咐。”韓笑站直了,也提了嗓門應。主子這又是怎麼了,說不高興就不高興,她剛進門的時候他還挺好的,這會又耍起性子來。

  聶承岩瞪她,喝道:“你給我過來。”

  韓笑心裡也不痛快了,莫名其妙,有事就說話,幹嘛又凶她。主子就是這樣才讓她心裡亂糟糟的,一下對她很好,一下對她很壞,她是喜歡他,所以總把他對她的壞很快忘光光,對她的好反而記得清楚。可被石耳一說,他對她的好變得很不真實。她還沒琢磨明白呢,他就又大呼小叫的。

  磨磨蹭蹭過去了,聶承岩瞪她好半天,道:“站好了。”

  “奴婢站得好著呢。”

  嗯,不錯,那個倔丫頭有些回來了。可他還不滿意:“沒精打采的,你膽子越發大了,敢端臉色給我看。”

  “奴婢沒抹胭脂,臉上沒色。”很好,伶牙利齒的勁頭不減。

  “那你垂頭喪氣的是在耍脾氣?”看她眼圈還是紅的,淚痕尤在,怎麼這出去了半日功夫,她的精神頭就沒了?

  “奴婢不敢有脾氣。”

  “今日有人欺負你了?”她搖頭。

  “那是你想欺負別人沒欺負上?”她忍不住偷偷瞪他擺在床榻邊的手,她才沒有象他這般喜歡欺負人。

  “那你說說怎麼回事?你弟弟的病目前尚算穩定,吃好喝好睡好,你主子我也日漸康復,你還有什麼不舒坦的?”

  韓笑咬著唇,她當然不能說真話,低頭半晌不語,聽得聶承岩重重“哼”的一聲,她一抬頭,就見他凶巴巴的瞪著她,她一下子也來氣了,腦子一熱,大聲道:“奴婢是難過怎麼有人給解惑只解一半的,後一半怎麼沒了?”

  什麼?她還真敢說!聶承岩一指頭就朝她腦門戳過去:“你這個沒心沒肺的東西。”

  韓笑捂著額頭退了一步,抿嘴沒說話,沒心沒肺就沒心沒肺,反正她與他不可能有什麼,她早前打定主意要把心思埋起來,結果不夠堅決,趁這次一定要做到。他是主子,她是奴婢,他待她不錯,她便對他加倍好,不虧不欠。可她怎麼就覺得自己這麼彆扭招人煩。

  她退這一步,讓聶承岩怒火中燒,他這邊拖著個殘腿病體,得給百橋城謀事,得破這毒案迷局,還抽著空關心她的學醫功課。原本想著她回來若看到,得多歡喜。結果不歡喜便罷了,在外頭也不知從哪惹了不痛快回來,竟拿他的好意做藉口撒謊。

  他順手拿著枕頭便朝她摔了過去,看枕頭砸她身上她疼得一縮,他更來氣。握了握拳,自己撐著床便躺下,動作太快,碰到痛腳,“嗤”的吸了口涼氣,但他停也不停,枕頭也不要了,被子扭七歪八的也不管了,腿腳沒擺好也不顧了。背對著她,悶了一會,喝道:“滾!”

  韓笑僵立了片刻,彎腰把枕頭撿起來,知他喜潔,便換過了新布套才拿到床上,擺在他的頭邊,她拉好被子給他蓋上,又去擺平他的腿。他閉著眼不理她,她扶著他的頭擺到枕上,替他拂開臉上的髮絲,又掖了掖被角,把床縵放了下來。

  他睜開眼,知她仍站在床邊,可隔著那層布縵,她與他,竟是不得見。他深吸一口氣,她看不到他,他卻是冷靜下來了,有些怪自己為何不多給她點耐心,她還小,自然是會毛毛躁躁的。

  他聽著韓笑離開了床邊,在屋裡走動了一會,然後出去了。怕聽不到他喚,裡屋的門是從來不關的,於是她的聲音再小,他還是清楚聽到她在外頭翻冊子,時不時認真念著他給她解答的那些問題。他聽著聽著,竟覺得心裡寧靜起來,真睡過去了。

  第二日,吃過午飯小憩片刻,聶承岩又讓韓笑去看弟弟去。韓笑爽快的應了,拿了本醫書便走了。她到了小屋,讓連翹去休息,自己守著韓樂坐著,韓樂午睡,她看醫書。直看到韓樂醒了,韓笑邊照例給他點穴按摩,邊跟他說了要留心提防的事。

  韓樂拍著胸脯,小大人似的:“姐,你放心,我從一上山開始就提防著呢。老早就跟你說了這山裡的人都怪怪的。”他翻出那張地圖,這段時日,又補充了好些地方:“姐,你快看看,把路都認好了,若有啥情況,我們就逃。”

  韓笑摸摸韓樂的小腦袋:“樂樂真聰明,現在並無太特別的狀況,我們小心行事便好。在這裡有好大夫好藥,快把你的病治了是正經。別的都沒關係。”

  韓樂用力點頭,韓笑想了想,把匕首拿了出來交給韓樂:“樂樂,這個你留著藏好了。要遇到危險,你腿腳不便,用這個防身。”

  韓樂吃驚:“姐,你怎麼會有這個。”

  “是主子給我的,我且用不著,留給你用。”韓笑拿著按聶承岩教的,比劃了兩下,讓韓樂也學學。

  韓樂皺緊眉頭:“若非必要,他怎麼會給你這個?姐,這山上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韓笑想想,還是決定不告訴他,這弟弟脾氣大,要是把事情想重了,鬧著要走就麻煩了。“沒什麼,只是主子是被人毒害的,他自然防心重,所以給我也配把匕首,萬一有什麼狀況,我也能助他一臂之力。”

  韓樂撇嘴:“他可真會打算盤。討厭。”

  韓笑失笑,卻聽得韓樂道:“不過,他也不算壞,把匕首給了姐姐,總比他拿著匕首防身,卻讓姐姐手無寸鐵的替他擋著強。”

  韓笑正要說話,卻聽得外頭有人敲門,緊接著是陸英喚:“韓姑娘,韓姑娘在嗎?”

  姐弟倆對視一眼,韓樂趕緊把匕首藏在枕頭下,韓笑去應了門,陸英看到她,松了口氣:“韓姑娘,公子喚你回去呢。”

  韓笑一驚,莫不是出什麼事了?她急匆匆的去隔壁跟連翹交代了聲,然後跟著陸英回去了。

  一進門,聶承岩好端端的坐在床上,只皺了眉對她說:“怎麼今日又去了這麼久?”

  韓笑小心應付:“樂樂睡著了,我看醫書,一時忘了時候。”

  聶承岩雖然不太高興,但卻沒追究,只道:“下次不可離我太久。”

  韓笑應著“是”,心裡頭計較著他話裡的意思,一邊覺得自己多想,一邊還是忍不住要想,不可離他太久,這話讓她著實有些歡喜。

  聶承岩又道:“你收拾一下行李,我們今晚下山,回百橋城。”

  “啊?”這下韓笑是真驚訝。

  “龍三來了,我要回去見他,在山上不方便。”聶承岩耐心跟她解釋了一句,韓笑明白了,開始動手收拾,一邊問道:“主子現下狀況,下山可以嗎?”

  “無妨。”

  韓笑想起石耳所言“公子早該嚷嚷著回百橋城養傷了,可現在他還留在這裡,為的什麼?”韓笑甩甩頭,奴婢就只是奴婢,不要多想,不要多想。棋子也罷,她能自保,這麼多苦都熬過來了,她從不抱怨什麼,如今也得從主子的立場想,他這樣做,也沒錯。她別多想,便不會難過了。

  她手腳麻利的把聶承岩的東西都整理好,又問:“神醫先生知道主子要走嗎?”

  “我讓他們準備馬車,他該是知道了吧。”

  “那神醫先生能讓主子走嗎?”

  “這腳長在我身上……”一頓,反應過來如今這腳長跟沒長沒區別,聶承岩咬咬牙,改口道:“我要走,誰能攔我。”

  “那主子還回來嗎?”韓笑假裝沒聽見長腳的那句話,她不要替他難過,不要為他心軟,這樣她也就不會傷心了。

  “當然回來。”聶承岩答得理所當然,那語氣仿佛韓笑問了個傻問題。韓笑咬咬唇,沒由來的在心裡鬆口氣,主子還回來,沒有不要她。

  “主子請放心,主子回來前,奴婢一定好好守著,不讓他們亂動這的東西。”看,她是忠僕,就算他真的把她當棋子,她還是忠僕。

  可她沒想這句話又踩了聶老虎的尾巴了,他問:“什麼意思?”語氣裡有著一觸即發的怒火。

  韓笑嚇一跳:“主子不在,奴婢就不能呆在這嗎?那我,我去跟弟弟住好了。”

  “什麼跟弟弟住?你當然是要隨我下山的。你不是我的奴婢嗎?”他凶巴巴的,脾氣又出來了。

  這下韓笑是真吃驚了:“可是,可是我不能離了弟弟,我不要跟樂樂分開。”

  “我也不要離了你,你不許跟我分開。”聶承岩這話夾著火爆的怒火蹦了出來,可說出口,發現韓笑的臉蛋兒慢慢紅了,他一想,回過味來,終發現自己失言,氣焰一下滅了,清清嗓子,努力挽回形象:“你得有為人奴婢的自覺,你不在,誰來伺候我?”

  韓笑臉上發燙,不是要回百橋城嗎,那不是一宅子他的僕役嗎?若說在雲霧山上他不喜這山裡的人近他,可回了自家府宅,又怎麼可能非她不可?韓笑捏了自己的腿一下,別多想別多想。

  兩個人尷尬的靜了一會,韓笑終於還是應了:“反正,奴婢不跟弟弟分開。”



  24.弟弟韓樂

  聶承岩緊抿著嘴,過了好一會,說道:“你弟弟最近病情也穩定了,帶他下山玩幾天,也是好的。你去給他收拾行李去。”

  韓笑傻乎乎張了嘴愣半天:“那,那還回來治病的,是吧?”

  “當然了,不跟著我回來你還想帶你弟弟上哪去?”聶承岩沒好氣的道,為自己的妥協心裡正添堵。

  韓笑喜出望外,大聲道:“謝主子。”轉身就往外跑。聶承岩皺緊眉頭,暗想著莫不成自己真象她爹了。

  聶承岩下山是沒問題,可韓樂下山卻被阻了,雲霧老人的理由很清楚,聶承岩是自家孫子,帶著奴婢下山上山他不好管,可韓樂是來山上求醫的病人,上山來的病人只有兩種下山可能,一是放棄治療,一是治好下山,換言之,如今這個時候,韓樂若是下了山,就不必再上來了。

  這個韓笑當然不依,她剛知道這裡是龍潭虎穴,當然是堅決不能讓弟弟一個人呆在山上,這下了山,也不知要多久,靠她自己一人是上不來的,韓樂更是不可能自己下去,若是真有個什麼意外,那他們姐弟二人要相見,還真是困難重重。

  聶承岩已經坐到了馬車裡,韓笑背著韓樂正等著白英再調輛小馬車來,可車子沒等到,倒是把雲霧老人給等來了,她聽了雲霧老人所言,咬緊唇不說話,韓樂更是趴在韓笑背上抱緊了姐姐的肩。一大一小兩個孩子站在黃昏暮色中,顯得分外的可憐。

  聶承岩推開馬車門,沒說話,對上了雲霧老人的目光。韓笑不管這爺孫倆到底是個什麼計較,她開口表態:“我絕不跟弟弟分開。”韓樂也重重嗯了一聲,抱緊姐姐,腦袋挨緊韓笑的,表示了不離不分的決心。

  聶承岩看了他們一眼,又轉向雲霧老人,冷冷道:“你待如何?”

  雲霧沉著聲音:“我雲霧山立下的療治規矩,世人皆知。韓樂不過是求醫者之一,理當守規矩,如若人人想來就來,想走便走,治治停停,病死在哪也不知,若說是我雲霧山治成這樣的,我這神醫名聲豈非要壞。”

  “你兒子兒媳,可不就是死在哪都不知,怎不見你著急你那為人父的名聲。”聶承岩此言令雲霧老人一震:“你……”

  聶承岩似是未見,接著道:“我便是你孫兒,也還不是被你的毒毀了一生。如今我不過要帶我的奴婢歸家,你又來指手劃腳。有這番心力,不如好好清理乾淨你這骯髒的雲霧山,省得我再上來時看著心煩。”

  他這話說得尖刻,雲霧老人鐵青著臉與他對望,好半晌沒說話。聶承岩沒理他,對韓笑道:“上車。”

  韓笑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按理雲霧老人才是能救韓樂的人,她該聽他的。可是內心裡,所有的聲音都偏著聶承岩這邊,她咬咬牙,背著韓樂爬上了聶承岩的馬車。

  車門關上,把雲霧老人那陰沉臉色擋在了車外,車夫不敢動,聶承岩冷冷“哼”的一聲,慌得他終於揮鞭呼喝著馬匹,車子緩緩向山下駛去。

  車子裡氣氛凝滯,韓樂沒受影響的趴在窗邊往外張望。聶承岩板臉不語,韓笑待在車上晃了半天,終於開始惴惴不安:“主子,樂樂還可以回來治病的吧?”

  韓樂聞言扭轉頭抱著姐姐,給她安慰,又轉頭看看那個一直只聞其事未見其人的聶承岩,聽得他冷冷道:“我先前說過,你若是忠僕,我會助你救治弟弟,我說話算話。”

  韓樂吸口涼氣,睜大眼:“你威脅我姐?我姐姐自然是大好人,好得不得了。”

  “樂樂。”韓笑忙攔阻他往下說,韓樂不服氣:“姐,是他先凶的。”

  他哪裡有凶,聶承岩很不滿,瞪了那小鬼頭一眼,閉目養神,他原不想跟他們一輛車就是因為這個,人多了就是嘰嘰喳喳的吵鬧,尤其是還有小鬼在。

  韓樂被韓笑攔了不敢再造次,但還是忍不住韓笑耳邊小聲嘀咕:“姐,他還瞪我。”韓笑撫著他的小腦袋,食指豎在嘴邊做個噤聲的手勢,韓樂撇撇嘴,想著這會瞪回去這個討厭的主子也看不到,會白瞪了,於是乾脆又趴回視窗往外看,正好趁這會把地圖路線摸個清楚。

  韓笑坐了好一會,看聶承岩不停微挪身子,便知他被車子晃得不舒坦了。她把背墊翻出來,靠在聶承岩的腰下,又給他的腰背和腿按摩了一會。又替他把布襪脫了,捏了捏腳板底和腳指。

  韓樂在一旁看得羨慕,姐姐的手法最舒服了,不會太重又不會太輕,可她好久沒給他好好按了,他在一旁輕聲喊:“姐姐,我也要。”

  要什麼要?聶承岩不滿的拉著韓笑的手,笑笑又不是這小鬼的奴婢,是他的。他眼也不睜,頭一歪便倒在韓笑膝上:“肩膀也按一按。”

  韓笑沖韓樂擺擺手,對他安撫的笑笑,然後給聶承岩挪正了,開始給他按肩和頸。韓樂眼巴巴的看著,忽見聶承岩睜開了眼,對著他似挑釁的一笑,又閉上繼續享受去了。韓樂那個不高興,這個壞人,搶了姐姐還對他這麼囂張。

  韓樂朝著那軟毯的位置就爬了過去,韓笑嚇了一跳:“樂樂,別亂動,小心摔了。”聶承岩聽到動靜,一睜眼看那娃娃往這邊跑,生氣了,低聲喝道:“滾。”

  他生氣的呼喝一般都能嚇走不少人,可當初沒能嚇走韓笑,這會也對韓樂無效。韓樂的表現證實了他與韓笑確是親姐弟,他爬著滾著翻到聶承岩身邊,挨著他靠在韓笑的腿上,還一把把韓笑的腰抱著了,笑嘻嘻的道:“好的,城主大人,我滾過來了。”

  聶承岩的腳是傷了,可手卻是好的,他左掌撐起身來,右手拎著韓樂便把他推到一邊。韓樂爬過來,他再推,再爬過來,又再推。

  韓樂這兩年生病的緣故,體型比同齡的孩童小些,又沒什麼力氣,被聶承岩單掌便輕輕鬆松推來推去,可韓樂似是明白聶承岩不會傷他,愣是發揮了百折不撓的精神,“嗷”的一聲繼續撲過來,姐姐也不抱了,改抱著聶承岩不放手。

  “你這個潑皮孩子。”聶承岩也不知該好笑還是好氣,看這小娃娃就是較上勁了。

  “你這個賴皮城主,還我姐姐。”韓樂人小力弱,但撓癢癢還是會的,這怕是他除了上牙咬之外唯一會的攻勢了。

  聶承岩竟是怕癢,他扭身躲著,雙手去抓這毛孩子的雙手,兩個腿腳不便的一大一小便在這馬車裡翻滾著打了起來。韓笑目瞪口呆的看著,整個傻眼。

  “你還我姐姐,我討厭你,姐姐原來最疼我了,都是被你搶走的。”

  “笑笑是我奴婢,照顧我是應該的,你這孩子太不懂事,主人家你也敢鬧,也就遇上我這樣心善的,換了別人你們姐弟倆都喝西北風去。”

  這話讓韓樂嚇得一頓,從他身上抬起頭來,有些慌張又可憐的問:“你要趕走我們?我跟你鬧著玩的。我姐姐很會照顧人的,你要趕我們走嗎?” 這撓癢癢還是當年他爹爹在的時候,他最愛玩的。

  聶承岩下意識轉頭看了眼韓笑,道:“不會趕你們。”韓樂聽得,又問:“真的不趕嗎?”聶承岩皺眉,把他推遠一點:“不趕,你也不許鬧了。”

  韓樂老實了一會,看聶承岩半天,似在辯他說的真假,然後突然又撲過去:“那我接著跟你拼了。”

  “樂樂。”韓笑終是出聲喝阻他了,這孩子今天怎麼這麼鬧騰。韓樂已經跟聶承岩扭成一團,對韓笑的叫聲充耳不聞,還嚷嚷:“賴皮城主,看我癢癢功。”

  聶承岩這下是真急了,這毛孩子竟敢得寸進尺!他一掌抓著他的手,一掌把他按在身下,終將他完全制服。韓樂玩得開心,嘻嘻笑著,被制住了也不惱,卻對著韓笑喊:“姐姐,我出汗了。”

  韓笑皺著眉把他抱起來,拿了巾子給他擦汗:“不許再鬧了,不然我要生氣。”

  韓樂乖乖任她擦汗,又道:“姐,我渴了。”韓笑取了水給他,他一邊喝一邊對聶承岩道:“我不討厭你了,你好象我爹,肯陪我玩。”

  又是爹?聶承岩氣得額角直跳,果然不能對別人太好。“誰是你爹,你要再不守規矩,瞎胡鬧,我就把你姐姐趕走,不給你治病了。”

  韓樂卻是不怕:“你又威脅人,我也會。你要是趕走我姐姐,你就再找不到這麼好的奴婢了,到時你拉屎拉尿沒人理,你就躺床上臭哄哄的。”

  “哼,中意的媳婦不好找,稱心的奴婢那不是滿大街都是嘛。”聶承岩支好自己,靠坐起來,轉向韓笑:“我渴了。”

  韓笑讓韓樂閉嘴,然後拿了車壁櫃裡的水壺,又拿出個乾淨杯子,打開壺塞倒了一杯遞給聶承岩。韓樂眼巴巴看著,主人家用漂亮的水杯,他卻是抱著個簡陋的水囊,他就著水囊又喝一大口:“我姐姐是最好的,你找不著。”

  “你姐姐現在就是我的奴婢。”這毛孩子太討厭,聶承岩就是忍不住跟他扛上。

  韓樂不服氣:“那又怎樣,姐姐還是最疼我。”聶承岩卻道:“身為奴婢,自然要以照顧主人家為先。”

  “才怪。”“當然是如此。”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忽而一起轉向韓笑:“姐,你最疼誰?”“笑笑,你先照顧誰?”

  韓笑實在是鬧不清這是怎麼回事,不是本來挺冷凜的氣氛嘛,難不成主子的爹爹氣息也感染了樂樂,讓這孩子鬧起來了。現在兩個人都瞪著她,等著她給話,可她說什麼都不合適啊,愣了半天,伸手撫了撫二人腦袋:“渴了就多喝點水啊。”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3:09 PM

  25.綠雪之毒

  喝水?這是哪門子意思?那一大一小兩個彆扭男還瞪著韓笑。韓笑嘿嘿乾笑兩聲,只得又道:“那個,喝水降火氣。”可惜兩個人還是沒動。

  韓笑只好再接再勵:“《黃帝內經》有雲,一副養生平胃散,三分順氣太和湯。這太和湯,可不就是燒熟的水嘛。《本草綱目》也道,太和湯可助陽氣,行經絡。這可是清熱祛濕的良藥。所以,水是好東西,你們多喝點,多喝點啊。”繞來繞去岔開話題就對了。

  聶承岩把杯子遞回給她,有些苦笑:“可不是燒熟的水便叫太和湯,是燒熟數次,放著微溫時飲下,那才是太和湯。喝多少,怎麼喝,不同症狀也是有講究,不是喝下便好。你呀,又是一知半解的。”

  韓笑接了杯子,咬咬唇,她果然是知道的太少了,光把書背下來還是不行啊,就連這燒熟的白水都有講究,這醫理醫術的世界,果然博大精深。

  韓樂抱著水囊,看姐姐被教訓了,便嘟了嘴不高興,替她辯道:“我姐姐很聰明的,都沒有人認真教過她,都是她自己看書看大夫診病,自己琢磨著學的,能一知半解已經很本事了。”

  聶承岩不理他,只對韓笑說:“你既有學習的決心,就莫管旁人如何,堅持下去。空有毅力不行,還得有方法,死記硬背,大膽敢下手也不會成器的,有機會,還要多多實踐。”

  韓笑有些微愣,他一向不阻止她學醫,甚至是鼓勵的,這一點讓她很感激。可是成器,是說成為大夫嗎?連素醫館的那些姑娘都不能算是真正的大夫,她是個奴婢,怎可能成器?

  韓樂看看聶承岩,又看看韓笑,若有所思。

  回百橋城聶府的這後半路,總算是安安穩穩順順當當的了。韓樂沒有再淘氣,安靜的靠著韓笑睡著了,聶承岩也枕著韓笑的腿閉目養神。到聶府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

  馬車停下,車外頭有人輕叩車門,聶承岩睜了眼,沖外頭道了句:“候著。”

  韓笑聽到外頭有人應:“是。”她趕緊把韓樂搖醒了。聶承岩讓人候著,是因為他要重新梳頭整裝,韓笑拿著木梳替他梳發的時候,想到這是主子半年多來頭一次回府,也難怪他如此慎重。

  韓樂呆了會,清醒過來,眼巴巴看著姐姐替城主大人梳頭,他也湊熱鬧:“姐姐,我也要。我也想整個俊模樣出去。”

  韓笑替聶承岩打扮妥當,聽得弟弟的話手上一頓,轉頭看他渴望的小眼神,心裡為難,這哪裡好讓主子等的。果然聶承岩“哼”的一聲:“毛孩子,梳出朵花來還是毛孩子,哪有什麼俊模樣?”

  韓樂嘟了嘴不高興,韓笑正待安慰兩句,卻聽聶承岩接著說:“趕緊,梳好了下去。”韓樂轉涕為笑,樂滋滋的轉過背去,把個小後腦勺留給韓笑。韓笑快手快腳也替他把頭髮梳整齊,韓樂摸了摸,高興了,對聶承岩道:“我和城主大人一樣。”

  聶承岩扯扯嘴角,表示他一點也沒覺得歡喜。他手搭上了車門,臉色一整,把門推開了。門外並沒有韓笑想像中的僕役列隊恭迎的景象,只有一個總管模樣和兩個護衛模樣的人站在車外。儘管如此,韓笑還是分明的感覺到了聶承岩的變化,門開的那一瞬,他從與小男孩嘻鬧的主子變成了威嚴的百橋城主。

  “主子。”車外的那三人低首行禮。聶承岩淡淡的“嗯”了一聲,算是應了。他沖韓笑擺擺頭,韓笑會意的先行跳下了車,把護衛身旁放著的那個輪椅推了過來。那護衛也隨著過來,向聶承岩遞出了胳膊,聶承岩卻沒接,那護衛顯然與主子也很有默契,立馬收了臂,只扶穩了那輪椅,低頭目不斜視。

  韓笑心中微歎,知聶承岩心中的驕傲讓他不願在僕役面前露拙,於是趕緊自己靠過去,聶承岩一手撐著車板,一手壓在韓笑的肩上,身體斜壓過來,韓笑撐著他扶坐到輪椅上。待他坐穩了,那護衛退開兩步,韓笑替聶承岩捋平衣裳,擺好下擺,這才將他轉向那總管的方向。

  “陳總管,這段日子辛苦了。”聶承岩許久沒回到這個家,此次回來,要說心裡不激動那是假的。這陳總管在他這執事五年,一直都是妥妥當當,這次也深知他心意,遣退了眾僕役,沒讓他眾目睽睽下出醜,這很好。

  陳總管眼含淚花,抬起頭來仔細看了看聶承岩:“老奴不辛苦,主子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聶承岩顯然不想在這外面久呆,揮了揮手,扭頭對韓笑說:“送我回房。”韓笑不曉得他的房在哪,不過還是把輪椅推了起來,她轉頭看了眼韓樂,他正撇著嘴一副棄兒的可憐相看著她。

  “起陽,把那小鬼帶上。”還好聶承岩沒忘了韓樂,韓笑想著,不然她在主子的總管和護衛面前為弟弟爭取權益,似乎是有些丟了主子的顏面。

  陳總管細心的走在前面帶路,韓笑推著聶承岩安靜的走著,眾人一路無語,只有韓樂左看看右看看,終於覺得無聊了,捏了捏霍起陽抱著他的胳膊,道:“大俠,你很壯實哦。”

  韓笑差點腳下一個趔趄,她回頭看了一眼,歉意的對霍起陽一笑,霍起陽也回她一笑,拋了拋韓樂,表示不介意。聶承岩輕咳一聲,韓笑趕緊轉回頭,專心的繼續推他前行。

  韓樂靜了一會,又道:“大俠,你比我爹有力氣多了,也比城主大人有肉。”韓笑咬著唇,看著聶承岩的手掌握緊椅子把手,知他心裡肯定又在惱了,她認真裝聾,只盼著房間快些到。

  聶承岩的屋子在花園後頭的主院裡,也是三進院落,最外層是書房和會客之用,後面是花園和練功場子,最後頭是寢房。這院子臨近沒有別的小院小屋,聶承岩進了房後,眉頭皺了許久,最終還是有些沉痛的宣佈讓韓樂暫住在他練功院裡的屋內。韓樂歡天喜地,嚷嚷著那姐姐也一起住,最後被聶承岩瞪得沒了聲音。

  韓笑安頓好了主子和弟弟,趕緊張羅煎藥的事,這一大一小每天都還得喝藥,下了山,藥也是不能斷的。陳總管拿了藥包和藥方子去安排,又給布了飯食。因天色晚了,看韓樂一人孤單單怪可憐的,聶承岩心一軟,允了他跟自己和韓笑一桌吃飯,結果這韓樂差點為了搶菜跟聶承岩鬧起來。讓聶承岩直呼後悔,道日後再不做好人,讓這毛孩子到一旁自生自滅去。

  可這毛孩子吃飽了,卻是直誇城主大人是大好人,認真宣佈他喜歡他。聶承岩氣鼓鼓的,也認真宣佈他不需要他的喜歡。陳總管在一旁看得感動,一個勁的抹眼淚,暗地裡跟韓笑說:“原以為主子受此大難,該是比從前更孤僻冷傲了,沒料到卻是這般有生氣的。”

  韓笑在一旁陪著這溫良的老人家笑,心裡卻想著主子是挺有生氣的,可是生起氣來的時候也是不少。

  等飯吃好了,藥喝好了,韓笑以為這一路坐車,怎麼都等明日再與龍家少爺議事,豈料聶承岩已經著人去請了,韓笑只得推他到書房去。

  龍三一進來,上上下下的看了聶承岩半天,吐了口氣:“還好,還好,你小子沒死,也不枉大爺我為你跑一趟。”

  聶承岩也冷冷的道:“聽說你也沒死成,我怎麼好意思先行一步?”

  韓笑在一旁聽得迷糊,感覺他倆該是好友,怎麼說起話來卻是針鋒相對。龍三轉頭對上她的目光,忽然嘻嘻笑了,對聶承岩說:“我家小妾你用得可好?”

  聶承岩冷道:“我家奴婢沒婚沒嫁的,只有賣身契,可沒見著半張婚書。要說好吧,還真挺好。起碼沒踹我沒摔我。”他說完這話,就見龍三下意識的摸了摸後腦。韓笑則是驚訝的看向自家主子,她可沒跟他說過她把龍家少爺踹了摔了。

  聶承岩沒看她,卻喚她去外頭候著,說有事相議。韓笑行了禮出去,關上門,裡頭的聲音頓時聽不清了。韓笑守禮的走遠兩步候著,可過了好一會,她有些壓不住自己的好奇了。這龍家少爺該是為了主子中毒之事而來,這真相到底是如何?兇手是誰?目的是什麼?有什麼線索?主子真打算把她當棋子賣了嗎?到底會有什麼危險在等著她?主子再上山后又打算怎麼辦?

  她越想疑問越多,忍不住一步一步慢慢朝門口移了過來。門後面隱隱似有人聲,可是她聽不清,四下無人,韓笑終於心一橫,把耳朵貼在了門上偷聽。

  “我還打聽到一個消息,是關於你家老頭子的。”那是龍三的聲音,韓笑把耳朵壓緊,努力聽著。“據說當年與你家老頭子同輩的人當中,有個叫彭冬的,此人醫術神奇,聲名遠播,據傳在他手裡還沒有死過人。且他為人和善,救助了不少人,是當年江湖中最有威望的年輕大夫。你家老頭對他不喜,一次下了重賭激他,賭輸的人要離開中原,永不踏入江湖。”

  韓笑聽得聶承岩冷冷一笑:“依現在結果看來,該是老頭子贏了,把人家好大夫趕了出去,他自己稱霸江湖醫家。哼,這果然是那個心狠心辣的傢伙幹得出來的事。”

  龍三接著道:“沒錯,正是你家老頭贏了。這陳年往事本沒什麼,不過有趣的是,我打聽到,近來大漠裡有個神醫,在研製各派巨毒,煉製解藥。他不入江湖,卻有很多江湖人不遠萬里去求藥。你知道的,懂得解就一定懂下毒。”

  韓笑心裡怦怦亂跳,她聽見聶承岩說:“綠雪未入江湖,僅有三顆,一顆費在了我與芸兒身上,另兩顆在山上。”

  “奇就奇在這,據傳大漠裡有人中毒致死,症狀與你的很象。”



  26.成醫大志

  “也被砍得亂七八糟的?”聶承岩問,韓笑聽得心裡一抽,想起他的慘狀。

  “那倒是沒聽說。”

  “腳筋或手筋也被人挑了?”聶承岩接著問,韓笑耳朵貼在門上,握緊拳頭。

  “傳言裡也不曾提過。”

  聶承岩又道:“世上的毒症,很多大同小異,還是要看屍體的細節……”他的聲音有點小,韓笑聽不清,只得使勁把耳朵貼門上去。

  等了好一會聽得龍三回道:“總歸是個線索,你這事怕是沒那麼簡單。”是不簡單,那是如何的?韓笑正屏氣凝神的認真聽,豈料卻聽得聶承岩大聲喚她:“笑笑。”

  韓笑嚇一大跳,差點叫出聲來,定了定神,吸口氣,推門進去了:“主子,奴婢在呢,有何事吩咐?”她心虛緊張的低下頭,暗盼著聶承岩沒發現她的偷聽行徑。

  “我有些餓了,你到廚房煮碗蓮子羹來。”

  “好的,主子。”韓笑鬆口氣,趕緊應了就要往外走,龍三在她身後喊著他也要一碗,韓笑回身應了,逃也似的跑掉。

  走出一段,這才回過神來,這下子不是把她支開了嗎,那龍家少爺想說的是什麼?主子會與他商量什麼對策?可這會就算不讓她去廚房煮蓮子羹,她也不敢偷聽了。卡在這種時候支開她,怕是主子已經察覺。

  韓笑心裡忐忑,她到了廚房,問了值班的廚僕食材存放處,然後開始給聶承岩煮食。忽而想起聶承岩久坐便燥,不宜食蓮子,想想,改成了銀耳蜂蜜湯,又單給龍三煮了碗蓮子羹。這回她得了教訓,在廚房裡消磨夠了時間,這才把兩碗宵夜給聶承岩端過去。

  果然兩位爺似乎聊得差不多了,正有一搭沒一搭的閒扯,看到韓笑進來,龍三似笑非笑,聶承岩面色如常。韓笑不敢揣測兩人意思,只恭敬的把兩隻碗端到了過去。

  龍三一看:“咦,你家的蓮子只夠做一碗的嗎?那我喝這銀耳湯好了。”他伸手便去端碗,豈料韓笑動作飛快,從他手裡楞是把銀耳湯搶走了:“這湯是主子的,龍公子喝那蓮子羹吧。”

  龍三一愣,一會笑了:“我說愛妾啊,你這樣我怎麼放心讓你留這,早晚都被遣走,阿岩明明說要蓮子羹,你非整銀耳湯給他做甚?”

  愛妾個鬼啊,韓笑抿嘴不作聲,認真裝聾子。

  聶承岩看看那銀耳湯,又再瞧瞧韓笑,那眼神令韓笑臉一熱,忙低頭站開。聶承岩拿了勺開始喝湯,一點沒責怪她的擅做主張。龍三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忽然道:“哦,原來是這樣啊。”

  聶承岩白他一眼,繼續喝他的湯。龍三卻追根究底:“你身子哪裡不好,忌食蓮子的,你告訴我,我也講究講究。”

  “今日告訴你,你回頭就給忘了,何必問。”

  龍三聞言嘻嘻一笑,曖昧的眼神在韓笑身上直打轉:“也對,我身邊也沒個貼心人來替我講究的。”韓笑被他看得心裡直發毛,下意識的往聶承岩身後躲。龍三見狀,笑意更深。

  當晚,韓笑服侍聶承岩就寢時,忍不住問了:“主子,奴婢與那公雞拜的堂是不做數的吧?”她之前是沒當回事,現在被人家一口一個愛妾的叫,又被人那種眼神看來看去,她覺得很不安,她年紀小還不懂事,萬一那什麼禮數是周全的,非說她是龍家人了,那可怎麼辦?

  聶承岩道:“慌什麼,當然是不做數的。沒媒沒聘沒禮數,哪裡是真嫁娶。”

  “那就好,那就好。”韓笑定下心來,為他掖好被角,放下床縵,又聽見他道:“你過去無依無靠,可今後萬事有我,你莫慌,萬事有我。”

  韓笑心裡頭一暖,明知他隔著縵緯看不到,卻還是彎身行了個禮。她走回屋角的床榻處,那是聶承岩囑咐陳總管替她準備的,比雲霧山上的要長要寬,被褥也更厚軟些。韓笑躺在上面,心裡頭被溫柔漲得滿滿的,她靜靜的想:“你也有我呢,主子,你有我,我會做個最好的奴婢。”

  若說聶承岩那晚的那句話令韓笑感動,那之後幾天的安排便真是讓韓笑覺得此生再不會有人對她這般好了。他竟讓陳總管找來位姓李的大夫,從醫理的最基礎開始教她,他說:“你的冊子上記得亂七八糟,毫無章法,不解的問題也大多是因不通醫理而致。如此你背再久的藥箱子也是無益,死記硬背成不了大器,你且先從最基礎的開始研習,真明白了,才能看懂大夫們的所為,融會貫通才能有真功夫。“

  韓笑聽得此言,久久不語,後當著陳總管的面,跪下給聶承岩認認真真磕了個頭。陳總管見此情景,自是知道自家主子有心栽培,回轉身跟那李大夫仔細交代,讓他務必耐心認真的教。

  每日清早,韓笑服伺聶承岩起身,吃過早飯喝過藥,便去學醫去了,到中午回來,再伺候聶承岩午飯小憩,下午便陪他在書房裡,他閱卷宗或是與龍三議事,她在一旁自己讀書。有時韓樂精神好,也鬧著要當小大人,抱了本書在聶承岩身邊看。

  五日後,龍三告辭走了,韓笑有點捨不得,倒不是捨不得他,而是她想著龍三離開了,是不是主子便要帶自己回雲霧山了。可她這會學醫術學得開心,唯恐回去了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但另一方面也擔心著若是久久不歸,主子和韓樂身體是否能撐得住,而雲霧老人的藥箱子,在她歸後是否還能再給她背?

  這一切又是聶承岩為她解決,他告訴她,不用急著上山,等她把基礎學好了,再回去不遲,他保證雲霧老人的藥箱子一定會讓她繼續背。而他與韓樂的病,在他們下山後的第六日,薛松到訪,診脈之後,道藥方藥丹均可不變,之後他每隔三日會來一趟,直到聶承岩等回山上為止。

  韓笑這一下仿佛置身無憂世界,她每日認真學習,之前幾年累積的那些知識,很多一知半解,現下由最基礎學起,一下都明白過來,那李大夫對她的悟性和天賦也深感驚訝,雖對女兒家學醫不解,但礙于城主大人的面子,也不好多說什麼,只盡心盡力的教便是。

  就這樣很快一個月過去,陳總管帶著韓笑上街,到了匠器鋪子,讓師傅們給韓笑打一套刀器針具,定制個藥箱子。韓笑沒料到會是這等好事,激動的都有些發抖。師傅們有些驚訝,但上門生意就是銀子,於是也不多問,量了韓笑的手長手寬和身高,讓她掂了掂臂力手勁,便算接下了這活。

  韓笑那天興奮的直打轉,一個勁的確認自己是快有藥箱子了吧,弄得聶承岩煩了,命她到花園牆角罰站,韓樂個子小小,卻很是仗義,楞是求著霍起陽搬個椅子把自己運過去陪姐姐。兩姐弟窩在那角落裡,吱吱喳喳的聊個不停。

  陳總管立在聶承岩身邊伺候著筆墨,遠遠看著花園裡的那兩個興奮的孩子,著實是有些擔心:“主子,韓姑娘年紀小,又是女兒家,讓她這麼學醫術,合適嗎?她雖有天賦,但終究是做不了大夫的。”

  “她是我的奴婢,怎麼會去做大夫?”聶承岩正寫信,聞言頭也不抬的回道。

  “那……”陳總管很不解,如今這般架式,可不就是在栽培大夫嗎?

  聶承岩寫完最後一筆,這才抬眼看了眼花園,在那裡,韓笑正開心的跟韓樂說著醫書上的有趣內容。聶承岩看著看著,竟有些移不開眼睛。半晌回過神來,握住桌上的那個裝著紅豆耳墜的小袋,低聲道:“便當是我讓她置身險境的補償吧。”

  五日後,韓笑正準備跟著陳總管去取她的藥箱子,門僕卻來報說有客來訪,找的是韓笑韓姑娘。韓笑出門一看,來者道尋她的人在那馬車上,韓笑走過去,吃了一驚:“穆小將軍。”

  來的正是穆遠,他面色尚可,人是比那日在山上所見精神了許多。見到韓笑,微微一笑,道那日受韓笑鼓勵度過死劫,便一直掛念,希望能有機會好好道謝。

  韓笑聽了連連擺手:“不,不,是穆小將軍意志過人,韓笑不敢居功。”穆遠爽朗一笑,問了問韓笑近況,見韓笑一直看他的手腕,便大方的遞了過去:“未來的韓大夫,是想替在下診脈嗎?我的毒和傷可全好了,只需再靜養調理便可。”

  韓笑樂了,老實不客氣的摸了他的脈,與當日一比,的確是大不相同,韓笑又問了雲霧老人給他開的藥方子,認真記下了。穆遠看著她笑:“韓姑娘如此努力,他日定會有所成就。”

  韓笑搖頭:“雖然主子對我這般好,給我研習的機會,可我是女兒家,又是奴婢,要想當大夫,是斷不可能。”

  “韓姑娘,我軍中有言,能殺敵的兵,便是好兵。若是能有一身醫術,心懷慈悲,治病救人,那不就是大夫嗎?這與是否女兒家,與是否為人奴婢,又有何干係?”

  韓笑有些愣,那穆遠又道:“當日你所言救我一命,今日我便與你立個約如何?”

  “何約?”

  穆遠舉舉自己的斷臂:“日後我必以一臂一身,殺敵衛國,以斷臂將軍耀威天下,再相見時,希望韓姑娘也排除萬難,成就神醫之名,救治天下疑難雜症。”

  韓笑望著他的眼睛,那裡的豪情萬千令她胸中激蕩,竟不覺的用力點頭:“嗯,我一定努力,穆小將軍,我一定努力。”

  穆遠伸出左臂,與她擊掌為誓,兩人相視一笑。穆遠掏出一張紙和一個刻著穆遠二字的玉牌:“這是我的信物,還有我穆府的位址。日後若有任何需要相助之事,可來尋我。”韓笑接過,穆遠握了握她的手,欲言又止,終於還是告辭離去。

  韓笑看著他的馬車遠去,心裡想著他們相隔遙遠,怕是無緣再見。不多久,韓笑跟著陳總管到了匠器鋪子,取到了做好的刀器針具,還有一個嶄新嶄新的醫藥箱子,韓笑撫著那箱子,竟當著眾人落下淚來。她謝過匠器師傅,又謝過陳總管,她對自己說,穆小將軍說的沒錯,能治命救人的,便是大夫。她是女兒家,是個奴婢,又有何關係?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3:10 PM

  27.韓笑學醫

  韓笑背著藥箱子,抬頭挺胸,神采奕奕的回到聶府。她也是有自個兒的藥箱子的人了,這可是成為大夫的標誌啊。

  聶承岩午休完畢,吃了藥,該做藥熏了。可韓笑這會子卻是抱著新到手的藥箱子不肯放,韓樂坐在桌子上,跟著姐姐一起欣賞,這裡摸摸那裡碰碰,還計畫著放些什麼藥進來填箱子才好。

  “再擺些甘草梅子,蜂蜜丸子,白果仁蒸餅,再放兩瓶太和湯。”韓樂興高采烈的提議。

  “樂樂,你說的都是零嘴兒,哪裡是藥?”

  韓樂睜圓了眼睛,特無辜:“每一樣都是藥,既填肚子又補身子。姐,我琢磨零嘴兒的精神勁頭跟你鑽研藥草差不多,也算到了一境界,還想著得配點太和湯,不然會口渴,多細心。你平日裡忙,藥箱子用不著,我來替你保管吧。”

  韓樂小身子撲上去,把藥箱子緊緊抱住,韓笑平素對弟弟甚是疼愛,能滿足他的絕不吝嗇,可這藥箱子是她的寶貝,這輩子該是只得這個了,絕對不能讓弟弟用來裝他的饞嘴玩意,她急急的喊著:“不行,不行,這是我的藥箱子。”伸手便是去奪,兩姐弟難得扭扯在一塊,且目無旁人,讓坐在一旁等著韓笑伺候的聶承岩大為不滿。

  “笑笑,你再不管我,我可就生氣了。”

  韓笑心裡著急,可藥箱子絕不能放,她大聲求助:“主子,樂樂要搶我的藥箱子。”整個一女兒跟家長撒嬌抱怨,說弟弟欺負她。聽得聶承岩額角直抽抽。

  可沒想韓樂也來了勁頭:“城主大人,你看姐姐了,她現在又用不著,先讓我保管嘛,東西不用就浪費了。”

  “誰說我用不著,這藥箱子就是主子給我用的,我學得很快,很快就能用上藥箱子了,別的都給你,這個不行。”韓笑據理力爭,這弟弟倔起來也是很難擺平的。

  聶承岩怒了,這倆孩子還真當他這是家裡了,當著他面搶起東西來。“起陽。”他喚了一聲,霍起陽很快進了來,一臉憋笑,顯然在外頭也看了很久的好戲。

  “把這毛孩子給我弄出去。”聶承岩下令,霍起陽立即執行,一把拎起韓樂抱懷裡。韓樂受制,不依不饒的喊:“城主偏心,城主偏心,城主光疼姐姐不疼我,我也想要個箱子。”

  霍起陽差點沒笑出聲來,聶承岩喝道:“出去。”韓樂眼淚汪汪的被抱出去了。

  韓笑一看弟弟的小可憐相,又心軟了,想追出去,卻聽得聶承岩呼喝她:“你過來。”韓笑腳下一頓,猛然反應過來自己拿了藥箱子太過得意忘形,還真是怠慢了主子大人了。

  韓笑低著頭,知錯的站到了聶承岩面前。

  “我是誰?”聶承岩不高興的問。

  “是主子。”

  “藥箱子誰給你的?”

  “是主子。”

  “你吃的穿的用的,誰給你的?”

  “是主子。”韓笑越答頭越低。

  “你弟弟吃的穿的用的,治病的錢和藥,誰給的?”

  “也是主子。”

  聶承岩瞪她:“那你還為個破藥箱子,把我丟到一邊?”

  韓笑卟通一聲跪下了,她真的是知錯,覺得自己太不應該了。“奴婢錯了,請主子責罰。”

  “起來,跪什麼跪。”聶承岩沒由來的看她卑微下跪很不舒服。韓笑咬咬唇:“主子莫生氣,奴婢這就給主子熏藥。”

  “把那藥箱子先拿開,礙眼。”韓笑得了令,特捨不得的把藥箱子抱了,撫了又撫,左右看看,最後擺到了桌下,主子看不到了,就不算礙眼了吧。她回頭詢問似的看了聶承岩一眼,聽得他輕哼一聲,沒說話,便知算是允了。

  韓笑跑前跑後,端來了大腳盆,倒入了滾燙的湯藥,在盆上支了粗布繩結的網,給聶承岩褪了布襪,把他的雙腳支在了粗繩網上,又用寬幅厚布把盆面連著腿圍了,裹著藥氣熏腳,這是養筋活血通脈用的,隔個三五天的便得做一次,聶承岩痛得吸口氣,額上很快冒了汗。

  韓笑拿了巾子替他擦汗,又為他按著腿上的穴位,推促藥效,她一旦認真,便是全神投入,因手上用勁,又有熱氣蒸著,不消片刻她便已是小臉粉豔,頰畔髮絲輕拂。聶承岩原自咬牙忍痛,轉眼無意望她,竟有些呆凝。韓笑手試藥湯的熱度不足,又從門外的小爐上拿了藥罐子出來,往盆裡再添熱湯藥。

  聶承岩看著她忙,忽而出手替她拂開面頰上的髮絲,別至耳後。韓笑頓覺面上發燙,一縮身,就勢退後跑出去放藥罐子,深吸幾口氣,平復情緒再跑回來,為聶承岩的腳裹好了布幛,接著為他按穴。

  聶承岩輕聲道:“笑笑,明日起,我讓子明教你些防身的功夫,你辛苦些,下午抽了空好好的練。”

  韓笑手下一頓,很快恢復如常,應道:“好的,主子。”這賀子明與霍啟陽一樣,是聶承岩的貼身護衛之一,韓笑來了聶府後見過幾次。不過重點不在於誰教她,而是與學醫一樣,平白無故的,竟讓她開始練起武來。

  聶承岩似乎也知道這事有些不合常理,畢竟學醫是她的興趣,他成全她尚算是情由可原,練武什麼的,她卻是半點基礎也沒有。於是他皺了眉,開口想解釋:“你也明白,我被毒害一事尚未了結,你與我在一塊,萬一發生些什麼事……”

  “奴婢明白。”韓笑抬頭沖他一笑,介面道:“奴婢一定好好練。”她低了頭繼續為他按摩穴位,他雖然半年都沒有下過地,可因為被照料的好,每日裡她都為他運動按摩雙腿,故腿形如常人一般,並無萎縮。韓笑看著他的腿,忍不住說了:“奴婢雖沒什麼本事,可奴婢也知道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之理,奴婢定不會辜負主子的。”

  聶承岩張了張嘴,終於還是沒說什麼,半晌輕輕“嗯”了一聲,算是應了。韓笑抬頭又對他一笑,笑得坦然,聶承岩微怔,情不自禁伸手撫了撫她的頭。

  藥熏共費了半個時辰,之後聶承岩自己打坐運功,待都完了事,他忽然囑咐韓笑把她的藥箱子拿來。韓笑不知其何意,有些不安的抱過來了,小心翼翼的遞過去,道:“主子,這送出去的東西,收回可不好了。”

  聶承岩不語,打開她的藥箱子翻看了一會,韓笑又道:“主子,原來做藥箱子,打刀器和針具,都是各人用各人的,因為做的時候,都是按各人的手力掌圍定做的呢。”她那意思,她的藥箱子,別人用都不合適。

  聶承岩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我可沒興趣搶你的藥箱子,我又不喜零嘴兒。”韓笑被取笑得嘟了嘴,聶承岩又道:“我給你的匕首呢?拿來。”

  韓笑呆了一呆:“匕首?做何用?”

  聶承岩轉頭望她,臉板了下來:“匕首呢?”他一下便似看穿她的心虛,這讓韓笑有些慌了:“匕首……我……”想了想,實在不敢扯謊說弄丟了,便道給了弟弟。

  聶承岩皺著眉,黑著張臉,不問緣由,只喝道:“去拿回來。”韓笑低頭不敢駁話,乖乖聽令去拿了。聶承岩坐在床上,接過匕首,隨手往枕邊一扔,夾著怒氣斥她:“出去。”

  韓笑心裡難過,這主子的脾氣還真是一時晴一時雨的,她訕訕應了,退出了房間。不敢離得遠,便在隔門邊幾步的廊圍上坐下,傻傻的瞪著房門。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主子到底在生什麼氣。

  這後半日裡聶承岩一直不高興,板著臉任誰看了都知趣的往遠了躲,就連最鬧騰的韓樂都安安份份的,並很積極主動的要求回房早睡。大家能避的都避了,可韓笑避不開,她鬱悶了一夜,躺床上時還在想,或許要成就一個城的大業,就得有這番古怪厲害的脾性,讓人害怕,琢磨不透才行吧。

  第二日,韓笑中午下了學回來,看到她床榻前小幾上擺著藥箱子和匕首,這兩樣物件上面,都刻著一個“笑”字。字體蒼勁有力,灑脫流暢。韓笑摩挲著那字,忽然明白過來了,心裡有些甜,卻又有些澀,是她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這日起,按聶承岩的吩咐,韓笑開始學習防身的功夫,她身康體健,反應靈敏,可惜並不是練武的料。只需十天,賀子明便已得出結論,他向聶承岩稟了,這韓笑小姑娘頂多也就能練成些皮毛功夫,花拳繡腿,對付一般人自保尚可,要是遇上武林中人,怕是如何都敵不過的。聶承岩沉吟良久,只囑咐每日加緊練習,不可鬆懈。

  韓笑練武是不成,可醫術卻是進步神速,李大夫所教的,她都能舉一反三,應用得當,甚至有些高深理論,她都能說得明白。她原本就把藥經醫書背得爛熟,如今一有專人指點教導,其進步當可說是一日千里,僅研習了兩個多月,在親自考核她後,聶承岩便讓陳總管安排,讓韓笑輪著上各醫館去幫忙看診。

  要說韓笑此人,在百橋城裡也算是半個名人,她上雲霧山之前的福星美譽至今還在城裡流傳,再加上有城主大人親點的天大面子,故陳總管要安排韓笑去各醫館幫忙的消息一出,竟惹來各館的爭先,甚至都保證會讓這韓姑娘有看診實踐的機會,絕不是幫僕幹活之用。

  於是韓笑順順當當的開始接觸各類病患,在各家大夫的相助指導下,把脈、開藥、協助救治急症者,她的福星之運依舊,經手病人無一死例,樂得醫館的大夫們每當福星駐館,便要在醫館前寫個牌子,公示招客。

  對於聶承岩如此安排,韓笑自是明白其意,一來在雲霧山上,來的都是瀕死之症,病患人數有限,她是能見識到高深的醫術技藝,卻沒機會診治大量的尋常疾病,而她想真正掌握醫術,只跟診幾例重症者也是無用,得真正診上各式各樣的病人方有可能進步。而另一方面,韓笑也忍不住會想,她在百橋城裡如此大張旗鼓的學醫,怕是消息早已傳上雲霧山了吧,傳到了山上,整件事的說頭想是完全不一樣了。

  可這個並不影響韓笑學醫的勁頭,俗話說刀有雙刃,可傷人可傷已,凡事又怎麼可能只有好處沒有風險。韓笑這段日子鼓勵鞭策自己,是把事情想開了,焉知非福,焉知非福啊。

  這日韓笑從沈大夫的醫館下工出來,沒有直接往聶府去,卻是繞出了城,想在城郊處摘些報春花回去,這些雜花不值錢,城中似不多見,但城外卻是成片成片的長。

  摘了花,韓笑背著她心愛的藥箱子,一路哼著小曲回去,藥箱子不沉,沒裝什麼藥,可她走到哪背到哪,覺得心裡特踏實。快要進城時,看到兩輛華貴馬車停到路邊,車邊擠著幾個侍僕模樣的,似乎慌張的在嚷嚷。

  韓笑定晴一看,竟是有位老者不醒人事倒在那,馬車上下來一個姑娘,急急的沖那些侍僕喝道:“都愣著幹什麼,快送醫館去,要耽誤了,我要你們的腦袋。”

  那些侍僕不敢不從,趕緊七手八腳的把老者抬起來,抱起就要往馬車上送,韓笑沖上去,看了兩眼老者,嚇了一跳,沖著那些人大聲喝道:“快別動他,放下!”



  29.福星妙手

  眾人一看,是個背藥箱的小姑娘,許是哪家大夫的丫頭,可左右一瞧,並未見有大夫,一想還是趕緊送城裡醫館,免得耽誤了生機,於是接著搬搬抬抬,要把人送上馬車。

  韓笑急了,沖過去雙臂一張,攔在車門處:“他口鼻歪斜,不醒人事,是中風之症,萬不可顛簸。你們把他用馬車快趕進城,會要了他的命,快快放下。”

  眾僕一聽中風,均是一驚,雖對此病不甚瞭解,但卻是知道該症死率極高的,聽這小姑娘似乎說得頭頭是道,一時真不敢再動,把老者放平在地上。

  韓笑蹲下翻看了一下老者的眼睛,又把了把他的脈,抬頭對那些侍僕喊道:“你們一人快馬加鞭,去城中請大夫來,就說是中風急症,求藥救命的。其他人站行在這上風處擋上一擋,莫再讓急風侵體。”僕役們看情勢緊張,趕緊應了,一人從馬車上卸了匹馬下來,飛快奔走而去,其他人從車上卸了布緯,擋在上風之處。

  適才呼喝號令的女子,看著韓笑的動作,對身邊的丫環使個眼色,那丫環走近來問:“你是何人?”

  韓笑一邊打開自己的藥箱子,抽出針屜,一邊答:“醫僕韓笑。”

  “醫僕?”那女子先是狐疑,而後看到韓笑正按壓老者穴位,大聲喝道:“小小醫僕,也敢妄動。若我這總管出了什麼差錯,你擔得起嗎?”

  韓笑鎮定如常:“我不動,那你來嗎?”她從針匣裡抽出一支粗短的針,捏緊老者的手。

  “大膽,你要做什麼?已去請了大夫,等大夫到了再動手。”一旁的丫環急得跳腳,卻與那女子一般,生怕是什麼怪病症,不敢靠近病人,幾個僕役杵在那也不知該不該阻止韓笑才好。

  韓笑頭也不回,只任那丫環在她身後叫囂,她拿著針用力朝著老者的指尖紮下,血珠從老者的手指尖處湧了出來,韓笑一邊紮一邊回道:“這中風昏厥是危急之症,若不及時救治,就算之後勉強撿回條命,怕也會後患無窮。你們若真心想救他,就莫吵吵。”

  那丫環噤了聲,女子也不說話,只看著韓笑的動作。韓笑把老者的十個指頭全紮破了,每指都滴出血珠子來,接著又去揉搓老者的雙耳。那女子見韓笑手段古怪,忍不住問:“你家大夫教你這般治中風之症的?”

  “不,療治最佳之法是下針配艾灸,視其風症不同刺瀉不同穴點。”韓笑用力搓著老者雙耳,直搓至充血泛紅:“可此處陰冷風急,病人不能搬動,褪衣針灸只怕加重症情。”

  那女子有些慌了:“那你此時做的是什麼?”

  “放血。”韓笑拿了針,在老者的耳垂處各紮一針,立見血珠子湧了出來。

  “可有根據?”

  “醫書上載有同理之法,情況危急,只能一試。”換言之,她就是為了救人大膽嘗試運用了書上記載之手段罷了。韓笑做完這些,看著血都流了出來,呼了口氣,把針收了,坐在老者身旁候著。

  那女子握緊了拳:“大膽一試?你可知你下手的是何人?”韓笑這時才有功夫好好瞧瞧這女子,那一身打扮,首飾,妝容,還真是華貴富麗,瞧她年紀輕輕,想來也只有18年華,可舉止動作皆透著威嚴氣派,怕也是象龍三這類的富貴人家吧?韓笑這時忽然想起,龍三到底什麼來歷,她還真不知道呢。

  那女子此刻正瞪著她,韓笑剛才聽得她說這老者是她的管事,於是答:“是你家管事兼病人不是?”

  韓笑從容淡定,倒不似一般沒經驗的新手,那女子將她看了又看,終指著她道:“若是我家管事因你的胡亂作為出了差錯,我要你的腦袋。”腦袋二字剛說完,她停住了,因那躺倒地上的老者此時居然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女子大喜過望,趕到他身邊喚:“崔公公。”韓笑正把著脈,為老者的蘇醒松了一口氣,聽得那女子叫公公,不禁多望她兩眼。那女子似是知曉失言,狠狠瞪了韓笑一眼。

  那崔公公醒過來,緩了緩精神,能開口說得些話,韓笑趕忙讓那幾個僕從將他扶到馬車上坐好,讓他好好歇一歇。過不了多會,五六匹駿馬和一輛馬車急馳而來,來的是剛才去請大夫的侍僕,還有劉大夫、呂大夫等好幾位大夫和醫僕。

  原來那侍僕先是去請了離城門最近的劉家醫館的劉大夫,但劉大夫看那侍僕穿著打扮便知其主人家身份不凡,一聽是在郊外突發中風急症,便知病人凶多吉少,哪裡敢一人前往。可是不去又不行,於是拉幫結夥帶上好幾個別的醫館大夫一同前往,就算是病人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好幾位大夫一起診,這病人家也說不出什麼來。

  幾位大夫跳下馬車,一看中風急症的病人正好端端的坐在自家馬車上閉目休息,嚇了一跳。他們這一路討論不休,一時也想不到能確保無事的辦法來,一路琢磨著怎麼下針用藥才最保險,趕到了卻見人已無恙。看到了一旁的韓笑,大家這才算明白了。

  “原來是韓姑娘福星妙手。”劉大夫聞名韓笑大名已久,可惜一直未得她入館上工,不是求她的醫術,只是想仰仗她的福星之名招攬生意。可聶承岩一直沒讓韓笑去他那,現下是個大好機會,巴結巴結城主大人。

  韓笑連連擺手,她也不傻,自然知道劉大夫並非真心誇讚她醫術的,趕緊把話題引回到病人家,把這崔公公的症狀脈象以及她的應急處理方式都說了。各大夫原還以為不是中風之症,故得以無事,一聽韓笑所言,都趕緊去把把那崔公公的脈。

  那女子冷眼看著韓笑恭敬的退到一旁,想著若是眾大夫點出一點她施為的錯處來,立馬要治她的罪。可那幾個大夫把完了脈,竟是連連稱奇,拉著韓笑問了好一會,最後幾位大夫都確定,這位老者病患最危急的時刻已經過去,應是無礙,現下就是乘馬車慢駛,待進了城後安頓好了住處再施針行藥,調治幾日便可。

  那女子暗暗驚訝,這個叫韓笑的小醫僕竟然有些本事。韓笑見此處已無事,急忙向眾人告辭。天色已晚,怕是回去又得挨主子罵了。

  那女子上了馬車,看著韓笑遠去的背影,一邊聽著眾大夫議論紛紛:“這韓姑娘放血之法從何學來的?我怎麼沒聽說過。”

  “她之前幾年走過很多醫館,聽說看得醫理雜書不少,興許那時候學到的。”

  “我聽說她在雲霧山上,還曾經以針刺心,令氣絕之人還陽呢。”

  “這我也聽說了,她膽子可真夠大的。可她的醫術真是平平啊,她在我醫館裡,好些一般病症她都不太知曉。”

  “或許人家真是有福星加持護身的也不一定。”

  女子不動聲色聽了,遣了丫環下車去問:“各位大夫,剛才那位小醫僕,是哪位大夫家的呀?”

  “不是哪位大夫的,她是我們這百橋城城主的丫環,叫韓笑。”

  “百橋城主?”那女子猛的揭開了馬車車簾:“聶承岩嗎?”

  韓笑不知道自家主子被人惦記,她回到了府裡,果然是被訓斥了。

  “怎麼這麼晚?”聶承岩黑著張臉,他還以為那沈大夫那處今日太忙,令韓笑耽誤了回家的工夫,還遣了賀子明去接人,結果賀子明回報,韓笑早已下工返家。這讓聶承岩急得什麼似的,正打算讓府裡人到處去尋她呢。

  “奴婢看天色還早,就想去郊外采些報春花回來,給主子和弟弟都開心開心的。”

  “院子裡的花還不夠,非得郊外去采?”他都快被她氣死了。

  “院子裡是院子裡的,郊外是郊外的,長得不一樣。”韓笑小小聲辯駁,看聶承岩有越來越生氣的勢頭,趕緊道:“主子莫怪,今日奴婢是做了件大好事,這才回來晚了。”她把救人之事一五一十說了,越說越是眉飛色舞。這急症難治,她居然妙手回春,以一個沒資歷沒經驗的小醫僕來說,不得意那就真是假話了。

  可聶承岩聽完了,非但不替她高興,反而怒火沖天,一拍椅子扶手,大喝著:“你,你真是膽子越發的大了。”

  韓笑聽了,心裡也不痛快了:“主子不是教導過奴婢,為醫之道,便是心細膽大,如今奴婢依了這道理,認真救了人,主子卻又責備,主子不講理。”

  “你還頂嘴?”聶承岩怒道:“我還教過你,看到麻煩要繞道走,凡事先自保,你又聽到哪裡去了?”

  韓笑不服氣:“主子可沒說過這話的意思就是見死不救,沒道理的話,奴婢不能聽。”

  “放肆。”聶承岩越想就越氣,今日這事也就是她幸運救了人,對方沒追究,她單身一人,半路出手,又是急難之症,別人家大夫都還知道拉著一夥人做伴過險,就她這笨丫頭自以為是救人英雄。這種事,稍有差錯,可是百口難辯,碰上的又是皇世人家,要真有什麼事就地把她宰了,他上哪裡找她去?

  一想到她傻乎乎的險裡脫身,還在這說不通的跟他頂嘴,他真是恨不得抽她一鞭子,手碰到桌邊的長鞭,他卻是怎麼也動不了手,只得一指地上,沖她喝道:“你給我跪下,念一百遍,避禍為先,自保為上。”

  韓笑咬緊牙,難過得直想哭,前些日子還讓她不許跪他,這會子卻罰她跪,真是變化無常的臭脾氣,又臭又硬的爛個性。她只是救了人,她做了好事,哪裡有錯?

  她雙目含淚,迎著聶承岩的目光,卟通一聲,重重跪在地上,一遍遍的念著避禍為先,自保為上。她盯著聶承岩,眨了眨眼睛,眨掉眼淚,用力的瞪他,主子不講理,她這當奴婢的不高興。

  “看什麼看,不許瞪著我瞧。”聶承岩又吼她。

  韓笑賭氣幹跪扭轉身換個方向跪,後背屁股對著他,壞主子,討厭主子。

  陳總管小心翼翼的進來報:“主子,如意公主來訪。”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3:12 PM

  29.心意相通

  “不見。”聶承岩乾脆俐落的回絕,他跟他家頑劣小女僕的賬還沒有算完,其餘閒雜人等,湊什麼熱鬧?

  陳總管期期艾艾的,卻沒退出去,最後還是說了:“公主道是來謝謝韓姑娘救了崔公公一命。”

  正跪著埋頭念叨“聶氏經文”的韓笑,吃驚的抬了頭,今天聽那女子喊“崔公公”,她是覺得她該跟皇家有關係,可沒料到人家直接就是公主啊,而且她前腳才到家,這罰都沒罰完呢,就被人找上門來了。

  韓笑心裡正忐忑,不知道這公主是個什麼意思,卻又聽聶承岩對陳總管道:“你轉告她,我這小女僕欠管教,謝就不必了。公主舟車勞頓辛苦了,還是早點回客棧休息的好。”

  陳總管低著頭,抹了抹額上並不存在的汗水,那公主把行李都帶上了,看樣子是想在這住下的,主子這麼一說,想來是對公主的性子相當瞭解。他硬著頭髮,又道:“公主說,如果主子覺得韓姑娘身份卑微,不宜讓她見的,也沒關係。她手上有太子要交給主子的卷宗,請主子面敘。”

  韓笑心裡突突跳,這連太子都搬出來了,豈非是大事?可聶承岩竟回道:“太子所議之事,我已知曉,若公主不方便留下卷宗的,也沒關係。陳總管,你回她話,便說我傷勢未愈,腿腳不便,待他日康復再做拜訪。”

  陳總管終於領了命退了出去,韓笑吃驚的轉頭看向自家主子,暗忖他好大的膽子,竟然敢這樣拒公主于門外。聶承岩橫她一眼,哼道:“一百遍念完了?”

  “沒數。”韓笑老實回答。

  “那從頭再來。”聶承岩一副今天不守著她念叨完“家訓”不甘休的架式。韓笑嘟了嘟嘴,埋頭繼續念,一邊念一邊心裡好奇,主子敢對公主這麼囂張,想來這該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她今日見那公主,雍容華貴,貌美如花,且又是十八左右的年紀,千里迢迢的來找主子,百般藉口要見面,不用腦袋想也知道,十有八九與情字相關。

  韓笑偷偷瞄一眼聶承岩,要說主子相貌,在她看來,那是越養越好了,想來當初沒有受傷中毒之時,定是俊雅瀟灑之極。而那如意公主,單說外貌氣質,跟主子擺一塊那倒也算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不過男的刻薄,女的驕傲,天天對著,那不得把屋頂都吵翻了去?

  她想著想著,嘴裡念咒似的,眼睛盯著聶承岩,終於把他看毛了。“你過來。”他招手喚她。

  韓笑撇撇嘴,看了看自己的膝下,問道:“走著過去還是跪著過去?”

  聶承岩臉一板:“飛著過來。”

  韓笑站起來走過去:“奴婢沒有翅膀,那就勉強用走的吧。”站到他面前,恭恭敬敬的問:“主子有何吩咐?”

  聶承岩盯著她看,好半天才道:“知錯了嗎?”

  韓笑咬咬唇,雖然不服氣,可她跪得著實很疼,尤其之前太衝動賭著氣,很用力的往下跪的,現在怕是膝蓋都撞青了,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她還是認了吧。

  “奴婢知錯了。”

  “錯在何處?”

  “奴婢以後一定避禍為先,自保為上。”韓笑答得流利。

  聶承岩實在是覺得她這話不可信,可又拿她沒辦法,只得再問:“可是記住了?”

  “記住了,記住了。”她用力點頭。

  “哼。”她認錯態度這般好,他沒什麼好說的了。卻又追究著:“你剛才腦子裡又亂七八糟想什麼?”

  “在想那如意公主定是看上主子了。”

  “你倒是不笨,確是事實。”聶承岩老實不客氣的承認,一點也沒覺得不好意思。韓笑低了低頭,聶承岩瞅了她一眼,又道:“我與她沒什麼,當年百橋城初建,我需要些朝廷的勢力穩固守衛此城,於是進宮結交些權勢,是那會與她相識的。後來不過又見過一次,並無深交。只是她常托人捎信,又送禮又遞話的,想不知道她的情意都難,但我每次都有拒絕。後來我與芸兒相戀,她倒是識趣的沒再來擾。”他說完,直盯著她瞧。韓笑被他解釋的直彆扭,好象成了自己追問似的,她扭著衣角,輕輕“哦”了一聲。

  “她這次來,怕是聽到芸兒去世和我受傷的消息了吧?”

  “那人家堂堂公主,千里迢迢來訪,主子不見,不怕被她怪罪嗎?我瞧著那公主,脾氣挺大。”情不情的無所謂,可別為這事得罪了朝廷。

  聶承岩笑了:“脾氣大?她現在還是動不動就喊著要砍人腦袋嗎?”韓笑點點頭,聶承岩點點她鼻子:“我的腦袋她是不會砍的,倒是你現在瞭解自己今日的險境了嗎?莫說是皇室中人,就算是看著普通但不明來歷的,說不得也是有幾分危險的。所以只要與已無關的事你就少管。想要拔刀相助,那也得自己的刀夠厲害,你明白了嗎?”

  韓笑想了又想,終於點頭:“主子,雖然我不太認同,可是你這樣好好跟我說,我可不就能想通了嘛。這可比你瞪人大聲嚷嚷強。”

  居然敢明著嫌棄他的脾氣?聶承岩忍不住又瞪眼了:“你一時半刻不招我生氣,你就不舒坦是不是?”

  “主子對奴婢這般好,奴婢感激都來不及,怎麼會成心惹主子生氣。”韓笑拉著他的手軟軟的道。一想明白聶承岩方才讓她罰跪的怒火從何而來,她頓時整顆心滾燙熱乎,感動得不行。

  她這般乖巧軟語,他也不禁溫柔起來,反握著她的手,認真囑咐:“笑笑,我原以為有人能保護另一人一世,可我發現我錯了,原來世事並不儘然如此。當日芸兒在時,她嬌弱溫柔,我以為我會是她此生依靠,定能不讓她有任何意外,可沒想到最後她死在我面前,而我自己也落得個腿殘的結果。”

  韓笑望著他,心裡怦怦的跳得厲害,聶承岩繼續道:“我與你道萬事有我,是指你在外行事,莫忘有我這個主子能為你撐腰,別人若欺你害你,只要你能自保回得家來,之後的事,自有我這個做主子的替你做主。可你要明白,你若不能活著回來,我空有錢財權勢,也不能再為你做什麼了。”

  韓笑眼眶一熱,覺得他話裡意有所指,她跪了下來:“奴婢沒什麼本事,大事業是做不成的。可主子想讓奴婢做的事,奴婢拼死也會為主子辦到。奴婢只有一個要求,若奴婢真有什麼意外,請主子代為照顧樂樂。奴婢此生再無牽掛,只有這麼個寶貝弟弟,請主子一定成全。”

  “再無牽掛?”聶承岩皺緊眉頭,又怒了:“你這是在跟我道遺囑嗎?”

  “不,不。”韓笑慌得連連擺手:“奴婢還要活得好好的,這不是接著主子說的話頭,世事無常,若是有個萬一的,奴婢先把話交代清楚了,心裡頭也覺得踏實嘛。”

  主僕倆一個坐著,一個跪著,四目相對良久,聶承岩伸手將韓笑攬進懷裡,韓笑僵了一下,終於還是放鬆下來,放任自己趴在他的膝上,她覺得此刻,她與他,是心意相通的。

  “我並非你想的那般狠心,笑笑。”他撫她的發,聲音輕輕的:“只是某些事的發生,某些人的出現,使得情勢不得不如此。”

  “嗯。”她應著,偎緊他,有些貪戀他的溫柔。

  聶承岩又道:“我什麼都不會答應你,我只告訴你,若你讓自己出了什麼意外,再回不了家,我不會原諒你。”

  韓笑抬著頭看他,他輕拂她臉頰邊的碎發:“你記住,你若讓我傷了心,我定不輕饒你。”

  “我……”韓笑不知該說什麼,她只覺得腦袋發暈,這個意思,怎麼這麼難懂。打死她也絕不會背叛傷害主子的,她怎麼可能會讓他傷心?

  “主子……”她想表明決心,卻一時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她想告訴他,他是她心中最仰慕的大人物;她想告訴他,他雖然脾氣壞嗓門大,可她不怕他;她想告訴他,雖然他拉屎拉尿全都不能自理,可她樂意伺候他;她還想告訴他,她喜歡他,雖然她還不清楚,但她覺得就是他喜歡那個芸兒一樣的喜歡;她還想告訴他,他對她的每一分好,都讓她很開心……她怎麼會傷他的心呢?當然不會,絕對不會,不可能會!

  她張了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他看著她,她實在不知該給他什麼反應才好,最後,她對他笑了一下。

  她的笑讓他也笑了,他伸手捏捏她的臉頰:“你這個愛笑的丫頭,你總是讓人很生氣。”卻也讓人很有生氣!後半句誇她的話他不說了,只拍拍她的頭,再把她攬到膝上。

  “主子。”她輕聲喚他。

  他不語,安靜了很久,最後輕輕的道:“笑笑,明天,我們就回雲霧山吧。”



  30.另類溫柔

  “明天?”

  這突然的決定讓韓笑驚訝,這明天是五月初七,是她十五歲的生辰,去年的這天,就是她背著弟弟來到百橋城的日子。轉眼一年就過去了,她也到了及笄之年了啊。雖然她好幾年沒過生辰,但這十五歲的第一日,她原想能留在百橋城暗自紀念度過。

  可既然聶承岩如此說,她自然也不好有異議。可是說走便走,這一堆子的事可怎麼辦?

  但聶承岩用行動證明了他的言出必行無所顧忌的風格。他真的拋下那個巴巴等著見面的如意公主,撇掉那些排隊等著福星駐館的大夫,甩開了書桌上那擺得高高一摞的卷宗,就這麼沒事人似的帶著韓笑姐弟回到了雲霧山。

  臨行前,他還做了一件讓韓笑意外又感動的事。他讓廚房做了碗長壽麵,煮了好些紅雞蛋,在上馬車之前,在他的院子裡,帶著韓樂一起,給她簡單的慶祝了生辰。

  韓笑把那一大碗面吃個精光,絲毫沒管自個兒的肚子裝不裝得下。那些個紅雞蛋,她好不容易從韓樂手裡搶回兩個來,用布巾包得好好的,藏了起來。她忍不住一直笑,她想她要一直笑,爹娘給她起的好名字,無論遇到什麼事,她都能笑著面對。

  五月初七,韓笑帶著弟弟,跟著主子聶承岩回到了雲霧山。

  離開了三個多月,雲霧山上的岩築絲毫未變,還是那個精緻的三進院落,花開得好,樹長得綠,後院的溫泉池水冒著輕煙,房間的擺設也跟剛離開時一樣。

  可韓笑對這座山的感覺已經不一樣了,她私心裡更喜歡百橋城裡的聶府,在那裡,她是有醫館可以上工,有病人可以看診的韓姑娘。主子自在,僕眾客氣,連韓樂都每天開開心心的玩鬧,回到了雲霧山,他們卻似被關進了一個沒有廝殺流血的戰場,她必須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付。

  上山后的第三日,是初十,雲霧老人例行出診的日子,正如聶承岩所保證的,韓笑又背上了神醫先生的藥箱子。

  這一次韓笑沒了第一次的戰戰兢兢,流程規矩都清楚了。她認真聽著幾位大夫講著病人狀況,討論著用藥反應,她發現這山下的三個多月真是沒白辛苦,她這次能聽懂得七七八八,藥名病症在腦子裡也很有概念,不象上次那般不明白只靠著死記性。

  這次跟診的共有四位大夫,病人也都是慢症重病的,病理病情頗為複雜,什麼陰陽什麼脈絡什麼溫涼什麼毒什麼氣什麼堵什麼通什麼泄什麼灸,大夫們說得極快,雲霧老人答的簡潔,再加上藥方子一說出來便是長長一串藥名,若沒些真本事,怕是只會一頭霧水聽天書。這樣的速度,想著靠死記硬背也怕是不行。韓笑一邊努力學著,一邊在心裡頭感激著聶承岩,如若不是他的安排,如若沒有他的督促指導,她此時便真是一個背著藥箱子的苦力丫頭。可現在,她在吸收著普天下難得一見的奇妙醫術本領。

  今日診的第三位病人,是位叫杜桂的大夫接診的,他這一日下來似乎心情都不太好,看著韓笑的眼神也很不屑,雲霧老人診脈的時候,韓笑在一旁仔細觀察著病人,被這杜大夫斥了:“一邊去,你懂什麼。”

  韓笑低頭稍退,待那杜大夫與雲霧老人討論時再站上前觀察。上回看診見過的言杉大夫倒是和氣,悄聲安慰韓笑別在意。韓笑感激的笑笑,她是不在意,大夫的臉色她這幾年看得多了,她關心的,是要學到更多的知識。趁大夫走前頭要出去了,她趕緊去握了病人的手把脈,言杉回頭看到,沖她微微一笑。

  當日回到岩築,韓笑跟聶承岩稟報了這一日的學習心得,沒弄明白的地方也細細請教了一番,然後又跟他打聽了神醫先生三十八名弟子的狀況。

  聶承岩一一做了答,卻沒有問她為何對這些大夫感興趣。他只是久久的看著韓笑,目光隨著她在屋子裡打轉。

  韓笑覺得自己很明白主子,她細細想過,其實很早之前主子就說過他想要什麼,他說他要知道真相。韓笑覺得聶承岩也瞭解她的想法,所以他們之間,某件事不需要問,用不著答,她一定會助他,把真相挖出來。

  上得山來沒幾天,她見到了石耳,石耳告訴她,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山上的人都知道了她在山下學醫的事,也知道了她在城郊施展福星妙手救治了一個達官貴人,大家都猜測,神醫先生和公子是有了共識,要把韓笑扶為妾房,培養醫術,助公子日後繼承接管雲霧山。

  “妾?”韓笑皺了眉頭。

  “難不成還正室啊?”石耳吐裡嘴裡的青草:“神醫先生想讓你來沖喜,卻先簽個賣身契讓你做丫頭,為的是什麼?可不就是讓你頂天了只能做個妾。”他神秘兮兮的瞅了眼韓笑:“我說丫頭啊,你跟公子吃睡都在一起,聽說他對你也是格外的好,你該心裡有數。”

  韓笑撿了根小樹枝無意識的在地上戳著:“我心裡自是知曉的,我心裡的數與你們想的數不一樣。”

  石耳哈哈笑:“你還真是有趣。換了別的小姑娘,不是難過,便是竊喜,要不然,害怕害怕也是正常。瞧瞧你,倒是從容的很。”

  “別多想,別瞎想,自然就從容了。”

  “也別太不往心裡去,素醫館裡,對你的怨言可重了。你上次背了一回神醫先生的藥箱子,聽說全靠薛大夫在一旁指點護著你,沒兩日你就下山了,大家想著是你背不起,原本是說著你的閒話,看看好戲。可沒想到你下山,居然是公子帶你去從頭研習醫術,上得山來又重新背起神醫先生的藥箱子,你知道這山上傳得多難聽。怕是素醫館裡那些個女人家,都拿小人戳你了。”

  韓笑垂下眼:“戳便戳,她們手不累,我也不疼。”

  石耳想想,聳聳肩:“也是。”

  “石大哥,上次你被蛇咬一事,查出兇手了嗎?”

  “查出了也沒查出。”

  “這話怎講?”

  “守蛇窟的說那天貪杯喝醉,以為已經把門鎖上,我暗地裡查了,他那天還真的是有喝醉,我們出事之後,他還在呼呼大睡。另外有個叫辰砂的醫僕,以前曾被我揍過兩次,他便是那天把我鎖在藥庫裡的人。可他被逮到後說他並不知道裡面有蛇,只是想報復戲弄我。”

  “都這麼巧?”

  “便是太巧了,讓人難以置信,可是查不到別的線索。”石耳摸摸腦袋:“這兩個犯事的,都被重罰後遣了下山,再查不到什麼了。”

  韓笑不語,石耳又道:“你下山的這幾個月,除了風言風語比較多,倒再沒什麼動靜,我出事後,大家似乎也有了憚忌,沒人找我麻煩。現在你又回來了,怕是危險要來了。”

  危險是要來了嗎?會是什麼?韓笑每天都給自己做著心理準備,可除了冷眼、試探、疏離、巴結等等,她還真是沒有遇上什麼大事。

  另一方面,聶承岩似乎越來越關心她,但凡她要出門,他總是要問清她去哪,去多久,若是晚歸,他便會不高興。

  依然有人每天偷偷來跟聶承岩稟告各項事務,韓笑終於知道那是霍起陽和賀子明。聶承岩並不象在百橋城裡似的,讓她隨侍一旁隨便聽。反而每次一來人,便讓她在外頭候著,或者遣她出去。起初韓笑不明白,後來時間長了,發覺山上眾人都在探究她的動向和地位,她明白過來,聶承岩如此,不過是虛張聲勢,讓人摸不透到底岩築裡有些什麼,而她于主子間,是遠是近,是何關係。如此一想,她心裡好過多了。

  可所謂的危險遲遲沒有出現,韓笑過著異常充實的日子,隔兩月聶承岩便會帶她和韓樂下山小住,然後又再回山上。學醫、看診、伺候主子、照顧弟弟,是韓笑全部的生活內容。她的醫術日益精進,在山下有了些名聲,到山上卻是頗受冷眼。反正妙手前面是掛著福星二字,山上不喜她的非要說成是有點運氣的草包,也會有人信。就這樣一眨眼又過去半年。

  韓樂的病仍然沒有實質性的進展,雙腿有些力了,但走不了幾步又會軟倒,好在體質方面是越來越好,再無性命之憂,這讓韓笑非常高興。

  聶承岩也是如此,身體日漸康復,可惜雙腳再不能行,韓笑與他越發的親近,有時不必開口,只互相一個眼神,便明白他的意圖。石耳說的那些風言風語,韓笑自己都有耳聞,眾人傳她早成了通房丫頭,只待時機合適,等神醫先生點頭便立妾名。也有傳言道神醫先生要給公子先娶正室,再立韓笑,甚至連姑娘的像冊都拿給公子看了,這是石耳告訴她的,可韓笑沒見過什麼像冊,也沒聽聶承岩提過,當然,她也不敢問。

  這日韓笑下了一趟山,她的針具不好用了,要換套新的,正巧今日有病人要下山,韓笑便順路搭馬車進城,到匠器鋪子取她的針。又剛巧遇到位相熟的女病人,每月葵水時腹痛難忍,韓笑便給她診了,開了方子。

  這事讓韓笑想起自己前幾天累過了頭,結果小日子來葵水時也是又痛又冷,她沉迷於研習醫術,卻是忽略了自己的身體狀況。那晚她痛得睡不著,又把聶承岩氣到了。他痛駡她一頓,喝令她滾到他那去,她抱著肚子哼哼,彎著腰挨到他床邊,被他探手一把抱了上去。

  他運了內力,手掌又大又暖,捂在她的肚子上,讓她蜷在他的懷裡。他斥責道:“別以為我是心疼你,大半夜不睡嗷嗷喊痛,吵得我也不能睡。你下次再這樣試試看,我肯定揍你。”

  韓笑很想辯說她一直咬牙沒喊痛,但他這樣罵她,她居然覺得很開心,加上實在是沒力氣,所以乾脆閉上嘴不說話,連眼睛都閉上,讓他罵個夠。他的懷抱很溫暖,手掌也是,她躺著躺著,被他的氣息包圍,小腹處暖洋洋的,感覺肚子不痛了,眼皮很沉,快要睡著。她偷了懶,沒有再爬回自己的床,而他居然沒有趕她。

  韓笑想著那晚的情景,臉不禁紅了,太陽正往西邊落,她背著藥箱子快步往岩築走,忽然間很想見到他,她出去了大半日,他又該板臉不高興了。她止不住想笑,她的主子怎麼能夠在凶巴巴罵人的時候,讓人感覺到很溫柔呢?

  前面的路口再拐兩個變便能看到岩築了,可這時韓笑看到言杉言大夫急匆匆的往後山的方向趕,他一臉焦急,看到韓笑趕緊招呼:“韓姑娘,快,我正愁找不到別人了,後山那有個藥僕摔傷了,情況危急,快與我去救人。”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3:13 PM

  31崖底遇險

  韓笑聽得此言,勿勿便跟著言杉去。兩人一路急行,繞到了後山,此處草木繁茂,人煙罕至。韓笑只聽說有些長在懸壁上的奇珍藥品才會到這裡來摘采,但也是極少的,若有人傷在此,怕是很難被人發現,所以言杉帶人來救,韓笑直為這傷者感到慶倖。

  言杉趕到一陡峭山壁邊,對著下邊喊道:“你再撐著會,我們馬上想法救你上來。”

  韓笑也走到那崖邊往下望,想看看是何情形。著眼之處,是個斜斜的陡坡,又深又長,一眼竟是看不到底,樹草雜生,看不見人影,韓笑正待問:“傷者在何處?”卻猛得聽得遠處一聲大喊:“韓姑娘,小心!”

  韓笑還未及反應,身邊忽得一股巨大的推力襲來,韓笑一驚,閃躲不開,竟一下被往那陡坡之下推去。驚悚的一瞬間,她眼角餘光看到言杉的極惡姿態,那兇狠的表情讓她詫異。可此刻已經不容她細想,山壁在她眼前翻轉,她一頭栽倒,朝著崖下滾了下去。

  一路磕磕撞撞,身上極疼,韓笑下意識的用手扒拉著崖壁,試圖抓住什麼,腦中一閃而過的是聶承岩板著臉的模樣,他囑咐她要記得平安回家。一棵樹的枝椏阻了阻韓笑的下墜之勢,她危急中死命將枝條抱住,藥箱子從她的胳膊滑甩而出,沿著山壁咕咚咕咚的滾了下去,再看不到。

  韓笑喘口氣,定了定神,頭頂崖上隱隱聽得有人在爭執扭打的聲響,身下的枝椏哢哢的搖晃,似經不得她的重量,馬上就要斷裂。韓笑不敢動,只快速的四下打量著環境,她抱著的這樹生在崖壁上,左右盡是小草矮植,長得頗高,卻是經不起重,再遠些有些藤蔓,看著還算粗壯,可她若想攀上,怕是得再往前爬爬。

  韓笑猶豫著,舍了身下的枝椏,那藤蔓也未必能經得起她的重量,何況還得再動彈攀爬,可若不動,眼看著這樹枝似要折斷。想了又想,韓笑心裡害怕得手都有些顫,她試著往前動了動,只聽得哢得一聲,身下的樹枝往下一頓,韓笑叫也沒敢叫,只在心裡念叨著:“爹、娘,保佑女兒,保佑女兒。”她努力扭轉頭看了一眼樹枝,又是草又是葉,看不到斷裂的情況,韓笑閉了閉眼,又聽得哢的一聲,這次她不能再猶豫了,不敢有大動作,只能伸長了胳膊努力去夠那蔓藤。

  蔓藤被她的指尖觸碰得不停晃蕩,要抓住卻總是差那麼一點,韓笑再往前稍挪了挪,身下的樹枝墜得厲害,她深呼吸一口,喃喃道:“主子保佑我,保佑我,我要回家的,我想回家。”這次指尖將將勾到了藤條,可就在這一剎那,“啪”的一聲脆響,韓笑只覺身下一輕,整個人往下墜去,她終於失聲尖叫,慌亂中雙手亂舞,終於在下墜了一段後,手上抓住了一根藤蔓,還沒來得及慶倖,這藤蔓竟又斷掉,她再次摔下,這次身下竟是橫七豎八的好幾根藤蔓結的網。

  韓笑定了定神,雙手緊抓著一根藤條,左右打量了一下,確認這裡足夠結實托著她,剛剛有些安心,轉頭卻看到一具骷髏正對著她,兩個黑洞洞的大眼眶似還有意識的盯著她瞧。韓笑驚魂未定,這一嚇直嚇得她大聲尖叫。

  在她的大叫聲中,兩聲慘叫從頭頂傳來,伴著碎石泥塊,兩具人體從崖頂上滾落,擦著韓笑的身邊往坡下翻了下去。砰砰啪啪的一陣響後,終於安靜了下來。

  韓笑不敢動,呆了好一會,聽到坡下有人大聲呻吟咒駡,韓笑聽著,覺得這聲音竟像是石耳的。她大聲喊著:“下麵是誰?是石大哥嗎?”

  片刻後,聽得石耳應道:“是我,你沒摔死?”韓笑不知該怎麼答,她都說話了,當然是沒摔死,嚷嚷著自己沒死真是傻氣。她聽見石耳在下面大聲罵,什麼“幹嘛想不開多管閒事,人家沒死,自己半死”之類的。

  韓笑向上看了看,她所處之處,離崖台有好長一段距離,崖壁又陡又險,爬是爬不上去了,於是她低頭大聲問道:“石大哥,你怎麼樣?受傷了嗎?”

  “我胳膊動不了啦?”

  韓笑小心的往外攀了攀,看了看往下的地勢,又問:“跟你一起摔下來的,是言大夫嗎?”

  “對。”

  “他怎樣了?”

  底下似乎是石耳爬動的動靜,然後聽他回道:“那小子一身血,沒動靜。等老子歇一歇,再去踹死他。”他喘著氣,似乎扯動了作口,又咒駡起來。

  韓笑仔細察看地形,看到一長串的蔓藤連到底下,但下麵被綠植擋著視線,也不知是個什麼地勢。她探頭看了半天,終於看到石耳從草堆裡伸出腦袋來,韓笑趕緊問:“你那安全嗎?有何遮擋之物?小心再摔了。”

  石耳搖搖頭:“這片是個大坡,沒上面陡,能落腳。”

  韓笑一聽,再仔細上下看了看,確定她是爬不上去了,於是決定下去跟石耳匯合。石耳皺著眉看著她小心翼翼的攀著蔓藤下來,不滿的吵吵道:“他娘的,你也是摔,老子也是摔,怎麼你就沒事,老子胳膊卻傷了。”

  韓笑百般驚險的下到石耳落地的坡上,喘著氣安慰:“老天爺留著我,好給你治傷。”

  這下來了才發現,高高的野草和綠植擋了這一片斜坡,斜坡下面可就是筆直的懸崖了,比頂頭的斜崖更危險幾分。言杉側著倒在不遠處,胸口、腿上全是血,看不到還有氣沒氣。

  韓笑沒走過去,她先看了看石耳的胳膊,有些被石頭、樹枝劃傷的小口,沒流什麼血,只是胳膊脫了臼,所以才會動彈不得又疼得厲害。

  韓笑讓他坐下,在崖壁上靠穩了,然後架著他的胳膊一拉一推,哢的一聲給接上了。石耳痛的一聲慘叫,剛要抱怨,發現能動了,他試了又試,樂了:“嘿,沒想到你除了會拿針往人心臟捅,還真的會點別的。”

  “剛接上,你最好別妄動,拿腰帶把胳膊綁一綁,以免日後康復不好。”韓笑確認他沒事,便朝著言杉走了過去。

  言杉流了很多血,以韓笑的經驗,這麼看著便能知曉他的情況很糟,斷不可能再跳起來傷人,於是她放心的靠近,把他翻身放平。

  言杉胸口處有個大傷口,血不停往外湧,腿上也有道口子。韓笑從靴子裡插出匕首,劃開他的衣物,看了看傷情。石耳過來沖著他便是一腳:“這傢伙怕是不行了。老天爺果然還是有眼的。”

  韓笑沒說話,隨手在一旁撿了兩塊石頭,割了言杉的褲子做布條,把石頭壓在他的腿傷兩側,用布條緊緊綁著,石耳皺著眉看著那腿上的傷不流血了,問:“你在幹嘛?”

  “我不能讓他死。”韓笑一邊說著一邊解了言杉的腰帶,卷成一團,壓在言杉胸口的傷處,試圖讓他不再流血。

  “你發什麼瘋?”石耳急了:“這傢伙想害你,要你的命,你還救他?”

  “他死了,誰來告訴我們真相?他為什麼要殺我?為什麼要殺你?為什麼要害主子?”

  石耳一愣,對啊,這言杉不過是雲霧老人的三十二號徒弟,想繼承這山,怎麼排都輪不到他,若是為情,也沒見他跟素醫館的哪位女醫僕走得近,難不成,他的背後還有指使者?

  這麼一想石耳也急了:“對,對,他不能死,留他一條命,把真凶供出來。”他伸手去探言杉的頸脈,微弱無力,又見他流了這麼多血,怕是不行了。他一急,啪啪的抽了言杉兩個耳光,叫道:“你醒醒,醒醒,快告訴我,誰指使你的?是誰?”

  言杉還真是被他打醒了,他痛苦的呻吟,微睜了眼,卻是什麼話也沒說,又閉上了。石耳急怒,又待動手,被韓笑喝住了:“這樣沒用,還是快想辦法救救他。”

  石耳跳腳:“想什麼辦法,他都這樣了,怎麼救?我是試藥的,又不是大夫。”

  “我是大夫。”韓笑情急之下大喊出聲。

  石耳一呆:“哦,那你拿針再捅他心臟一下。”

  “你別添亂,讓我想想,讓我想想。”韓笑用力按著言杉的傷口,著急的四下張望,這人不能死,她一定要把真相挖出來。

  石耳被吼得安靜片刻,然後又開始打轉:“他這樣怕是不行了,就邊神醫先生恐怕也得費些工夫,何況這荒山野外的,你一個小醫僕還能有什麼辦法,這會子福星附體也沒用了。別以為公子寵著你,哄你開心,給你整個藥箱子便是大夫了……”

  “你閉嘴。”韓笑厲聲道,說到聶承岩,韓笑更是急了,主子說過他要活著知道真相,如今主子是活著好好的,可真相卻眼看著要死了,她不能讓真相在她眼前消失,她一定要救活他。

  “藥箱子,要是我的藥箱子在就好了。”掌下的血流得慢了,可體溫卻在一點點下降,這個言杉,怕真是不行了。

  “我摔下來的地方,好象有看到一個藥箱子……”石耳話沒說完,韓笑猛的轉頭看他,石耳摸摸腦袋:“好吧好吧,我去找找,我去找找。”

  他奔向剛才落腳的地方,過了一會真拎了個藥箱子過來:“是你的嗎?”

  “對,對,快打開,給我針。”

  “哎呀,你真要捅他心臟啊?你救人就只會這一招嗎?”石耳一邊嘀咕,一邊還是從摔壞的箱子裡抽出了針屜。

  韓笑鬆開按著言杉傷處的手,飛快的接過,從針屜裡頭抽出幾根細長針,迅速插到幾個穴位上,石耳張著嘴,驚訝的看著言杉的血流慢了下來。

  韓笑道:“除了心臟,我還會插別的地方。”

  “然後呢?”石耳多瞧了這小丫頭幾眼,難道她那些救人傳言,真不是單靠運氣?

  “然後?”韓笑用剪子剪開言杉胸前的衣裳,看到那慘不忍睹的傷口,心裡一涼:“然後怕是真得祈禱福星附身了。”



  32喜獲營救

  石耳探頭一看:“嘖嘖,傷這般重,沒救了,別費勁了。我們還是想想怎麼上去的好,這崖口鮮有人來,我們被困在此,自己都性命難保。”

  “他還沒咽氣呢。”韓笑回身丟給他一把匕首。

  石耳退後一步:“你是說要給他一刀,來個痛快的?”

  韓笑轉頭瞪他一眼:“我是說只要他還有氣在,我們一定不能放棄救活他。他一死,不但線索沒了,還打草驚蛇,幕後的兇手說不得會藏得更深。絕不能讓他死。”

  “你倒是挺有決心的……”石耳話沒說完,就被韓笑打斷了:“快別廢話,去,快拿匕首去找些勝紅薊來,我剛才看到有長這藥的。”

  “哎,你這丫頭,你敢使喚我……”石耳的話再一次被打斷,韓笑揮著手趕他:“別耽誤時間,快點。”

  石耳被吼得一愣,看韓笑自顧自的忙,不搭理他了,他想想,還真去找那勝紅薊去了。

  “你認不認得……”他正找呢,韓笑忽然大聲喊著問他,把他氣得回頭吼著:“認得,不就是勝紅薊嗎,老子認得,消炎止血,老子非但認得,老子還吃過。”轉回頭開始挖,一邊挖一邊生氣:“這玩意長得這麼醜,怎會不認得,老子好歹也是雲霧山的人,不認得豈非是笑掉人的大牙。是了,得文雅些,我認得。”

  他挖了幾顆勝紅薊回去,發現韓笑已經生起了一堆火,正往言杉嘴裡塞藥丸,捏著他的喉,又灌了些不知什麼藥汁,讓他咽下了。韓笑在雲霧山不算大夫,藥箱子裡的藥少得可憐,石耳撇撇嘴,就這樣還想救人呢。他剛把勝紅薊放下,卻見韓笑指著前方:“那有野蔥,去采點回來。”

  石耳嘀嘀咕咕的去了,回來的時候還道:“先說好,我不吃人肉的,你煮的再好吃我也不吃。”

  韓笑沒搭理他,接過蔥段,拿了一截粗的,上下兩頭剪開,取中間空心的蔥葉段,擺在一旁,石耳狐疑的看著,不知她要做什麼。韓笑丟給他兩塊石頭:“別愣著,把石頭用衣服擦擦淨,將勝紅薊搗成泥,要快。”

  石耳接過,不情不願的開始搗藥,他看著韓笑輕輕扒開那傷口,很迅速的把裡頭的髒物都清了出來,然後她轉頭看了一眼石耳手上的藥,招手喚他過來,讓他幫忙撐開傷口。

  傷口裡全是血,就算是石耳這樣天天跟大夫打交道的,看著都有些暈,忙把頭撇一邊,可韓笑卻是沒事人一般,取了那截空心的蔥葉段,一點一點的把積血吸了出來,血少了,傷口顯得清楚,韓笑這才取了藥箱子的乾淨布巾,往傷處塞了進去,石耳一瞧,原來箱子的布巾太少,所以她竟想出用蔥葉管吸血的法子來。

  內裡有好幾處小傷,韓笑把刀在火上烤熱,在細小的傷口處微微燙了燙,使其粘合,血是止住了,石耳看得暗暗心驚,這丫頭,還真是敢。

  搗碎的藥被裹在布巾裡,擠出了藥汁抹在傷處,一處處的小傷神奇的被處理好了,可外頭最長最大的口子卻是沒了辦法,這荒郊野外的,哪來的縫線可用。石耳氣都不敢喘,眼看到了最後一步縫合,這樣失敗似乎太可惜了。

  卻見韓笑伸手扯了自己幾根長髮,攤在箱子上挑著合用的,石耳吸了口氣,這什麼腦子,這樣都想得出來。他不敢擾她,卻看韓笑皺著眉仔細看著那幾根發,似乎不滿意,伸手到自己頭上又要再扯,石耳趕緊道:“我的大概會比你的粗韌些。”

  韓笑聞言看了看他頭髮,毫不猶豫的伸手就拽了幾根,石耳呲著牙呼疼,韓笑卻沒搭理,只認真看了頭髮,終滿意點頭。

  幾根長髮,兩根針,韓笑終於是把那傷口縫了起來,最艱難的部分已經過去,腿部的傷相比之下簡單很多,畢竟沒傷到要害,只是傷口有些大,看著嚇人而已。在石耳又貢獻了了幾根頭髮之後,終於也弄妥當了。

  看著言杉靜靜的躺著,也不知這口氣還能撐多久,石耳仰頭看看崖頂:“那我們現在怎麼辦?我估摸著我爬不上去。要等人來救,估計我們得成骷髏頭了。”

  “上面還真有一個骷髏頭。”韓笑一邊說一邊在周圍轉悠,撿回些幹樹枝,又挖了些藥草回來:“我們要把火升旺一些,燒些藥草冒冒黑煙,給山上傳個信號,就會有人來救我們了。”

  “你想得美,這裡是後山,看,天馬上要黑了,不會有人過來的。你燒的煙,他們根本就看不到。”

  韓笑認真的看護著火堆:“那也得燒,入夜了這裡會冷的,就算我們兩個撐得住,這言大夫可掙不住。趁著這會還看得見,我再找些草藥回來,以防萬一。”她說完拿著匕首真去了。

  石耳看著她的背影,直納悶這姑娘的勁頭都從哪來的,怎麼使不完似的,這荒山野嶺、懸崖峭壁,左右無援,沒水沒糧,頭頂一個骷髏頭,腳邊一個半死人,他一個大老爺們都覺得害怕,她一個小姑娘卻沒事人似的張羅這張羅那的。

  正想著,韓笑忽然轉回來,跟他道:“剛才忘說了,那煙直管燒,一定有用。別人我不知道,我家主子看我沒回去,一定會來找我的,馬車夫知道我已回到山上。主子在各處尋不到我,自然會想到後山。我們大不了餓一晚上,撐到明日一定會有人來救。”她看看言杉:“麻煩的是這個,也不知這種狀況他能不能撐到明日,我去采藥草,一定要把他救醒。”她說完又蹭蹭的跑掉了,一邊跑一邊道:“你給看好火,還有言大夫。”

  石耳掏掏耳朵,看好火還情有可原,看這言杉有什麼好看的,難道還能有野獸出來把他叼走了?石耳和韓笑都沒注意到,一隻紅頭鷹在他們頭上盤旋,飛了好一會,終於飛走了。

  韓笑原本預計得耗到明日,卻沒想當天晚上救兵就來了。當時天色已暗,皓月當空,韓笑正在跟石耳講她跟弟弟一路求醫的故事,安慰石耳不要暴躁,要樂觀,一定會有人來救他們的。話剛說完,就聽得崖上有人喊:“韓姑娘,韓姑娘,你在嗎?”

  石耳一下跳了起來,對著上面拼命喊救命,結果對方還在喊韓姑娘,石耳急得真想跳上去跟他拼命,沒有韓姑娘還不救他了?韓笑在一旁趕緊沖上面應了:“霍大哥,是我,我在這。”她拿了根燃著的火枝晃了晃,希望對方能看到。

  來的果然是霍起陽,他又大聲問了韓笑的狀況,想是考慮如何救她上來。韓笑一一答了,聽得霍起陽道讓他們別慌,耐心等等。韓笑興奮的拉著石耳蹦著:“你看,你看,我就說主子會來救我的。”石耳撓撓頭,覺得有些不可置信。

  崖上的聲音越來越多,顯然陸續趕來了不少人,遞火把,拋長繩,幾經周折,韓笑終於被霍起陽護著第一個被救上了崖頂。崖頂人多的出乎她的意料,火把晃得她的眼睛疼,可她一眼看到了坐在輪椅上的聶承岩。

  直到這會她才有了從鬼門關轉了一圈的自覺,開始感到有些後怕,她差一點,就見不著她的主子了。周圍人影綽綽,耳目眾多,她沒看別人,可也不敢撲上去親近聶承岩,只得咬著唇忍著淚站著。

  聶承岩盯著她看,好半晌,終於向她伸出了一隻手,韓笑趕緊走過去,小心的牽住,人群中只聽見他輕聲說:“我們回去。”

  “那石大哥和言大夫……”

  “你還敢管別人?”

  韓笑嚇得一顫,趕緊兩隻手一起握著他的:“不敢,不管別人,我們回去。”

  聶承岩往身後一招手,一個韓笑沒見過的侍僕模樣的便推起了輪椅,聶承岩轉頭對旁邊說了一句:“盯緊他們,誰都不許死。”

  韓笑聽得應,一看霍起陽和賀子明都在,她隱隱覺得事態嚴重,不敢再想,乖乖跟著聶承岩回到了岩築。

  岩築外頭的侍僕已經換了人,竟是山下聶府的面孔,她失蹤的這小半日,看來岩築裡的動靜還挺大。

  進了屋,眾人依令退去,聶承岩甩開韓笑的手,喝道:“站好了。”韓笑乖乖站著。

  “受傷了嗎?”

  “有些小磕碰,沒大事。”

  他盯了她半天:“轉過去我看看。”

  她慢慢轉了個圈,他看完了,沉默半天,最後道:“去池子裡洗個澡,洗乾淨了,出來跪著,寫一百遍不管閒事,遠離危險。寫完了才許吃飯睡覺。”

  韓笑撅了嘴,心裡很不痛快,她明明是受害者,她摔下山崖,她受了驚嚇,可是他連句好話都沒有,也不給她好臉看,還罰她。聶承岩轉頭不看她,只喝了聲:“快去。”

  韓笑吸吸鼻子,磨磨蹭蹭去了,洗完回來,聶承岩正靠在床頭看書,看她進來頭也沒抬:“外屋跪著寫去,我看你得經幾次才長記性。”

  韓笑不說話,低著頭去了外屋。外屋的小幾上文房四寶已經擺好,小幾前面擺了個軟墊子,一個聶府的小僕沖她笑笑,指指墊子,又端過來飯菜擺著,小小聲道:“吃完再寫。”

  韓笑望望裡屋門口,端起碗就開始吃,她是真餓著了,飯菜是熱的,她心裡也暖乎乎的,沒人敢違抗主子的命令,小僕讓她先吃再寫,肯定是主子拐著彎吩咐的,想到這她心裡舒服多了。

  吃飽了,跪在軟墊子上寫字,霍起陽進來了,他看到韓笑被罰,只沖她笑笑,便進裡屋去了,韓笑現在自己都是戴罪之身,聶承岩又在火頭上,她不敢亂打聽,只努力寫著“不管閒事,遠離危險”的新家訓,寫著寫著,她又累又困,終於還是趴在案幾上睡著了。

  迷糊間聽得有人輕聲說話,有人將她抱著,她很困,眼睛都睜不開,朦朧聽到聶承岩的聲音說:“給我。”然後她感覺從一個人的懷裡被送到另一個人的懷裡。接著,她被溫暖包圍著,懷抱很寬,被子很軟,她舒服得沉沉睡了過去。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3:15 PM

  33.撲朔迷離

  興許是在崖下受了驚嚇,這一日折騰又是累極,韓笑整晚睡得香甜,待醒來發現自己是睡在屋角自個兒的榻上,她怔然琢磨著昨夜裡的細語與溫暖懷抱感覺,難不成是自己夢中幻境。一轉頭,看到榻邊牆上竟貼滿了她寫的“不管閒事,遠離危險”的素紙。韓笑瞪大眼,再一轉頭,榻邊的屏風上也全貼著“不管閒事,遠離危險”。韓笑呆坐半晌,撇嘴撓頭,好半天才爬了起來。

  繞過屏風,一看屋裡聶承岩已不在,韓笑有些慌。要知道她跟聶承岩一個屋住,早已習慣,也沒什麼避忌,連她榻前的屏風都很少展開,反正聶承岩沒人協助很難下床,通常她安頓好他,床緯一放,便安心做自己的事。如今屏風一展,床上沒人,這讓韓笑有些失落,似乎她與聶承岩之間忽然有了疏離,或者說,其實聶承岩沒了她,也一樣過得好。

  韓笑繞過後院,取了水進了耳房洗漱好,再回到屋裡,卻見聶府的小僕進了來,給她擺了飯菜:“韓姑娘,過午了,主子不讓叫醒你,你先用飯,主子在前院裡跟神醫先生談話呢。”

  韓笑一呆,謝過,趕緊飛快把飯吃了,暗忖著聶承岩怎麼不喚她,兇手出現了,便不再需要她了嗎?她急匆匆趕到前院堂屋,屋門關著,聶府和雲霧山的幾個僕從大夫都在,甚至林芝也站在人群中,總管白英也在此守著。見韓笑到了,微微點頭,擺了擺手,示意屋裡的主子們誰都不讓進。

  韓笑有些不安,但也只得跟著大夥兒一塊等,站了好半天,門終於開了。雲霧老人率先走了出來,其他人還未等,林芝便著急的沖了過去:“神醫先生,我爹一定是被奸人所害,請神醫先生明查,要給我爹報仇。”

  韓笑鬧不明白,不是她與石耳、言杉的事嗎?怎麼會扯上林楊林大夫?難道言杉招供此事與林大夫有關?報仇又是怎麼回事?

  雲霧老人沒搭理林芝,只回頭再看了聶承岩一眼,然後領頭走出了院子。林芝拖拖拉拉到最後,雙瞳盈水,楚楚可憐:“公子……”

  聶承岩沒看她,對一旁的小僕道:“推我回去。”韓笑一愣,怎麼不是叫她推呢?小僕推著聶承岩回裡院去了,韓笑跟林芝傻站在那,林芝看著聶承岩走遠的背影,眼淚終於落了下來,狠狠剮了韓笑一眼,轉身走了。

  韓笑心裡說不出的滋味,怎麼只一夜,她便被冷落了?還有石耳現下是個什麼狀況,言杉的傷也不知如何了,他是否供出來了兇手究竟是誰?她左思右想,覺得所有這些,還是主子這邊最重要,於是匆匆跟著回到了屋裡。

  進了屋,正聽得聶承岩囑咐眾人退下去,韓笑咬咬牙,過去伺立在他的椅邊,輕聲喚道:“主子。”

  聶承岩不說話,也並未遣她走,直到屋裡眾人退盡,門也關好,這才把目光轉到她身上。韓笑心中忐忑,又喚了聲:“主子。”

  聶承岩看她半晌,突道:“你昨夜裡只寫了六十八次。”

  韓笑一愣,怎麼說的這個?“那,那奴婢今日再重寫好了。”

  “哼!”聶承岩一臉不高興,那種熟悉的感覺卻又回來了。他懶洋洋的道:“我累了,你扶我回床上。”

  剛才這麼多僕役在這他不回床,這會子只有她了,他卻來折騰人,可這樣卻令韓笑心裡有些竊喜,她應了聲:“好的,主子。”便過去推他到床邊,瘦小的肩膀撐著他,用力一抬,把他挪到床上。彎腰替他脫了鞋,腿腳擺好。

  “我腳疼了。”

  她坐下,仔細給他按摩著。他閉了閉眼,又道:“你讓我很生氣。”

  “奴婢不是有心的。”韓笑手下不停,嘴裡應著。

  “不是有心的便這般氣人,以後若是成心,那還了得。”他顯然在找茬。

  韓笑不說話,接著認真按摩。可這樣聶承岩又不滿意了:“怎麼不說絕不會成心氣我,這還給自己留了一手不成?”

  韓笑不敢接話,這會子若誇他英明,是不是會真氣到?她按摩到他的大腿,他調養的頗好,身上腿上明顯肉多了,也結實了。

  聶承岩舒服的舒口氣,卻又繼續喝她:“說話!”

  “奴婢不知說什麼。”

  “你可以謝謝我的救命之恩,表表忠心,還可以向我保證以後絕不再出這樣的麻煩。”他施恩式的口吻,卻透著幾分認真。

  韓笑手下一頓,抬頭問:“主子昨日是如何找到我的?”

  “你久久不歸,我便派人問了車夫,他說已送你上山,我自然便知你出了事。於是讓起陽他們調了人手,山裡各處查找,最後是赤首報了消息,在崖下發現了你。”

  “赤首?”

  “那只紅頭鷹,是我馴養的,訓練了很多年,用來尋人、送信、探消息的。”

  韓笑繼續手裡的按摩,忍不住道:“主子的探子……”她停了停,後半句“何苦瞞著我”及時咽了回去,她有什麼資格埋怨呢。

  聶承岩似沒聽見,又道:“昨夜裡把你們救上來,連夜審了石耳和言杉。”

  “言大夫醒了?”

  “嗯,天快亮的時候醒過來了,老頭親自給問了話,起陽在一旁一起審的。”

  “那他為何要殺我?”

  聶承岩把她拉至身邊坐著,回道:“他道看不慣你一個來歷不明的丫頭,能背那老頭的藥箱子,又道平素你持寵而嬌,幾次給他不好看,他便積怨在心,想約你去後山談談,警告一番,沒料到一時失手,將你推下山崖。”

  “我沒有。”雖然是意料之中,但韓笑還是有些激動:“我沒有持寵而嬌,神醫先生的藥箱子,我背得小心翼翼,我只求能多學些本事,哪裡敢給大夫們臉色看。”

  聶承岩握著她的手道:“這些我自然知曉。”

  韓笑低頭想了想,問:“主子,我跟著神醫先生出診之時,你都派人監視了嗎?”

  “監視?”聶承岩不高興了:“我是派人跟著,你說監視也罷,說監護也好,反正我確是派人跟著了。”

  話分兩頭說,怎麼解都行。韓笑咬咬牙,又道:“言大夫不是要警告我,他是連招呼都沒打,直接推我下崖的。”

  聶承岩瞪她:“你倒也明白,我看你下次還敢不敢亂跟人走。”

  “奴婢沒有亂跟人走,言大夫平素裡對奴婢和善,這次又道是著急救人,他說得真切,奴婢自然沒防心。”

  “這個世上,連親人都不能相信,誰也不能信。”聶承岩的話讓韓笑心裡一冷:“主子,不是這樣的。”

  聶承岩擺擺手,並不願意在這個時候跟她爭辯這些。他道:“言杉這人背景單純,在山上沒什麼勢力,若按常理解,他這殺你的動機倒也解釋得過去。”

  韓笑明白了:“主子是說,若分析當初毒害你一事,言大夫並無嫌疑,是嗎?”

  “殺了我,對他的確一點好處都沒有。若是尋仇,他的來歷和身世背景也並不可疑。”

  韓笑有些洩氣:“那奴婢跟他也沒仇啊。奴婢一直對別人都客客氣氣的,若非主子,他怎麼會朝奴婢下手?還是從主子這邊分析會合乎常理。”

  聶承岩聽得她這話,盯著她一個勁瞧,韓笑心裡有些毛,她說錯什麼了?等了半天聶承岩開口,他卻轉了話題:“還有一件事。”

  “什麼?”

  “石耳道你落崖之後,在一處藤蔓網結處,看到一具骷髏。”

  “是的。”韓笑也想起來了,“奴婢還被嚇了一跳。”

  聶承岩安撫的拍拍她的手:“那骷髏抬上來了,按骨骼特徵和身上的佩飾分辨,這人是林楊林大夫,也就是林芝的父親,那老頭的大徒弟。”

  韓笑吃驚的張大了嘴,半晌反應過來:“怎麼是他,那林姑娘說她父親失蹤,難道便是已經墜崖身亡了?”

  聶承岩點點頭,韓笑又問:“主子,如果你不在了,那繼承這雲霧山的第一人選,是不是這林大夫?”

  聶承岩深深的瞧著她,輕聲答:“對。”

  韓笑沒細看聶承岩的表情,她滿心紮在這迷團裡,跳起來滿屋走:“主子,這便是了。他們果然是想要這雲霧山和百橋城,害了你,又害了林大夫。”

  聶承岩忍不住補充:“林大夫失蹤可在我出事之前。”

  “啊?”韓笑起來了,這樣的話,更難懂了:“要不然,就是集體蓄謀,結果其他人跟林大夫沒談攏,於是便殺人滅口,然後找了機會,再對主子下手。”韓笑想了想,又問:“主子,林大夫因何身亡?”昨天她太慌張匆忙,沒仔細看那骷髏。

  “他肋骨上卡著把匕首,骨上有匕首劃傷的痕跡,該是被刺傷後墜崖。”

  “那,那……”韓笑團團轉,覺得事情的真相該不遠了:“言大夫說不定便是知道緣由的,不然,怎麼會這麼巧,要殺我時,也選了那個懸崖。”

  “這個事,言杉並不承認,起陽道,他看著言杉的反應,似乎很吃驚,又慌張。”

  “慌張?沒做虧心事,慌張什麼?”

  “這個值得琢磨。”聶承岩道:“你昨日急救得當,他如今在老頭手裡,是絕對死不了的,待他精神緩過來,會再審一審他。”

  韓笑點點頭,還在努力想,卻聽得聶承岩喚道:“笑笑。”

  “是的,主子。”

  “在林楊的遺骸處,發現一個小瓶。”

  韓笑點點頭,走近他,聶承岩接著道:“小瓶裡,發現了一顆綠雪。”

  韓笑呆立當場,綠雪?怎麼又有綠雪?

  “今日老頭拿著他手裡的兩顆,還有林楊遺骸的那一顆,當著我的面看了,三顆確是一模一樣。”

  韓笑反應不過來了,那三顆綠雪都在,聶承岩中的又是哪門子毒?

  “我所中之毒,所有征狀確為綠雪。”聶承岩似是知她所想,出言解惑,他看了看她,拉過她的手:“笑笑,事情還沒有完,或許,剛剛才開始。”

  “那……奴婢……”

  “你這般不警惕,讓我如何能放心?”



  34以身試毒

  “奴婢已經很警惕了,奴婢每日都有提醒自己要小心。”韓笑小小聲辯,心裡頭還圍著那綠雪之毒打轉。

  “每日提醒自己要小心,還能栽到崖底去。”聶承岩冷冷一哼,沒好氣的斥她。

  韓笑委屈的咬咬唇,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她平安歸來,這罰也罰過了,可還總訓她。聶承岩又道:“找回來的這顆綠雪與盒內的兩顆一樣,究竟它們是否真的,需要驗一驗。”

  “怎麼驗?”

  聶承岩看著她:“自然是找人試毒。”

  韓笑心裡一冷:“試毒?”綠雪之毒,試的那人還能有命在嗎?韓笑忽然明白了,“主子,你說你的毒症跟綠雪相符,意思是神醫先生制毒時找人試過?”

  “對,我的症狀與試毒那人的一樣,所以確定是綠雪無疑。”聶承岩說話時,緊緊盯著韓笑。

  韓笑咽了咽唾液,問道:“那試毒之人,如今何在?”

  “他自然是死了。”

  “那神醫先生將主子救活,是否已經找到了解毒之法。”

  “沒有,他並不確定是怎麼把我救回的,今日我與他細談,他明確說了,當日救我,已是瀕死急用藥,能用的藥和手段皆已用盡,最後還把你拉上了山。”

  韓笑有些抖:“那,如今再試毒,把當初用的藥和手段重新再用一次呢,是不是也能救回試毒之人?”

  “他並不打算這麼做,而且就算做了,也未必能救回。我自小吃過不少奇珍藥寶,抗毒性比一般人強,這怕也是毒害我之人,一下手就用綠雪的原因。我的內力修為不弱,可以承受外力貫通十二經脈的手段。況且再怎麼說,我也是那老頭的親孫,耗損內力,花費奇藥,他倒是捨得的。”

  韓笑越發的心冷:“那就是說,試毒的人沒有主子的體質和本事,也與神醫先生無甚利害關係,所以就必死無疑了?”聶承岩不說話,但他的表情已經回答了韓笑。

  “這太殘忍了,這分明是在殺人。”韓笑握緊拳頭,努力克制著自己,這個地方,真的如石耳所說,骯髒又無情。

  “笑笑……”聶承岩仔細看著她,眉頭皺緊。

  “主子,不驗不行嗎?管它是真是假,我們從別處再查線索,言大夫一定是知道內情的,如今他被逮著了,別的同夥肯定坐不住了,我們一定能查出真相的,不試毒了,不行嗎?”她急得眼眶發紅。

  “笑笑,綠雪的真假便是線索之一。”聶承岩鎖緊眉頭:“你曾說過為什麼不偷三顆,偷一顆或三顆風險是一樣的。或許你想得對,三顆綠雪早已被調包,用了三顆假的調換。”

  “調換了,又怎樣?”

  “林楊懷揣綠雪被殺,拋屍崖底,或許是內訌,也或許是他發現綠雪有假,被人殺人滅口。龍三曾說,在大漠發現與綠雪毒症相似的屍體,但他這半年卻查不到更多線索。所以這山上的綠雪真假,關係著是否與老頭的陳年舊仇有關。”

  韓笑不說話,好半天輕聲問:“主子,人命不重要嗎?”

  聶承岩身體一僵,他澀著聲答:“笑笑,人生下來命便不一樣。”

  “有些比較賤,是不是?”韓笑的聲音輕不可聞,一顆淚珠劃過面頰。聶承岩瞪著她,他是知道這番話定是讓她心裡難過,他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他,可如今對著她傷心又失望的表情,他竟然覺得難以啟齒。

  “總之,我是想親口告訴你,讓你有個心理準備,希望你莫瞎想。試毒的人選已經確定,此事與你無關,近期恐言杉的同夥還有動作,你不要出去。”

  “已經確定?是誰?”她抬起眼光閃閃的眼睛,看著他問。

  聶承岩咬著牙,他忽然很後悔,他就該讓起陽轉達,他為什麼想著要親口對她說?他怕她多想,怕她厭惡,可他親自說,又能改變什麼?

  “山中抗毒體質最強的藥僕。”他不說名字,卻又與她強調:“笑笑,你該知道藥僕的賣身契,就是帶著生死狀,老頭有權力用他們試毒。”

  韓笑再忍不住,卟通跪下了:“主子,主子。”她泣不成聲的拜倒求:“石大哥救我一命,你求求神醫先生,放過他吧,不要試毒了,不試了行不行?”

  “笑笑。”聶承岩看她如此,聲音差點哽在喉間發不出來,他艱難道:“老頭的這個決定,我是同意的。”

  韓笑僵在那,頭伏在地上,一動不動。石耳的話尤在耳邊:“我們的命賤,除了自己,沒人在乎。”韓笑傷心的想著,就算她有身為棋子的覺悟,可是當生死這般擺在面前的時候,她還是無法坦然接受。石耳說得對,主子與神醫先生一樣,都是鐵石心腸,但糟就糟在,她直到此刻,還是相信主子對她的好並非是虛情假意,他助她實現理想,關心她的安危,她一個奴婢,有主如此,該是心滿意足。對吧,她該心滿意足!韓笑伏在地上,只覺得腦子嗡嗡作響。

  “你起來,不許這樣,抬頭看我。”聶承岩的喝斥在她聽起來有些遙遠,所以她有些幻覺,竟覺得主子聲音裡有些慌亂。她依言抬頭,眼睛清澈,目光炯炯。

  “主子。”她清晰又大聲的說:“既是主子與神醫先生做了決定,奴婢卑微,自然是說不上話的,奴婢只求讓奴婢再出一份力。”

  “出什麼力?你就老實呆著。”聶承岩聽都不聽,直接駁回:“如今言杉已經露餡,林楊遺骸找到,綠雪之毒也已現身,沒你什麼事了。你就老老實實在這院裡呆著,哪都不許去,若是悶的……”他頓了頓,有些不情願:“若是悶的,我讓那個小鬼頭搬到這院裡陪你。”

  韓笑有些吃驚,韓樂喜歡粘聶承岩,這從他們下山之後便開始,但到了山上,聶承岩卻是極不願韓樂到這院子裡來,偶爾韓樂過來吵著與他玩都會早早被打發走。沒想到這會他卻願意讓韓樂搬進來。

  讓弟弟搬進來與她一起,她當然是極樂意的,於是趕緊道謝:“多謝主子,那我一會便去與弟弟說。”

  聶承岩似是鬆口氣,點點頭。韓笑接著說:“可奴婢這份力還是要出的。”

  “你什麼?又胡鬧。”聶承岩嗓門大起來,對她真是半點輕心不得。

  “言大夫露餡,是因為想取奴婢的命,如今他奄奄一息,幕後之人一定心急如焚,既要擔心他出賣自己,又要擔心奴婢這邊的狀況。如若奴婢再積極于各處活動,指不定那幕後之人自己露出馬腳來。”她說得在理,可聶承岩卻不願聽。

  他擺擺手:“此事你莫再插手,我與那老頭自有計較。”

  韓笑仍不放棄,跪著邁前一步:“主子,試毒之事並非迫在眉睫,先讓奴婢再試試引蛇出洞,或是能誘得幕後之人現身,那審一審他們便知藥的真假。這般行事如何?”

  “不如何!不許!”聶承岩這做主子的咬著牙回她。

  “主子之前也知奴婢身處險境,但依然讓奴婢踩在風口浪尖,如今到了這一步,奴婢繼續以身作餌,更易達成主子所願,若就此放棄,豈不是前功盡棄。與其先取人性命試毒,不如讓奴婢再試試。”

  “你這是在怪我?”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替主子著想。”

  “你說來說去,就是怕那石耳被毒死了。”聶承岩一拍床榻,怒氣衝天:“你寧可置身險地,也要護他性命嗎?”

  “奴婢寧願置身險地,在不傷及無辜的情況下,為主子找出真相。”韓笑鎮定的清清楚楚的道:“就算是在崖下,奴婢拼全力救那言大夫,也是一心想著若他不死,主子被害的真相就有機會查明。”

  聶承岩咬著牙,她說的都對,可他好不容易才從崖下將她救出,他有那麼一段以為她死了,找不回來了。

  “主子。”韓笑又道:“奴婢可是福旺之人,這百橋城和雲霧山裡誰不知道,奴婢是福星。”她又跪前幾步,握著聶承岩的手:“奴婢保證處處小心,奴婢每日再寫一百遍家訓,肯定能記得牢牢的。主子不是還派有人監視,不,監護著奴婢嘛,奴婢斷不會有事的。奴婢還有主子,還有弟弟要照顧呢,奴婢謹記家訓,真的。”

  “什麼家訓?”

  “不就是‘不管閒事,遠離危險’嗎,或者‘避禍為先,自保為上’。奴婢是主子家的奴婢,主子的話可不就是家訓嗎?”她奴婢主子的繞來繞去,卻哄得他有些許開心。他的話是她的家訓,她會牢牢記得,這讓他心裡有些舒坦了。

  他輕咳了兩聲,看她直挺挺的跪著,卻沒一點奴婢卑微的感覺,她求著他,可他卻覺得自己被她拿在手裡,他又輕咳一下,她睜著大眼睛看他,執著地等他給個話。他心裡明白,就算他不同意,依她的性子,可不會這麼乖巧的按他囑咐的辦。他想了想,便道:“你不可妄動,我再想想,考慮好了再吩咐你。”

  韓笑略一沉吟,也答應了。當天沒過多久,她高興的道要去看弟弟,告訴他可搬到院裡來,他皺眉,暗想著他明明是說她聽話呆在院裡才讓韓樂搬過來,可這會看著她,他似乎又不好收回前話,於是擺擺手算答應了。

  可韓笑又道,她順路想去看看石耳和言杉,畢竟一起在崖下死裡逃生,她去探望一下便好。聶承岩這回眉頭皺得更緊,韓笑淺笑的在一旁耐心的等答覆,似乎她只是提了個出去隨便走走的小小要求。最後聶承岩僵僵的點了頭,韓笑謝過,走了。

  韓笑出了門,賀子明立馬進來一行禮:“屬下去了。”

  “跟緊她,不可再讓她出半點差錯。”

  韓笑知道定有人跟著她,雖然她看不到,她先來到韓樂的小屋,把搬家的事跟他說了,正如韓笑所料,韓樂歡喜得差點栽到床下去。

  “那我能跟城主大人一起睡嗎?”

  “不能。”

  “那我能跟城主大人一起玩嗎?”

  “看他心情。”

  “他還會教我讀書吧,象爹爹那樣,在城裡他有教。”

  “到時再問問他。”

  “他會跟我玩扔沙包嗎?”

  “你們玩自己的,姐姐可不幫你們撿沙包。”兩個瘸腿不能行的,玩什麼扔沙包?

  韓樂嘿嘿樂著,趕緊招呼著連翹幫他收拾行李。韓笑跟他聊了好一會,便道要去辦些事,回來再接他。

  韓笑去找了石耳,石耳如今被軟禁在離素醫館不遠的習診院內。見到了韓笑,忙道:“哎,我還以為你也被囚起來了。”

  韓笑告之他自己很好,並無人為難自己,石耳不禁歎同人不同命,他可是上了崖後被一頓好審,然後又不能回自己屋裡,只得困在這院內,還要求不得出門半步。他看韓笑一臉擔憂,想想安慰道:“雖然我是有些後悔多管閒事了,不過反正管也管了,你我如此都沒事,便是好的。等他們查清楚了,便會將我放了的,你放心吧。”

  韓笑知自己不宜久留,於是掏出一份地圖,直截了當的對石耳道:“石大哥,他們想用你來試綠雪之毒,你若有機會,便逃吧。”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3:17 PM

  35故布迷陣

  “試綠雪?”石耳的臉一下白了。當初那試綠雪的藥僕慘狀他還記得,公子中了綠雪之毒後也是折騰了3個多月才算撿回性命。他自認沒有公子的本事,也沒有個神醫爺爺,他若是服了綠雪,便是死路一條。

  韓笑急急道:“聽說是那具骷髏乃林大夫的遺骸,他身懷一顆綠雪墜入崖底,神醫先生難辯這綠雪的真假,所以要找藥僕試毒。”

  石耳腿一下軟了,他坐倒在椅上,冷汗都冒了出來:“我見過不少藥僕死於試毒試藥,我每天都拜觀音保佑我不要有這一天,想不到還是來了。這次試毒,必定是我了,我在所有藥僕中抗毒力最強,又捲進了這件事裡,無論是為辯毒還是為滅口,怎麼算都是我了。”

  韓笑把地圖遞給他:“石大哥,你逃吧,你在山上無牽無掛,這麼些年也該有些積蓄,你離了這裡,也能活得很好。”

  石耳似是嚇到,沒理韓笑,站起來左右踱著步子:“我要是不管你就好了,我犯什麼賤,管你幹嘛,你掉下去不死不傷,我傷了胳膊,被人盤審,如今連命都要沒了。就說好人不能當,好事不能幹,這種地方,明哲保身才是最重要的。你說我管你幹嘛呢,我要是沒看見言大夫哄你去後山就好了,我看見就算了,我喊什麼喊,我喊了也就罷了,沖過去做什麼?對了,我是被他發現了,想著他必要殺我滅口,我不如拼了先殺他。我要是不喊那句就好了,你看看,反正你是福星,你摔不死,後頭一大堆人還排著隊要救你,救上來還跟沒事人一樣,我真傻,我這輩子最傻的事就是這個了……”

  他沒完沒了的絮叨,韓笑急了,一把扯過他的胳膊,用力一搖:“石大哥,你冷靜點。”

  石耳喘口氣,停了下來,韓笑把地圖又塞了過去,直塞進他手裡,壓低了聲音道:“這是下山的地圖,你一直沒離開過,恐你不知曉,你拿著這個,找機會,帶上你儲的錢銀,逃下山去吧。離了百橋城,外面大千世界,哪處不能容身?逃吧!”

  石耳看著地圖,心裡又慌又亂:“我,我什麼都不會,我受不了粗茶淡飯,我儲的錢銀,也不夠買房買僕的,花光了,以後怎麼辦?”

  韓笑瞪他:“那你死吧。”不自覺地用上了聶承岩的表情語氣。

  石耳反瞪回去:“我不想死。”

  “那就拿出點骨氣來,你這把年紀了,好手好腳,年輕力壯的,哪能養不活自個兒。我十二歲背著弟弟,還一路混到現在呢。你還能比我差?有點出息好不好?”她真恨不得給他一通胖揍,或是能有一半主子的氣勢訓他也是好的。

  石耳還有些猶豫:“我,我在山上十年了,外面什麼樣,我已經不知道了。”

  韓笑理解這種茫然和恐懼,當年若不是為了弟弟,她怕也是不敢往外奔的。她想了想,又從懷裡掏出一張紙,還有一個玉牌,玉牌上刻著“穆遠”二字,她把兩樣東西遞給石耳:“這是當初上山求醫的穆小將軍留給我的信物,他道日後我若有難,可去尋他。如今有難的不是我,是我救命恩人,如此也是一樣的。你拿去吧,你去投奔將軍府,讓他們給你個差事,再怎麼樣也能自食其力,好好過下半輩子。”

  石耳看看那玉牌,又看看韓笑,竟不敢接。他瞪大眼:“韓姑娘,如此寶貴的東西,你怎能輕易給人。”這玉牌是那小將軍之物,這就表示著有將軍府做靠山,出門在外,若有這一物傍身,少不得帶來便利,便是去了將軍府投靠,也是極佳的路子。給了他,她怎麼辦?

  “用上了,便顯寶貴,收在櫃底,只是一普通物件而已。”韓笑小小年紀,倒是想得開。“你先去尋好了門路,日後我若有難,去將軍府投奔你不也一樣嗎?”韓笑把東西塞到他手裡:“石大哥,當日你來找我,你說過若是真遇上什麼事,咱倆裡非得死一個,你一定會推我出去。可事到眼前,你卻願意為我出頭……”

  “我那不是一時糊塗嘛,如今可真是悔死了。”

  韓笑被他逗樂了,笑了笑,又道:“我是想說,其實石大哥並非象自己說的一般鐵石心腸,主子也是如此,請石大哥莫怪他。”

  石耳看她良久,都已這般她還惦記著這些。他歎口氣,沉聲道:“我說丫頭啊,若有機會,你也逃了這吧,你有仁者之心,又有醫者天賦,我在崖下看你救人手段,奇巧實用,可比那些照搬書本的大夫們強,他們少了一塊布就不知該如何辦了。你若真想當大夫治病救人,這雲霧山可不是個好地方。”

  韓笑黯然,她要離開這,可不只是弟弟這個牽絆,可如今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她沖石耳點點頭:“我得走了,你出去後多多保重。”

  她轉頭朝門外走去,石耳卻叫住她:“我走了,你怎麼辦?”

  “我想試試把幕後之人引出來,如此便有機會延阻神醫先生用人試毒,抓到了人,可把真相審出來,毒的真假便能知曉了。”

  石耳擔憂了:“如此,你太危險了。”

  “不怕,有主子護我呢。”韓笑笑笑,安慰他。

  “哼,你到如今還指望公子。我早跟你說過,就算平常我們對主人家是重要的,到了關鍵時候,我們也是可以被捨棄的。眼下這樁,可不就是明明白白的例子?”

  韓笑不想費口舌與他辯,只道:“那還有福星護我呢。”她笑笑:“石大哥,好人也會有惡念,壞人也會有善舉。我雖一心只看好的,但眼力架還是有的,不然,我怎麼能帶著弟弟活到今天。你放心走吧,為避耳目,我不再來了,你多保重。”

  韓笑這次是真開了門走出了屋子,石耳握緊手中的地圖和玉牌,心中百般滋味。好半晌,他捂著臉又是想哭又是想笑,他十八歲上得山來,混了十年,從一開始被欺負到後來他欺負別人,在這裡勾心鬥角,爭權奪勢,拉幫結派,相互利用的事,他看得太多。

  醫術高明又如何,病人不過是賺錢的金庫,是大夫表現醫術的道具,是巴結神醫先生的籌碼。誰會把誰放在心上,對你好就一定是你有用處。這麼多年,他深諳此道,當初綠雪初煉,要藥僕試毒,他聽說此毒厲害,便做了手腳,讓當時挑人的林大夫選了別人,果然那人死了,而他逃過一劫,他能做到藥僕首席,可不單是他體質抗毒力強的原因,平素裡的手段也很重要。

  可如今這些,他在這山裡頭學到的這些,竟然敵不過一個小女僕的堅韌信念,他竟然願意相信,還是會有人對別人真心以待,沒有利用,沒有算計。

  石耳低頭看了看寫著穆遠名字的玉牌,心裡有了計較。

  韓笑出了石耳的屋子,又拐到院裡的另一角。這習診院是各醫僕和大夫們學習的地方,不能跟在神醫先生身邊的,便會在此習課,這裡算是雲霧山上的學堂。言杉是戴罪之身,不能送到醫館裡養病,便被放在此處,由素醫們照顧。

  韓笑找到了言杉的屋子,門口有兩個守衛,一個雲霧山的,一個聶府的。守衛並沒有阻止韓笑進屋,屋裡有兩個素醫在照應言杉,韓笑見過卻叫不出她們的名字。那二人見韓笑進來,似乎有些不自在,點點頭沒說話。

  韓笑靜靜看了一會言杉,忽然道:“能讓我跟言大夫單獨呆會嗎?我有些話要問他。”

  兩位素醫相互對望一眼,其中一人道:“言大夫的神志不是太清楚。”

  “無妨,我明白。”韓笑鎮定自若,堅持要問話。兩位素醫又再對視一眼,最後還是抿抿嘴出去了。韓笑轉頭把房門關上,兩個素醫似乎有些不安,在外頭張望著等了半天,終於看韓笑出來了。

  韓笑表情似笑非笑,也沒再跟她們打招呼,直接走出了院子。兩位素醫趕緊進屋裡瞧,一切如常,言杉倒是醒著,虛弱的沒說話,過一會又睡過去。他到底跟韓笑說了什麼,為什麼她會這般胸有成竹的樣子。兩位素衣低語商量,不知這事該不該上稟才好。

  韓笑可沒管她們,她站在院門外,忽然回頭望。若如石耳所言,這山中明爭暗鬥,那此處醫僕藥僕大夫來來往往,必是口舌事非之地,雲霧老人與聶承岩行事皆有其用意,韓笑覺得這言杉和石耳都安排在此一定非偶然。她望著院內,數人走過,卻無人對視她的目光,倒是石耳站在屋門口,抱胸靠上門上,看著她。韓笑沖他點點頭,抿嘴一笑,轉身離去。

  不過一日工夫,韓笑與言杉密談後神情詭異的離開一事,由素醫館開始,傳遍山中。

  當天夜裡,雲霧老人下令將石耳放出,允他回自己屋住。可石耳出來後第一件事,是強拉的其他藥僕為他放風,他自己偷偷跑到了言杉在醫廬的住所,不知做了什麼。這件事,也很快傳了出去。

  傳言傳到了聶承岩的耳朵裡,霍啟陽來報的時候,韓笑正給聶承岩的腳做藥熏,聶承岩沒遣開她,直接讓霍啟陽說話,故而韓笑也知曉了石耳的動靜,這讓她暗暗心驚,不知這傢伙是何打算,要逃了,怎的還鬧出事端來。

  而自那次對話後,聶承岩也鬧不清自己為何待韓笑有些小心翼翼起來,言行舉止皆收斂不少。他甚至還會屈尊陪陪韓樂,教他打打算盤讀讀書。韓樂一邊學一邊高興的喊,等他學會了,以後可以給賣豬肉的姐夫算帳。

  賣豬肉的姐夫?聶承岩當天用飯時看見豬肉便覺得沒了胃口。不過讓他有幾分高興的是,在用石耳試毒之前,那幕後之人的調查終於有了進展。

  說回言杉的傷,的確是傷得頗重,但因救治及時,本也無喪命之憂。但他被救回後心情鬱結、惶恐不安,不知怎的,這傷勢過了五六日也未見有好轉。四名素醫輪流當值照顧他,對他的傷情很不解,但報了神醫先生,雲霧老人明顯對此人的生死並不關心,於是大家也就聽之任之,略盡人事。

  這日言杉暈暈沉沉,睜開眼看得那人立他床前,他費勁的左右轉頭看看,屋內再無別人。他想了又想,黯然神傷,終忍不住開口道:“芝芝……”



  36驗藥追凶

  “你如今弄成這樣,喚我又是做什麼?”立他床前的正是林芝,她一臉悲鬱,配著她的絕世容貌,很是楚楚可憐。

  “我……我錯了。”言杉口氣極軟,他心跳得厲害,沒想到事發後還能有與她單獨相處的機會。

  林芝靜默片刻,似是不忍,歎了口氣,後又咬牙道:“你大錯特錯!”

  言杉慌忙道:“我聽說了,你父親……林大夫之事,我確實不知情,芝芝,不要聽信讒言,我確實不知林大夫在那裡出事,我選中那,只是因為那裡偏僻,以為無人察覺,我不知道林大夫……”他說幾句便喘不上氣,頭暈目眩。

  林芝看著他,過了好一會輕聲道:“你也知道有讒言,那你又為何又對著別人胡說?”

  “胡說?”言杉不解。

  林芝在他床邊坐下:“你與那韓笑說的什麼?又與那石耳說的什麼?現在到處都是風言風語,神醫先生和公子都避不見人,我就快被你害死了。”

  “我說了什麼?我什麼都沒有說啊。”言杉想了又想,想不起來自己有跟那兩人透露過什麼,難道是他昏迷時說了胡話,無意露了端倪?再想,這不可能,若是他有胡言亂語,這山上不能如此平靜無波,再者,他能說什麼?這事本就是他一人所為。

  他的話林芝顯然聽不進去,她道:“我母親死得早,父親辛苦將我帶大,卻被奸人所害,害點連他的屍骸都見不著了。我一個孤女,無依無靠,若不能在這雲霧山上安穩度日,只怕也只有枉死一途。”

  “不,不。”言杉激動起來,四肢都有些發麻,“芝芝。你莫這樣說,你才情出眾,醫術過人,這山上素醫館首席,一直非你莫屬,你豈能這般想不開。”

  “這不是我想不想得開的事,你這般一鬧,又胡言亂語一番,那韓笑本就妒我,若然被她拿了把柄,管我清白不清白,勢必會被她整治。我在這山上如何立足?”

  言杉急得直喘,不及說話,又聽林芝道:“公子被這丫頭迷惑,神醫先生也對她格外不同,我處處受壓制,原本日子就不好過,如今我爹屍骸找到,竟然與綠雪的毒案扯上關係,我的日子怕再難安生,再加上你這一樁……”林芝終於嗚嗚哭了出來:“若他們認定此事與我相干,我哪裡還有活路?”

  言杉急得不行,趕緊強吸口氣,道:“我這樁與你何干,是我動的手,與你何干?”他壓得胸中憋堵的不適:“是我自己的主意,是我自己幹的事,你這般委屈,我自然不能讓她再欺你。這都是我一人所為,與你何干?”

  林芝眼帶淚光,搖頭輕泣:“你話是這麼說,可是被他們知道你是為了我,自然不會這般想。他們一定會認為是我指使你的。”

  “不會的,他們誰也不知道,我半個字都沒說。我只說是我自己看不慣她,她一個外來的小丫頭,背著師父的藥箱子,我們這些做徒弟的,自然沒人能心服。他們怎麼打聽怎麼斷事,皆不能往你身上想。”

  林芝淚眼盈盈:“你……你果真沒說?”

  “你放心,這事原本就不是你的主意,非你指使,是我自己要做的事,我怎麼會往你身上推呢?我半個字都不會牽扯到你身上的。”他吃力的抬手,竟有些抬不起來,林芝忙伸手握住了,他笑笑:“我只是,聽說那崖下竟有你爹的屍骸,嚇了一大跳,我多怕此事被你誤會。芝芝,切莫懷疑我,我並無加害你爹。”

  林芝點點頭,卻又問:“你屋子裡可存了什麼我的物件?”

  言杉苦笑:“你可曾送我一件半件?”

  林芝咬咬唇:“我可不是怕你魯莽,寫些什麼詩啊文啊的,或是畫了我什麼像。”

  言杉低聲道:“你說要保密,我自然不會留這些,我把你放進心裡,不用詩啊畫啊。”

  林芝破涕為笑:“你就會說好聽的。”

  “芝芝,我沒成功,我錯了,我真是沒用,你莫怪我。”

  “當然不怪你,我也並無讓你殺人之意。”林芝這話讓言杉連連點頭,“對,並非你授意,與你無關。”

  林芝靜靜看了他一會,仔細為他把了把脈,然後把他的手放進被子裡:“你好好休息吧,到換值時候了,我該走了。”

  “再呆會吧。”言杉萬分不舍,他犯下這等重罪,也不知最後師父會怎麼罰,這雲霧山,他怕是再呆不下去了,那他與她,又如何能牽手白頭?

  林芝面露為難:“我好不容易才支開旁人與你獨處這一會,久了,怕是別人得疑心了。你好好養傷,輪到我當值時,我們還能見面。”

  言杉沒了辦法,只得眼睜睜看著她離去。片刻後,另兩位素醫進了屋,過來看了看他的狀況,便坐在一旁自顧自的聊起天來。言杉心中苦痛,又覺得心跳得厲害,感覺虛弱至極,他閉上眼,努力讓自己睡過去。

  當天夜裡,習診院忽然起了風波,守衛進言杉屋裡時忽然發現他狀況有異,似是斷了氣,兩個當值素醫當時頭靠著頭正打盹,聞言差點沒把魂嚇飛了。很快守衛將言杉運了出去,並帶回雲霧老人的吩咐,明日一早,八名輪值的素醫們需接受他的質詢。包括林芝在內的八個人惴惴不安,最後兩名值守的素醫更是覺也不敢睡了,哭了一宿。

  第二天,八名素醫一大清早便候在雲霧老人的院外,足等了一個時辰,才被帶到了堂屋上。八名素醫跪下請安,雲霧老人也不喚起,只顧自的在喝茶。八個人頭也不敢抬,聲也不敢出,戰戰兢兢的安靜跪著。

  等了好一會,霍起陽推著黑著一張臉的聶承岩過了來,身後跟著賀子明和韓笑。雲霧老人瞥了他們一眼,輕咳一聲算是打招呼。聶承岩臭著臉被推進屋,一句話也沒說,雲霧老人皺著眉,繼續喝茶。

  霍起陽把聶承岩推到雲霧老人對手的主位上,賀子明很有眼力架的搶前一步把原先擺著的太師椅搬走了,韓笑也上前替聶承岩理了理長袍的下擺,聶承岩瞪著她“哼”了一聲,明顯不悅。

  雲霧老人又瞥了他們一眼,這個臭小子進屋吭都沒吭一聲,倒是會“哼”他的丫頭。

  韓笑討好的撫了撫長袍下擺,然後侍立到聶承岩的身後,聶承岩轉頭瞪她一眼,她看看距離,又邁前一步,離他近些,聶承岩這才回轉,看著跪著的那八人。

  霍起陽實在很想笑,剛才出門時韓笑抱著聶承岩小腿枕著他的大腿耍賴非要跟來的情景實在是太逗人。他跟了聶承岩多年,還從未見過他如此容忍旁人,明明怒氣衝天,最後卻一一讓步。那種無奈的軟弱,讓他這個冷硬的主子添了好些他從未見過的神采。

  他一路憋到現在都不敢樂,看堂上氣氛嚴肅,更是不敢造次了。他只得整整面容,看看賀子明也一臉的辛苦忍耐表情,他心裡平衡多了。

  雲霧老人又再看了聶承岩一眼,終於開口,讓那八名素醫把照料言杉的用藥和療治情況都說一說。

  八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期期艾艾說話了,無非就是按傷情狀況配的藥,療治也全是依著正常方法辦的,從來都是這麼治,只是言杉一直不見好。她們把藥方子也帶來了,呈了上去。

  雲霧老人看了一眼,順手丟到桌上,聶承岩不動,韓笑忍不住,伸手取過,意思意思展開遞他面前,他目光一掃,似是沒興趣看,韓笑就順順當當的捧在手裡自己研究起來。

  雲霧老人又問了:“既然你們用藥準確,療治得當,為何言杉病不見好,反而越治越糟?”

  八名素醫又互相望瞭望,推了其中一個出來應:“言大夫傷的極重,又是在崖下搶治的,條件和用藥均非最佳選擇,原本就比較難調治,所以他這幾日不見好也是正常,原本過一段應就見效了。”

  聶承岩冷冷一笑:“我以為這屋子裡全是大夫,懂醫理的,怎麼說起這麼淺白的藉口來。”

  下面八人均是一僵,在療治上找推卸責任的理由,面對的是神醫先生和公子,此舉確實顯傻氣了,可不如此,她們又能怎麼說?這言大夫傷得極重,卻沒有大夫來管,只丟給她們幾個素醫,她們接這燙手山芋,左右都是不討好的。她們是不敢太上心,怕被別人說與這言大夫是同謀,但藥方沒有錯,服藥也是按量按時的,突然暴斃,她們也不知是何原因。

  雲霧老人不待她們再辯,伸手從桌上丟下三包東西:“這是言杉昨天一日內服的三劑藥,剩下的藥渣子,你們自己看。”

  八個人不敢不看,圍著那三包藥渣仔細翻,有五人醫術好些,翻完均驚得臉色蒼白,有三人醫術差,雖不明就裡,但看那五人表情,也知情況不妙。

  一素醫跪地伏首喊冤:“神醫先生,煎藥都是藥房所為,我們藥方上明明清清楚楚寫了劑量,這烏頭藥量大了,確實與我們無關啊。神醫先生明察,藥方上寫的量是正確的,是藥房的藥僕們動了手腳,我們冤枉啊。”

  烏頭有巨毒,用量要十分小心,且必須炮製後方可入藥,這三包藥渣中,兩包裡烏頭都微微超量,第三包甚至是用的生烏頭,這可不是疏忽沒上心照應了,這是下毒害人,她們背不起這責任。

  “藥方那未煎的藥包我看過了,沒什麼問題。”雲霧老人淡淡的說:“煎藥的藥僕我押起來了,但你們幾個吃住都在一起,又是日夜守著言杉,要說毫不知情,我絕不相信。”

  那八個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該說什麼好。若真是她們八人中有人起歹念,又是誰?幾個人嚇得不輕,相互懷疑起來。

  聶承岩這時候說話了:“若你們供不出來便也罷了,反正你們才八個人,寧可錯了,也別漏了。你們照著他的藥一天三劑服了,喝了藥,腦子清醒,自然就想起是誰了?”八個人聽得此言,嚇得發抖,這是讓她們都陪葬啊。

  “對了,我能幫你們減少些嫌疑目標。你,你,你。”聶承岩指著那三個看不懂藥渣的素醫:“連烏頭都不認識,想必沒這害人的本事,快滾吧。”那三人初初不敢相信,而後大喜過望,連連磕頭,逃也是的跑出了屋子。

  “現在剩下五個,是不是更好猜了?”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3:18 PM

  37出乎意料

  事實上,這五個素醫不敢不猜,生死關頭,不猜便是自尋死路。眼看著那三人得以脫身,自己趕緊賣力配合,說不定也能撇清關係。於是五人開始紛紛稟告可疑之處。

  “丁,丁香姐素來對言大夫頗有好感,可言大夫一直婉拒。或者,或者……”

  “白微,你莫血口噴人,我與言大夫素無交集,倒是你上次弄錯了藥方抓錯了藥,被言大夫抓個正著,他把此事稟了,累你受重罰,你一直懷恨在心。”

  “我怎麼懷恨在心,那次明明是半夏犯的錯,我替她背的罪,言大夫稟了之後,察覺冤枉了我,還來與我道歉,可半夏是一直惦在心裡,擔心言大夫再把她捅出來。”

  “你胡說什麼?我可沒有。那事情早過了,我怎會為這害人。”半夏急急辯著,趕緊又拉出個嫌疑:“林大夫的遺骸剛找到,山中傳言都說,言大夫必與此事有關,興許是林芝要為父報仇……”

  林芝咬著唇恨恨瞪她:“我爹的大仇一定要報,可我們都知曉這絕非言大夫所為,我也絕不會犯下這殺人重罪。”

  “上次,上次我看到薄荷與言大夫在一僻角偷偷在說什麼,言大夫聽了似乎很生氣很著急的樣子。”白微又曝出新消息。

  在一旁一直低頭發抖不說話的薄荷,聞言猛的抬頭,看了一眼說話的白微,拼命搖頭:“我沒有,我沒有……”

  丁香在一旁幫腔道:“薄荷膽子最小,能做出什麼來。白微你一會說這個,一會說那個,平素你最是記仇小氣,藥方子也是你開的,烏頭這昧藥是你寫上去的,就你嫌疑最大。”

  “呸,我醫術最好,自然是我開藥方,藥方子沒錯處,神醫先生自是知曉的,你莫要用這個栽贓於我。”

  “什麼你醫術最好,這山裡誰不知道,素醫裡,最高明的是林芝。”

  白微很不服氣:“名氣管什麼用,還得看治醫救人的真功夫,要論名氣,那福星韓笑可不就是排第一的嗎?”此言一出,白微自己一愣,終發覺失言。這言杉是意圖殺害韓笑之人,她目前與其他幾人均有毒害言杉嫌疑,她積極舉報猜測,反應強烈,最後卻說了自己是醫術最高,而名聲卻是韓笑最大,這不是自己給自己下套嗎?如此一推斷,可不就是得到結論,是她妒了韓笑,便遊說言杉殺人,結果事情敗露,她再開藥方下毒殺人滅口。

  白微嚇出一身冷汗,轉頭四望,果然屋裡眾人皆不語盯著她瞧。白微大聲辯道:“我沒有,不是我幹的,韓笑名氣大,與我何干。言大夫與我交情平平,只是上次他冤了我,心裡有愧才時不時問候……”她閉了嘴,暗自咬牙,這真是越辯越黑。

  雲霧老人一抬手,指了指白微,門邊站著的兩名侍僕過來,抓起白微,扭著她胳膊便將她押了出去,白微一路還大喊著冤枉,可惜無人理會。

  餘下的四人皆松了口氣,這下子,事情該了啦吧。可雲霧老人不說話,他敲了敲桌子,下面的侍僕會意的換上一壺新沏的熱茶上來,退下去的時候韓笑追上兩步,低語了兩句,那僕點點頭下去了。

  韓笑回轉,見雲霧老人已倒了杯熱茶喝上,聶承岩也自己動手,剛把杯子倒滿。韓笑伸手把杯子拿了,放到一旁,聶承岩瞥她一眼,她一動作他便想起自己近期服的藥要禁茶,可她今日不聽話,非賴著要跟來,而他居然妥協了,這讓他很不高興,於是她不讓他喝,他還偏想喝了。

  他把茶杯拿了回來,可還沒喝,韓笑又端走了。剛下去的侍僕回轉回來,這次端上來的是壺熱水。韓笑拿了個新杯子,給聶承岩倒了杯熱水,擺在他跟前。聶承岩賭氣推走,她又擺回來,聶承岩又推走,韓笑不與他爭了,默默退到一旁,聶承岩一愣,甩手乾脆什麼都不喝了。

  雲霧老人冷眼看著他倆的小動作,垂下眼,默默又喝了口茶。一會外頭侍僕進來遞了一張紙,雲霧老人看了,終於開口:“林芝留下,你們都退下去吧。”其餘三人忙不迭的趕緊出去,林芝低著頭孤伶伶跪在那,顯得楚楚可憐。

  雲霧老人看了她片刻,一抬手:“你坐著吧。”又對身邊侍立的僕人道:“給她上茶。”

  林芝謝過,端莊的坐在一旁椅上,靜靜等著雲霧老人發話。雲霧老人過了好一會才說:“我上次讓你回去好好想想,你爹失蹤前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你可想到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林芝忙又跪下:“神醫先生,先父跟隨先生多年,承先生指點醫術,心中感恩戴德,自是一片忠心,林芝思前想後,的確想不出先父生前有何不妥之處。先父一定是被奸人所害,望神醫先生明察,為先父討回個公道。”

  雲霧老人擺擺手:“你先坐著,慢慢說。”

  林芝坐下,對送上熱茶的侍僕輕聲道謝,喝了一口,然後聽得雲霧老人問:“你父親可有向你透露什麼別的事?比如他是否有發現其他人的不妥……”

  林芝想了又想:“確實未曾聽說。”

  “那言杉是否有跟你透露過,他是否知道你父親被殺害的內情?”林芝端起茶來又喝了一口,搖頭道:“不曾聽說。”

  雲霧點點頭:“那你自己呢?可曾發現這山上各人,哪位就綠雪之事有不妥之處?”

  林芝將茶飲盡,清清嗓子道:“神醫先生明察,林芝知曉綠雪之毒事關重大。”她轉頭看了一眼聶承岩:“況且公子是被此毒所傷,如若林芝有一絲半毫的線索,定會第一時間稟告。”

  “是嗎?”雲霧老人垂著眼,手指無意識的敲敲桌子,韓笑看著他的舉動,沒由來的緊張起來。林芝也似察覺出氣氛不對,抿了抿嘴。

  等了好半天,雲霧老人終於又說話了:“我本以為,言杉露出馬腳,綠雪被盜一事怎麼也該有所突破才對,可沒想到你爹卻被翻了出來,他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其實若是沒有歹念,這雲霧山裡,怎麼都會有他的位置。可他卻暗地裡竊毒,無論是什麼原因,我都對他很失望。”

  雲霧老人的話越說越冷,林芝趕緊辯道:“先父一定是有隱情的,未必是他竊藥。”

  雲霧老人卻不理會她的話,自顧自的道:“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你在素醫館裡不好好安生呆著,偏要攪出事端,言杉雖非最出眾的弟子,但天資聰穎,毀在你手裡,也是怪可惜的。”

  林芝一驚,卟通跪下:“神醫先生,林芝冤枉。”

  “紙是包不住火的。”雲霧老人聲音裡的冰冷讓韓笑側目,她下意識的往聶承岩身邊靠了一靠。

  “神醫先生,林芝確實冤枉。”林芝打定主意絕不承認,適才他們設套試探,露出馬腳的那個可不是她。

  “林芝,你算是我看著長大的,你的個性我瞭解。不過你心狠起來,還真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雲霧老人道:“你爹失蹤後,你生怕在這山上呆得不安穩,便處處經營,不少僕醫都與你關係不錯,這我知道。你會用小恩小惠拉攏人,也會拿著把柄錯處要脅人,我也不是全然不知。言杉戀上你,我隱隱知曉,一個人愛著誰,是瞞不住的,而藥房的藥僕被你指使暗地換藥,以為誰不知鬼不覺,但你可知,在藥房裡,有遠比你混得開的人。”

  林芝這時才真是開始發抖了,雲霧老人這些話讓她明白,他知道的真相,遠遠比她以為的還要多。可是,她還有不明白,她咬咬牙,終於問道:“可剛才白微明明已經招了,若是神醫先生對我生疑,又何必……”

  “林芝。”雲霧老人打斷她:“要比狠毒,你遠不如我。”這話讓林芝一驚,忍不住心狂跳起來,她清清楚楚的聽見雲霧老人說:“若不是我安排這一幕,以你的多疑個性,又怎會放鬆戒備,安心在這坐著跟我說話喝茶?”

  林芝搖頭,還是不明白,但她已知不妙,非常不妙。以前是聽過爹爹說不要惹怒神醫先生,但是她沒見過神醫先生怒起來是何樣,所以她並不太害怕。可如今,他未大聲說話,她卻已是心驚膽顫。她開始覺得心口痛,是太害怕的緣故?她全身發冷,開始冒冷汗,她是怎麼了?

  雲霧老人道:“你爹身上那顆綠雪,我與我盒中的那兩顆驗過了,是一樣的。可阿岩中毒的反應症狀,確實與當初綠雪煉成後,那個試藥藥僕的反應一致。所以你爹身上那顆綠雪究竟怎麼回事,我需要找人試毒。”

  林芝此刻痛得倒在了地上,至此,她完全明白了。韓笑也明白了,她萬沒想到會看到這樣的情景。方才雲霧老人說在藥房裡有混得比林芝開的,她就想到了石耳,她還著急這石耳怎麼還沒有逃。可萬沒想到,這試毒的變成了林芝。

  聶承岩一看情況,就緊緊握著韓笑的手,直握得她的手生疼。這魯丫頭此刻鐵定心裡不好受,萬一她衝動做出什麼事來可就不好了。

  林芝在地上痛得抽搐,雲霧老人道:“你犯下重罪,你爹也罪不可恕,我的處罰,便是讓你試毒。你無甚內力,體型也較阿岩小些,所以我把毒量控制了,你不會馬上死,薛松當日跟隨我一道為阿岩解毒,所有症狀他都清楚,我會安排他為你醫治。”

  林芝已經說不出話來,韓笑咬著唇握緊拳頭,這個狠毒的老頭,說得好聽,什麼醫治,聶承岩當日可告訴她了,他的毒究竟是怎麼被治好的,這神醫先生也不能說出準確的門道來,如此讓薛大夫救治林芝,能救活嗎?

  兩個醫僕進來將林芝抬了出去,薛松勿勿趕來,在門口與林芝擦肩而過,他看了看她,臉上難掩驚訝。雲霧老人喚他進來,囑咐道:“是綠雪,你領人給她治吧,把她的症狀記清楚,我要知道是否跟阿岩當日狀況一樣。”

  薛松點頭應了,韓笑看著他黯然又無奈的表情,忽然有些同情,象薛大夫這樣有著仁心的醫者,在這裡一定很憋屈吧?綠雪之毒,他能怎麼辦?自己呢,也眼睜睜的看著嗎?

  “神醫先生。”韓笑一開口,就被聶承岩瞪了,捏著她的手都不管用,怕是只能堵上她的嘴才能讓她噤聲。韓笑反瞪一眼,她又沒幹壞事,怎麼說話都不讓。她接著道:“韓笑也想跟隨薛大夫醫治綠雪之毒。”

  雲霧老人看看她,又看看聶承岩,點點頭:“也好,你對綠雪的症狀也很瞭解,你也去吧。”

  聶承岩這次瞪的是雲霧老人,可惜人家沒理他。整件事散場,大家各歸各處,最鬱結的是去看戲,最後水也沒喝一口還惹了一肚子不痛快的聶承岩。

  “你要敢去試試,人人唯恐躲不及,你非要湊熱鬧。”在人前他未對她發難,一回到岩築,把門一關,他就開始罵韓笑。

  “主子,我學醫這麼久,還沒有碰到過這麼有挑戰的病患,不去研習實踐一下多可惜。”

  “少找藉口。”

  “那說不定林姑娘真藏了什麼大秘密,奴婢就當是去打探消息的。”

  “少編理由。”

  韓笑嘟嘟嘴,直說了:“奴婢就見不得神醫先生這麼狠毒,奴婢就想盡力救救人。”

  聶承岩歎氣:“她要害你,你這麼為她白忙一場又何必?”

  “主子,如果今天你為奴婢扇她兩耳光,奴婢覺得解恨,如果神醫先生踹她兩腳,趕她下山,奴婢覺得報了仇了。可是把人騙了,讓人自己喝下了綠雪,這樣的殘忍,奴婢實在無法接受。”

  聶承岩不語,韓笑忽然道:“主子,你今天不讓我去,是因為這事你參與決定了嗎?你也打算給她下毒嗎?”

  “當然不是。”聶承岩急了,她對這事的厭惡他當然知道,所以他跟雲霧老人說的是不要用石耳試藥,換一個人。換了個人,她應該就不那麼傷心了吧?可沒想到,這老頭居然用了另一種令人髮指的方式,還讓她看到了。他急急道:“這事我事先可不知道,你不能錯怪我。”

  韓笑不語,雖然之前她有聽過不少,但這是第一次,她這麼深刻的體會到,什麼是把人命玩弄於股掌之間。



  38似有坦途

  韓笑收拾了些東西,午飯也沒吃便趕去習診院,林芝是被送到了那裡醫治。聶承岩縱然不樂意,但又恐韓笑心裡有疙瘩,便沒再阻攔,只要求她每天都需回到岩築。

  沒有了韓笑相伴,聶承岩覺得心裡有些空蕩,呆坐了半晌,喚來霍起陽,讓他抓那個小鬼過來陪他午膳。韓樂乖乖被抓來了,平日裡嘻笑鬧騰的他今天像是姐弟連心,居然有些沒精打采,但是聽說有好飯好菜,精神頭起來了一些。

  飯桌擺好,四菜一湯裡除了一道青菜,其它都是藥膳,韓樂把菜色全看了一遍,嘟了嘴不滿意,表情有些象韓笑:“怎麼不見有豬肉?”

  “找你姐夫要去。”聶承岩氣不打一處來,吃個飯還挑三揀四。

  “唉,姐夫啊……”小大人裝模作樣的長歎,那聲姐夫叫得聶承岩頓生錯覺,還沒體味過來,韓樂又說了:“要等好久哦。”

  “天天給你吃藥補氣了,你說話還喘大氣,半截半截的拖。”聶承岩一下惱了,臭小鬼。

  韓樂有些不解,心裡再次嘀咕著果然姐姐說城主大人經常莫名生氣是對的。想到姐姐,他忍不住問了:“城主大人,我姐姐這次,不會又惹麻煩了吧?”

  “你姐姐向來不是惹麻煩,是找麻煩。”說到這個他又不舒坦了。

  韓樂使勁點頭:“而且她還倔。”

  “倔也就罷了,膽子還大。”

  韓樂又點頭:“膽子大就算了,她還總是沒記性,不聽勸。”

  “哼,總有天她吃了虧,哭天喊地的沒人應她,她就知道教訓了。”聶承岩可有遇上知音的感覺了,這一通抱怨出來,心裡舒服了。

  可韓樂聽得姐姐哭天喊地的沒人應,不依了,他一挺小脊樑:“怎會沒人應,不是還有我們嘛。”聶承岩臉一熱,剛想辯他是他,他們姐弟是他們姐弟,沒那麼近乎。

  可韓樂已經自顧自往下說了:“要不是我姐姐膽夠大,夠倔夠硬氣,我也沒有今天。如果不是姐姐,我已經死了,嬸嬸一定會把她賣掉換錢。當日我們離開閔城的時候,她還遣人來追,我姐背著我,燒了橋,偷了船,一口氣翻了一座山。我們挨過餓,受過凍,遇過狼……在路上還有騙子和強盜……對我們施援手的大嫂說,讓她別這麼倔,這麼多大夫既已說我沒救了,讓我好吃好喝過了最後的日子便算盡了心,她也十二了,再幾年可以嫁人,到時幫她物色個好婆家,可姐姐也沒有放棄。”

  韓樂說著說著動了情,大眼盈了淚:“城主大人,我姐若不是這般性子,她便不是她,我便不是我了。若真有什麼事,我定是要與我姐共進退的。”

  聶承岩默默無語,她什麼性子,他當然清楚,罰不聽罵不走,卻綿綿軟軟的打得他心口疼。韓樂左右望望,又琢磨好一陣,探頭過來小小聲問:“城主大人,你說,神醫先生會不會不想給我治病了?”

  聶承岩微微一僵,扯扯嘴角輕笑道:“怎會這麼想?”

  韓樂盯著他看,悄聲說:“我來這都快有二年了,要能治不是早治好了嗎?要不能治,不是也該有說法嗎?可我身子骨日漸強壯了,腿卻一直不好。你說,是不是神醫先生覺得我姐姐還有用處,拖著不讓我好,好要脅她?”

  聶承岩這次笑不出來了,他們果然是親姐弟,這韓樂小小年紀,心思卻這般敏銳。他整了整臉色,正色對韓樂說:“樂樂,別人我管不著,但你們姐弟我是一定護到底的,你別擔心。有些難症,不是一年二年便能好轉的。別擔心,萬事有我呢。”

  韓樂仔細看著他的表情,似在分辨他話裡的真假,然後笑了,傾身過去摟著他胳膊:“有城主大人這句話,我心裡就踏實了。”他接著又道:“城主大人別忘了把這話也告訴姐姐,雖然她肯定也是知道的,不然不能這麼敢想敢幹的,但城主大人若不說,只怕姐姐也會多想的。”

  韓笑真的是想得挺多的,這一連串的事件擾得她有些犯迷糊。在習診院裡,她先去看了言杉,言杉未死,只是當日做戲被抬走,實則只是偷偷換了一間房,素醫館連夜被下令待審,自然無暇細想。此刻言杉已然有好轉,沉沉睡著。韓笑轉了出來,又去了林芝的病房內。

  林芝情形與言杉相差甚遠,她頭髮散亂,一臉鐵青,痛苦扭動掙扎,與當初聶承岩一樣,四肢被牢牢綁在了床邊,嘴裡被塞了個布卷,防她咬掉舌頭。讓韓笑吃驚的是,林芝身上居然也有兩道刀傷。

  “是神醫先生派人劃傷的,綠雪的毒性之一,就是令傷口久治不愈。當初公子身上的傷,理應月餘癒合的,也是苦熬三個月才見好。”薛松看到她的表情,遂出言解釋。

  韓笑點點頭,看到意圖要殺害自己的人,如今象條殘蟲般的被縛上床板上痛苦求死,她心裡真是說不出的滋味。薛松似乎知她所想,歎口氣,拍拍她的肩:“還好你沒事,韓姑娘,老天爺還是有眼的。”

  韓笑不知該說什麼好,正巧小僕過來喚他們吃飯,韓笑便借機把話題轉了,她問了這治毒的步驟和方法,薛松一一解答了,飯後又將藥冊子給她看,這上面記錄了當初聶承岩受傷中毒後的療治步驟和用藥。

  “我按原來醫治的法子,給她灌了水,湯藥也服過了,針已經用了,還放了血。她的狀況與公子差不多,脈象也是一樣的。但究竟是不是綠雪,還得再觀察觀察。”

  韓笑仔細看了看,輕聲問:“她能撐多久?”

  “若放著不管,五六日怕是就不行了。當初公子傷重,加上這毒,足撐了三個月,最後那昧藥再無效,就真是沒辦法了。那天,師父下山去接了你上來。如今這林姑娘,我也只能說是十日到三月之間吧。”

  “她與言大夫,神醫先生會怎麼處置?”

  “她嘛……”薛松在門口看了一眼屋內痛苦抽搐的林芝,沒往下說,韓笑明白過來,薛大夫確實對林芝中的毒沒輒,怕是等她熬夠了時日,症狀細節判定清楚,便是死了。薛松接著說:“言大夫平素為人不錯,也本份守己,這次不知怎的如此糊塗。韓姑娘,你莫怪他吧,他已經受罰了。他一心向醫,只怕今後再無緣醫術……”他正想往下說,卻見林芝奮力掙動,似要引起他們注意。

  韓笑與薛松挨近過去,卻見她努力睜大了眼睛瞪著他們,韓笑與薛松對視一眼,忽然明白過來,韓笑道:“林姑娘,你沒聽錯,言大夫未死。”

  林芝嘴裡咬著布卷,說不話來,只在喉間發出咕咕的聲音,韓笑又道:“我未死,言大夫未死,你是歡喜還是難過?”

  林芝眼睛瞪得大大的,似怒似怨似恨,可眼淚卻流了下來。她的神情韓笑看不懂,但韓笑心裡且怒且悲,好端端的一個美人兒,又有醫術,師出名門,為什麼就這麼歹毒,害了一個又一個,如今把自個兒也搭上了。

  薛松在一旁歎氣:“林姑娘……”他想說盡力減輕她的痛苦,讓她死時安穩些走,想想這綠雪之毒的痛苦,勝過任何酷刑,他說這些話,也未免太過驕情,遂是閉了嘴不再言語。

  兩人在林芝身上暫時沒什麼可做的,便換了間屋子,就治毒一事討論了半日。目前薛松已命人在屋里加了碳盆,讓溫度上升,又大量讓她飲水,催排毒性,但服的第一副藥似是沒有反應,且她的忍痛的功夫比聶承岩差,薛松很擔心在聶承岩身上用的療治手段在林芝身上用不了。韓笑問了放血、藥熏、火炙、內力催毒的可能性,薛松覺得這半日來看,前兩樣看著暫時無甚用處,後兩樣林芝的身體怕是扛不住。兩個人討論了半天,無果。

  食完晚膳後,二人又給林芝服了藥,再拔了一次針,但林芝絲毫不見好轉,她竟是疼得睡也睡不了,只能抽搐著生捱,韓笑知道這是毒性太強,藥裡的止痛效用都被壓住。她把著林芝的脈,她心跳快的異常,這樣的狀況,怕是兩日都挨不住。薛松也察覺到了不對勁,他觀察了好一會,改了藥方,加重了部分藥的劑量,又與韓笑聯手施針,加之彈撥穴位急救,自己又用內力給林芝推脈,兩人一通忙乎,總算是把林芝的狀況稍稍控制,她似沒那麼疼了,能閉了眼休息。

  韓笑二人松了口氣,留了醫僕守著,自己轉到院裡子稍坐。韓笑就著水盆淨了手,一邊問薛松:“薛大夫,你學醫是為了什麼?”

  薛松有些愣,這麼簡單的問題,他該是把答案脫口而出的,但他竟覺得有些難以啟齒。他本是民間一普通大夫,為了理想費盡功夫才終於成功上得雲霧山拜師學藝,他天賦不高,要想學業有成除了勤奮之外再無他法,他在山上這麼多年,醫術是有了,可當年的豪情壯志,他竟然隱隱覺得象天外浮雲。

  薛松沉默半晌,反問:“韓姑娘,你熱愛醫術,學了,又是為什麼?”

  韓笑的回答卻沒有這麼為難:“醫術能給人治病啊,我小時候生病很難受,是隔壁的老郎中給治好了,我那時候就想,要是我也會醫術,讓我爹娘弟弟,讓鄰居們都不生病,那才好呢。可是爹跟我說,我是女兒家,不能當大夫。”

  薛松輕聲笑,當年他爹跟他說的是,兒子,你要當個好大夫。

  韓笑又道:“我沒想到,這輩子,我會有機會認認真真的學習如何治命救人,而且教我的,還都是醫術一流的大夫。說到這個,主子還真是我的大恩人。我想好了,就算不能開醫館救人,可一輩子這麼長,我還會遇到很多人,若是有傷有病有痛的,我遇到一個,救一個,也不會浪費這身本事。”

  薛松沉默,最後低聲道:“韓姑娘,我想通了。”

  “什麼?”韓笑沒鬧明白。

  “我一直沒捨得下山,總想著還會有機會多學一點,多受器重一些,可這兩年,我能學到的知識越來越少了,就連這山上的病人,也越來越少。我守在這,是浪費了我這身本事。”

  韓笑睜大眼睛:“薛大夫,你是說……”

  薛松點點頭:“我不該留戀這些虛幻的名聲,我該下山去,我該象從前一樣,用我的雙手和醫術,救治更多的人。”韓笑興奮的連連點頭:“對,對,不管是小咳嗽還是小風寒,幹活傷了手還是摔了腿,患了頭症還是肺病,只要是病,都能給他們治。”不只是追求挑戰疑難雜症,救護每一位患者,那才是好大夫吧。

  薛松贊同的笑了:“待林姑娘這事解決了,我便跟師父說。”雲霧山的徒弟下山,只要雲霧老人同意便可,不過這些年來,捨得主動離開的徒弟倒是廖廖無幾,頂著雲霧老人徒弟的頭銜雖然在江湖上不愁吃喝,錢銀也必是不少掙,走運的,甚至能在朝廷混上一官半職,但這些都比不上在雲霧山取得權勢地位,守著這山,名望財富都會有。

  薛松這番立志走出山外給老百姓治病的想法,讓韓笑高興不已,她興奮地握著薛松的手正待給話鼓勵,卻聽得老遠一聲響咳,抬頭一看,是聶承岩。

  “我以為你是來磨練醫術,學學怎麼治毒,怎麼卻是手把手開心聊天?”聶承岩這番話說得薛松的老臉發燙,忙不迭的站起行禮:“公子,我與韓姑娘……不是這樣。我這年紀了,我是說,適才是說到行醫之事,韓姑娘心善,替我高興……”

  聶承岩冷冷一哼,揮揮手讓他住了嘴。這年紀怎麼了,他家這皮丫頭就愛跟爹撒嬌,他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所以年紀象爹的也靠不住。

  他朝韓笑伸出手:“你過來。”韓笑心情好,蹦噠著就過去了:“主子,你來看奴婢了。”

  “我有說是來看你的?”

  “沒說。”

  “那不就結了。” 聶承岩不承認

  可韓笑嘻嘻笑:“不用說奴婢也知道。”聶承岩牽著她的手,忍不住瞪她,她一付受傷心痛的樣子跑出來,害他擔了一天的心,這會子過來,卻是她心情甚好的有說有笑,況且這是誰的手都能拉的?

  他賭氣用力捏她的手,韓笑呼痛,他又放了手,囑咐道:“推我去走走,你不是一直說什麼有個林子很美。”

  “對,對,是很美。”韓笑跟薛松揮手告別,說一會再回來,便推著聶承岩走了,也沒去想這雲霧山裡怎麼會有聶承岩不知道的地方。

  來到了小林裡,霍起陽識趣的不靠近,遠遠守著,聶承岩板著臉好半天不說話,韓笑竟然也沉得住氣,倚在他的椅子邊坐著,透過樹影看著月亮,覺得寧靜又安逸。

  “其實雲霧山,也是挺美的。”她說,他不語。她又說:“但我更喜歡百橋城。”他有些歡喜,摸了摸她的頭。

  “主子,我知道的。”她知道什麼?她沒說,但聶承岩覺得自己有些明白,但真明白嗎?他不那麼確定。她這個讓人不省心的丫頭啊,可以為了別人的生死著急難過,也可以為了一點小事歡喜雀躍,似乎該是很簡單的人,但他有時卻覺得她會比自己想像的要複雜的多,就如同韓樂這孩子。他們姐弟倆,是很神奇的存在。

  夜慢慢深了,她呆在他身邊,看著皎潔的月光,吹著林子裡的小涼風,想著言杉,想著林芝,想著雲霧老人,她竟然覺得累了。他輕撫她的腦袋,看她趴在他膝上睡去。他歎口氣,不知道自己犯的是什麼病,大半夜的可以不說話,在個樹林裡發呆,竟覺得也挺舒坦。

  韓笑做了個夢,她夢見自己長了鬍子,變成了神醫先生,她大聲嚷嚷:“雲霧山不收診金,只收藥費。每個大夫,視診好病人的數量排成績,不論難易,有病便醫。不好好對待病人的,趕走。心懷不軌的,關了。起歹念要害人的,那個,交給主子處置。”咦,不對,她是神醫先生啊,哪裡來的主子,她真混亂了,亂得腳下的山都在顫。

  霍起陽看著聶承岩把韓笑抱在懷裡,招招手讓他過來,他會意的過去推著輪椅,將這窩在一張椅子裡的兩人推回屋去。韓笑像是做了夢,他聽得她嘀咕著:“……那個,交給主子處置……”他忍不住笑了。

  結果聶承岩還真回了句:“笨蛋,交什麼我都不收。”霍起陽忍不住咧開嘴無聲大笑。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3:19 PM

  39若有若無

  韓笑這一夜睡得並不安穩,好象做了很多奇怪的夢,夢裡她一會變成神醫先生對著眾大夫指手劃腳,一會變回自己在給個病人治病,那病人的臉變來變去,病症也古裡古怪,一會胳膊沒了,一會心不見了,一會是中毒了,可她卻覺得明明只有一個病人。總之這一覺睡得,她跟繞著山跑了三圈似的累。

  天色剛透著青色時她便醒了,坐起來有些迷糊,想了半天沒想到是怎麼回來的,倒是猛地念起不知那林芝的毒症如何了。

  她匆匆爬起,看自己竟然沒脫衣就睡了,跟上回一樣屏風也展著擋在她的榻前,就連她親手寫的家訓也都貼著,韓笑撓撓頭,難道她又被罰了?

  稀裡糊塗洗漱完,她清醒過來,看看天邊剛泛白,林芝今日第一碗藥的時辰還沒到,她還有時間做些事。先把聶承岩昨日換下的衣服洗了,然後輕手輕腳進了屋收拾,打來了熱水,高高架在碳盆上溫著,又給聶承岩的椅墊子換了新布套,把椅子擦了擦。然後偷偷的打開床縵,卻一眼看到聶承岩睜開著眼睛看她,嚇了一跳。

  “主子,你醒了?”

  “你一晚上動靜這麼大,哪能睡得好。”聶承岩似是不高興,等了半天聽她幹活的動靜,卻不來看看他。但他幾乎每天都有不高興,所以韓笑也習慣了。

  “奴婢做了好多夢。”

  “哼。”他當然知道,她愛說個夢話,他聽得夢中似乎很多人,但是沒有他,這真真是氣人。

  “主子再睡會嗎?我要去習診院了。”

  “我起了,替我梳頭更衣。”他的要求很正當,韓笑沒得推,趕緊快手快腳的伺候他起床,可聶承岩起床速度比不得常人,光是如廁就比別人費時候,再加上他喜潔講究,一通折騰下來天色已經亮了。

  韓笑收拾完,道:“主子稍待,一會秦艽來給主子點穴按摩。那奴婢先去習診院了。”

  “先伺候我早飯,去吩咐布菜,讓樂樂也來。”

  韓笑一愣,暗自著急,但不好駁,趕緊去張羅。飯桌上,韓笑一頓猛塞,那吃飯的速度讓聶承岩皺了眉:“慢點,吃飯好好吃,趕什麼趕。”

  韓樂在一旁猛點頭,太好了,姐姐的這些毛病他人小言輕,說了向來不管用,可現在是城主大人管著她,看她吃飯還能不好好吃不?

  韓笑偷偷白了弟弟一眼,這小傢伙胳膊往外拐了。雖然被訓,但她還是有些急,往嘴裡再塞兩筷子小菜。

  “我吃飽了你才許走。”聶承岩一句話終於滅了她的念頭。韓笑如坐針氈,韓樂撇撇嘴看著,終於有些同情。“城主大人,你不是答應了今天教我算帳的嗎?要不我們吃快點。”

  “我現在可不就是在算帳?你可以學。”小孩子的面子沒人給,聶承岩很痛快的把韓樂的變相幫腔擋了回來。韓笑和韓樂對視一眼,同時在心裡歎了口氣。

  一頓簡單的早飯磨磨蹭蹭的終於吃完了,韓笑終於可以出發,臨走卻又被聶承岩叫住,她停了步,等著他發話,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什麼來。韓笑又想走,又被叫住,這次讓她挨近跟前,想了又想,道:“要沉住氣,這毒無論是什麼,事情定然還有後續,別人的生死你管不了,自己的安危可得顧好了。別忘了,你還有弟弟呢。”

  韓笑用力點頭,輕聲問:“主子,那能不能,你幫我問問神醫先生,樂樂的腿,什麼時候才能好?我覺得……”她咬了咬唇,後面的話沒說,但聶承岩卻是知曉的,他心裡一沉,這兩姐弟,果然覺得老頭留了一手。

  “嗯。我問問。”聶承岩想說的不是這句,可不知怎的,跟她相處的越久,有些話反而越不容易開口說。之前想認識她時肆無忌憚的勁頭,好象找不到了。這種感覺他從來沒有過,他覺得被束縛,他昨晚去找她,也是有話說,在屋裡想得好好的,結果見了她,卻是什麼都說不出來了。如今,豪氣的承諾,他也覺得難以啟齒,是他竟然開始在乎?還是他沒把握?聶承岩看著韓笑走出房門的背影,覺得情況對自己很不妙。

  韓笑出院子前拐了個彎去看了眼韓樂,韓樂沒拖她後腿,只抱著她,給了她三個字:“要小心。”韓笑摸摸他的頭,這個弟弟,可比她懂得用心思。

  待韓笑趕到習診院,林芝已經服過藥了,她的臉色比昨日還難看,慘白裡透著暗青,似乎一下老了幾歲。薛松正給她拔針,每一針俱是黑的,剛收了針,林芝忽然抽搐起來,接著把剛喝不久的藥全給吐了,直吐得膽汁都出了來。眾醫僕擁上來一通收拾,薛松吩咐繼續熬藥,喝不進,也得灌了。韓笑看得林芝的慘狀,心裡不由得唏噓。她診了林芝的脈,又看了她的眼睛舌頭和手,林芝今日虛弱的厲害,似乎連掙扎的力氣都沒了。韓笑觀察完了,跟著薛松退了出來。

  “她的初期症狀跟公子的很象,但比公子的毒發速度要快。這才第二日,已經如此虛弱了,今天早上連藥都喝不下。可當初公子的傷可比她重得多。”

  “會是什麼內力或體質的關係嗎?”

  “現在說不好,她有個症狀是公子沒有的。”

  “是她變老相了嗎?”

  “對,但她的脈太弱,我現在也說不準她是真老相了,還是因為虛弱面色差造成的錯覺。”薛松頓了頓,憂心忡忡道:“如果這個毒不是綠雪,那就太可怕了。”

  韓笑心裡也一冷,如果這毒不是綠雪,就表示有個與雲霧老人一般的高手煉出了巨毒,如若這毒在山外流傳,那得有多少人無辜受害?

  “若真不是綠雪,只不知這換毒的人是何意思?”薛松念叨著這句話的時候,聶承岩那邊剛收到龍三傳來的信函。信中表示,他花了這麼久的時間查證,且在認真對比過聶承岩給他的綠雪毒症特徵後,終於可以確認,大漠出現的毒,是綠雪。線索指向二具屍首,一具是近一年前百橋城見面時他聽說的那個,另一個則是近日發生,依死者身份調查及屍首情形看,怕是驗毒。

  聶承岩把信看了兩遍,而後將自己獨自關在屋裡半天。午後,他把霍起陽叫了進來:“那個從藥房眾僕裡找出換藥兇手的藥僕,就是跟笑笑一起掉到崖底的那個吧?”

  “是的,主子。他叫石耳。”

  “嗯。”聶承岩沉吟半晌,道:“把他叫過來。”

  不一會,石耳過來了,他小心翼翼的,不知這從未有過直接接觸的公子找他何事。進了岩築,看到一個十二左右的孩子捧著本書在院子中間曬太陽,石耳還納悶,這誰家的孩子,敢在公子的地盤上這麼囂張。

  石耳與聶承岩的見面時間並不長,只一盞茶的工夫便出來了。他又看了看那孩子,終於想到他是誰了。“韓樂?”試探著叫了一聲。

  韓樂歪著腦袋打量著他,看了半天,也喚:“石耳?”

  “哎,你認得我?”石耳驚訝了。

  “跟你一樣,聽我姐說的唄。”韓樂老神在在,又仔細看了看石耳,然後嘻嘻道:“我姐說你是條漢子。”

  石耳一聽,臉紅了,這輩子還從來沒人這麼正面的誇過他啊。他撓撓頭,嘿嘿笑著:“哪裡,哪裡。”

  韓樂認真點頭:“我也在想哪裡,哪裡?沒看出來。”

  這話說得,石耳頭也不撓了,轉身就走:“你自個兒玩啊,我有正事要辦。”

  韓樂在他身後大聲喚道:“那你要好好幹活啊,別偷懶,漢子。”看石耳身影一個趔趄,韓樂高興的哈哈笑。一轉頭,看到聶承岩正屋門那正盯著他瞧,韓樂收了笑:“城主大人,你想曬太陽嗎?”

  聶承岩看了他半晌,那表情似乎有些掙扎,韓樂被他盯著心裡發毛,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然後果然聽得聶承岩說:“你過來,給我說說,你姐姐在你那都是怎麼說我的?”

  韓樂驚得張大了嘴,然後被霍起陽連人帶椅抬進屋,韓樂在途中一把抓住霍起陽的胳膊:“大俠,管救命不?”

  霍起陽哈哈一笑,把他擺在屋裡子,揉揉他小腦袋:“別調皮,主子問話你好好答。”

  聶承岩轉著自己的椅子,調整了方向,正對著韓樂,道:“說吧,你姐都是怎麼說我的?”

  “當然是誇城主大人好了。”

  “是嗎?怎麼誇的?”

  “就是城主大人好心收留我們,給吃給住,城主大人為人良善、脾氣好、有知識、有才幹,會打算盤……”韓樂拼命擠著話,在聶承岩的目光下越說越小聲。

  “說實話。”

  韓樂閉了嘴,小腦袋聳著半天沒說話,聶承岩急了:“說啊。”

  “我這不是使勁想著嘛,姐姐到底有沒有跟我說過啊?”韓樂還委屈呢,怎麼就想不到呢,應該就是姐姐沒說過。

  沒說過?聶承岩臉都青了,那怎麼會誇別人漢子,她跟那石耳才見過幾回面?與他倒是韓夕相處的,怎麼反而沒說過?

  這邊聶承岩正生氣,那邊韓笑卻是在著急。林芝這一日狀況極不穩定,韓笑與薛松研究討論了半天,也沒有想出什麼好辦法來。這大半日過去,林芝像是鹹菜幹似的,整個人萎蔫起來,連水都難咽下,時不時的手腳抽搐表示痛苦仍在,只是人沒了掙扎扭動的力氣。

  薛松沒了辦法,只得去找雲霧老人問問,當日為救聶承岩,雲霧老人用了珍稀的藥品還魂丹,薛松雖然不認為師父會把這等好藥給林芝用,但她既是情況危急,也當稟報的好,不然她過了世,這毒症還不能確定,只怕會是算他失職之罪。

  薛松走了好一會,林芝突然發作起來,韓笑正在隔壁屋裡認真翻閱著治毒醫典,聽得醫僕喚趕緊沖了過去。林芝掙動的厲害,雙目無神,現了死光,四肢不受控制的亂擺,扯得綁著她的布繩卟卟作響。韓笑強按著她的手一摸脈象,大驚失色,這分明是瀕死了。

  韓笑急令眾醫僕將她強按著,自己在她的幾個大穴上用力彈撥點按,林芝似緩了口氣,但韓笑知道這不管用。她拉過藥箱子,拿出針具,忽然昨夜夢裡救人的情景浮現眼前,用這細針放血怕是對付不了綠雪了。韓笑把針屜一放,大聲吩咐醫僕:“拿竹筒、找些粗的針錐給我,點上火燭。”

  醫僕們應了,動作飛快的準備,林芝死氣沉沉的躺在床板了,竟似沒氣了。韓笑閉了閉眼,讓自己鎮定,努力回想了一下,昨天夢裡的其實是她在書上看過的診療手段,雖不是這般用法,但醫理似同。她努力回想著,那些穴位,那些脈胳,針刺的危險,力度,手段……

  東西都準備好了,韓笑把了把林芝的脈,弱得幾不可察,氣息也似沒了。她點按了林芝幾處穴,再讓醫僕把她翻過身來,自己握著三柄針錐,在她的背後,手起針落,用力刺了下去。

  血一下湧了出來,韓笑拿了竹筒,用空筒的部分在燭火上一燒,按在了血湧之處,竹筒被吸在了林芝的背上,韓笑一拔,借著這竹筒中熱氣吸力,將毒血拔出不少。一旁醫僕看得目瞪口呆,這不知是何手段,他們自然也不敢問。這林芝反正是試毒的,大夫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

  當雲霧老人跟著薛松趕到的時候,看到的正是林芝被翻過身來躺好,輕悄而又綿長的呼吸著暈睡的情景。



  40意欲相護

  雲霧老人走進屋裡,眾人急忙讓出位置來。老人走到林芝床邊,把了把她的脈,又翻了一下她的眼睛,然後再看看韓笑用的醫具,問道:“放了多少?”

  “三針一組,紮了四處,針入一分。”韓笑認真的答,把放血的穴位都說了。雲霧老人拿起針錐瞧,沒言語。韓笑又道:“昨日初救時薛大夫已經用細針放過血,本不宜再下重手,但方才林姑娘情況危急,若不施為怕是熬不過了,於是大膽一試。”

  雲霧老人扯扯嘴角,看不出喜怒,只聽得他輕聲道:“又是大膽一試……”

  韓笑倒不心虛,她把脈象、毒症、用藥、反應、應急救治之術、針法、力度、所根據的醫理及變化應用想法都說了一遍,竟然有條不紊頭頭是道。

  一旁幾個醫僕聽得暗暗咂舌,放血他們是知道的,可用這般粗針加火烤的筒子一併下手,還是用在瀕死之人身上,他們真是不敢想,況且這韓笑竟然敢在神醫先生面前侃侃而談,重點還是談的依照醫理的應用變化,這所謂變化,講究可就大了,不是醫術大家,誰敢跳出醫書的條條框框說什麼變化的。

  薛松在一旁聽著韓笑所言,只上前搭了搭林芝的脈,而後沉思琢磨,雲霧老人卻是看不出心思來,好半天,只“嗯”了一聲。

  韓笑也是個知好歹懂進退的,說完了自己動手的原因和根據,就退到薛松身後,等著雲霧老人發話。可雲霧老人不再看林芝,倒是又看了看那竹筒,然後對薛松說:“她這般氣弱,如此放血雖救回一命,但體氣必大虧,藥方和手段,不能再與用在阿岩身上的一樣。之後的藥方子和診治安排,讓韓笑來定。”薛松雖意外,但也立刻應了。

  雲霧老人又轉向同樣吃驚的韓笑,盯了她片刻,道:“讓我見識見識你的本事吧,韓笑。不靠運氣和取巧,不是危急時的應付手段,而是真真正正的,從頑疾巨毒下救回一個人。”

  韓笑答不出話來,她竟然覺得激動。“不靠運氣和取巧,不是危急時的應付手段,而是真真正正的,從頑疾巨毒下救回一個人。”她真的可以嗎?

  雲霧老人這話,其實是把她總結到了點子上的,她確實從沒有機會真正醫治過極難症,她在山上只是看著聽著背著琢磨著,在百橋城裡,她能治的大多也都是普通頑疾,而她被人津津樂道的“妙手回春”事蹟,也只是“運氣、取巧及危急時的應付手段”。雲霧老人說得對,她是讓林芝沒死成,但這不代表她高明,就如同當初她對著斷氣的石耳只會以針刺心,卻沒去想刺心後的後果及治癒手段。韓笑覺得全身的血都熱了起來,她好想證明自己,她好想挑戰挑戰“高明”的醫術。

  雲霧老人沒理會她的情緒,也不等她回話,他留下薛松,自己出了屋子離開了。韓笑看著病床上的林芝,忽然有了不真實感,她轉頭沖著薛松問:“薛大夫,我沒聽錯,對吧,是讓我來治林姑娘吧?”

  薛松答了“是”,看韓笑高興的樣子,心裡有些唏噓,這事對這善良的小姑娘來說,也不知好是不好。他一早也看出她的醫者天賦,背藥方背醫書誰都能做到,但應用得當卻不是人人可以,而敢想敢為更是廖廖無己,可這些能力她都有。她到山上不到兩年,從當初魯莽刺心救人後的強辭奪理,到如今大膽施針後的有理有據,如此神速的進步他想都不曾想過。如今只盼這姑娘的天賦能被保護,而不是折殺。但師父的念頭他一向猜不透,如今她有機會磨練,就好好練吧。

  韓笑沒想這些,她已經一心沉到了醫治綠雪之毒上,她拉著薛松到隔壁的屋裡討論藥方和療法。先前由不得她做主,她也只是提提想法,如今反過來薛松給她意見,定方子的卻是她,這讓韓笑猶豫了片刻。但熱烈討論過後,她還是大膽的寫了兩個藥方。薛松一看,這方子還真是不“墨守常規”,但卻也是“未嘗不可”,他想了又想,點點頭,表示贊同,把方子交給了屋外的醫僕。

  雲霧山裡的八卦總是傳得特別快,可聶承岩那得到的消息比八卦的傳播速度還快。沒到中午,他就從賀子明那知道了雲霧老人給韓笑派的活。他看了龍三的信,又召了石耳來見,審完了韓樂後又獨自在屋裡坐了會,然後吩咐霍起陽去跟雲霧老人說,他要跟他一起用晚膳。

  聶明辰與聶承岩這爺孫倆,很多年沒有在一起用過膳了,所以當聶明辰聽到霍起陽的傳話時,心裡激動了一陣。好在最後把持住了,裝模作樣想了一會,最後用著雲霧老人的臉色語氣道:“也好,我今日也無甚安排,如此便一起吧。”

  爺孫倆的這頓飯吃得寂靜無聲,冷如冰窖,布菜伺候的侍從們戰戰兢兢的,大氣都不敢出。好不容易挨到餐畢,遣走了僕役,兩個人終於開始說話。

  “你的腿傷好些了吧?”

  “還好。”

  “筋脈處的傷原就是難治,你這還是硬傷,腿腳還是得多練功運動。本該是無大礙了,陰雨天氣會疼些,平日莫食辛辣之物……”

  “我知道。”聶承岩皺著眉打斷他,“反正是不能行了。”

  被這麼喝了一下,雲霧老人也不說話了,他等了一會,又道:“你不會平白無故與我吃飯,想跟我說什麼?”

  聶承岩沒正面回答,他看著他,忽然道:“有時候我在想,我何時會變做另一個你。”

  這話讓雲霧老人抿緊嘴,聶承岩又道:“我不想變成你這般,可我越來越發現,我太象你了。我的心腸象你一樣黑,性格象你一樣糟,只不知日後我會不會如同你這般,孤老終生。”

  “你當初要娶那謝景芸,不就是想證明給我看,你會與我不同。”

  聶承岩下意識的要去摸那對耳墜,想想早就放在櫃子裡了,他不免有些煩躁,沉聲道:“可一切都被你毀了。”

  雲霧老人似是被說到痛處,他猛的一握拳頭:“我也不想如此,我怎料到有人會暗算於你。如若你不與那謝景芸回家提親,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端?”

  “你到現在還不敢擔起責任。你不喜歡芸兒,只要是我自己選的你都不滿意。當年若不是你趕來橫加阻攔,那兇手也不致有機會潛在我們身邊伺機下手,最諷刺的,用的還是你的毒。”

  “我……”雲霧老人站起來來回走動幾步,找不到話說,卻道:“那謝景芸有什麼好,讓你處處忤逆我。”

  “她善良、溫柔、乖巧、聽話,她哪裡不好?”

  “她的身份就是問題,一個尋常人家,怎配得上我們雲霧山聶家。”

  “別自抬身價了,你這個雲霧山陰毒又齷齪,你還道是香饃饃呢。”聶承岩對此不屑一頓。

  雲霧老人瞪著他,那表情神態,與聶承岩如出一轍,兩個人互相瞪著,均不示弱。最後還是雲霧老人開了口:“你來此,難道是找我翻舊賬的?”

  “若是翻舊賬,何苦吃這頓難以下嚥的飯。”聶承岩這話又將雲霧老人一刺,他怒而轉身坐下,一拍桌子:“那你何苦來哉?”

  “我想試試,與自己爺爺一道吃飯,還會不會有那種親情的感覺了?”

  雲霧老人下顎一抽,他不敢問有是沒有了,吃飯如上刑,吃完就開吵,這怕不會是好的感受吧?

  屋子裡死一般沉寂,過了好久,聶承岩又開口:“三十多年前,江湖上有個叫遲硯興的聖手神醫,他醫術高超,為人正直,不求名利的救治了許多人,據說,在他的手裡,病人無一死例。”

  雲霧老人聽著他這話,臉龐繃得死緊,抿著唇。聶承岩盯著他繼續道:“當時論名氣地位聲威,他都比一位叫聶明辰的神醫要強。於是這神醫不服氣,約了遲硯興在瑤西鎮比試醫術,輸的那一位,要遠離中原,再不得踏入武林一步。”

  “我贏了,所以我才會有今天。”雲霧老人再不想聽,截了他的話尾道。

  “你的今天,不過是一群追名逐利的徒弟,一堆攀炎附勢的僕眾,無兒無女,只留得個瘸腿的孫兒……你的今天,當真是好啊。”

  雲霧老人再忍不住大聲喝道:“你到底要說什麼?你的腿是間接被我害的,你沒過門的媳婦也是我害的,我兒子媳婦也是我害的?”

  聶承岩對他的暴怒淡然以對,他冷道:“我只是要告訴你,雖不知三十多年前你使的什麼手段逼走了那遲硯興,可如今怕是報應來了。你應該也有耳聞了,綠雪在大漠有出現。”

  “他比不上我的,我是世上醫術最高明的人,自然也能煉出世上最毒的毒藥。”

  聶承岩冷眼看他:“你是說,你覺得他會在煉毒上與你較勁?”

  雲霧老人不說話,聶承岩又道:“你這山裡,有他的內應吧?”

  雲霧老人背過身去還是不說話,聶承岩冷冷一笑:“或許你心裡有數,只是你不願揭這傷疤,露了自己的醜態。”

  “你走吧,此事我自會處理。”

  可惜聶承岩對這逐客令不理不睬,他道:“我還有話要說。”

  雲霧老人轉過身來,直視著他。聶承岩一字一句的清楚說道:“你對我做過的事,我永遠不會原諒你。”雲霧老人雙手在身後緊緊握拳,下顎抽緊,緊咬牙關,他聽得聶承岩又道:“不要再讓我發現你耍什麼花樣動什麼手腳來傷我身邊的人,不然,我們走著瞧。你莫忘了,你有多狠,我便有多狠。”

  當聶承岩出了雲霧老人的屋子,聽到身後屋內一聲掌拍木裂的聲響,他沒有回頭,只對著迎上來的霍起陽揮了揮手,霍起陽推著他慢慢的往岩築走。

  月光皎潔,映著平整的山路有幾份靜幽安寧。霍起陽輕聲問:“主子,要不要去習診院?”

  聶承岩老半天沒說話,霍起陽正想著要不要再問一次,卻聽得他問:“起陽,如果你發現自己喜歡一件東西,可是你知道自己配不上它,你會怎麼辦?”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3:20 PM

  41心動心亂

  配不上?是指韓姑娘嗎?

  霍起陽有些吃驚他的想法,剛要回話,聶承岩卻又揮手道:“不用答了,當我沒說。”霍起陽閉了嘴,推著他又走了一會,還是問了:“那主子這會要去習診院接韓姑娘嗎?”

  聶承岩挪了挪身子,有些暴躁,語氣並不好。“回岩築。”

  可是等到快行至岩築院前,他又改主意了:“先不回去了,再走走吧。”

  霍起陽腳下頓了頓,心領神會的把椅子往習診院的方向推,行了一會,眼看就要到地方了,聶承岩又喊了停。他看著習診院的建築,心裡不知想什麼,最後道:“還是回岩築吧。”

  霍起陽默默歎氣,但還是依令把這彆扭的男人推回了岩築院子。

  回到了自己屋裡,聶承岩遣退霍起陽,自己推了椅子到床邊,撐著爬了上去,躺好,看著床頂上那挽得漂亮的縵緯發呆。過了好一會,眼光一轉,看到床頭的黑色鈴帶,他皺了眉,撐坐起來,動手把鈴帶拆了,又自己挪到椅子上,轉著椅子行到小櫃那,翻出了代表韓笑的紫色鈴帶,費勁地自己把鈴帶裝好,再爬回床上去躺著看。

  看著看著,他又煩了。這時霍起陽敲了門進來,端了一碗藥:“主子,該喝藥了。”

  “先放著,一會再喝。”

  霍起陽把藥放在近床的小幾上,又道:“得揉穴活脈,動動腿腳了。”

  “等笑笑回來,讓她幫我弄。”聶承岩悶悶的,有些不高興,時候已經不早了,這丫頭怎麼還不回來?她到底是誰的奴婢?是誰的?

  霍起陽也不好再說什麼,點頭應了,退了出去。過了一會,又有人敲門,小僕進來換蠟火,聶承岩問:“什麼時候了?”

  “戌時快過了,主子。”

  聶承岩蹭的一下坐了起來:“這麼晚了,她肥了膽,不回來了是不是?”他語氣嚴厲,嚇得小僕結結巴巴道:“我,我去叫霍哥。”

  霍起陽很快進來,稟道:“剛遣人問過子明瞭,韓姑娘今日研究解毒,晚膳都未用呢,已讓子明催過了,韓姑娘知道時候不早,說一會就回。”

  “我有問這個嗎?我可沒讓你們催她。”

  “是,是屬下多事了。”霍起陽的認錯痛快乾脆。聶承岩“哼”了一聲,倒回床上躺著,不說話了。霍起陽退了出去,遣了小僕再去習診院催一遍。

  待韓笑終於從習診院趕回來的時候,聶承岩覺得時間漫長得他已經不生氣了。他聽得她的動靜,趕緊閉上眼裝睡。結果韓笑根本沒靠近打量他,只一進屋就問:“主子怎麼不吃藥?”

  聶承岩閉了眼,不吱聲,可韓笑似乎壓根不指望他回答,看都沒看他,直接拿了那碗冷的藥轉出去交給小僕,交代熬碗熱的來。小僕低聲問她要不要用膳,她道看看主子還餓不餓了,到時再交代做什麼。

  聶承岩聽著,心裡覺得暖洋洋的,她定是知道他去跟老頭吃飯了,怕他也沒吃好。想著這他也不鬧了,睜開眼,正好看到韓笑朝他走來,她沖他微微一笑,沒說話,直接動手把他的腿腳抻了抻,輕輕揉捏之後開始點穴按摩,然後又幫他抬起抻直運動著。聶承岩也不說話,靜靜的看她。

  韓笑按摩完了,問道:“主子今日怎麼不說話?”

  “今日啊,你大早上沒了影,這會該睡了才回來,你怎麼知道我今日不說話?”這語氣哀怨得讓聶承岩聽了都想咬自己舌頭,他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半點沉不住氣了?

  韓笑皺了皺眉,沒明白他不高興是為哪樁,想了想,道:“神醫先生今日讓奴婢負責林姑娘的療治,我一時興奮,回得晚了,主子莫怪啊。”

  “嗯。”聶承岩終於克制不露怨氣,穩住,要有主人家的氣勢。

  小僕拿了藥進來,韓笑拿了勺喂聶承岩,這次他半點沒推,聽話的喝了。韓笑卻說:“主子每日的藥得按時候服才好,樂樂吃藥都不耍脾氣的。”

  “拿我跟小鬼比?”這次沒繃住,不怪他,絕不是他小氣。

  “不比,主子自然是大人了,所以更知道得好好吃藥。”韓笑輕鬆把他發的火撥回去。她收了藥碗,把他的腿放好,又問:“主子餓嗎?要不要布宵夜?”

  “一肚子氣撐著,吃不下。”

  “那奴婢給主子開劑藥,把氣放出來就好了,不會太臭的。”

  下藥讓他放屁?聶承岩轉頭瞪她:“你要麼不回來,一回來就氣我。”可為什麼她回來了他心裡就覺得這般舒坦,他其實明白的,但他越是明白就越是煩惱。

  “奴婢錯了。”她認錯的態度跟霍起陽一樣好,而他一樣還不痛快,他剛才是語氣又哀怨了吧?

  韓笑雖然覺得有些怪,但她認為這是今天聶承岩在雲霧老人那添了堵的結果,再加上她的心思還圍著那些解毒典籍轉呢,於是沒太上心安撫他。最後好不容易確定了他跟她一起吃些東西,吃完了洗漱淨身一通收拾,終於可以睡下。

  其實韓笑這一日著實是累了,可她躺在榻上睡不著,滿腦子都還是想著要怎麼解這綠雪之毒。聶承岩也睡不著,他白日裡想了大半日,有些事情他是明白了,可這些明白的事給他出了個大難題。他不知所措,生平第一次,他竟然覺得提不起放不下。

  是當年謝景芸太乖巧聽話,所以他毫無壓力,還是他如今瘸了腿,沒有了當日的意氣風發?他左思右想,覺得都不是。他與韓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她讓他對自己從前的那套行事方式有了顧忌,他真的是擔心,擔心笑笑對他失望,擔心從她眼裡看到不贊同。

  他對她一向是知道的,她喜歡薛大夫的仁德,她欣賞石耳的奮不顧身,她敬佩穆遠的精忠報國,她當初仰慕他,也是因為他建了個百橋城,她以為他是稟著救治天下疾病之心建的城。可他們在一起的時間長了,象命僕人試毒這種性質的事總會有,他的真面目怕再也掩不住,她如果看不起他怎麼辦?若他是主她是僕,他可以無所顧忌,可現下這般,他不但顧忌,他還在乎。他該如何辦?

  “笑笑。”他忍不住出聲喚。

  “是的,主子,奴婢在。”

  他想了半天,最後問出口的是:“你,你日後想嫁個什麼樣的人?”

  韓笑一驚,腦子清醒過來,她是到了適婚年紀,主子不會想把她嫁掉吧?賣身的丫頭,婚配都是主子安排,難道,有人跟主子提了?韓笑猛的坐了起來:“主子,奴婢還有弟弟要照顧,主子身邊也不能缺人的。奴婢能不能不嫁?”

  不嫁?那是說,她會一直留在他身邊嗎?聶承岩忽然有些開竅,管她喜歡什麼樣正派善良英勇仁德的,他能讓她不嫁。多好,他是主子,他說了算,說不能嫁就不能嫁。聶承岩開心起來,覺得心裡松了口氣。

  韓笑久久等不到回復,不由得再喚一聲:“主子?”

  聶承岩帶著睡意的聲音傳來:“嗯,快睡,不嫁,不嫁。”韓笑松了口氣,倒回榻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後面幾日,韓笑忙著研究毒症,倒把聶承岩的這事給忘了。她的工作有了進展,林芝所中之毒,終於可以確認不是綠雪,雖然毒丸的樣子一樣,症狀也很象,但還是有些許差異,最大的差別,就是此毒能令人衰老。其毒辣更甚綠雪一籌,它讓人一點點老去,一點點痛苦至死,其殘忍程度令人髮指。韓笑管這毒叫綠霜。

  這件事讓雲霧老人面色鐵青,他把自己關在煉丹房裡三個月,韓笑聽說這是在研究綠霜的成份和煉製方法。這讓她很開心,她認為雲霧老人研究出了結果,就會知道怎麼解這個毒,只要把解毒方法公佈於眾,這毒就再不能害人了。奔著這個,她更加努力鑽研,她認為她必須讓林芝撐下去,撐到雲霧老人出關解毒的那一天。

  奇跡般的,她做到了。她大膽採用了藥蒸法,在固本護心守脈的同時,加速毒性的發作,以高熱度的薰蒸,讓林芝大量出汗排毒。她在林芝的藥裡,加入幾劑毒品,以毒克毒,再迅速一起被排出。林芝不再老去,她睜開了眼睛,她又有了掙扎叫喊的氣力。

  或許是因為雲霧老人的閉關,山上沒人管,也或許是因為韓笑的療治手段太過匪夷所思,竟然有越來越多的大夫來詢問,來討論。一開始,有人是以探探底的心態來的,做好了要麼遭冷臉要麼給冷笑的準備。

  可沒想到韓笑居然大方告之,且虛心請教意見,她的思路大膽卻並非不可行,想冷笑的是笑不出來了,再加上公子聶承岩親自鎮守習診院,他往韓笑身邊一坐,用那種了然又冷凜的眼光盯著他們,大夫們就算裝模做樣也得討論幾句。這一來二往,詢問請教的多了,這醫理醫學本就是他們的專長,自然而然就變成了大家真的在認真思索,共同研究,甚至幾場薰蒸的療治過程,放血動刀的手段使用等,從事先準備、醫具使用安排、溫度的控制、藥量的安全等等,很多位大夫都積極參與討論確定。

  這是雲霧山上前所未有的努力與團結景象,引來了滿山的議論,更激發了從農僕到大夫的學習勁頭。有人戲言,這雲霧山怕是要變天了。

  韓笑看著林芝好轉,自然是滿心歡喜,她不負神醫先生所托,終是能等到他出關救治林芝的那一天。可沒想到,雲霧老人出來的那日,卻是當頭潑給了韓笑一盆冷水。

  他看了看林芝的狀況,只冰冷的說了句:“她竟然沒死呢。”

  韓笑很驚訝,問道:“神醫先生不是去研究這綠霜的成份和研製手段,好知曉如何救人嗎?”

  “煉毒跟救人,當然是兩碼事。”雲霧老人理所當然的道,他這話很好理解,他當然從來沒有說過,他研究這毒是為了救這中毒的人。他看了看韓笑,走出了屋子,淡淡的吩咐薛松把醫治林芝的用藥和手段的記錄冊子拿到他房裡。他沒說出口的是,他未必能這麼快就做到的事,韓笑居然做到了,他要瞧一瞧,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聶承岩聞訊趕到的時候,看到的是韓笑握緊拳頭僵立在那,臉上是失望又痛心的表情。賀子明附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剛才的情景,聽得聶承岩心裡一縮。

  他推著椅子過去,握著韓笑的手。韓笑一顫,回過神來看到聶承岩,終於撇了嘴露出了受委屈的模樣來,她撲到聶承岩的懷裡,沒哭,卻是緊緊依偎。

  “別失望,笑笑,別生氣,我定不會與他一般的。”他在心裡說著,雙手溫柔的摟著她。



  42為愛而已

  雲霧老人的出關,把雲霧山上的氣氛再打回冰點,眾大夫們小心翼翼,不再敢明目張膽的盤踞習診院,有些因故能到習診院辦事的,還能繞到韓笑這來看看治毒的進度,沒藉口來的,只能側面打聽打聽,不再成群結隊的前往了。

  而一開始就看不慣韓笑的陳榕等人,這下子可是抓到了把柄,他們到雲霧老人面前,狠狠告了韓笑一狀。

  他們劈俐叭啦的把這幾個月來韓笑煽動眾人的一舉一動全都說了,末了道:“師父雖說是給了那丫頭指令,讓她負責醫治林芝,可那丫頭資質尚淺,不規規矩矩的好好認真研習醫術,反而淨鑽研些歪門邪道來。如若是她自己幹事便罷,可她趁師父你閉關,居然把山上好些位大夫醫僕都勾結起來,一起討論妖法治人。”

  “沒錯,師父,他們居然敢拿活生生的人來蒸。我還親眼見過她放血,那手法可不是按規矩的施為,而是錐針,火燎,下手頗狠,還往太陽穴和心口這些險處落針。”

  “心口算什麼,那丫頭不是早顯出她的狠辣了嗎?當初她可是拿的長針直往人心臟裡紮的,那事大家可都是看見的。”

  “師父,若是她一人如此,成不了氣候便罷了。可如今眾多人被她煽動,竟然都在研究邪門醫術,那師父教導我們的傳統正道醫理,怕是會被扭曲誤傳了。”

  大家你一嘴我一舌,說了近半個時辰,雲霧老人沒發話阻止,反而聽得似乎頗認真,於是眾人更是賣力的分析總結韓笑這丫頭對雲霧山的危害,甚至把王柳、薛松、方喬、杜桂那一批參與了研究解毒的人名,一一點名供出。

  雲霧老人等他們都說夠了,忽然問了一句:“陳榕,林楊去了,你便是我最資深的弟子,既然這韓笑丫頭如此膽大妄為,惡霸一方,依你的脾氣,為何不整治整治她?”

  陳榕一愣,趕緊道:“師父,那丫頭仗著有公子撐腰……”

  “嗯。”雲霧老人這一聲拖得意味深長,陳榕心裡一驚,住了口。韓笑背後是公子,而他的背後是師父,若他畏懼公子不敢為師父穩住這山裡人心,維護山裡秩序,那他這個首席弟子真是太窩囊了。他日後怎麼有籌碼讓師父把山傳給他?

  陳榕越想越覺得不對,琢磨了半天,小心翼翼改口道:“師父一向疼愛公子,徒弟不敢惹公子不快,免得給師父添堵。”

  雲霧老人沒說話,他拿起手邊的茶喝了一口。那茶杯旁邊,擺著的是韓笑療治林芝的所有用藥及手段的記錄冊子,他看了兩天,看完了。

  天賦,果然是件可怕的東西!

  當年那個遲硯興也是如此,雲霧老人想著。當初他拜在名醫門下,學習足有二十餘載,可竟比不過一個自學十年的怪才郎中。而這個韓笑,他初初看到她的經歷就是一驚,同樣是自學的亂七八糟,可偏偏就能守著人命不讓歸西。

  哼,經手之人無一死例。雲霧老人閉閉眼,這話,當年也只有一個人能配得上,遲硯興。其實他很欣賞他的醫術,真是非常欣賞,只可惜,江湖上只能有一個第一,而他要做第一,擋路的自然就得被犧牲掉。

  陳榕幾個看雲霧老人半天沒說話,也不知到底在想什麼,他們面面相覷,互相推搡了一下,正待再說話,雲霧老人卻揮了揮手道:“你們都出去吧,此事我知道了,我自會處置她的。”

  陳榕等聞言心中一喜,行禮告退。

  聶承岩很快知道了陳榕他們告狀的事,他有些猜不透老頭心裡想什麼,但他知道他比陳榕他們有份量的多,老頭忌憚他,卻不會把陳榕他們放眼裡。所以他暫時還不擔心韓笑的安危,他更掛心她的情緒。

  韓笑自以為雲霧老人的研究是為解毒救人做出努力,最後卻發現不過是自己的天真願想,她低沉了好幾天。聶承岩想盡辦法哄她,他暗地裡派人去收集些解毒密籍、煉丹私典的絕密冊子,讓韓笑把注意力轉移到研習解毒新法上。又時常鼓勵她:“為什麼要靠那老頭來出解毒秘方,你也是大夫,你做到的或許不比他差,既是有心為病患做事,不如自己試試寫典籍。你若是能寫出來,我便為你印,百橋城的藥鋪醫鋪,每個鋪子都發上兩冊,你想,百橋城裡這麼多大夫,大夫下面又有徒弟,這些人學會了,那得傳遍多少地方?再不然,我還能把典籍送到各城各地去,你的解毒典籍能讓很多人都受益。”

  “我自己寫?能印出來讓別的大夫看?能讓很多病人受益?”韓笑想都不敢想。可聶承岩讓她知道,這事情絕對能成真。韓笑受到了此生中最大的鼓勵,她又憂又喜:“可我資質尚淺,有很多問題我還得請教。”

  “那就去請教。這雲霧山的大夫不夠你請教的,還有百橋城一城大夫讓你問,你要請教誰都行。”他聶承岩醫術不能說多高,但面子總是有的,他家笑笑要問問題,誰敢不好好答的。

  “那我,我不會畫畫,我想典籍上最好能有藥草的樣子,免得大家錯認了。還有穴位圖,還有各種醫具的樣子……”她越想越覺得這事不容易。

  平常她該擔心的不擔心,這會不該擔心的又亂擔心。聶承岩“哼”了一聲:“這聽話乖巧的丫頭不好找,手藝好的畫師那還不滿街都是。”

  韓笑撇了嘴,嘟囔道:“上次主子明明是說中意的媳婦不好找,丫頭好找的。”

  “你還管我怎麼說話呢?旁的你莫理,你只說,這事你想不想幹?”

  她當然想,這簡直比讓她連吃一個月的飽飯還要幸福。韓笑笑得燦爛,用力點頭。可是一轉念,她還有顧忌:“主子,印這些典籍冊子得好多銀兩嗎?”

  若你能天天似這般開心的笑,銀兩又算什麼呢?聶承岩敲敲輪椅把手:“我現下,可不只剩銀兩了嗎?”他一看韓笑似替他難過,趕緊又道:“這典籍我要賣錢的,出銀兩不怕,能賺回來。”

  “賣錢?”韓笑傻眼。

  “呃,很便宜的賣,人人都買得起。”聶承岩真恨不得給自己一拳,瞧這點出息。

  韓笑笑了,她很開心的攬了這事,她很認真積極的一邊繼續給林芝治毒,一邊開始準備撰寫解毒典籍。這讓聶承岩覺得,自己做了一件比建了百橋城更有成就感的事。

  但還有另一件讓他感到憂心的事,那就是韓樂的病。

  聶承岩調了所有韓樂在雲霧山上醫治過程的記錄卷宗看,發現一年多前,韓笑提了顱內之症的猜想後,雲霧老人確實從這個角度重新診視了病由。兩個月後,藥也確實換過了。藥方和療治手段都沒有問題,而韓樂的身體也的確硬朗了些,但還是不能走路。

  聶承岩掩卷沉思,他瞭解那老頭,韓笑對他來說確實是有用處的,而且韓笑的個性不易受人控制,她太有正義感,太有主意,敢想敢為。所以依那老頭的個性,真的不能排除他在韓樂身上做了手腳,以達到制約韓笑的目的。而且聶承岩也相信,他對韓笑的感覺,或許那個老頭比他更早察覺,制住了韓笑,就可以制住了他,為此老頭是絕不會手軟的。

  聶承岩思前又想後,藥沒問題,療法也沒問題,那到底會是怎麼回事?韓笑對韓樂的病很緊張,隔三差五的察看,這冊子她怕是早爛熟於心,她沒看出什麼問題,所以他之前一直也不是太關心,可如今一想,他真是錯了。

  他比韓笑更瞭解老頭,他應該更為她們姐弟防著他才對,可他在想通對韓笑的感情之前,他並沒有為他們做到。老頭可以醫人,但也會害人。如果不是治不好的問題,那便是被他下手了。

  聶承岩叫人暗地裡盯緊了韓樂的藥,每一劑他都細細看了,並沒有什麼差錯,與藥方上的藥一致。針灸與藥熏已經不用做了,現在韓樂在他的院裡住,照顧他的全是自己人,吃的用的全與他一樣,自然不會有什麼問題,那他還有什麼可查的?

  聶承岩仔細把那冊子看了又看,終於有天靈光一現。他讓霍起陽把韓樂抱了過來,又吩咐多點了兩個火盆子,然後讓把韓樂的衣裳褪了。

  “大俠,要脫光?”韓樂眨巴著眼睛,表情很無辜。

  “嗯,脫了,我看看你的病。”回答他的是聶承岩。

  “城主大人看病為什麼要脫光?我姐和別的大夫給我看病都不用脫光的,只有用針的時候才脫。城主大人要用針紮我嗎?”韓樂很有求知欲。

  “不紮,只看看。”

  “那為什麼要脫光,跟別人不一樣。”

  “不脫光的方法他們都用盡了,我試試別的辦法。”

  “那脫光就能好嗎?”

  “不一定。”

  “那不好的話,我脫光了,很吃虧。”

  聶承岩終於沒了耐心,皺著眉喝他:“脫不脫?”

  “脫,脫,脫著呢。”韓樂忙不迭的應,三下五除二痛痛快快的脫了,嘴裡還念叨:“真是的,脾氣好大。我會跟我姐告狀的哦。”

  聶承岩抿嘴不說話,毛孩子真煩人。毛孩子自己脫光了,還邀功:“看,不用大俠動手,小的自己從了。”

  “你趴好,我看看你的背。”

  韓樂翻過去,聽話的趴在床上,說道:“城主大人,你能幫我治好嗎?”

  “不一定。”聶承岩伸手按壓著他幾個穴位,道:“若覺得不適,你告訴我。”

  韓樂應了,感覺到他按壓的穴點,又道:“這些穴,都是神醫先生當初給扎針的。”

  “我知道。”

  “現在每天也有堅持按摩的,都沒覺得有問題。”韓樂相當配合,把情況都說了。

  聶承岩按了一遍,也確實感覺不到異常。他想了想,注了內力在指尖,再按了一遍,這次內力透過肌膚,彈到穴點深處,在頸後和脊樑的四處穴上,韓樂喊了痛。

  “什麼樣的痛?”聶承岩心裡有些慌,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刺痛。”韓樂的回答讓聶承岩閉了閉眼,果然,這下他該如何開口跟笑笑說。他真的感覺到了羞恥,那老頭給他帶來的羞恥。

  韓樂轉頭看到他的表情,嚇了一跳:“城主大人,難道我要死了嗎?”

  聶承岩吸口氣,摸摸他的頭,道:“不,相反,你就快好了,我知道該如何醫治你了。”

  小傢伙不太相信,他皺著小眉頭:“那你為什麼這般模樣?”

  “我是難過,為什麼不早點想到,讓你白白受了這麼長時間的苦。”

  韓樂認真觀察著他的表情,然後猛的咧開嘴笑了:“你是說真的嗎?城主大人,我真的快好了?”

  聶承岩點點頭,韓樂高興的在床上打滾:“我要告訴姐姐,告訴姐姐我要好了,城主大人保證的。”

  “樂樂。這事我們先保密好嗎?別跟你姐姐說。”

  “為什麼?姐姐一定會很高興的。我想讓姐姐高興。”

  我也想讓你姐姐高興,可只怕她知道了真相,覺得我們姓聶的太過骯髒。聶承岩心裡暗想著這個,嘴裡哄道:“我們先偷偷治好了,然後給你姐姐一個驚喜,這不是更好?”

  韓樂一聽,臉上樂開了花,連道:“對對,偷偷治好了,然後我可以跑著沖過去一把抱著姐姐,她肯定嚇一大跳,哎呀,真開心,太好了。”

  聶承岩卻被這話堵了心,他也想抱這毛孩子的姐姐,可是他不能亂抱,而且,他這輩子不再有可能跑過去抱著她了。

  他不但黑心腸,他還是個殘廢!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3:22 PM

  43層層利誘

  韓笑對於聶承岩突然提出要帶韓樂到百橋城住一陣子感到很吃驚,聶承岩卻說是要到城裡去談她的解毒典籍的事,而韓樂又跟他說了好幾次,想下山去玩,所以乾脆就趁著這次機會帶他去散散心。

  “那奴婢呢?”她似乎有些委屈,聽得聶承岩心裡一軟,好象她是在跟他撒嬌你怎麼帶弟弟不帶我。他定了定神,穩住心思,輕笑道:“你不是還要看著林芝的毒症,還要編撰解毒典籍嗎?”

  “這不是馬上就能做好的事,林姑娘的病情已經平穩些了,只是我還沒有找到徹底解毒的辦法,只能一點點試。那個典籍,也得慢慢準備……”她越說越小聲,真的覺得難過了。

  聶承岩看著她,心裡好捨不得,他還沒有走呢,卻覺得想念她了,可這次帶韓樂下山去治病,就是特意要瞞她的,他真的不想讓她知道,韓樂之所以這麼久沒有好,不是因為那老頭醫術不行,而是他醫術太好,反而能掩人耳目,暗下毒手。他不想自己的形象在她的心裡變得越來越壞。

  兩個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都把心思悶在肚子裡。最後韓笑問:“那,奴婢不跟著,主子沒人照顧怎麼行?”

  “山下這麼多僕役呢,你還擔心沒人照顧我嗎?”

  韓笑心裡酸酸的,當初可不就是他說如果沒了她,他就沒人伺候了嗎?是他說的她不能離了他,這會子卻是全忘掉了。她靜了會,小小聲的強調:“奴婢不跟弟弟分開。”

  可惜這次韓樂一點都不配合,他抱著他的小包袱,等著聶承岩帶他走呢,看韓笑進來了,樂顛顛的問:“姐,是城主大人通知出發了嗎?”

  韓笑道:“樂樂,姐姐不能跟著下山……”她等著韓樂嘟嘴不高興,沒想到這毛孩子豪氣的一揮手:“放心吧,姐,我有城主大人呢,我跟他下山玩幾天,你在山上要乖啊,等我回來。”

  韓笑啞然,難道就連弟弟也可以沒有她了嗎?

  聶承岩真的帶著韓樂走了,獨把韓笑留下,這讓她心裡說不出的鬱悶。她每天繼續給林芝治毒,整理撰寫典籍需要的資料,但日子過得卻沒什麼勁頭。

  幾天後,久不見面的石耳來習診院找她,他似特意尋了個她落單的機會,韓笑會意,把門關上了。果然石耳有話說,他告訴她,他決定過幾天就逃了。

  “若你不後悔給我那小將軍的玉牌,我過幾日尋了機會下山,便去投奔那將軍府去。”石耳壓低了聲音,小心謹慎。

  “自然不後悔。只是為何你當日不走,如今不再有試毒之險了,你反而要動身了?”

  “當日我若走了,你便是幕後之人的唯一目標,這麼沒良心的事我不能幹。再說了,虧得我沒走,這不把林姑娘的手段給查出來了嗎?藥房那處,可是我的地盤。”他頓了頓:“前些日子,公子找我辦事,讓我在私底下探探消息,他說神醫先生的綠雪被換成了綠霜,外形一致,毒效相近,絕不會是偶然。顯然制出綠霜之毒的人,對綠雪很熟悉,而且大有與綠雪一拼高下的意思。他懷疑對方不止換了毒,必定還留了書。”

  “留書?”韓笑不明白。

  “就是說,對方沖著公子下手,給神醫先生難看,待神醫先生察覺公子中的是綠雪,必會去查看存放綠雪的盒子,屆時該會看到三顆與綠雪一模一樣的綠霜和一封挑釁內容的書函。這樣神醫先生就會被氣得狗血淋頭,這該是下手之人的目的。”石耳聳聳肩:“這是公子推測出來的,但我覺得挺有道理。該是神醫先生的仇家幹的。”

  韓笑認真想著:“那會不會林大夫發現了換藥的事,他知道是誰所為,於是拿著綠霜與信函找那人對峙,結果遭了毒手。他落崖的時間太久,綠霜裝在瓶中保存完好,而信函卻被毀了。會是這樣嗎?”

  石耳撓撓頭:“很有可能,我也有這般猜過。要不然,就是林大夫確是想偷綠雪,結果剛把毒放在懷裡,看到信函,以為是配方,正看呢,被人發現了,他唯恐事情敗露後別人認為是他換的毒,於是想殺人滅口,沒想到自己遭了毒手。不過公子說,無論是他去對峙還是他被人發現,那人都不會是換毒之人,公子覺得林大夫是陰錯陽差的遭了毒手。因為若是換毒的人發現少了一顆毒,信也不見了,應該會把東西都補上,這樣才能達到目的。他什麼都沒幹,表示可能他已離開,或者他守在山上卻不知情。”

  韓笑聽得他左一句公子說,右一句公子說,心裡不由得更難過了,主子什麼都沒跟她說,卻跟了石耳說,她在主子心裡,真的是越來越不重要了嗎?還是她沉迷醫術,對主子疏忽了,所以主子才說聽話乖巧的丫頭不好找?可是他這麼鼓勵支持她做解毒典籍,又是為何?她想著想著,歎口氣。

  石耳以為她在感慨這樁事,遂道:“這事是有些亂,反正公子讓我暗地裡查一查當日林大夫失蹤後各位大夫的情況,這些狀況,跟在大夫左右的醫僕們最清楚了。還有就是當初神醫先生認為只是一顆綠雪被偷後,山裡各人的反應。”

  韓笑點點頭:“象我們這般不知情的,定是也會認為少了一顆綠雪,只有那換毒的人會暗暗著急他的目的沒達到,可那時再去放信或是做什麼手腳,太容易暴露身份。”她忽又想到:“那你幫主子查事,怎麼又想著要逃呢?”

  石耳面露些許羞愧:“公子交代的事,我查了這段日子沒查著什麼確切的消息,但卻聽說了神醫先生對我很是留心,上次我揪出了那個在藥房裡幫林姑娘換藥的奸細,怕是引起了他的注意。被公子和神醫先生都盯上,我鐵定是要到頭了。我想過了,公子吩咐我辦的這事,我無論辦不辦得好,夾在他們祖孫二人中間,恐都不好交代,真不知會遭什麼毒手,況且那幕後之人萬一也狗急跳牆呢?如今公子不在山上,我聽說神醫先生近日行事神秘,恐怕他會趁這時機對我下手,所以,我思前想後,你說的對,我還是逃吧。”

  韓笑也不知該說什麼好,石耳這身份,留在山上確實太危險了,可她又自私的偏心向著聶承岩,石耳走了,那主子想找答案豈不是沒了幫手?

  石耳掏出一個袋子,塞到韓笑手裡:“這給你。”

  韓笑打開一看,竟是銀兩,她驚訝的抬頭看石耳,卻聽他道:“我知道你與我們不同,你沒有月錢,吃穿用度全靠著公子,若是日後你想走,怕是沒個盤纏什麼的。我受你恩惠,沒什麼可報答的,這些銀兩你留著,以備不時之需吧。”

  他又掏出一封信:“這裡頭是我查到的所有線索,我雖想保命,但我也不想被你看不起,公子吩咐的事,我盡力了。如今便交給你吧。”

  韓笑接過,想了半天,道:“現在神醫先生既是盯著你,想必你要走也不容易。我給你出個主意。薛大夫近日打算下山,他為人良善可靠,我去與他說說,讓他將你藏著帶下山去吧。”

  石耳聞言大喜:“如此甚好,韓姑娘,我的命就交給你了。”

  當日,韓笑尋了機會與薛松商議了此事,薛松一口答應。三日後,薛松獲得雲霧老人的許可,下山雲遊各方行醫,他的馬車在中午時分離開了雲霧山,他帶著自己的醫藥箱子,帶著些醫書,帶著他這麼年在雲霧山上學到的本事,奔向了那廣闊無邊的山外世界。

  韓笑目送著馬車離開,她在雲霧山上獲得的兩份珍貴的友誼隨著馬車的蹤影一起遠去,她心裡一陣難過。聶承岩不在身邊,就連心愛的弟弟也不在,雖然霍起陽和賀子明盡忠職守的護衛著她,她還是會覺得孤獨。

  這天晚上,她做了件逾越沒規矩的事,她跑到聶承岩的床上去睡,抱著他的枕頭痛哭了一場,自己安慰自己,有主子的枕頭抱,有主子的被子裹著,就象主子就在身邊安慰她一樣。

  這樣的假設果然有用,第二天,韓笑覺得自己精神好了許多。但最後讓她心情大好的,卻是聶承岩的信。

  她一大早出了屋子,霍起陽便遞給她一封信,竟是聶承岩寫來的。按時間推算,這該是連夜寫了遞上山來。韓笑心裡一驚,難道出了什麼急事,她惴惴不安的把信打開,一看,卻是只有五個字:笑笑,要勇敢!

  霍起陽看著韓笑拿著信又是落淚又是微笑,心裡總算踏實下來。昨日裡見她情緒那般低落,他可不敢不稟告主子。可也不知主子寫的是什麼,火急火燎的送上來吩咐一早就要交給韓笑,現在看來,這信是真有效。看韓笑把信收的好好的,整個人恢復了活力,精神抖擻的往習診院去了。

  不過霍起陽的放心只維持了一日,這收到信的第二日,雲霧老人便遣了人來喚,說要單獨見韓笑。

  霍起陽和賀子明陪著韓笑到了雲霧老人的院子,卻不得進,只得守在門外候著。韓笑心裡也是慌張,不知是否她助石耳逃跑一事已暴露。可雲霧老人跟她說的話,卻是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他問:“你想學我的醫術嗎?”

  韓笑愣住,但下意識的回答:“想。”

  雲霧老人又道:“我可以教你。”

  “條件呢?”韓笑已經不是當年初次見面那個傻呼呼的丫頭了。雲霧老人顯然也是知道,他點點頭,道:“我得長年閉關,也不知何時才能出來。這山中不可一日無主,你若能勸說阿岩繼承雲霧山,我便在閉關之前,將畢生所學教給你。”

  韓笑驚得張大了嘴,好半天反應過來:“主子有主子的打算,我勸說不了。”

  “你還沒試,怎麼就知道勸不了?”

  “韓笑人微言輕,不試也知道。”她咬著唇,心裡亂糟糟的,這神醫先生打的是什麼主意?

  雲霧老人似是料到她會是這樣的反應,也不著急,慢條斯理的說:“韓笑,你上山兩年了,覺得自己變化大嗎?”

  “韓笑在山上,學得不少知識,確是獲益非淺。”韓笑回答前仔細想過才回話,小心又謹慎。

  “阿岩的變化也很大,變得我都有些不認識了。”

  韓笑低著頭,抿緊嘴不說話,這關頭裡她可是半點錯話也不敢說。

  雲霧老人接著道:“所以阿岩之前雖然對雲霧山沒興趣,現在可能卻會不一樣了。你且試試去勸勸他,若他願繼承的,我也好放心閉關去。”

  韓笑想問閉關要做什麼,還得長年不出來了?但她忍著了。她不知道該怎麼回話妥當,索性繼續閉著嘴不說話,只低著頭恭恭敬敬的樣子。

  “他若肯為這山中管事,你又習得我一身醫術,我這雲霧山的名譽地位便可保住,所以你也不必想太多,我沒什麼別的目的。”

  若是剛上山來的時候,雲霧老人這般說,韓笑是會相信的,但自經歷了這麼多的事,她可不敢輕易信他。

  “待主子回來,韓笑會問問主子的。”

  “不是問,而是一定要勸他接受。”雲霧老人的強勢態度又出了來,韓笑抿緊嘴。老人又強調:“我不是戲言,若阿岩同意接管這山,我便將畢生醫術傳授於你,難道你不想要?”

  “韓笑要不起。”韓笑心裡想著,他這麼多徒弟,怎麼會輪到她。她接著道:“神醫先生畢生所學必是精妙高深,韓笑只是初入門的醫者,可不敢妄想短短時間便能習得。”

  “丫頭,我不想誇你,但你確實天賦超群,或是認真起來,日後境界必將遠超我那些徒弟。我親自傳授,自是會抓住重點要領的教,我所有珍藏的醫典你可以都拿去翻看研習,許多都是絕版好書。”雲霧老人似是知她心中所想,循循善誘起來:“你也知我個性,當然不辦吃虧的事。你勸得阿岩繼承這山,自己又習得醫術,難道不是可以依你的願望,醫治更多的病人嗎?”

  最後這句點到了韓笑的軟處,她若習得一身本事,那可不就是她想救誰就救誰,想給誰治病就能給誰治病嗎?

  雲霧老人看出她心動,又道:“你可以把我說的全告訴阿岩,讓他自己做決定。我自然不會強迫於他。”

  他當然不強迫,他只是在利誘。韓笑不想在這糾纏,反正回去稟了聶承岩,自然由他拿主意便好,於是她輕聲應了,又問是否可告退。

  豈料雲霧老人卻道:“你既是答應了,我還有話要說,是對你從我這習醫術的條件。”

  原來還有條件?韓笑聽著,心裡沒由來怦怦亂跳,她聽著雲霧老人說:“你學了我的醫術,在外頭如何行醫我不管,但若在我雲霧山裡接診病人,我雲霧山的規矩不能破,即是那幾個接診的條件,必須符合方可。”

  韓笑皺了眉,她最不喜的就是雲霧山的這些規矩,不過還好,她可以在外頭隨便治。

  “還有一個條件便是,你需發誓,此生必不會嫁于阿岩為妻。”

  韓笑被這條震得猛的抬頭,雲霧老人慢悠悠地道:“這條對你來說,應該很容易辦到吧?”



  44立下誓約

  韓笑瞪著他不說話,雲霧老人原本是自信從容,可被她瞪著好半天,他忽然覺得有些心虛起來,這丫頭的眼神表情,竟讓他有種是阿岩在瞪視他的感覺。他清了清嗓子,力圖找回那種主導地位的氣勢來,厲聲道:“丫頭,你怎麼說?”

  “神醫先生。”韓笑挺直腰杆,抬頭挺胸大聲道:“韓笑雖是個孤女,但確是自不盡力,有治病救人之心,若是神醫先生剛才誇讚韓笑所言是真心,那神醫先生該為能收到一個有天賦的醫者為徒而慶倖,自己一身絕學不會失傳,這也乃神醫先生之福。若是神醫先生誇讚韓笑的是虛言,那神醫先生是為孫兒的終身幸福焦慮,不得不扯謊下套,其用心良苦,怕也是感天動地吧?”她的譏諷讓雲霧老人眉頭一皺,可韓笑停也未停,接著道:“只是,人非牲畜,若是有情,名份儀式均不過是虛無,若是無情,拜過天地也只會相怨一生。神醫先生,你醫術再高明,難道還能控制人心?韓笑確是沒福份嫁主子,可又與先生的醫術何干?”

  雲霧老人久久不語,最後只沉聲問一句:“那這誓,你發是不發?”

  韓笑冷笑:“神醫先生,韓笑是奴婢,身份卑微,先生心裡看不起,韓笑明白,但主子是先生的親孫,先生何必如此侮辱主子。如若今日主子身邊人都能讓神醫先生使喚,由先生擺佈什麼能為主子做,什麼不能為主子做,那主子這一生也未免太過可悲可憐。神醫先生,即便韓笑只是奴婢,從未想過要嫁主子為妻,但韓笑只要有心,一樣可以不離不棄,無關名份無關醫術無關錢財。韓笑只是奴婢,那又如何?”

  雲霧老人的表情韓笑看不懂,但她此刻心中替聶承岩不平,不是因為不讓她嫁給聶承岩,她從來沒膽敢想過可以嫁給主子為妻,但就是這老人家企圖把所有人捏在手掌心的這種行事作風,他企圖控制聶承岩全部生活的這種態度,讓她覺得怒火沖天。

  “你既是從未想過要嫁他,那你立個誓,又有何難?”

  “是不難,就是韓笑不願意。”

  雲霧老人微眯雙眼:“你敢忤逆我?難道你就不怕我趕你們姐弟下山,不再替你弟弟治病?”

  “怕。”韓笑大聲清楚的答:“可我更怕失去做人的良知。我們姐弟千辛萬苦來到這雲霧山是想求醫治病的,不是來學算計和背叛。我沒想過要嫁給主子,但我也絕不能背著他答應先生立這個荒謬的誓。”

  “不能背著他立誓,那便是事事依他的意願來行事才是好的,對吧?”雲霧老人的表情不變,語氣意味深長。

  韓笑只覺得千斤壓身,真是有些喘不過氣來。她想了想,軟下聲音:“神醫先生,韓笑確沒想過能嫁主子,主子也不會看上我這黃毛丫頭,神醫先生不必擔心。韓笑可以不學神醫先生的醫術,先生就對主子好一些吧。”

  雲霧老人似沒想她會突然軟化,他抿著嘴,似在思索,最後幾不可聞的說了一句:“我難道不是想對他好些嗎?”

  韓笑被弄得有些暈乎,沒明白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她稀裡糊塗的出了來,對上霍起陽、賀子明二人關切的眼神,她道:“我沒事,就是神醫先生有些話讓我轉告主子。”

  當晚,聶承岩著急心慌的連夜趕了上山,見到韓笑好好的坐屋子裡發呆,這才放了心。韓笑沒有看到韓樂,聽說是他不願回,便留在聶府裡由陳總管照看,韓笑很吃驚。聶承岩被她看得有些心虛:“樂樂這年紀了,對什麼都有些好奇的,他喜歡跟著陳總管學學怎麼管事,這也不是壞事,他的病沒什麼大礙,我讓府裡好生照看著,你放心吧。他聰明,學得些本事,以後我也可以給他些差事幹幹。”

  韓笑聽得這個,一下感動壞了,她從來就只想著讓弟弟快點康復便好,卻從沒為他好好考慮過日後營生問題,她自己學了醫,卻把弟弟疏忽了,如今聶承岩這般為他們著想,豈能讓她不感激?

  “你且說說,那老頭想做什麼?”聶承岩比較關心這個,他聽得消息,趕緊安排上山。

  韓樂的病已經大好,聶承岩找了嘴密的好大夫,一起為這孩子取出了埋在穴位中的小細針,就是這幾枚小針牽制著韓樂的腿腳不能動,造成病一直不好的假像。如今取了出來,便是無礙了。只是韓樂太長時間沒有行走,還需要時間慢慢練習,他堅持再見到姐姐的時候,一定要用跑的沖過去抱她,所以便獨自留在山下聶府鍛煉腿腳,聶承岩自己趕了回來。

  韓笑一五一十的把雲霧老人的話都說了,但保留了讓她立誓絕不嫁他的這一段,對她來說,嫁給主子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她覺得這有些難於啟齒,她若說她死活不肯立這個誓,還怕聶承岩誤以為她對他有什麼不好的心思,存了什麼非份之想呢。

  聶承岩聽完,松了口氣,他還以為老頭又出什麼新花招要整治笑笑,原來只是這個。只是這會老頭老調重彈,難道他在安排後事?

  “笑笑,你很想學他的醫術吧?”

  “不不,奴婢不願學。”

  聶承岩看著她一笑:“扯謊。”

  韓笑一撇嘴:“奴婢不願這樣學。奴婢不願主子為了成全奴婢而去做自己不樂意做的事。”

  不樂意嗎?聶承岩想著,或是前幾年,他是真不樂意的,他厭惡這座山,半刻都不想停留。可如今這山裡有了笑笑,似乎一切都不一樣了。

  若是一直有她陪著,那他呆在這山上,也是願意的。她這麼想學醫,他接了這山,讓她學醫,讓她用這山的資源來給人治病,她一定會開心的。

  “主子?”韓笑見他不說話,似笑非笑的,不知他是個什麼打算。總之她下定了決心,一定不做雲霧老人的幫兇,主子不樂意的事她決不幹。

  “笑笑,我們先試試那老頭的誠意。”

  “啊?”韓笑驚訝,看著聶承岩叫來了霍起陽,他吩咐道:“你去老頭那,就說是我說的,看看他有多大的誠心想收笑笑為徒,總得有些表示不是?”

  霍起陽領命走了,韓笑大驚:“主子,這是做什麼?我不學他的醫術,真的。我現在能學到的已經不少了,我已經滿足了,我不要學他的。”

  “笑笑,你真是傻丫頭,他想要我繼承這山,不是今天這手段,也會是別的手段,與其等他換招術,不如就接他這個好處。”

  “可是主子說過,不想繼續這雲霧山的,所以才會建了百橋城啊。主子不願做的事,大可不必勉強自己。”

  “笑笑,人總有經歷,總在變,今時不同往日,我想開了,這兩年山裡變化不小,我願意接這山。”

  韓笑難擾驚訝,這事竟然被雲霧老人說中了。聶承岩又道:“老頭在大漠有恩怨,他說常年閉關,怕是假話,我估計他是有交代後事之意。雲霧山確有可用之處,與其被他那些徒弟們浪費了,不如我收來與百橋城一起經營,也不是件壞事。”

  “交代後事?”韓笑覺得神醫先生也真是可悲,這輩子到頭來能牽掛的,竟是自己的財產親人要不要,有沒有身份不合的女子肖想他的孫兒。他這生,真是什麼好都沒給留下。不過既然聶承岩如此說了,她也就放心下來,主子的決定與她學醫無關,那她也就不必愧疚了。

  霍起陽很快回來了,他帶回來兩大本厚厚的冊子,聶承岩一看,笑了。“笑笑,這是老頭自己的研習手記,他從來不給人看的。我一向覺得,他教他那些徒弟還留了一手,就是他只教別人的醫著,自己研究的心得卻很少透露。”

  “那主子怎麼知道這手記?”

  “當年他想教我來著……”聶承岩撫著冊子,似乎陷入往日的回憶中。韓笑看他的神情,也覺得有些黯然。

  聶承岩把兩本冊子都遞給她:“你好好看看吧,他肯把這個拿出來,想來是願意把壓箱底的本事教你。”

  “當真?”韓笑真有些不敢相信。

  聶承岩被她既盼又怯的表情逗笑了:“能學多少便是多少,有我守著,你也不會吃虧,放心學就是。”

  韓笑接過冊子,看了兩頁,被吸引了,傻乎乎的就站著一直翻。聶承岩連咳了好幾聲她才發現,抬著頭來,聽得聶承岩說:“我只有一樣要求。”

  韓笑心裡一顫,想起雲霧老人讓她立的誓,她小心翼翼的問:“什麼要求?”

  聶承岩專注的看著她好一會,心裡頭想說你得一生一世守著我,一想這話有些嚇人,他還沒說情說愛的,這樣說怕是會把小姑娘嚇到,再說了,他手上有她的賣身契,本就是終身契,可不就是一生一世守著他嘛。轉念一想,那應該說若我沒允,你便不許嫁人,可是這話太霸道,又惡劣,怕令她生厭。

  想來想去,竟然不知他的這個要求該怎麼說出來才合適。與韓笑大眼瞪小眼對視半晌,他臉一熱,清了清嗓子揮揮手:“等我想到了,再與你說。”

  聶承岩等了幾天,終於收到了山下的消息,確認雲霧老人的確有派人查探大漠並有意前往,這證實了聶承岩的猜測,老頭確實有離山之意。於是他帶上韓笑,去與那老頭談談學醫和接管雲霧山的事。既然他有心要走,那就得抓緊時間,讓他多教教笑笑醫術才好。

  三個人的會面,最緊張的是韓笑,那個立誓的事讓她心虛又慌張。聶承岩安撫的握了握她的手,韓笑敏感的瞟了一眼雲霧老人,果然他盯著他們的手看,韓笑趕緊抽了出來,恭敬的往後退了一步。

  聶承岩想著她大概是對老頭有忌憚,但不以為意,想著有他在呢,老頭再狠還得怎樣。他們的談話一直還算順利,爺孫倆似乎都有各退一步的趨勢。老頭要求保留雲霧山的規矩,聶承岩答應了。反正窮人在山下治病,富人到山上治病,笑笑可以上山下山,不會有什麼不愉快。

  聶承岩的要求是笑笑不拜師,他不想笑笑跟老頭那些徒弟一樣,可雖然不拜師,但老頭還是得認真傳授本事,他收藏的醫書、典籍、手記等,笑笑都可以拿來看。這個雲霧老人答應了。

  行事細節方面兩人很有默契,談得很快,似乎近到尾聲,韓笑稍稍有些安下心來。可沒等她踏實一會,雲霧老人卻突然對聶承岩道:“我既是可能不出關了,要不要先把你把婚事辦了?”

  聶承岩在這事上是被這老頭害得極慘,因此反應激烈:“我誰也不會娶,你不必費心。”

  “誰也不娶嗎?”雲霧老人輕皺眉頭,轉著手上的茶杯:“我不放心你,我這次一定安排的合你心意。”

  “不必假好心,沒你攪合,我的生活便會很好,我不需要你的任何安排。”

  “不行,我怎麼都是你的親祖父,婚姻大事自是由我作主。”雲霧老人態度異常強硬。

  聶承岩大怒,一拍椅子扶手:“你在逼我翻臉嗎?你害死了芸兒,如今又想塞什麼亂七八糟的女人過來,我告訴你,你少做夢,我絕不會娶的。”

  “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我為你做的安排,自然是對你最好的。”

  聶承岩氣得一掌打飛面前的桌子,任由它劈里啪啦的碎了一地,他硬聲道:“我發誓,我要是會娶你安排給我的人,我就如此桌……”

  “主子,不要。”韓笑早已淚流滿面,她不要主子發毒誓,哪有只有一丁一點的狠毒下場,她也不想聶承岩去承受,若雲霧老人非得有個人發毒誓才滿意的,那由她來。“神醫先生,韓笑說過,韓笑並無高攀主子之意,如今主子也表明了他並無意娶任何人,神醫先生何必苦苦相逼。韓笑發誓韓笑絕不嫁給主子為妻,否則便如此桌,如此還不行嗎?你莫要逼迫主子。”

  聶承岩聽得這話,如當頭一盆冷水沖下,他猛地一震,醒悟過來,他中計了。

  屋內一片靜寂,聶承岩臉色鐵青的瞪著一臉高深莫測的雲霧老人,韓笑用力擦著臉上的淚,不知所措。

  好半晌,聶承岩用強壓著怒火的聲音道:“笑笑,我們回去。”

  從醫廬到岩築的路,韓笑走過無數次,但沒一次象這次一樣覺得如此漫長難行。好不容易把聶承岩推回了岩築,霍起陽幾個一看聶承岩那神色,立刻很有眼力架的遠遠退散,留韓笑一人等死。

  韓笑心裡那個害怕,可她不敢走,也不敢離得他近,只是僵著腿站著。聶承岩黑著臉坐著,過了很久,突得吼了一聲:“你過來!”

  韓笑畏畏縮縮的過去了,她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她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主子,按理說,她這錯犯得不算太大吧。可主子這般生氣,讓她嚇得話都不敢應了。

  她過去了,站在他的椅邊,聶承岩瞪著她,又不說話了,只是瞪她,韓笑最後實在熬不住,顫著聲音道:“主子……”

  她話剛出口,聶承岩卻猛地出手,拉著她往懷裡一拖。韓笑眼前一花,嚇得尖叫,人已經摔在聶承岩的懷裡被他緊緊抱著,她什麼都沒來得及說,就聽得聶承岩道:“讓那死老頭和毒誓都他娘的見鬼去。”她的後腦被扣著,他的臉壓過來,唇吮上她的,結結實實的將她吻住了。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3:23 PM

  45情之一事

  韓笑心跳得厲害,唇上是柔軟又火熱的觸覺,那是聶承岩的唇。韓笑從不知道男與女之間的親密竟然是這樣的感覺,讓人像是會燃燒會融化。

  她不應該,是太不應該,與主子有這樣的接觸。韓笑心裡明白,可卻覺得身體發軟,心跳過速。她該掙開嗎?她該怎麼辦?

  聶承岩完全沒有給她猶豫退縮的機會,他在她唇上輾轉,扣緊她的後腦,很快加深了這個吻,當他的舌尖觸到她的,終於把她嚇到了。韓笑伸手去推聶承岩,推不動,反而被抱得更緊。他沒再溫柔試探,開始用力撩撥糾纏著她的唇舌。韓笑再推,聶承岩還是紋絲未動。韓笑有些急了,握起拳頭捶他的肩,卻被聶承岩在她唇上警告的輕咬一口。

  他占她便宜,還咬她?韓笑腦子裡已經沒了一開始的驚慌與迷糊勁了,這聶承岩纏著她沒完,真是讓她惱了。

  她也一口反咬回去,聶承岩吃痛,“哎呀”一聲松了嘴,他吃驚的瞪她:“你敢咬我?”

  她也瞪他:“主子不是也咬奴婢了?”話說完,臉卻騰的一下紅了,然後沒了氣焰,在他目光下軟了下來。

  她的架式把他逗樂了,他用指節撫撫她通紅的臉蛋,痞痞笑道:“那你咬我得再用力些,最好留下個傷什麼的,若有人問起,我也好告訴他們是我家笑笑給咬的。”

  什麼混話?韓笑皺著眉用力瞪他,可惜酡紅的臉蛋、粉豔的雙唇,配上水潤透著媚色的大眼,哪裡有半點氣勢。

  聶承岩被她瞪得越發得意,他捅破了這最後一層窗戶紙,心中便是再無顧忌,管它什麼人什麼事,是阻礙的,通通死一邊去。他之前就是瞻前顧後,想得太多,反而給那老頭鑽了空子。

  如今他被那老頭一氣一激,也醒悟過來了,什麼都無妨,她對他中不中意、喜不喜歡,他與她是不是一類人,這都能慢慢磨,他就是喜歡她,就是想讓她守著他,那她便是他的。他本就是強硬派的作風,一旦下了決心,耍起混來,哪裡還由得別人說不。

  她此刻在他懷中,軟玉溫香,他調笑道:“你不咬嗎?要不然,你讓我咬一口,我給咬出傷來,明日若有人問,你告訴人家,是被你的主子咬的。”

  韓笑咬著唇,心裡又是羞又是惱。她與他的心情完全不同,她壓根沒明白他怎麼能從大發雷霆轉眼變了無賴耍蠻。他們爺孫兩個均是一般,對人一會好一會狠,猜不到心思。這老的生怕她攀高枝,非逼著發誓,這小的難道是不服氣非得撩撥她嗎?

  韓笑從最初被強吻的羞意中清醒過來,這會子覺得心裡冰涼,她這為奴婢的,就得給他們這般戲弄?

  聶承岩還期盼著她撒嬌羞惱,與他拌嘴,沒想到卻是見她身子漸漸僵了,一臉委屈欲哭的神情,他緊張的也坐直了,伸手揉揉她的臉蛋:“這是怎麼了?你胡亂跟那老頭髮的什麼狗屁誓,我還沒哭呢,你委屈個什麼勁?”

  韓笑再伸手推他,想從他膝上下來,他卻半點也不肯放,韓笑咬著唇抿緊嘴不言語,聶承岩急了,捏著她的小下巴把她的臉板過來:“說話,你在想什麼?”

  “主子與神醫先生鬥氣,也不該這般輕薄奴婢。”韓笑努力挺直脊樑,說就說。

  “我跟老頭鬥氣?”聶承岩的火氣騰的又上來了。

  韓笑一咬牙:“奴婢是身份卑微,奴婢是仰慕主子,可奴婢從沒有想過要攀主子這高枝,神醫先生讓奴婢立誓,不就是要確保主子不被奴婢的身份汙了。神醫先生看輕奴婢便罷了,主子何必也拿奴婢戲弄,奴婢怎麼都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奴婢也是……也是有尊嚴的。”

  聶承岩傻眼,他被她迷得心猿意馬,她卻在跟他談論尊嚴,這究竟什麼跟什麼?

  他歎氣,湊過去啄她一口:“你的腦袋瓜學醫都給學笨了。”再親一下,又道:“那素醫館全是女子,每一個都是老頭極不想我牽扯上關係的,我要為了跟他鬥氣,全招惹了,豈不是更有效果?”

  看她傻傻呆愣的反應,他在她唇上咬一口:“老頭眼睛最毒,他誰也不逼迫,偏偏來逼迫你,難道你還不明白?”

  她的臉蛋也不知是被羞的還是被急的,粉撲撲的招他眼饞,他捏一捏,啃一口:“我這段時日對你百般討好,難道你還不明白?”

  這話讓她有反駁的意思了,他哪有百般討好,只是脾氣發得少了些,說話做事認真了些。她剛要開口,他用指頭抵著她的唇,又道:“這山裡一直傳言你是我的通房丫頭,按理我們這般親近,我又對你是極中意的,可我沒有收你入房,你可知為何?”

  她明白通房丫頭的意思,於是紅了臉,搖搖頭。

  他看著她良久,久得她差點沉迷在他的眼神裡,然後她聽得他輕輕柔柔的說了一句:“我捨不得。”

  捨不得。韓笑沒觸過男女之情,自然從未聽過情話,但這捨不得三字,竟讓她覺得甚是動情。

  他說捨不得讓她受委屈,捨不得讓她不開心,捨不得讓她變得不象自己……他捨不得,而她,竟被他的捨不得打動了。

  “你這性子,哪裡像是為人奴婢的,說話大聲,愛頂嘴,性子倔,若不是遇上我這般好心的主子,你早被暴打一頓丟出去了。”他說的有幾分道理,只是她遇到的都是好主子,要真是排著比一比,脾氣還數他最差,可她沒說,她把頭埋在他懷裡,聽著他細數著她若是與他相好的好處。

  “你喜歡學醫,我便讓你學醫,你想要什麼藥草,我便能給你什麼藥草,你喜歡為人治病,我有一城的醫館給你挑。”他頓了頓:“雖然我不開豬肉鋪子,可是也能保證你們姐弟倆頓頓有肉吃……”她聽到這笑了,惹得他在她腰上捏了一記。

  “你自己說,我對你好不好?”

  “好。”她應得乖巧。

  “那我們的事就這麼定了。”他生恐有變,飛快敲定:“旁的人和事你都不用管,只跟從前一樣便好,你守著我,我護著你,待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過去,我們便……”

  “主子。”她截了話尾,道:“我們只跟從前一樣便好,其餘的,以後再議可好?”一切發生太快,她雖興奮歡喜,但卻覺得少了真實感。他發了誓,她也發了誓,若他們真在一起,萬一有不好的事發生呢?他對她是一時興起,是受了刺激衝動,還是真心實意?他這幾年受了如此大的挫折困苦,身邊也沒旁的人,會不會只是孤單寂寞,而她對他的好讓他覺得習慣?

  他望著她,想了想,似是知曉她的顧慮,應了聲“好”,她剛鬆口氣,他的唇便壓下來,她下意識的往後一縮,立馬被他一瞪:“不讓親試試?”

  韓笑一呆,便被吻住了,他的唇舌火熱,這次是誘哄般的糾纏吮吻,韓笑被吻得暈乎乎的,意志很快被他拐跑。他一會蠻橫一會溫柔的態度也攪得她有些頭暈腦漲。

  她說的只跟從前一樣便好,該是與他一個意思的,對吧?他一定也是明白的吧?她沒有把握,她覺得男女之情這事,她有些捉摸不透。

  可不管她有沒有捉摸過來,聶承岩卻是積極又霸道的,兩人私下獨處時,他會一改前段克制有禮的作風,完全恢復了本性,加上肢體及態度上的親密,那是比初相識時更任性無賴幾分。

  好在有外人在場時,他會顧及韓笑的彆扭和尷尬,只在態度上顯示出歸屬,肢體上倒是沒透出太過親密的舉動來,這讓韓笑暗暗感激他的體貼。尤其是在雲霧老人面前,他似乎是想證明並非鬥氣,對韓笑的反應尤其尊重。而雲霧老人也不知為何,除了冷眼旁觀他倆之外,再沒有說些什麼過激的話來。反而象個認真而嚴厲的教書先生,認真教導著韓笑的醫術。

  雲霧老人還拿出了一份解毒方子,說是綠雪的解毒之法,讓韓笑好好研習。那密密麻麻、步驟繁多的解毒過程,讓韓笑驚歎,聶承岩卻一眼認出,這方子並非是雲霧老人的筆跡。他很快查到,前些日子,有人從山下給雲霧老人遞了信。這更讓他相信,偷綠雪換毒是為了挑釁。這方子該是那竊了綠雪的人寫來的,他拿走綠雪,破了解法再告之,而留下綠霜,該是想讓雲霧老人也去嘗試破解,只是沒料到這中間出了差錯。

  雲霧老人的舉動證實了聶承岩的推測,他一反常態,相當積極的參與到綠霜的解毒研究上來,邊教課邊研究,與韓笑認真琢磨著綠霜的解法。

  功夫不負有心人,這天解毒研究有了新進展,雲霧老人與韓笑聯手為林芝做的一次新的治療有了明顯的效果,

  韓笑為這個進展高興不已,她在屋裡認真整理著配方,打算編到她的解毒典籍中去。這時,來了一個意外的訪客——言杉。

  言杉在賀子明的監督下與韓笑見了面,他二話不說,直接跪下給韓笑磕了個頭。

  “言某一時鬼迷心竊,做出天地不容的惡行,所幸韓姑娘無礙,又救了言某一命,言某愧對韓姑娘,只得跪拜請罪了。”

  韓笑有些傻眼,萬沒想到這言杉上來就下跪的,她擺擺手,示意賀子明將他扶起,剛想說:“既是知錯,日後莫要害人。”可她話沒出口,卻見言杉又道:“韓姑娘在忙,言某不多打擾,告辭了。”說完便轉身離去。

  韓笑是沒弄懂他是何意,賀子明告訴她,言杉的身體已經全部恢復了,雲霧老人將他逐出了師門,命他明日下山。因言杉一身醫術習自雲霧山,被逐出了師門,日後就不能再以醫道為營生,對言杉來說,今後想是一無所有了。

  韓笑對這有些感慨,但她沒料到後頭還會有更意外的事情發生。

  當天夜裡,言杉潛進了習診院,闖入了林芝的病房,將毫無抵抗能力的林芝連捅了八刀至死,自己也自盡在她身旁。待有人發現時,兩人早已氣絕多時。言杉在那屋裡留下了一封信,信裡只有一句話:我與她終究是在一起了。

  言杉會做出這般的決然舉動著實是把韓笑嚇到,想不到平日裡看著知書達禮的好大夫,為了情之一字,做出這麼殘暴的事來。

  聶承岩卻道:“我若是為你,也能做出這等事來。只是那言杉太傻,為了林芝這種女人,不值得。”他把她拉到懷裡,話題一轉:“明日我便將樂樂接上山來了,我醜話說在前頭,我與你現下關係可不一般了,你對我可得對比樂樂要好些,若是讓我發現你偏心樂樂,你的皮可得給我繃緊了。”

  韓笑啞然的看著他,自他倆關係“不一般”後,他的性子就越發的惡劣了。韓笑把臉埋在他懷裡歎氣,其實感情這件事,也挺讓人煩惱的。



  46韓樂康復

  第二日,韓笑天濛濛亮便去了習診院,林芝雖然已經去世,但雲霧老人這兩天並沒有對研究解毒鬆懈,反而囑咐韓笑今日天亮前要趕到。

  去了那,驚訝的發現一間室堂前燒了藥草在熏衣,門前擺了香台燭案,雲霧老人正拿了香在那拜。見韓笑來了,塞了三支香到她手裡,韓笑不明所以,跟著拜了。然後穿上了藥熏的袍子,跟著雲霧老人進了屋。

  屋裡佈置擺設竟有些象要救治動刀,兩層緯縵將房子中央圍著,韓笑走了進去,先看到了雲霧老人的刀具已經擺好在一旁,再轉眼看病床上的人,竟是那死去的林芝。她未著片褸,身上已經清洗乾淨,那些刀口子清晰可見。韓笑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了,這神醫先生想必是要把她剖了細究內腑的狀況。

  韓笑緊咬牙關,克制著自己的情緒,雲霧老人冷眼看著她的表情,道:“剖屍,由你執刀,動手吧。”

  韓笑應了,動手把自己的醫藥箱子打開,抽出刀具匣,挑好刀子,處理好,把所有東西都做好準備後,深吸了一口氣,拿著刀站到了林芝屍體旁。

  幾個醫僕在旁邊伺候著,覺得腿都在抖,眼前這個人,是他們都很熟悉的林芝,音容笑貌猶在眼前,如今卻要把她開膛破肚,雖說這對為醫者研習有好處,但在人死後辱屍,難道神醫先生就不怕天遣?

  韓笑看了雲霧老人一眼,他面無表情,只等著她動手,旁邊幾個醫僕的表情動靜有些大,韓笑微微側目,然後再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右手穩穩的握著刀,劃開了林芝的胸膛。

  雲霧老人上前一步,在另一側看著,韓笑把切口切大,按醫書上教的,翻開了露出內腑各部。身後是一個醫僕做嘔的聲響,韓笑非常理解,她想她的臉色也很難看,雖然在醫書上看到過無數次內腑分佈的圖片,但從沒見過真的,這是她第一次如此完整清晰的看到一個人的胸膛肚皮下面的景象。

  身後又再傳來另一個醫僕的動靜,雲霧老人頭也不抬,冷冷的道:“滾出去,沒用的東西,以後不必跟著我,自己到藥房那領罰。”這就是把跟在身邊的醫僕貶做藥房裡做粗活的去了。

  韓笑沒來得及為這幾個醫僕奉獻同情心,她被林芝內腑裡的狀況吸引了注意力,原來他們為林芝療治到現在,她的內腑是這個樣子的。

  “這裡……”雲霧老人翻開林芝的心臟、肝等,除去刀傷之外,還有一些異常顏色狀況,一一點了出來跟韓笑說,韓笑努力記著,並在雲霧老人的指導下,把所有臟器都認識了一遍,甚至被要求動手切開仔細察看。

  韓笑認真學習,精神高度緊張,待所有都弄完,她淨手換袍,走出了屋子,發現竟然已是近午時分,明晃晃的太陽一曬,她這才覺得雙腿發軟,再站不住,一屁股坐到了屋邊階上。

  她剛才,用自己的手,自己的刀,剖開了一個人,翻開了她的內腑器髒。韓笑一點點的回過味來,身上發冷,胃裡翻騰。她埋頭在膝上,縮成一團。

  一隻大掌撫著她的頭,她抬起來,看到聶承岩那張關切的臉,韓笑立時紅了眼眶,小小聲的喊了聲:“主子。”

  “累了吧?我來接你了。”他接到消息說她這一早上是在剖屍,便知她定會難受。

  “我,我起不來。”韓笑紅了臉。

  “那就再坐會,今天太陽不錯。”他似真有閒情陪她在這曬太陽,韓笑心裡一暖,點點頭。

  雲霧老人這時出了來,看了看他倆,沒什麼表情,只對韓笑說:“明天還是這個時辰,還是這間屋子。”韓笑心裡一緊,難道又要剖屍?她抿抿唇,看了聶承岩一眼,而後才沖雲霧老人點點頭。

  雲霧老人皺眉看看聶承岩,轉身走了,一邊走一邊嘀咕:“剖個屍而已,緊張什麼,跟當爹似的……”

  聶承岩瞪著他的背影,忍住了沒發作,轉頭回來又瞪韓笑,韓笑縮縮脖子:“又不是我說的。”才溫柔不到一會,又擺凶臉。

  聶承岩沒好氣:“歇夠沒,樂樂一會就回來,你不先回去洗洗澡換身衣服,臭死了,怎麼見他?”

  韓笑趕緊站了起來,跟著他往岩築走。

  才走一段,他又不滿意了:“離我這麼遠做什麼?我身上有毒?”

  韓笑小小聲辯:“是你說人家臭的,這不是怕熏到你嗎?”

  “那怎麼不怕氣到我?”

  韓笑瞥了一眼推著椅子的霍起陽,趕緊道:“那讓我來推主子吧。”這下該夠近了。霍起陽聞言,也停了步準備讓出位置來。怎料到聶城主大爺還是不滿意:“推什麼推?剛才不是還腳軟,這會子又有力氣了?好好走你自己的。”

  霍起陽看了看韓笑,沖她偏偏頭,對著聶承岩的方向呶了呶嘴,韓笑會意,走到前面去,靠著椅子走,這才算順利起步繼續前行。

  走著走著,手碰到椅子把手,忽被一大掌握住了,韓笑臉一紅,想著身後便是霍起陽,被看到多不好,遂悄悄使力想把手抽回來,可她一用力,聶承岩也用力,乾脆把她的手掌壓在扶手上握著。

  韓笑紅著臉偷偷瞥他,卻見他直視前方,似什麼事都沒發生,可手指卻在輕輕撫弄她的指尖。韓笑咬咬唇,悄悄回頭看了眼霍起陽,他也是目視前方,專心推著椅子。仿佛心猿意馬的只有她一個。

  韓笑還沒來得及從霍起陽身上收回目光,手上一痛,卻是被聶承岩用力捏了一記,韓笑撇撇嘴,心裡不服氣,曲了拳用手背去頂他的掌心,他握著她的手不放,掌心磨著她的手背,嘴角彎起一個笑。

  韓笑又想起他們各自發的誓,心裡又有苦又有甜,他們真的可以在一起嗎?

  回到了岩築,沐浴更衣,把自己打點完畢,韓笑跟著聶承岩到院子裡等韓樂。她是奇怪的,這韓樂上山怎麼成了件大事了,要這般鄭重其事的迎接?她牽掛弟弟便罷了,可主子湊什麼熱鬧?

  當馬車停下,掛個大大笑臉的韓樂自己從馬車上跳下來,穩穩當當的站在地上,沖著她大喊:“姐姐。”韓笑有些明白了,可她不敢相信,她眨了眨眼睛,再眨了眨眼睛,韓樂哈哈大笑,張開了雙臂,大聲叫:“姐姐要站穩羅,沖啊!”言罷便象只小牛犢一樣埋頭沖了過來,韓笑淚眼濛濛的傻乎乎站著,嗓子眼裡堵得厲害,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聶承岩大喝一聲:“樂樂,別撞,小心摔著。”可是韓樂已經衝撞了過來,聶承岩眼急手快,伸胳膊護著立在椅旁的韓笑,韓樂沒頭沒腦的撲,力道太大,聶承岩坐著伸臂撐不住,為免他們都摔了,乾脆收了臂,把這一大一小全攬過來抱著了。

  “姐姐,姐姐,我好了,我全好了!”韓樂一個勁的叫喚,韓笑話也說不出來,只會一味的掉眼淚。她做夢都盼著韓樂的病快些好,幻想著有天他能象從前一樣朝著她飛奔而來,可當這一天真的到來了,她卻不也相信這是真的。

  那些內心恐懼惶然,面上卻要笑著對弟弟說“不怕不怕,有姐姐在呢”的日子,那些腿腳累得快斷掉,卻還得故做輕鬆的對背上的弟弟說“再堅持會,下個城很快就到了,到了就會找著好大夫”的時光,那些大夫對她搖頭說“別再費勁了,別再折騰這孩子了,讓他好好過最後的日子”,她心裡明明灌滿了淚卻還對自己說“下個大夫就能治好了”的歲月,那些爬過的山、走過的路、跪過的人、磕過的頭,忽然一下變得飄渺虛幻起來。

  “樂樂,樂樂……”韓笑緊緊擁著弟弟,再也忍不住嚎淘大哭起來。“姐姐就知道你會好的,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好的。他們說什麼我都不信,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聶承岩摟著這姐弟倆,看著他們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一會哭一會笑,忽然心裡酸澀難捱,他竟然沒有機會也能抱著親人這樣肆無忌憚的大哭大笑,他活了20多個年頭,曾經自認為是年少得志,能呼風喚雨,但他如今回想起來,他竟然連個這樣的擁抱都不曾有過。原來自傲與可憐的差距並不大。

  他殘了腳,毀過志,斷過生念,可是幸好她來了,她闖進他的世界,那樣充滿生氣的大聲對他說“是的,主子,奴婢在”,幸好有她,幸好他還有她。

  聶承岩緊緊抱著這倆姐弟,眼眶也熱了,他從此不是一個人,他也有了親人。

  幾個人抱在一團正感動,韓樂說話了。他擦乾眼淚,一臉驚奇的道:“咦,這椅子太結實了,在哪個鋪子做的?壓著我們三個人居然都不垮。”

  這毛孩子!聶承岩真想把他丟出去,可是偏偏他迷上的是人家姐姐。他清清嗓子:“既然你也知道會垮,就快點下去。”

  “可是這樣挺舒服的。”毛孩子不樂意。

  聶承岩瞪他:“我不舒服。”要是單單是笑笑抱多久都行,加上他就不行。

  韓樂這段被寵得膽大,又是剛剛展示了一下康復效果,正得意忘形呢,賴著就不願走:“再抱一會嘛,人家好久沒有得爹爹那樣的抱了。”又是爹爹?聶承岩正待發作,卻聽得韓樂繼續說:“這樣很好,真有一家人的感覺。”

  一家人?聶承岩正欲拎他領口的手停住了。韓笑被這兩人的對話逗得哈哈大笑,她真的真的是太高興了。見她歡喜,聶承岩歎口氣,把這一大一小抱好了:“就只抱一會,就一會。”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3:25 PM

  47愛意表白

  這個只抱一會變成抱到肚子咕咕叫,聶承岩實在忍無可忍,把韓樂拎起來一丟,不知躲到哪裡去的霍起陽忽的跳了出來,把韓樂接住了順手放到地上去。韓樂張著雙臂蹦著:“大俠,剛才好好玩,再玩一次。”

  韓笑也站起來了,抹去淚痕,看了看四周,還好左右都沒人,她剛才實在是太失態了。忍不住把韓樂拉過來左看看右看看,再三確認他真的康復安好,眼淚又下來了。

  聶承岩看著她粘乎乎的勁頭,心下不爽,轉著椅子朝屋裡去,道了聲:“開飯。”

  韓笑先拉著韓樂去給父母靈位磕了頭,問清了韓樂這次下山居然是聶承岩悄悄的帶他去醫病了,她問了診法和療治手段,心下驀然明白了七八分,一時間是又怒又喜。怒的是神醫先生的狠毒,喜的是無論如何韓樂病已大好,而對聶承岩,她是滿心的感激。

  她帶著韓樂回到飯桌這,還沒有行動,聶承岩便道:“你若敢帶著樂樂跪我試試?”韓笑一愣,想來他是把她看得透透的,連她的舉止打算都猜個正著。他既是如此說,她便打消了念頭,只福了福禮,道句:“謝主子大恩。”

  聶承岩盯她片刻,只道:“吃飯。”

  韓樂早餓了,他在百橋城聶府裡那是當了好一陣的小公子,因著聶承岩的吩咐,陳總管等對韓樂是極為照顧,每日吃好喝好,還得學習功課,他小孩子心性,有些被寵著了,看桌上竟然沒有肉,叫道:“城主大人,怎麼沒肉?”

  聶承岩是因韓笑今日剖了屍,怕她見著肉類沒胃口,便囑咐著全換上清粥小菜,一桌子素,此刻也不好跟這毛孩子說,便道:“要吃肉,去跟隔壁起陽他們一桌去。”

  韓樂嘟了嘴,又捨不得跟姐姐分開,想了半天,對韓笑道:“姐,我陪你吃前半頓,一會去陪大俠吃後半頓。”

  韓笑未及回話,聶承岩已經眼一瞪:“什麼規矩?毛毛躁躁的。坐好了,要在這吃就吃到飽,不許跑來跑去。”

  韓樂被訓,也是嚇一跳,趕緊坐好,被管得服服帖帖的,端起碗趕緊吃飯。韓笑看著弟弟一個勁的笑,給他夾了一筷子菜,聶承岩見狀,清咳一聲,韓笑趕緊也給他夾了菜,聶承岩這才算滿意了。

  韓樂一頓飯吃的動來動去,一個勁的往門外看,聶承岩見狀又道:“我怎麼囑咐你的,留你在山下,陳總管沒管教好嗎?”

  韓樂嘟了嘴,心裡想著總管伯伯是沒城主大人凶,可他不敢說,只得求助的看姐姐,聶承岩卻又道:“別看你姐,你是小大人了,病也好了,該懂的規矩得懂,該學的本事得學,日後得獨當一面,做些事業的。之前你腿腳不好,靠著人照顧,現下是全好了,不能再跟從前似的,小聰明勁得用對地方,你不是也應了嗎?”

  “是的,城主大人。”韓樂有些哀怨。

  韓笑看看聶承岩,有些不明白,聶承岩道:“待樂樂學些管事的本領,我給他派些活,他不能全靠你,以後也得自己有些作為。”

  韓笑反應過來了,心裡是有些激動的,她捧著碗,眼淚差點落碗裡去。韓樂見狀跳下椅子,過去摟著給她擦:“姐姐,樂樂病好了,以後樂樂照顧姐姐。”

  韓笑直點頭,這頓飯吃的是前所未有的高興。

  飯畢,韓樂回屋去小憩,韓笑記錄整理著早晨剖屍學到的知識,聶承岩審著他那些生意上的帳本卷宗。韓笑寫著寫著,抬頭偷偷看了眼聶承岩,卻見他也正轉頭看她,兩人目光一對,她紅了臉,趕緊低頭裝忙繼續寫。

  “過來。”聶承岩比她大方多了,偷看被抓著了還能怎樣?乾脆理直氣壯的叫她過來看個夠。

  韓笑磨磨蹭蹭,扭扭捏捏的,好半天終於挪了過去。

  “我好看嗎?”當主子的如是問,小奴婢低著頭紅著臉不說話。

  他壞壞的笑,把她摟到懷裡,親親小嘴,又問:“是好看的吧?”

  韓笑咬咬唇,鼓起勇氣道:“那主子也看我了。”

  “是啊,看你了,如何?”

  韓笑漲紅臉,怎麼也說不出“好看吧”這話來,吱吱唔唔半天,聶承岩笑道:“怎麼不說話?你不是最膽大的嗎?”

  韓笑嘀咕著“說這話不是靠膽大,是靠皮厚的”,聲音很小,聶承岩卻還是聽到了,他哈哈大笑,摟過她用力親幾口:“多親親,說不定便能親厚些了。”

  韓笑拘謹的任他親著,聶承岩卻歎了氣,終於問了:“笑笑,你心裡還有哪些不確定?”

  韓笑呆了呆,轉頭看著他的眼睛,也終於問了:“那主子是如何確定的?”

  如何確定?愛便愛了,是如何確定?聶承岩也是一呆,道:“若是喜歡上,自然是知曉的。”

  “如何知曉?”

  “會牽掛,會惦記,會慌張,會在乎……”他頓了頓,捏捏她的下巴:“你對我也是一般的,是不是?”

  “是”字便在嘴邊,可韓笑還是遲疑了一會才能說得出口。聶承岩也不惱,只道:“你便是答不是,也不行了。我這人,向來下定了決心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我認定了你,便是你了。笑笑,我們有一輩子這麼長的時間慢慢磨。”

  韓笑靠在他胸前,琢磨了好一會,想著該如何問,最後道:“主子,你現在與從前,必是大大的不一樣了。自你出事起,這兩年,身邊就只有我一個伺候著,會不會,你只是習慣了有我在身邊?”

  聶承岩沒想到她想的是這個,皺了眉道:“你覺得我連喜愛與習慣都分不清嗎?”

  “不,不。”韓笑有些急,連連擺手:“我不是說分不清,我是說有時候……我不知該如何說了,就是……就是發生不同事情的時候,人的感覺就不一樣了。”

  “你是想說若我沒瘸腿,或許會看不上你嗎?”

  這麼說好象把他看的挺膚淺,韓笑又搖頭,她想了想,道:“就如同我叔叔嬸嬸一直無子,他們原本對樂樂是極喜愛的,我父母過世後,他們便把我們接回家去撫養,一直對我們挺好。可當他們有了自己的孩子,樂樂又生了病,情況就會不一樣了。可能這個例子不做准,我只是想說……”她心裡真的有不確定:“主子又如何能知道就是我?若我並不是主子心中的那個人,時日一久,主子若是發現對我不再喜愛了……”不喜愛了,又能如何?她是個奴婢。

  韓笑猛的想到,她的行動舉止,她的想法要求,早就超出一個奴婢的本份,難道從很久之前,她就已經失了一顆奴婢的心嗎?她一邊對自己強調著自己是奴婢,一邊卻做著不是奴婢該做的事。她以為她把自己管得很好,以為她偷偷在心裡藏著他便好,但原來她還是有奢望的。所以她在害怕她的奢望不可能變成現實嗎?

  “笑笑。”聶承岩看她發呆,扳過她的小臉對著自己:“你在怕什麼?你叔叔嬸嬸收養你們的時候,你也是在想他們不要你們了怎麼辦?”

  “當時他們對我們很好的,我以為會一直這樣。”

  “那你為何還會藏了一包銀子?”她與他閒聊時,曾經講過過去的事,那包父母留下的錢銀是她當初背著弟弟離家的救命錢。

  “我……”韓笑竟答不上,她心裡原來是防備的,她原來在得到幸福的時候會沒有安全感。

  “哼哼。”聶承岩道:“這倒是提醒我了,得把你看緊一點,不能給你錢銀,別日後你覺得我對你不好了,偷偷跑掉,那可如何是好?”

  “主子……”他是在開她玩笑嗎?

  “笑笑,你心裡喜愛的那個人,是建了百橋城的聶城主,還是瘸了腿的聶承岩?”

  韓笑皺眉:“瘸了腿的聶承岩不就是建了百橋城的聶城主嗎?”

  “所以你能確定你對我好,並不是因為你同情聶城主成了殘廢?”

  “只是殘了腳,哪裡廢?可不還是能吃能睡能看書能管事的,哪裡廢?”她不愛聽這些貶低他的話,她把他抱得緊緊的。

  “笑笑,你問我是否是瘸了腿後習慣了有你,我是的。”她一僵,抱著他的手差點鬆開,他卻把她擁緊了:“我是個自傲的人,這些話我只說一次,若是你日後再拿來說,我可是不認的。”他把她的頭扣在胸膛上,不讓她看他的臉。“我是習慣了有你,你不在,我就覺得渾身不舒坦。若不是瘸了腿,我便不會有你在身邊,以你的性子,怕是再仰慕我,也只會遠遠念著,不會主動走近。而我,怕是也識不得你的好。”

  韓笑悶悶的說:“怕是已經跟你的芸兒成了親。”

  聶承岩聞言笑了,揉她的腦袋,他道:“你從來沒有提過芸兒。”

  “你不也是。”

  “你現下可是吃醋?”他聲音裡透著得意:“我的笑笑在吃醋?可真是好。”他哈哈笑,低頭在她的發頂上親了親:“芸兒啊,她很美,很嬌弱,跟你完全不一樣。”他頓了頓,把她抱高了,目光對上她的,他的聲音變得很溫柔:“我只能說,如果現在她和你同時在我面前,只能選一個,我會毫不猶豫選擇你。”

  韓笑心裡第一時間的反應便是因為她能伺候人,她能吃苦。可她聽見聶承岩說:“因為你讓我自慚形穢,你讓我覺得要很努力才能配得上你。”

  韓笑驚訝的張大嘴,怎麼可能?聶承岩笑著親親她:“我也差點不相信我會有這麼沒出息的念頭。笑笑,我那段日子有遲疑有顧忌,便是我在自卑,不是因為我的腳,是因為我的心。你不會想得到我心裡曾經有過什麼樣的陰暗念頭,我曾經想做的事,曾經想過的報復……”

  他把唇貼在她的額頭上:“我變了,全是因為你。”

  韓笑抓緊他的衣襟,熱血直往臉上沖,她覺得不可置信。聶承岩繼續道:“芸兒是個很好的姑娘,我至今回想起來,還是覺得她很好,我無可否認曾經喜歡過她,喜歡到願意娶她為妻。她死的時候,我傷心難過,我覺得我沒有好好保護她,全是我的錯。我那天琢磨著我到底喜歡你什麼,我有過一個念頭,我想著,如果這時有個神仙跳出來,對我說,如果用你能把換芸兒回來,我願不願意?我想了很久,最後的結論是:我不願意。如果用你能換回我的雙腳康健,我也不願意。”

  韓笑的熱淚湧出了眼眶,聽得他說著:“笑笑,當日芸兒若是不愛我,我便會放手。可如今你若是對我沒這般心意,我卻決計不會放的。我絕不會讓你離開我。如此,你可明白?”

  韓笑用力點頭,聶承岩的臉逼近她的,低聲誘她:“真的明白?”她又點頭。他彎起嘴角,唇碰到她的,笑著哄:“那你,吻我一下可好?”

  韓笑被迷得暈乎,摟上他的頸脖,兩人唇齒相碰,他歡喜不已,可待加深一步,門外傳來韓樂的聲音:“姐姐,姐姐……”聽著動靜像是正往屋裡跑,韓笑一震,猛的用力一推,因她坐在聶承岩膝上,這一推把自己推落在地,摔得生疼,還沒來得及呼痛,就聽得聶承岩一聲大喝:“韓笑!”她真是皮癢癢了,敢推他!



  48為情立志

  屋外傳來些許人語,似是韓樂在跟人對話,隱隱聽著象“大俠……找姐姐……”之類,韓笑聽不清楚,卻是猜到韓樂在門口該是被霍起陽給攔了。這一想,她臉更是紅,那霍起陽若是一直守在門外,以他的內力修為,該不會是把屋裡的話聽得一清二楚了吧。

  聶承岩窩著一肚子的火,前頭與她說得這般好,她不是也挺感動的?正是有氣氛的時候,她怎能這樣一下將他推開,既是應了他的情,難道她還怕被弟弟知道?

  “讓那小鬼進來。”聶承岩沖著門外喊,正好他也不愛粘粘糊糊的不清不楚,今天全都要說個明白。

  韓笑趕緊從地上爬起來,道:“主子,讓我來跟他說。”她生怕聶承岩這話一出口,跟強搶民女似的,別把韓樂嚇著。

  聶承岩皺著眉看她苦著臉的模樣,還是忍不住問了:“摔疼了沒?”

  “疼。”韓笑原想答不,一轉念還是撒了嬌。

  “哼,該你疼。”可惜撒嬌這招沒管用。

  韓樂顛顛的跑了進來,嗓門還挺大:“姐姐,怎麼大俠還管把門的?”

  “他是我的隨衛,自然是要替我把門的。”聶承岩道:“待過一陣子,我給你也挑一個。”

  韓樂睜大眼:“城主大人,我不幹壞事的,真的,別派人監視我。”

  “毛孩子一個,監視你有什麼用?你以後身份不一樣了,自然是要有個隨衛的。”聶承岩話說到這,被韓笑給攔了:“主子,我跟樂樂說吧。”

  聶承岩看看她,道:“好,你來說。”他就等著聽。

  韓樂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最後也巴巴的看著韓笑,等著姐姐說。被這兩人這麼盯著,韓笑說不出口了,事情的發展太快,她是愛他,她也信他,可她真的不知為何,兩人私下裡親密她覺得可接受,但讓她對著別人坦然宣佈,大方告白,她竟然覺得說不出口。

  聶承岩盯著盯著,看她一臉為難樣,眉頭皺了起來,眼看著就要發脾氣,韓笑趕緊一把拉上韓樂:“樂樂,姐姐還有一堆衣服要洗,你來幫忙。”她私底下交代,這總可以吧。

  聶承岩瞪著這姐弟倆溜溜的朝著後院跑,嚷道:“我也要聽。”

  韓笑把弟弟往後院裡一塞,轉身又沖回屋裡,拿著剛才聶承岩看的卷宗遞他手上:“主子先理事,我一定跟樂樂好好說。”

  聶承岩張口欲言,又被韓笑一把抱住了:“真的,真的,我一定好好說,絕不瞞他半點。”聶承岩心一軟:“那你去說,我等著。”他話音剛落,就聽得連著後院的小門處驚訝的一聲“啊”,兩人轉頭一看,是韓樂偷偷趴門那看呢。看到姐姐與城主大人抱住一團,想是吃了一驚。

  韓笑紅著臉放開聶承岩,拎著韓樂又往後院去了。聶承岩捧著那卷宗,半個字都看不進去,心裡就惦記著這韓笑是怎麼跟韓樂說的。如果她沒給自己正名,他一定要揍她屁股,罰她寫一百遍“愛城主戀主子,韓笑不離不棄”,然後貼得滿屋子都是,到時看她的害羞症還好不好了。

  聶承岩把卷宗冊子丟回桌上,歎了口氣,他尚且對自己的心琢磨又琢磨,最後還是被那死老頭逼得下了決心表露心聲,她年紀尚小,感情單純,又是這麼個羞澀的性子,不若他這般也是正常,他得慢慢來,在外人面前,不逼得她太緊才好。

  後院裡突的傳來韓樂的大叫:“真的?”聶承岩忍不住笑了。過了一會,又聽得韓樂的“哇”的一聲喊,聶承岩挪了挪身子,有些坐不住,真想去聽聽韓笑是怎麼說的。左忍右忍,終於還是拿了卷宗過來,一個字一個字的逼著自己讀。

  過了好一會,韓樂自己跑進來了,他離著聶承岩幾步的距離站住。聶承岩抬頭看他,韓樂一臉認真嚴肅的喊:“城主大人。”

  “嗯。”聶承岩心裡忽然有些緊張。

  “城主大人,是真心喜歡我姐姐嗎?”

  “當然。”他答的很快,生怕這孩子不信。

  “城主大人喜歡我姐姐什麼?”

  聶承岩愣了愣,喜歡什麼?韓樂皺起了眉,小大人式的看著他,似乎若是他答得不好,他這關就絕不讓他過。

  聶承岩琢磨了會,招了招手,待韓樂走近,把他攬到懷裡,小心翼翼的答:“就是喜歡,不知該怎麼說。”

  韓樂不滿意,扭了扭身子,決定一樣樣來問:“我姐姐長得好看嗎?”

  “尚算清秀順眼。”

  “那是喜歡她溫柔賢淑嗎?”

  聶承岩撫撫他的小腦袋,道:“說她吃苦耐勞、勤奮刻苦更確切些。”

  韓樂一想,也對,姐姐倔起來也是很凶的。“那城主大人是喜歡姐姐活幹得好嗎?”

  “嗯,嚴格說起來,她經常丟下我去看醫書學治病,很多活是別的小僕幹的。”

  韓樂不高興了,怎麼說來說去,沒一樣看得上似的。“那城主大人為什麼會想跟我姐姐在一起?”

  “樂樂,你跟姐姐在一起開不開心?”

  “開心。”

  “我也是。”聶承岩雖然覺得跟個孩子談愛不愛的,很荒謬,但還是耐心的道:“而且如果沒在一起,就會不開心。這種開心,只有你姐姐能帶給我,所以我要和她在一起。”

  韓樂覺得聽懂了,又覺得沒聽懂,想了半天,最後道:“那你不會欺負我姐吧?”

  “那如果你姐欺負我呢,你幫誰?”

  “當然是幫姐姐。”

  “所以你們有兩人,對付我一人,是我吃虧,你擔心什麼?”

  “也對。”韓樂樂呵了,心裡暗想著趁這會他對自己不錯,他也得培養些自己的人馬出來,到時若他真是負了姐姐,他非得讓他不好過。

  聶承岩看把毛孩子搞定了,問他:“你姐姐跟你怎麼說的?”

  韓樂眼珠子轉轉,瞅著他道:“不告訴你,我跟姐姐是一夥的,所以不能告訴你。”

  聶承岩一皺眉:“你這毛孩子。”

  “還有哦,你得對我姐姐好,不許罵人,不能讓她幹活,要給她錢花,還得有肉吃。”韓樂扳著指頭數條件:“要是你讓姐姐傷心了,我可不饒你。”

  “哼,你不許調皮惹你姐生氣,要好好念書,我給你安排的功課都得做了,還要好好學武,把身子練好了,別生病讓你姐姐擔心。我跟你姐在一起時你不許亂闖,給你安排了隨衛你不許甩開,不得單獨行動,不准到處惹麻煩。”聶承岩說得比他還溜:“要是你讓你姐和我不順心,我就收拾你。”

  “哇。”韓樂睜大眼睛:“你的要求怎麼比我還多。”

  聶承岩手指戳他的腦袋瓜子:“我是大人,你是小孩,等你翅膀長硬了,再來跟我談條件。”

  韓樂惆悵了一會,道:“反正你不許欺負我姐,不然我不聽話。”聶承岩失笑,揉了揉他的小腦袋,韓樂瞅他一眼,顛顛的往後院奔,大聲喊著:“姐,我們談判好了,你衣服洗完沒?”

  聶承岩舒了口氣,靠在椅子上,聽得韓樂嘰嘰喳喳的聲音,他止不住的一個勁笑,從今往後,他有家人了。

  當天晚上,韓笑趁獨處時,向聶承岩確認了韓樂痊癒的原因,聶承岩瞞不過去,自然是被她知曉了雲霧老人的所作所為。韓笑心裡又是痛又是怒,一夜沒睡好。

  第二日天未亮,她便按要求來到了習診院,見到雲霧老人第一句話便是:“神醫先生,我弟弟的病全好了,能走能跳了。”

  雲霧老人淡然的回道:“那恭喜你了。”語氣裡竟然未有一絲一毫的內疚和心虛。

  韓笑咬著牙道:“神醫先生的手段,韓笑見識了。”

  雲霧老人看她一眼,冷道:“你能猜到是顱內之症,卻連治好沒治好都判斷不出,技不如人,有什麼可說的。你差得太遠了,想不被人暗算,除了要有防心,還得有真本事。想找人算帳,學好了再說吧。”

  韓笑心裡憋屈,握緊了拳頭,雲霧老人一邊往屋子裡走,一邊還道:“憑你,配不上阿岩。”

  “配不配得上,不是你說了便是的。”韓笑終於回了嘴。

  雲霧老人頭也不回:“就你那點本事,莫非還覺得自個兒了不起了?莫忘了你與阿岩都發了誓,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心裡該明白才好。”

  韓笑杵在屋外,心裡鬱結難開。雲霧老人又在屋內道:“若再不進來,今後也不必學了。”韓笑一咬牙,大步踏著便進去了。

  今日裡果然還是剖屍,剖的是言杉,韓笑這次手有點抖,不知是否是沒了昨日的緊張後,心裡總想著下手剖開的是個熟人,亦或者是被雲霧老人給氣的?

  雲霧老人一點都不顧及她的情緒,道:“每一件內腑都給我仔仔細細的看清楚了,昨日看的是中毒未解的,今日這個是未有毒的。”他飛快的說著不同處,指點教導著這些內腑器變病由,韓笑只覺得腦袋嗡嗡的響,咬著牙關生疼,但還是用力的記著,把所有的知識往腦子裡灌。

  一切結束,又是近午。這次雲霧老人甩手先走,韓笑愣愣的看著醫僕們上來把言杉的屍體收拾了抬走。她拖著兩條疲軟的腿挪出屋外,終於忍不住抱著棵樹幹嘔起來。

  “姐姐。”一個帕巾子遞了過來,韓笑抬頭,看到韓樂那張擔憂的臉。“城主大人說,你學醫辛苦了,讓我來接你。”

  韓笑接過巾子,想哭的衝動在見到弟弟後壓了下去,她努力撐起笑臉:“還好,姐姐受得住。”

  韓樂牽著她冰涼的手,擔憂的問:“姐姐,我的病好了,你不學醫不行嗎?”看到她學到吐,他這個做弟弟的心真疼。

  “不行,姐姐一定要學,要學到最好。一定不能讓人用醫術害人,一定不能讓人看不起,一定不能讓人說配不上……”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3:27 PM

  49救人之心

  韓笑與韓樂回到岩築,飯菜已經準備好,韓樂事先已知道姐姐學的什麼功課,這次不再吵吵著要吃肉了,很乖的給姐姐盛了飯。可韓笑今日是真吃不下,苦著臉硬塞了兩口,又想著林芝和言杉,想起韓樂平白受的苦,想起雲霧老人對她說的話,想起那些刀具和內腑。

  聶承岩見狀,對韓樂道:“樂樂,你到起陽他們那吃飯去。”

  韓樂看看姐姐,“哦”了一聲,聽話的捧著飯碗走了。聶承岩揮手讓小僕把他們這桌的飯菜撤走,韓笑眨了眨眼睛,忍著酸澀的感覺,道:“主子,我沒事,你吃你的。”

  “我才吃的燉藥盅,這會也不餓。”他握了握她的手,竟是涼的讓他皺了眉頭。將韓笑帶回房,他讓她上床躺一會:“睡一覺吧,你累了。”

  韓笑搖搖頭:“早晨的功課還沒有整理。”

  “你這會腦子不清楚,整理什麼。先睡,天塌了還有我呢。”

  韓笑還有些猶豫,他哄著:“就睡一會,我陪著你,好不好?昨夜裡你翻來覆去的就沒睡。”

  “把你吵著了?”韓笑心裡有些內疚。聶承岩笑笑,撫撫她的頭:“可不是把我吵得也沒法睡,這會子快補補。”

  韓笑被這麼一說,揉揉眼睛,當真褪了鞋襪,躺到床上去了,聶承岩自己把鞋脫了,胳膊一撐,靠坐到床上,讓她偎在身邊,拉了被子把她裹好,輕輕拍著:“閉上眼睛。”

  韓笑緊緊握著他的手,閉了眼,腦子裡卻還在翻騰,想著想著,眼皮打顫。聶承岩心裡歎氣,把她摟在懷裡,輕輕拍她的背:“若有不痛快,可說給我聽。”

  韓笑咬著唇忍了好一會,終於啞著聲音嚷開了:“我恨他,我恨神醫先生,他怎麼能這樣做,樂樂還是個孩子,他怎麼下得了手。我該給樂樂出氣,可我竟然還想跟他學醫術。我剖了一個又一個,我不喜歡這樣,可我還是做了。我好怕,主子,我好害怕,我下了決心要學好本事,我竟然告訴樂樂我不想被人看不起,我不想被人說我配不上你。我以前不這樣的,我變了,要是從前,這麼讓人討厭的地方,我肯定帶著樂樂就走了,可我現在卻變了,變成了我看不起的那種人。今天剖開言杉的時候,我腦子裡竟然在想若是沒昨日剖得好,沒昨日學得認真,他會不會不教我了。”她一邊抹淚一邊亂七八糟的說著,聶承岩竟然聽懂了。

  “笑笑,笑笑,不哭,你很好,別害怕。”

  “不是的,主子,我以前想學醫,就是想治病救人,可我現在在乎的事情卻變了。”

  “你長大了,有變化不是挺正常?你在乎是我才會這樣不是?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不是不是,不是說在乎主子不好。是我學醫的目的參了雜念,我怕我會象神醫先生那些弟子一樣了,我不想變。以前那個我比較好,再苦再累,我開心。現在我的本事比以前強,可是卻覺得不如從前好了。”

  “笑笑啊,我以前覺得貌美溫馴的芸兒最好,最適合我。可我如今瘸了腿,我受了難捱了苦,經歷不一樣了,我覺得身邊有個英勇無畏,倔強善良的笑笑最好。我變了,可是不代表過去的芸兒不好,也不代表現在的笑笑不好。只是經歷不一樣了,心境不一樣了,所以我才會說,如果現在讓我選一個,我會選你,因為你是現在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你變了,不代表過去的那個你或現在的這個你哪個有不好,只是表示你長大了。或許是你的勇敢不再魯莽,你的善良不再愚昧,可你還是你。”

  韓笑琢磨了好一會,然後吸了吸鼻子,又揉揉眼睛,不高興的道:“你舉的例子真不好,我不愛聽芸兒什麼的。”

  這是她第一次這樣跟他說話,聶承岩歡喜不已,他捏捏她的鼻子,調侃道:“不愛聽怎麼了,人家確是比你長得美比你性子好。”

  “那我還比她勇敢比她堅強呢。”她鼓了腮幫子,難得露出小女兒態。

  聶承岩哈哈大笑:“是,你最勇敢,你是我最勇敢堅強的笑笑。”

  韓笑把頭埋他懷裡,靜了一會說道:“芸兒姑娘在往生世界一定會過得很好的。”

  “我也是這般想的。”聶承岩低聲道:“我被救回來的那一陣,天天想著,她在那邊好不好,她會不會恨我?我希望她能過得好,希望她忘了我,忘掉我這個沒用的男人害得她命喪黃泉。我滿心滿腦的愧疚,傷心欲絕,我那時想著反正我也活不了啦,我若去了,在地府裡定要找到她,定要護好她,莫讓她再出意外。”

  他正回想著當時自己的心境,冷不防胸膛上挨了她一記粉拳:“城主大人,我不是告訴你我不愛聽芸兒什麼的。”

  聶承岩笑了,低頭看她嘟了嘴一副醋樣,忍不住探頭過去咬她小嘴一口:“嘿,明明是你先說的,勾著我憶起往事,卻趁機編排我罪名了。”

  “反正我不愛聽。”她打了個哈欠,開始覺得困了。

  “主子。”她喚他:“你當初說要知道真相,你要報仇嗎?”

  “當然。”聶承岩眼睛微眯:“我的苦不能白受,芸兒也不能白白枉死。”

  “那我呢?別拋下我。”

  “不會的,傻丫頭。我就在你身邊,我們做什麼都在一起。”

  “還有樂樂。”

  “嗯,還有樂樂。”

  她安心了,不再問,只握著他的手,閉上了眼睛,這次是真要睡了。

  “主子。”

  “嗯。”他輕輕拂開她臉上的髮絲,替她掖了掖被子。

  “我喜歡喚你主子,叫阿岩會不習慣。”

  “喚多了便習慣了。”

  “那就先喚著主子可好?我還不想改。”那兩個誓象針一樣紮在她的心裡,對他越是依戀就會越是在意。

  “好,隨你。”老頭以為用形式可以困著他,用禮數可以約束他,那他可就大錯特錯了。他與笑笑在一起,只要兩個人開心,有一輩子這麼長,俗禮之事,待她願意再行便好。他當初就是太想向老頭證明他能掌控一切,他能做到他不允的事,便急匆匆帶著芸兒上路,才會沒做好防備。同樣的錯,他不會再犯。

  韓笑睡著了,聶承岩看著她的睡顏,想到那讓她傷心難過的老頭,心情有些複雜。老頭願意傳她醫術,老頭能讓她實現理想,老頭把她帶到了他的身邊……老頭這輩子對他做過最好的事情,怕就是只有這一件了。

  韓笑這一覺直睡到太陽快落山,起來後吃了飯,覺得精神也振奮了,心情也好了,她覺得聶承岩就是厲害,聊一聊竟然把她的不痛快都趕走了。她決心要振作,要努力刻苦,正加緊整理功課,卻見雲霧老人身邊的醫僕跑來請她:“韓姑娘,神醫先生喚你即刻到習診院。”

  韓笑心裡一緊,不知是何事,趕緊背了醫藥箱子就去了,賀子明照常跟在後頭,聶承岩打個眼色,霍起陽喚了另一個衛僕跟著。

  韓樂坐在聶承岩身邊背書,看這情景大眼一個勁的往外瞅,聶承岩大掌扳回他的小腦瓜:“別瞎瞧,好好背。玩了一下午,這會得補回來。”

  韓樂嘟了嘴,委屈道:“是城主大人跟姐姐關屋裡沒出來,沒人盯功課,我才跟大俠們玩會的,我還練武了呢,可勤快了。”

  韓樂跟聶承岩在這廂拌著嘴,一大一小拿著書冊著認真念,韓笑卻是惴惴不安的向著習診院趕,“是什麼狀況?神醫先生有沒有吩咐?”她問了那領路醫僕,那人卻抿緊嘴一言不發,只領著快步急走。賀子明走在韓笑身邊,將她與那醫僕隔開,韓笑沒得答案,只得在心裡做了最壞的準備,到了地方再說。

  眼看著習診院就在眼前,那一路面色有異的醫僕忽然轉身,“卟通”一下向著韓笑跪下了:“韓姑娘,神醫先生給川谷灌了綠霜,川穀是小的好友,我們一起上山的,這山裡,怕是只有姑娘有能力救川穀了,求姑娘救他一命。”

  韓笑一驚:“怎麼又是綠霜?”

  那醫僕道:“神醫先生說林姑娘毒症沒能完全治好就去了,他要驗證一下解毒的方法。川穀不是藥僕,他不是試藥的,可神醫先生選了他試毒……”這醫僕用力一磕頭:“韓姑娘,神醫先生只想驗藥,只有姑娘會真心救人,只有姑娘有這個能力救他,求姑娘救救他。”

  韓笑不再聽他細說,她撒腿就往習診院跑,藥箱子很重,跑得不利索,她索性一把抱著拼命往前沖,沖進那習診院,看得院內氣氛果然不一樣,原先給林芝治病的那間屋裡站了兩個人,韓笑一想該就是這裡,她跑過去,果然門前那兩人馬上讓開了。

  韓笑進得屋內,看到床上綁著一個年輕人,他嘴裡塞著布巾,用力咬著,臉色鐵青,額上筋脈突顯,身體四肢抽搐掙扎著。

  雲霧老人面無表情的站在一旁,看著這川穀痛苦掙扎。見韓笑氣喘吁吁的趕到,他冷然地說:“你來了,他就交給你了,看看之前研究的法子是不是管用?”

  韓笑放下藥箱子,伸手搭上川穀的脈,飛快的問:“你下了多少毒?放過血了嗎?有沒有準備藥?”她語氣不善,正眼都沒看雲霧老人。他也不惱,把毒量和之前用過的治救手段說了,然後丟了二頁藥方給她:“後面的就交給你了,這方子裡的藥已經交給醫僕去準備。”他言罷,便遠遠站在屋角,局外人一樣看著他們。

  韓笑也不管他,她把完脈,看了那放血的口子,然後拿了藥方很快掃了一眼,之後便從藥箱中抽出針屜,取了五根針,紮在了太沖、跗陽等穴上,片刻之後川穀似是沒再這麼痛苦,身體抽搐也少了。

  “下針止痛?”雲霧老人略一沉吟:“這招倒是用得妙,不過對解毒沒什麼作用,你其實不必多此一舉。”

  韓笑不看他,轉到一旁桌上取了紙筆在他的藥方上劃劃寫寫:“若能減輕痛苦,就不是多此一舉。這止痛妙法,是神醫先生教的,韓笑謝過。”

  雲霧老人微微動了動眉,這半日不見,她的氣焰倒是上來了。韓笑招手讓剛才去找的醫僕過來,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醫僕看了雲霧老人一眼,應了:“小的叫川羌。”

  “川羌,煩你跑一趟藥房,把這方子遞過去,按這個方子配,第一劑要儘快煎出來,越快越好。”

  那川羌一看,嚇了一跳,一邊偷偷的瞅雲霧老人,一邊小聲道:“韓姑娘,這方子是神醫先生開的,不能改。”

  “為什麼神醫先生開的方子不能改?適才神醫先生不是說了嗎,這病人交由我負責,怎麼救治我若是做不得主,怎麼負責?”韓笑振振有詞,清清楚楚的說:“神醫先生的方子固然是能快些解毒,但這川穀胃熱氣虛腎虧,用這藥解對他身體損傷太大,毒解完了這身子也垮了,得把這幾味藥改了,慢點調才是適宜。你跑一趟,把這方子遞了,快些煎出來。”

  川羌拿著藥方,一臉為難的又再偷偷看雲霧老人,韓笑聲音大了起來,喝道:“你不是信我會救他嗎?你不是信我有能力救他嗎?連個配藥的勇氣都沒有,你哪裡像是個做人兄弟的?你看看他現下這副模樣,你還有猶豫拖延的心思?”

  川羌一咬牙,拿了藥方悶頭就跑了出去。雲霧老人在屋角終於沉聲道:“莫說是這雲霧山,就連之前在山外,我自出師獨自行醫後,這許多年,還從來沒有人敢改我開的藥方。”

  韓笑深吸一口氣,終於轉頭正眼看向雲霧老人:“神醫先生開的是解毒方,韓笑開的是救人方。”

  雲霧老人盯著她看,而後淡淡地說道:“看來有人給你撐腰了,底氣還真是足,希望你的藥方能象你表現出的信心那般管用。”

  韓笑不應聲,轉頭認真去給川穀診治,她用事實證明瞭,她的藥方和應用的療治手段全部都是管用的。不到三個月,川穀痊癒了,這事在雲霧山引起了震動。重點不在於韓笑治好了毒,重點是她膽敢改了神醫先生的方子還治好了毒。整個山裡為此議論紛紛,而聶承岩此時出手,事事過問,樣樣監管,儼然一山之主的模樣。雲霧老人專心帶著韓笑研習醫術,對這些不理不問,總管白英對聶承岩言聽計從,事事協助。

  雲霧山裡的所有人終於確定:雲霧山確實是變天了。



  50三美相遇

  聶承岩接管雲霧山之後,就大刀闊斧的做了幾件事。其中令山上反應最激烈的,便是他改了病人求診上山的規矩。以往病人求診,都是寫了求診信,把病人的情況和別的大夫做保的信函遞上,由雲霧老人決定這個病人收是不收。若是收了,則由幾個大弟子來分配這病人交給誰經手。雲霧老人是只管保證診治,而接診和看護的許多工作還是由他的弟子來完成的。所以收治的這個病人好不好治,有多少油水可撈,用藥能用什麼藥,這些都關係到經手的大夫能分到多少診金。雲霧老人為人嚴厲,徒弟們自然是不敢亂來,所以明明白白的按病的狀況和用藥,康復的時間這些來算收入,合情合理,這些當然也影響著大夫們的利益。

  聶承岩讓白英把所有大夫的資料都給了他,全都看完之後,把所有人又都見了一遍,問清查明瞭各個大夫的狀況,然後宣佈因雲霧老人時常閉關,所以從今往後接診病人的安排不再由老人定奪和大弟子來分配,而是由百橋城聶府接收求診書,待聶承岩確認雲霧山上能治,才收診金安排上山。

  這個規矩遭來了眾多大夫的反對,陳榕第一個跳出來不服,他領著幾個師弟找上了雲霧老人,指責聶承岩此舉是為了把病人都攔在百橋城裡,削弱雲霧山的影響力,而且阻攔了病人上山,就是阻攔了財源,那雲霧山的開銷怎麼處理?

  雲霧老人沒說什麼,倒是派人去請聶承岩,就說山中眾大夫對他定的新規不滿,讓他過來解釋一下。陳榕等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沒想到雲霧老人這樣當面把事情捅出來,心裡頭是七上八下的,結果小僕回報,說公子說了,既是他掌事,若有不滿可去尋他說去,哪有讓他這掌事的主子過來聽人道不滿的。這話回的,讓陳榕等人臉都黑了。

  可雲霧老人顯然無心照顧徒弟的心情,他手一擺,道:“你們也聽到了,阿岩說有何事就直接找他商議去,他不願來,便是你們過去吧。去聽聽他怎麼說的,回來再與我稟稟。”

  大家面面相覷,還得回來跟師父稟報?那這下子想不去還不行了。可是去了就表明了是我不滿,是我要造反,這以後日子怎麼過?

  幾個人灰頭土臉的跟著名為領路實為押送的小僕往岩築去了,一路人還琢磨著怎麼辦,結果到了地方,聶承岩壓根沒給他們廢話的機會,直接道:“我接手雲霧山,老頭提了要求,雲霧山接診的條件不能變。那些條件你們是知道的,非病入膏肓不治,非千兩診金不治,非順眼之人不治,治癒後還需答應三個條件。”聶承岩手指輕敲椅子扶手,聲音不急不緩:“我且問你們,這麼苛刻的條件,為什麼病人還願意上山來治?”幾位大夫在一旁憋著不敢回話,聶承岩從鼻腔裡“嗯”的一聲拖了個問調,陳榕終於忍不住大聲道:“那是我們雲霧山醫術高超,只要上得山來就一定能治好。”

  “沒錯,你說得對。”聶承岩這麼爽快的附合,倒是讓阿榕一愣,可聶承岩後邊還有話:“只要上得山來就一定能治好,這是有老頭在的時候。可如今老頭決定閉關,誰來保證那些病入膏肓的病人一定能好?”

  幾個大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人敢保證。聶承岩又道:“你們有不滿我明白,我也有我的難處,老頭是要面子的,這雲霧山好不容易打下了第一神醫的名號,若是在他閉關的時候毀了,待他出來了這可怎麼交代好?要不這樣吧,只要你們中有人肯擔責任,保證讓來求診的病人都能治癒下山,絕不毀了雲霧山的名聲,我也就別費事在百橋城裡給你們篩選病人了,如何?”

  不待這些人說話,聶承岩又說了:“當然了,如果病人沒治好,死在這山裡,為了給家屬一個交代,誰給治的誰就陪著一起死,以示負責,如何?”

  這下子誰還敢說話?這分明就是恐嚇。聶承岩似笑非笑的掃了一眼他們的表情,又道:“既然你們技不如人,不能象那老頭一樣,就別想太多,按囑咐辦事,別出錯便是好的。大樑可不是誰想挑就能挑得起的。”

  眾人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陳榕咬咬牙,道:“如今師父全心全意教導韓姑娘醫術,對我們徒弟可都沒這麼好,那豈不是應該由盡得真傳的韓姑娘來擔這個重任才好。”

  聶承岩冷冷一笑:“陳大夫是我家老頭的二弟子,跟著老頭學醫的時間最長,如今說出盡得真傳的是我那個才上山兩年多的小丫頭,陳大夫說得臉不紅,我聽著都會覺得不好意思。再有了,老頭怎麼教的,教了什麼,你們去問他好了,在我這給難看又有何用?”

  旁邊一個大夫扯了扯陳榕的衣裳下擺,示意別再置氣了。這爺孫倆還真是象,全都是面笑心怒暗中給教訓的人,看他們一扯到彼此的問題,就很默契的把責任推到對方身上去,要說他們表面上如此不和,可誰知道會不會是暗中有什麼約定的。

  大家臉色都不好看,今日這一鬧,心裡都是明白了,師父不可能給他們撐腰,如今是公子掌權,日後怕是真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了。如此一想,眾人紛紛告退。

  聶承岩卻又說了:“我還有話要跟大家講明白。適才陳大夫提到了我家笑笑,我想雖然大家心裡有數,可我還是擔心有些腦子被驢踢過的會整不明白,所以還是說清楚些的好。笑笑當初是老頭為我找來的醫僕丫頭,可如今再不同往日,她是我的心上人,這裡頭該是會有人往齷齪了想,我管不了你們的腦子,可別讓我聽到什麼不乾淨的話。還有,她既是我心裡頭的人兒,我自然是護著她的,我這人短處不少,其中一項便是極其護短,所以你們也省省心別費力氣,不用挑她的錯處和麻煩,她做了什麼,我都會替她承擔。我如此說,你們可明白?”

  哪裡還會有不明白?幾個人行了禮速速退去,如今那韓笑既是神醫先生的不入門的高徒,又是這公子爺的戀人,左右好處都是她的,他們不能惹便對了。

  韓笑是無暇顧及這些人際門道,勾心鬥角也向來不是她的強項,有聶承岩的相護,她得以專心的研習醫術,雲霧老人與她講了很多她想都想沒過的疑難雜症,她看了許多珍藏的醫學典籍,她親手醫治了好幾個到雲霧山來求醫的重症病患,隔三差五的她還跑到百橋城去與別的大夫搶病人救治,以便累積更多療治傷患的實際經驗,她心底隱隱疑惑她這般急切是否會有違初衷,可聶承岩卻說,手段合理正當,何苦拘泥於內心最初設定。刀能殺人,也能救人,端看使刀的人如何辦。所以行惡不在刀,在人心。

  一切唯心而已。

  聶承岩說這話的時候,韓笑聽得睜大了眼:“主子,這樣的話可不象主子會說的。”

  聶承岩臉暗暗一熱,要依他的性子,該說的是只要有刀子在手上,想殺人便殺,想救人便救,只要自己好了,痛快了就是好的。可他這會偏偏卻挑了她愛聽的講。他嘴硬道:“我長你幾歲,經歷也多你幾分,自然道理比你想得透。”

  果然韓笑是覺得受益不少,連連點頭:“那是啊,主子這使刀的道理,果然是琢磨得通透。”

  通透?他琢磨她更通透。只是這丫頭卻是不珍惜,被他鼓勵出了士氣,便只顧著在雲霧老人走之前,要多多的學好好的練。他們都不知老人打算何時離去,所以聶承岩也只好任韓笑自己拼命,加緊研習功課。

  而聶承岩自己也是得經常下山,他需要把百橋城的事務管理與雲霧山的接上,又得把山上那些不服氣的全都打壓住,這樣兩邊一忙乎,韓笑與他雖然同住一屋,卻是聚少離多了。聶承岩為此是鬱悶難當,他嚴重懷疑老頭是不是使的壞心眼,故意做出要遠走的架式,把他跟韓笑騙得團團轉。可他派出去的人傳回了消息,雲霧老人寫了冊綠霜之毒的解法遣人送到了大漠,這回應挑釁強爭第一的行為,倒還真是老頭的作風,想來去大漠一事該是確切的。

  聶承岩遣了一些人下山,有自願走的,有不情願被逼走的,也有部分人被調派去了百橋城幹活。而讓韓笑驚訝的是,自願請求離開的,居然有連翹。連翹道自己已經上山數年,她在山上也學不到什麼,做個丫頭哪都可以做,所以家裡催她回去了。連翹是韓笑在這山裡交到的少有的幾個真心朋友,她要走,她還真是有不舍的。但人家去意已定,她也不好挽留,只得祝她今後一切順利,又囑咐了她日後若有困難,定要來雲霧山尋她來。

  連翹深深的看她好一陣,末了把韓笑抱住了:“既然再見面准沒什麼好事,那還是不要再見的好。”

  連翹的離開讓韓笑鬱悶了好幾天,更讓她鬱悶的是,韓樂跟著聶承岩下山住幾天,這天回來偷偷跟她報信:“姐,有個公主,叫如意的,可囂張了。這會賴在城主大人府裡不肯走。”

  韓笑一呆,如意公主?隔了這麼久,怎麼又來了?

  韓樂神秘兮兮的道:“姐,我打聽了,這公主快20了,老姑娘了,她就是為了城主大人一直不肯嫁的。這次過來,怕是要最後一搏。姐,事不宜遲,我們即刻下山,把城主大人搶回來。”

  韓笑下意識的推託:“我手上這些病症藥方還沒有整理完……”

  “什麼?城主大人還沒有這些藥方子重要?”韓樂團團轉,喃喃的道:“完了,完了,城主大人,不是我不願意叫你姐夫,實在是你地位太低了,排不上號啊。”

  韓笑歎氣:“你瞎說什麼?”

  韓樂一把抱著韓笑的胳膊道:“姐,你放心,我的心一定是向著你的,絕對不會跟城主大人告狀,不讓他有機會發脾氣。”他轉念又想:“不過,他發脾氣的藉口挺多的,要發了,你也不能賴我啊。”

  “我何時說不在乎主子的,你哪有狀可告。”

  “是嗎?那太好了,在乎就好。那我們現在就下山。”韓樂沒再給她拒絕的機會,一溜煙的沖到門外對賀子明喊道:“大俠,快準備準備,我跟姐姐下山。”

  韓笑揉揉臉,這個弟弟啊,總把這幾個影衛喊大俠,虧得人家也能聽懂他叫的是誰。她這下是被他拉下山去了,可見了主子她得怎麼說?難道真得說聽說你快被搶了,我來保衛一下?

  這個問題直到馬車停在了聶府門口她也沒有想好,正彆扭的不想進門,卻聽得率先跳下馬車的韓樂問:“你是誰?”

  韓笑探頭一看,得,這聶府門口怎麼又站了一個姑娘,盈盈大眼,面若美玉,竟是個豔美俏麗的佳人。她掃了一眼從馬車下來的韓笑,又看了看一臉警惕的韓樂,清清楚楚的說到:“我是來找聶承岩聶城主的。”

  韓笑臉一垮,酸水打心裡直往外冒。這府裡還有個公主,府外頭站著個美人,還有她這個小女僕急巴巴的從山上往下趕,她家主子到底是招惹了多少桃花啊?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3:28 PM

  51龍三夫人

  韓樂顯然對這個跑上門來找未來姐夫的女人也沒甚好感,他雙臂抱胸,撇著嘴,一副小惡霸的模樣:“城主大人可不是誰想見就能見的。”

  那女子似笑非笑,似乎覺得韓樂挺逗趣,她大方的問:“那依你說,要如何才得見?”

  韓樂皺起眉頭,又再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問:“你先說說,你是誰?”

  “那你又說說,你是誰?若你身份不對,我豈不是白介紹自個兒了。”

  居然還敢反問他,韓樂一仰頭,傲氣的答:“我是城主大人未來最得力的管事。你要見他,還得過我這關。”

  那女子一抱拳:“原來是小管事大人啊,失敬了。”她含著笑意,不急不惱的。

  韓笑走過去,摸摸弟弟的腦袋瓜子,讓他別調皮,她來問:“姑娘是何人,又因何事找城主大人?”

  “我呀……”那女子眼睛一轉,透著股調皮勁頭,語氣卻很無奈:“據說我叫鳳甯,是龍家三少夫人。”

  韓笑一愣,難道是龍三的老婆?還是據說的?韓樂在一旁嚷道:“既是龍三爺的媳婦,那就是有相公的人,為什麼還來找城主大人?”

  鳳寧笑了,伸手想去摸韓樂的頭:“你這孩子真有趣,怎的一身的醋味?”

  韓樂一撅嘴,頭扭一邊,不讓她摸。這人說話真沒意思,什麼叫他一身的醋味,他這不是為了姐姐著急嘛,看他姐是被學醫迷了心竅,對城主大人也不盯緊些,萬一被別的女人搶走了可怎麼辦?

  賀子明和韓樂的護衛葉竹在鳳寧伸手的時候已經踏前一步,見她並無惡意,這才作罷。韓笑與韓樂想的不同,她聽得是龍三的夫人,自然就想著是龍三有什麼要事托她過來找主子辦,所以她趕緊招呼守門的僕役通報,可沒等僕役進去,陳總管倒是跑出來了,原來他聽說小公子偷跑回山上,把韓姑娘帶來了,他趕緊出來看看。

  “韓姑娘,你回來了。”果然是這姐弟在門口呢,陳總管自然不敢怠慢,忙招呼他們進府。那叫鳳寧的也不客氣,待韓笑跟陳總管介紹了身份就跟著進去了。

  “韓姑娘坐車辛苦了,先回房休息吧,我去吩咐廚房加些菜。”陳總管這話一出馬上遭到了韓樂的反對:“我們不回房,姐姐,我們去花園,城主大人肯定在那。”韓樂這幾天可是把聶承岩的行蹤摸得透透的。這城主大人想來是為了避嫌,不與女子同室相處,所以要是與公主見面,定是在花園裡。而陳總管一開口就讓姐姐回房,定是城主大人跟那公主相會呢,那怎麼行,他把姐姐找來,可不就是為了搶人嘛,回房哪行,去花園才是正經。

  陳總管一臉為難:“樂樂,主子爺有貴客。”

  “我知道,我知道。”韓樂揮了揮,拉著韓笑就往那花園去。

  鳳寧跟在後頭,問道:“那我呢,兩位總管大人,房間就不必給我安排了,我一會就走,不過管頓晚飯還是要的吧,我一路奔波,餓了。還有,你們見貴客什麼的,可否往後延延,讓我先見見城主大人,我有要事。”

  “什麼要事?”韓樂轉頭看著鳳寧,還真是差點把她給漏了。

  “不能告訴你的要事。”鳳寧老神在在,四平八穩的說。

  “可我看你也不是太著急的樣?”韓樂很懷疑,她獨自前來,身邊連個護衛都沒有,哪裡有龍府少夫人的架式,說話也古裡古怪。

  鳳寧笑笑,道:“是啊,看起來你比我著急多了。不過凡事可不能照著看起來的判斷,對吧?小管事。”

  韓樂眼珠子一轉,回道:“算你有理,等著,我去找城主大人,他若是願意見你再說。”韓樂琢磨著,這麼拉著姐姐殺過去,好象是有些丟臉,說有客人來,急事尋,這樣理由正當多了。

  鳳甯也不在意,應了聲“好”,便在廊欄上坐下了,她似是疲倦,與陳總管道:“先給杯水喝可好?”

  陳總管施了個禮:“夫人隨我來,可先到廳上休息休息。”那鳳寧一笑,大大方方的隨陳總管去了。

  韓笑回頭看了她幾眼,覺得她有些古怪,不過在這府裡頭,陳總管他們都在,想必她也鬧不出什麼來。她跟韓樂去了花園,聶承岩果然在,正與那如意公主在石桌處對坐著。兩人都沒說話,只是坐著,如意公主一臉傷心,而聶承岩則是面無表情。

  韓樂遠遠的就喊:“城主大人。”他賣力的拉著韓笑就往聶承岩那奔去。聶承岩看到韓笑來,眼睛一亮,臉色一下和緩,伸手將她拉近了:“怎麼捨得丟下那些醫書了?”

  韓笑轉頭看了眼公主,沖她福了個禮,公主暗自咬牙,側過臉去揉揉眼睛,再轉過來時已是一臉倨傲,頭抬的老高。韓笑也不知該怎麼跟她應對,於是裝傻瞪著桌上,看那桌上擺了壺茶和兩盤點心,她皺起眉頭。

  聶承岩馬上道:“我沒喝茶,我喝的是水,不信你問起陽。”他仍在服藥,禁茶水,這點她管得相當嚴。霍起陽在一旁偷笑的點點頭,如意公主則是陰鬱地怒視著韓笑。

  韓笑被這公主瞪著不自在,忙跟聶承岩道:“主子,龍三爺的夫人來訪,說有要事。”

  “是叫鳳寧的?”聶承岩面色一整。

  韓樂在一旁大聲應:“是啊,城主大人,人家有要事來訪。”這要事二字他咬得特別重,還有意無意瞟了一眼如意公主。

  聶承岩與如意公主道:“聶某能說的都已說盡,公主也該明白才好。今日早點休息,明日便啟程回宮吧,免得皇上擔心了。聶某有客到訪,不便再作陪,公主請自便。”

  聶承岩抬了抬手,霍起陽會意的去推他的椅子,公主看著他的背影,猛的站了起來,沖他的背影喊道:“聶大哥……”

  聶承岩沒回頭,只擺擺手,霍起陽推著他繼續走。韓笑不知他們之前談的什麼,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卻見那公主直挺挺的站著,眼眶含淚,緊抿著雙唇,竟自有一股淒絕美豔之姿。她似察覺到韓笑的目光,急急轉頭背過身去,一旁的丫環挨過去,遞上了帕子,那公主一揮掌打掉帕子,自顧自的用袖子揉了眼睛。

  韓笑心裡一歎,跟上了聶承岩,小小聲道:“她哭了。”

  聶承岩伸手握了她的手:“怎麼了,你可憐她?”

  “不,這一刻這世上哭得人不知得有多少,許多事還得自己解決,旁人可憐不起她。”韓笑當年背著韓樂到處求醫時,兩姐弟抱著哭的時候也不少,她早就明白眼淚不值錢,就當調節心情用,要擺脫困境還得靠自己。

  聶承岩揉她的手:“你倒是想得開,我看現下裡只有把你的醫書全燒了才能把你惹哭,其它的,你是沒怎麼在放心上了。”他語氣酸的可以,韓樂在旁邊裝模作樣的直吸氣。

  “我哪有。”韓笑瞪眼弟弟,給自己辯解:“我這不是聽說了情況,趕緊急巴巴的丟下醫書跑來了嘛。”她這表現夠在乎他了吧。

  可人家聶城主還是不滿意,他道:“你這話說的,若是沒什麼情況,你就不會找來了,是吧?我下山都幾日了?”

  “三……”韓笑剛要答,霍起陽突然嗓子不舒服咳了聲,韓樂幾個手指暗地裡沖她晃著,韓笑趕緊改口:“四日了。”

  “哼。”聶承岩一拍椅子扶手:“你們兩個,到一邊去。”

  韓笑趕緊跟韓樂打眼色求救,韓樂道:“城主大人,那個龍三爺的夫人還在等著呢,她可說的是有要事。”

  聶承岩眼一橫:“別人家的媳婦哪有我自家的重要,讓她等。”他一揮手:“起陽,把這毛孩子領走。”

  韓樂愛莫能助的沖姐姐聳聳肩,灰溜溜的跟著霍起陽走到了廊前的拐角那邊,他站著聽,沒聽到什麼,就問:“大俠,你耳朵靈,他們在說什麼?”

  霍起陽道:“我什麼都沒聽到。”

  “騙人。”韓樂才不相信,他呆了一會,沒忍住,趴到拐角那偷偷瞧,看到聶承岩一臉訓話的樣子,而他姐姐韓笑很沒骨氣的垂首在一旁聽著。韓樂想著,這未來姐夫也真是厲害,罵人還能這麼小聲。

  那聶承岩訓了一會,不知韓笑應了什麼,他一臉不高興,然後韓笑彎□來,在他面上輕輕一啄,韓樂眨眨眼睛,還沒反應過來,就見聶承岩一把扣著韓笑的頸後,將她拉進懷裡,用力吻住了。

  韓樂“啊”的一聲,忙用雙手把眼睛捂著了,想想又忍不住,手指開條縫再偷偷看,可為什麼開了縫還是看不到?他把手全打開,發現是霍起陽的大掌把他眼睛遮了,還沒待他抗議,就被霍起陽拖到拐角那邊,禁止他再偷看。

  韓樂臉紅紅的,被霍起陽敲了敲腦袋,斥道:“小孩子別亂看。”

  “那大俠你是大人,你幫我看看去。”

  “你再敢偷看,小心被主子知道了,收拾你。”

  韓樂想想,他還真是不敢再看了,有個這麼凶的姐夫,還真是不太好。唉……

  過了好半天,韓樂等得不耐煩了,推推霍起陽道:“大俠,要不你去催催,看他們親完了嗎?”

  “不去。”

  “真是的,要親等回房了再親嘛,哪有把人家丟在一邊自己忙著親的……”他嗓門頗大,話沒說完就被霍起陽一把捂了嘴,韓樂機靈的一下明白了,趕緊噤聲站直了。一扭頭,果然是韓笑正推著聶承岩拐過來了,她臉粉豔粉豔的,不知是不是聽到他的話了,韓樂有些緊張,裝著沒事人的樣跟在輪椅旁邊走,可聶承岩卻道:“樂樂,你最近閑壞了吧,又是偷跑又是偷看的,回頭你的功課我得親自盯著才行。”

  韓樂急得真撓頭,最後很不要臉的摟著聶承岩的肩:“姐夫啊,我這不是為了你嘛,要不是我這麼奮不顧身,你又怎能從公主手上輕易脫身。你看,我姐這不是來了嘛,有她陪著你,多好。”

  “去,去。”聶承岩把他推開:“別耍滑頭。我與那公主又沒什麼。”後面這話是對韓笑說的:“她近二十未嫁,一直拖著,雖說人人都道是為我,但我可是從未給過她什麼暗示和允諾。如今皇上讓她和親,她談好條件再來一試,若我願娶她,她便可不嫁到漠北。”

  “和親?要嫁到漠北?”韓笑沒什麼概念,但聽上去並不是什麼好事。

  “笑笑,人人都有自己的命運,我不會違心娶她的。明日便讓她回宮去。”聶承岩對旁的人,的確沒什麼同情心可言。

  說話間到了廳堂上,那鳳寧似是等了許久,正撐著腦袋閉眼休憩,聽得動靜睜開了眼,坐直了。聶承岩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著她,瞧夠了,才問道:“你是鳳寧?”

  “是吧。”那鳳寧也認真瞧著聶承岩。

  韓笑聽得奇怪,這鳳寧好似不知自己是誰似的。據說,是吧,這樣的語氣委實是古怪。

  聶承岩冷冷道:“你怎麼證明?”

  “不知道。”鳳寧老實坦白,又問:“要證明幹嘛?”她左右一瞧,並無閒雜人,於是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盒,遞給聶承岩:“龍家三兄弟不在府,龍府被劫,他們想搶這個東西,我偷了出來,不知道可以給誰保管。我曾聽說百橋城主是龍三爺的至交,所以才來此。”

  聶承岩大吃一驚,龍府竟然有這事。



  52龍三夫婦

  那鳳寧把盒子往聶承岩腿上一丟:“喏,東西給你了,你通知龍三來取吧,我先離開兩天,然後再回來。”

  聶承岩也不看那盒子裡究竟是何物,只一擺手,霍起陽便閃身攔在鳳寧的身前,顯然並不打算讓她走。

  那鳳寧也不著急,只道:“那些人一路追著我,我在青峰城把他們甩開了,繞到這來。現在該去引開他們才好,不然待他們追蹤到這,豈不是給你們惹了麻煩?龍家招的事還是讓他們解決吧。”她似乎對追蹤捕殺什麼的並不太害怕,又道:“我把他們引開了,再回來等龍三,他接這盒子時順便接我。”

  韓笑聽得愣愣的,接盒子時順便接她,這位夫人還挺有意思,竟把自己說的地位如此低。

  聶承岩道:“既是龍三夫人來我聶府求助,我豈有再讓你回去冒險之理。青峰城那我自會安排,你就在這歇著吧。”

  鳳寧聽了,想想,說道:“也好,既然聶公子願意攬這事我也就不推辭了。那就麻煩安排個房間,賞頓晚飯,我是真累了。”

  聶承岩微眯雙眼,對這鳳寧疑慮甚深,但他未露聲色,只囑咐了陳總管安頓她,另又派人去了青峰城,按這鳳寧說的情況,處理那些追蹤她的人。

  第二日,如意公主一行人收拾行李,準備按聶承岩的要求離開百橋城。她此去恐怕再無機會回來,上了馬車後就呆呆坐著。車夫沒得指令也不敢上路,陳總管依禮相送,在一旁守了半天了也沒見這貴客啟程,心裡也不免有些緊張。可別是要鬧出什麼差錯來,他可不好跟主子爺交代。

  果然那公主突然從馬車裡跳了出來,完全不顧身份禮儀拔了腿就往府裡頭沖,陳總管驚得頭皮發麻,趕忙揮手使人跟上。眾人腳力是比公主強,可誰也不敢強行攔她,那如意公主悶著頭一路狂奔,闖進了花園,本想穿過公園奔書房去,可沒想到就在公園裡看到了他。

  聶承岩正打算審一審那鳳寧,所以安排了早飯後在花園裡茶敘。韓笑正給他倒藥,一抬頭看到如意公主身後烏央央跟著一群人闖了進來。

  霍起陽立在聶承岩等人的圈外,橫臂將公主攔下,賀子明也站在側邊,一副護衛的姿態,聶承岩鎮定的握著韓笑倒藥的手,道:“該灑了。”

  韓笑慌忙收了小藥罐,又忍不住直往公主這邊瞧,聶承岩安撫的拍拍她的手,拉著她坐下。如意公主見他們親昵的模樣,禁不住落下淚來,那淚水劃過臉頰,竟有幾分楚楚可憐。她當著眾人的面,大聲喊道:“聶大哥,我喜歡你,真心喜歡你。無論是初見時你意氣風發,還是如今你平坐輪椅,我只是喜歡你。你不要我,你會後悔的。”她伸手用力抹掉臉上的淚:“我不會輸給任何女人,那個謝景芸,這個韓笑,我不輸她們,你會後悔的,等著瞧,你一定後悔。”

  她一鼓作氣大聲說完,也不待人回話,扭頭便走。這或許是她這輩子做過的最丟人的事情,可她做完了,覺得心裡真是痛快。她不甘心嫁給漠北的老頭子,她不服這命運。

  看如意公主鬧了一場後又爽爽快快走了,那鳳寧“哇”的一聲驚歎,然後問道:“她為何一副要奔刑場的模樣?”

  韓樂小大人似的在一旁解惑:“她回去要去和親了。”

  “哦。”鳳寧點頭:“原來如此。是不是她想嫁給聶城主,這樣就可以不和親了?那她還可以嫁給龍三嘛,效果也差不多。”

  聶承岩正喝藥,聞言差點沒嗆著,龍三這媳婦是怎麼回事?雖說他早聽說他們不合,但也沒這般把相公往外推的道理。

  他幾口把藥喝完,藥碗放到了一邊,清了清嗓子,開始問話:“龍三夫人可休息好了?”

  “嗯,還不錯。”

  “你拿來的盒子裡,放的是什麼?”一卷羊皮地圖和一枚印章,其實聶承岩昨晚已經看過。

  鳳寧卻是搖搖頭:“我沒打開,我就是見他們要奪它,而龍家又把那東西藏得如此隱秘,想是重要的東西,於是我便帶著它跑了。”

  “既是重要的東西,你為何不回龍府交給管事的,卻是千里迢迢的跑到我這來。”

  “龍府裡有內奸,要不然他們怎麼能知道東西藏在哪,龍家三兄弟都不在,我可不敢亂交出去,再者他們一路追我,我又識不得別人,只是曾聽龍三說過你是他的至交好友,所以我才來的。”

  鳳寧的話算合理,可聶承岩卻還是不太信,他又問:“既是有內奸盜物,又有人追殺,你如何躲得過?”最重要的,這鳳寧是個嬌生慣養的嬌蠻女子,孤身一人逃亡來此,他無論如何都不會信。

  鳳甯玩著茶杯蓋,坦然回道:“他們打不過我。”

  “鳳寧。”聶承岩這下肯定她有問題了,他直呼其名,冷然道:“你不會武。”

  鳳寧睜大眼一愣:“我該是不會武的嗎?難怪龍府裡的人這麼驚訝……”她話沒說完,霍起陽的拳頭便已掃到她的面門。鳳寧反應極快,她身形往後一仰,竟似柔若無骨的躲開,緊接著飄轉回來,一回臂架著霍起陽的胳膊一推,只一瞬便將他這招化解。

  她並無相戰之意,擋開霍起陽這拳後便不再動手,霍起陽沒得聶承岩指令,便退到一旁。鳳甯聳聳肩,對聶承岩道:“你看,我確實會武。”

  聶承岩沉默片刻,那鳳寧又道:“我可沒什麼壞心眼,你大可去通知龍三來認人,我在這吃好住好便不會跑,你派人看著我吧。他們都說我變了,可我什麼都不記得,也不知自己變沒變。”

  “你病了嗎?”韓笑方才見她竟能如此敏捷的避開霍起陽的一拳,心下大為吃驚,如今聽得她道什麼都不記得,醫者本能冒了出來。

  “嗯。”鳳寧點點頭:“據說是我幹了壞事出逃,被卷下河道裡,他們在下游岸邊找到我,想是我在河裡撞到了石頭,頭上有傷,醒來後便什麼都不記得了。”她想想,又道:“也不儘然什麼都不記得,有時還是會有零星片段在腦子裡閃過的。”

  韓笑看了一眼聶承岩,見他點了頭,便伸出手去給鳳寧把脈,鳳寧奇道:“你是大夫?還有女大夫的?”

  韓笑笑笑不語,只專心把她的脈。鳳寧由著她去,另一手撐著下巴:“很多大夫都看過了,我喝了很久的藥。”說到藥,她一臉厭惡的表情。韓樂在一旁也心有戚戚焉的直點頭,鳳寧看他表情樂了。

  韓笑收了手,道:“並無不妥。”

  “那是啊,喝了那麼久的藥還有不妥的,那些大夫就都得慚愧死吧。”鳳寧似乎習慣了被人這般診來診去,她道:“他們都說我是個壞女人,我想,大概失憶前我裝模作樣太甚,現下裡才是恢復本性吧。”

  聶承岩不得不說,果然這鳳甯跟龍三曾與他提過的大不一樣,讓人覺得古裡古怪,但她確實應該並無惡意。反正他已派人去尋龍三過來,是真是假,待龍三到了便可知。

  三天后,龍三到了。這三日裡,鳳寧表現得很安穩,正如她所說,只要好吃好睡便好,她成天懶洋洋的樣子,只在無聊時會跑到園子裡去找孩子們玩。只幾天功夫她便已成了聶府的孩子王,韓樂和那些僕役的孩子們都愛與她玩耍。但聶承岩和霍起陽卻是明白,這個鳳寧的身手絕非一般,若是認真打起來,怕是霍起陽真占不到便宜。

  龍三的到來確是證實了鳳寧的身份,她帶走的那個盒子也確實是極重要的物件,她說的全都是真的。

  但這夫妻二人相處卻是奇怪,不親近,不疏遠,像是熟悉的路人。

  “你們是不是以為我與那群人是一夥的,聯手搶你家東西呢?”鳳寧的語氣有著篤定,透著些許被冤枉的委屈。

  “對。”龍三歎氣。

  “那你回去要替我申冤,不然余嬤嬤又該罰我了。”

  余嬤嬤這名字讓韓笑和韓樂都想起來了,韓樂嚷道:“那個凶凶的大娘。”

  “咦,你們也見過?”

  韓樂使勁點頭:“那會她搶我姐姐,嫁給他作妾。”韓樂手指一指龍三,聶承岩和龍三兩人都恨不得把他扔出去。

  “哎呀,原來我們是姐妹啊,那你如何流落到此處?”鳳寧好奇了。

  聶承岩黑著張臉,喝道:“笑笑不是你相公的妾。”

  鳳甯看了看聶承岩,又看看韓笑,了然的“哦”了一聲,轉向龍三的目光裡充滿了同情。龍三抿了抿嘴,跟她說:“這個是當初余嬤嬤看我傷重,信了沖喜之說,不作準的。”

  “既然總是引起誤會,還是保險些寫個休書的好。”聶承岩似是怒不可抑,咬著牙說的。

  說寫就寫,兩個男人極有默契,準備好了紙墨筆硯,龍三飛快的寫了個“休書”出來。鳳寧在一旁眼巴巴的看著,似是羨慕不已,末了忍不住道:“要不,你也給我寫一張吧?”

  龍三手一抖,差點沒把字寫歪了,所幸最後一個字已寫完,他按上手印,裝沒聽見。鳳寧再接再勵道:“很簡單的,你照著這抄一份,把她的名字改成我的便好。”

  龍三沒理她,把休書交了,推她往外走:“去收拾你的行李,大家都在等我們回去。”

  “我沒行李,趁這會紙筆都有,再順手寫一張吧,不是說我七出之條全犯了嗎?很好休的。”

  龍三還是沒聽見,只跟聶承岩道:“我家裡有事,大漠那邊暫時沒人手幫你了,探子那頭,你派人接手過去。”

  聶承岩點頭,兩人低語幾句,龍三回頭看了看鳳寧,又與聶承岩說了幾句,終於告辭。鳳甯有些不高興,沒精打采的跟韓笑姐弟揮手告別,跟著龍三走了。

  韓笑有些擔心:“主子,這龍三夫人的病我診不出來,但她說她確有多夢,偶爾有頭疼頭暈之症。”

  “她的顱內之症服了很多藥,怕是沒好徹底,該是無大礙的,好好休養便會無事。龍府不缺大夫,你別擔心。”

  韓笑點點頭,心裡想著回到山上要討教一下神醫先生,看看這類失憶症狀該如何治。可等他們回到山上,卻只看到雲霧老人留下的一封信。

  似乎是不想告別,老人挑了一個他們預料不到的時候,悄悄的離開了。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3:30 PM

  53攜手共度

  雲霧老人的信署名是留給韓笑的,聶承岩卻是不管,他拆開了,與韓笑一起看。

  老人在信裡說,他本該早早就去辦自己的事,但為了傳授韓笑醫術,計畫推遲了一年,所以無論韓笑心裡怎麼想,承認不承認,她都欠了他的恩情。他說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如今能教的他都教了,剩下的她還能進到哪一步就全靠她自己。

  信中雲霧老人還道,相信韓笑也知道自己有天賦,但希望她明白,天賦這東西並不是她一人獨有,這世上凡事修為皆為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他曾經遇到過天賦不輸于韓笑之人,醫術高明令人讚歎,但最後這人被他逼退至大漠。他說,希望韓笑不要有這個結果,凡事再三惦量方可為,莫輕信別人,也莫輕信自己。

  他把他的院落留給韓笑,這裡所有的書和典籍,藥品和丹丸,還有一些醫用的用具,韓笑都可以使用,雲霧老人囑咐她一定要把所有的書都好好讀完。

  可他筆鋒一轉,又道韓笑出身平凡,撐不得大場面,而聶承岩乃一城之主,又執掌了雲霧山,他們之間差距之大,日後二人定會有所覺。他道別以為他是老頭子便不懂情啊愛的,只是世間之事他看得太多,不是有情有愛便能相守。老人強調,依世禮俗見,韓笑並非聶承岩之良配,希望韓笑能有自知之明。

  莫忘了你們曾立過的誓言。

  雲霧老人信裡的這最後一句話壓得韓笑心裡沉甸甸的。

  聶承岩看完此信大怒,這老頭就是見不得他好,見不得他歡喜。但凡他有些什麼喜歡的東西,他都要破壞。什麼不是有情有愛便能相守,難道無情無愛的才能美滿?都說的是什麼狗屁話。

  他氣極要把信撕了,韓笑卻搶了過來:“這是神醫先生留給我的信,別撕。”

  “這破信有什麼好寶貝的?”

  “不是寶貝,是警示。”韓笑把信折好,放到書架第一層上,道:“神醫先生有些話還是有他的道理。主子,我要爭口氣。”她小拳頭一握:“終有一天,我要讓神醫先生心服口服,覺得我配你再合適不過了。”

  聶承岩眼睛一亮,老頭的這信還有這作用呢?

  他拉著她的手,撫上自己的臉,輕輕柔柔的誘哄著:“配得上我?你想怎麼配?”

  韓笑在他的眼神下紅了臉,她咬咬唇,忽而想到了:“我就用這神醫先生的信在書架裡做標記,讀完一層書再讀一層,待我都學全了,那神醫先生自然是沒話說了。”

  聶承岩的臉僵住,這書呆,學醫越學越笨了。他把她拉到膝上抱住,吻住她的唇:“我有個更好的主意,我們生一堆娃娃,那老頭自然就沒話說了。”

  韓笑羞得跳起來:“這個……”她佯裝忙的推開了這書屋的後窗。

  聶承岩不肯放過,追問道:“這個什麼?”

  “主子。”韓笑指著窗外:“你看。”

  聶承岩推了輪椅過去:“看什麼都不管用,你休想搪塞我,咱們之間的事,你定是要給個話的。”

  韓笑沒接他這話,卻指著窗外頭的風景道:“原來從這裡,能很清楚的看到百橋城呢。”聶承岩坐到窗邊向外瞧,沒說話。他知道,這個院子,是他建了百橋城後,那老頭重新修起的。原來,這個地方竟能把百橋城看得如此清楚。

  “主子,你看,那是聶府。”韓笑趴在窗邊認真的瞧。聶承岩垂著眼,看到窗臺的木框上有兩處明顯的摩擦痕跡,那是有人久立此處,長時間扶著窗框留下的印記。

  韓笑順著他的目光,也看到了那處磨痕,她心中一歎,蹲下來,偎在聶承岩的膝上,靜靜的陪著他一起看。

  聶承岩安靜了好一會,撫著窗框低聲道:“老頭心地不好,害過不少人,結過不少仇家。我小時候,爹娘就被老頭的仇家害了,老頭出去尋他們,連屍首都沒有找到。他把那仇家殺了,卻不肯為我爹娘他們立墳碑,他總自己騙自己說我爹娘一定沒死,可我知道並非如此。如果他們尚在人世,一定會為了我回來的。”

  韓笑直起身來,將聶承岩緊緊摟在懷裡。聶承岩抱緊她,接著說:“時隔十多年,同樣的事又發生在我身上。笑笑,我真恨他,是他讓我成了孤兒,是他讓我跛了雙足。”

  “你有我呢,還有樂樂,我們是一家人。”韓笑紅了眼眶,恨不得自己有神力,一下將他的悲傷全抹平。

  “可是就連你,他也想從我身邊奪走。我只有你了,他明知道我只有你了,他還想將我們分開。”

  “我們不分開,絕不分開。我發誓我絕不離開你,絕不讓你再孤單。”

  聶承岩盯著她問:“真的,你發誓。”

  “嗯。”韓笑用力點頭:“除非你不要我了,不然我到老到死,永遠陪著你,我發誓。”韓笑把臉埋在他的掌心,小聲卻堅定的說:“我在神醫先生那發的誓是說我永遠不嫁給主子,而你發的誓是說永遠不會娶神醫先生給你安排的人,我想了又想,嚴格算起來,我該就是神醫先生安排給你的人吧。若我們都應了誓,那真是兩個人都不得好死呢。”

  她抬起頭來沖他笑,聶承岩想說這種誓就是狗屁,不用理會,可韓笑用指點住了他的唇不讓他開口,她接著說:“我不在乎嫁不嫁,我不在乎名份,我只要與你在一起便好。”

  “我在乎,我希望你風風光光的嫁給我,我不想你受委屈。”他撫著她的臉:“我想與你成親,想與你生幾個娃娃。我不在乎老頭同不同意,他控制不了我。”

  韓笑偎進他懷裡:“有你這份心意,就夠了。”

  聶承岩摟著她,想想不對,又被她繞開了,乾脆直接問:“那你嫁是不嫁?”

  “阿岩,我對你的心意絕不比你對我的少半分。”韓笑認真的看著他,稱呼也順著他改了口喚阿岩,她站起來,立在窗邊,撫那窗框:“我沒了父母長輩,你卻還有一個,無論如何,他始終是你爺爺,你心裡再不喜他,卻還是會有惦念。你在山下努力建城,與他作對,他卻站在此處默默的看著你,阿岩,你豈知他不是牽掛著你?”

  她轉過身來,跪坐在他腳邊,握著他的雙手道:“為奴,我守著你,為妻,我也是守著你,這些不會有區別。但神醫先生說得對,我們要長長久久,不是現時心裡有愛便好。我要努力配得上你,你也要努力解開你的心結。”

  “我除了你,沒有別的心結。”

  “你把人調來調去,山上山下的安排,難道不是想給他們露馬腳的機會?你還在尋找那個內奸,對吧?你說你要報仇血恨,又與龍三爺查了這麼久,可神醫先生要去大漠,你卻不願與他商議。你們倆心裡默契極佳,偏偏同一件事要各幹各的。”

  聶承岩辯道:“報仇一事來日方長,如今把你們姐弟倆安頓好更重要。”

  “那你為何又往大漠那邊加派了探子?”韓笑道:“你也擔心神醫先生有去無回的,對吧?”

  “這事是他的舊怨,我是無辜受害,他要去解決,自然由他去,他若是能成事,我報仇一事,自然是省了功夫。”

  “可如果他不能成事呢?如果他象你父母一樣,再也回不來,而你卻不知他最後落在何處。主子,你真的不會難過嗎?”

  聶承岩握緊拳頭,咬著牙道:“我不難過。”

  韓笑了然的微笑,她握著他的手,低頭在他的拳頭上輕輕一吻:“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會在你身邊。我只想說,別人覺得我配不上你,我都不在意,可是神醫先生覺得我配不上,我會很難過,因為他是你的爺爺。”

  聶承岩不語,韓笑忽然伸手去揉他的臉,朗聲笑道:“你看你現在的表情,跟神醫先生好象,你們的脾氣也一樣的糟糕。神醫先生這麼不討人喜歡,可我怎麼就喜歡上他的孫兒了呢?”

  聶承岩“哼”了一聲:“你這丫頭跟樂樂似的,毛孩子一個,不知輕重,沒頭沒腦,你姿色也稱不上好,我怎麼就喜歡上你了呢?”

  韓笑跳起來,背著手,昂著頭,迎著那窗外山下百橋城的風景笑:“那自然是你的眼光比我好太多了。”聶承岩被她調侃,板著臉佯裝生氣,韓笑哈哈大笑,蹦蹦跳跳地到書架子那,手一揮,指著滿屋子的醫書典籍:“主子,這一屋子,是天大的財富,我現在,可是全天下最富有的奴婢呢。”

  聶承岩笑著,知道她是逗自己開心,她朝氣蓬勃,讓他想起初初見她時她大聲的應著說:“是的,主子,奴婢在”的情形,這麼多年了,她一點都沒有變,她帶給他的,是他從未想過他能得到的。

  他道:“你若不拘於那什麼狗屁誓,我把山下的城也給你,你會更富。”

  韓笑叉腰,學著土匪的樣:“城留下,城主攆走。”

  “你敢。”他笑駡著,手一抖,一條長鞭卷上她的腰,輕輕巧巧的把她卷到他懷裡,他低頭吻上她:“敢攆我,我咬死你。”

  纏綿的吻燒熱了這書屋,聶承岩在堆放著爺爺畢業研習成果的屋裡,抱著自己心愛的人兒,他想著韓笑說的心結,她真的把他看得透透的,可是他解得開嗎?

  聶承岩猶猶豫豫,韓笑卻是堅定果斷,她耐心的讓他自己去想通,而她把重心放在治病救人,醫術研習上。

  雲霧老人的離開讓韓笑一下失去了依持,再沒人能做她醫術上的後盾,她再不能遇到不懂的時候想著可以問問神醫先生了。這似乎把韓笑一下推上了戰台,她與她自己的戰台。她要克服對未知的恐懼,要學會獨撐一面。

  這日,百橋城裡來了個麻煩,一名大漢駕了輛馬車進城。他把車駕到了城中最熱鬧的街上,然後一把將馬車車架子拉開,露出車上躺著的兩個病人。

  “我聽說雲霧山是江湖醫術聖地,聽說雲霧老人是江湖第一名醫。我是來挑戰的!”大漢在馬車旁支起一面寫著“挑戰”二字的旗,大聲說道:“我師父也是天下第一名醫,名師出高徒,我的本事不差,特意前來一會雲霧老人的弟子。請他們與我同時醫治病人,誰醫得好醫得快,誰便是贏了。”

  “贏了又如何?”旁人一人問道,另有人已經快步急奔,去城主府那報信去了。

  “贏了,自然就表示醫術更勝一籌。這百橋城裡全是大夫,大家做個見證便好。”

  圍觀的眾人面面相覷,竅竅私語。

  那大漢扶旗叉腰,聲如洪鐘:“雲霧老人的弟子,請出來一戰!”



  54即將啟程

  “是誰來我們城裡鬧事的?”一個年輕的聲音響亮無比的從人群後頭傳來,圍觀的眾人趕緊讓出一條道。

  那大漢一瞧,說話的是個十三四歲的男娃,不屑的一揮手:“毛孩子一邊玩去。”

  那男娃正是韓樂,他踱得小方步,歪著腦袋,神氣兮兮的道:“你娘難道沒教過你,莫要狗眼看人低嗎?”

  那大漢被辱,一下怒了:“你罵誰?”

  韓樂撫著小下巴:“沒罵,我這麼和顏悅色的,只能叫嘲諷,不算罵。”

  “奶奶個熊的,今天老子不教訓你,老子就不姓魯。”那大漢作勢一卷袖子便待撲來,韓樂也不懼,四平八穩的站著,大漢的拳頭還沒打到,旁邊韓樂的護衛葉竹已經一把握著他的拳頭往後一推,將他格開。

  大漢顯然沒料到這小公子身邊竟有人護著,他微眯了眼,重新打量了一下韓樂,問:“你是誰?”

  韓樂道:“反正不姓魯。”

  一下又把大漢噎著了,他“你……”了半天,也不知怎麼接話好。

  “好了,好了,跟你開開玩笑。這麼大年紀了,怎麼這般沉不住氣呢?”韓樂瞄了瞄大漢身後馬車上躺著的兩個病人,道:“我是百橋城聶城主家的小總管,你來我們城裡挑事,意欲何為啊?”

  大漢嗓門不小:“我可不是挑事,我是慕名而來,是向名醫雲霧老人的弟子挑戰的。”

  “哎呀,這點出息啊,怎麼只跟徒弟挑戰呢,直接找人家師父切磋多好,省事,要贏了,那名聲可是大大的響。”

  “那不成,人貴在有自知之明,我這本事,比不上我師父,自然也比不上雲霧老人,我只求能勝過人家的徒弟就好,這樣我心裡舒服,我師父臉上也有光。”

  韓樂挑挑眉,撫撫小下巴,還知道說貴在有自知之明,看來不是笨人,可拖了兩個病人來人家地盤挑戰,又是笨得可以。

  “那你說說,你師父是誰?若是你輸了,又當如何?”

  “我師父是江南醫聖石天,我若是輸了,就回去再好好學學,下次再來。”

  下次再來?圍觀眾人議論紛紛,還有這等事,讓他贏了還省事了,若是把他比下去了,那不得輪番的來鬧啊。

  那大漢不管他們反應,只大聲喊道:“請雲霧老人的弟子出來一戰。”

  “你給他們喂的什麼藥?”冷不防身後有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大漢猛的轉頭,看到一個似十六七左右的女子正握著馬車上病人的手腕把脈。

  “去去去,小姑娘家,別湊熱鬧。”大漢揮揮手趕人,這個醫城太奇怪了,怎麼小孩子都這麼喜歡參和事的。

  “姐姐。”韓樂眼睛一亮,大聲喚著,屁顛屁顛的朝韓笑奔去。

  周圍的人也紛紛招呼著:“韓姑娘。”

  大漢瞧著大傢伙的態度,心中生疑,問道:“你是何人?”

  韓笑想了想,還是回個最穩妥的:“我是聶城主的奴婢,韓笑。”

  大漢掃一眼周圍眾人的神色,看來她所言不假,大家似是對她恭敬,想來這女子在聶城主跟前也是個得寵的。可他要找的不是城主的小總管,也不是城主的寵婢,他要找的是雲霧老人的徒弟啊。

  大漢仰著脖子拼命大聲吼:“雲霧老人的弟子,出來一戰啊。”

  “你給他們喂的什麼藥?”韓笑還是問這個,這兩個人的體型、年紀、脈象、病症居然一模一樣,要找到這樣的病人不容易,要維持他們的這種身體狀況更是不易。

  大漢一瞪眼:“跟你說了你也不懂,該不是聶城主讓你們來趕人的吧,我都說了,我不是挑事的,就是想切磋切磋醫術。我都琢磨好了,兩個病人,體質病症一模一樣,誰醫好誰贏。”

  “你叫什麼名字?”韓笑又問。

  “我叫魯直。”大漢用吼的:“雲霧老人的弟子到底什麼時候才出來啊。”

  “魯直,你從哪來?行了多久?這二人你給喂的什麼藥?”韓笑接著問。

  “從平義鎮而來,行了三十四日,這二人喂的什麼藥,哼,我不告訴你。”魯直昂著頭,神氣兮兮地道:“我要見著雲霧老人的弟子才說。”

  “三十四日?”韓笑臉色微變,她掏出隨身的針袋,掏出兩根針來,給那兩個病人一人插了一根,然後對旁邊立著看熱鬧的一位大夫道:“李大夫,這二位病人患有心疾,如此長途顛簸怕是捱不得多久了,快些就送到你鋪子裡,一會待他們醒了,拔了針,先喂些穩心丸。”

  李大夫被點了名,也不好推託,趕緊應了,他的醫鋪就在旁邊,倒是好安排。

  魯直一看這小姑娘居然要動他的病人,一下就急了:“誰允你動手的,我好不容易才找著二個一模一樣脈象病症的,這一路要讓他們保持這樣的狀態,我有多辛苦你知道嗎?我要留著他們跟雲霧老人弟子比試的,誰也不許動他們。”

  韓笑皺眉:“你倒是知道自己辛苦,這二人心、胃、腸道都有患症,你這般折騰他們,難道他們不辛苦?這樣的病症,若非不得已,最好不要長途顛簸,就算要上路,也得細調慢治,你非但不治,還下藥讓他們維持病態,你的仁心何在?還好意思自稱是醫者。”

  那魯直被這麼一說,居然臉紅羞愧,他支支吾吾的辯道:“我一心想著要挑兩個病症一樣的公平比試,不長途來這,哪能找著雲霧老人的弟子,這不是一時沒想周全嘛,誰說我沒有仁心,我當然是醫者,當然有。”

  韓笑不理他,招呼旁邊的人幫忙送兩位病人去李大夫鋪子裡,魯直一看沒人理會,還要搬走他的病人,急了,沖過去欲抓住韓笑胳膊阻止,剛近她的身,一條長鞭“刷”的直向他手上抽去,魯直嚇一大跳,趕緊扭身後退,手是保住了,袖子卻被抽掉一小塊布料。

  “你敢碰她一下試試。”聶承岩接到消息趕了過來,正好看到這幕,氣得真想一鞭子抽爛這大漢的手。要換了從前,怕定是如此了,可他跟韓笑呆得時間久了,居然腦子時閃過這人是個醫者,手很重要的念頭,見他尚未犯大錯,於是只是出鞭嚇唬嚇唬薄懲便罷。

  “城主大人。”周圍眾人紛紛施禮,魯直終於知道來者何人,難怪坐在椅子上也能這般有氣勢啊。魯直趕忙抱拳施禮:“見過城主大人,我叫魯直,從平義鎮帶了兩個病症一樣的病人,想眼雲霧山的大夫比試比試醫術。”

  “醫術不是用來比的,在我這,沒人會接受你的比試要求。”聶承岩板著臉斥他。

  魯直一愣,顯然沒想法會碰這樣的釘子,他想想不服,耿著脖子道:“誰道醫術不能比,不比比看,誰知道高下。這跟比武似的,江湖裡有名望的神醫,哪個沒有比過?”

  “我這裡就不准比。”

  “那我不服。”魯直一根筋的嚷,在一旁看熱鬧的韓樂直搖頭。

  果然聶承岩壓根不把他放眼裡,只冷冷的道了句:“滾。”他的聲音不大,卻把瞎嚷嚷的魯直給震住了,走他是不願的,可他也不敢再吵吵了。他大老遠來這,不能比試這可怎麼好?

  “主子,不能把他放走了。”韓笑安頓好那兩個病人,過來道:“他不能把病人丟下就跑,人是他帶來的,自然得由他治好了帶走。”

  魯直一聽,機會來了,忙道:“我就治一個,另一個讓雲霧山的大夫治。”

  “不行,兩個你都得治。”韓笑說著,她背著雙手,也頗有氣勢,看得魯直一愣一愣的,剛才她只是個黃毛丫頭,現在往城主身邊一站,怎麼也挺能唬人的了。

  韓笑說著:“你既稱自己為醫者,就該負起醫者的責任,人是你帶來的,你就得負責把他們治好。他們病了,是不幸,但不能成為你比試的工具。你既有信心來挑戰,就一定有把握醫治他們。都給治好了,再把他們送回家去。”

  韓樂從腰裡掏個小算盤出來,也道:“還有啊,李大夫的地方和藥材不能讓你白用,每一樣都得算錢的,你穿得寒酸,有錢沒錢?治好病了,還得把錢銀都補上,不然就罰你給李大夫做苦功抵債。”

  “什麼?我是來比試的,幹嘛要給你們錢,幹嘛要給你們做工,你們不比就算了,還能囚禁我不成?”魯直急得嗓門又大起來,他真的是沒錢,哪想到這麼辛苦來挑戰卻惹來一身的麻煩。

  聶承岩冷道:“你該慶倖你不是早幾年過來,不然可就不是治病做工這麼簡單了。”

  韓樂興高采烈的舉手討差事:“城主大人,我來監督他,他欠的債我會給他算的好好的。”聶承岩看了一眼葉竹,對方點點頭,聶承岩這才答應了韓樂。

  魯直嚷嚷著他不幹,可沒人理他。聶承岩與韓笑輕聲道:“跟我回去,你出來一天了。”她今日到醫鋪裡幫忙給病人診病,一大清早出的門,到現在都大半日了。

  “我想再看看那兩個病人,還有得盯著他好好給人治。”韓笑有事就放不下心。

  “你剛才不是都交代好李大夫了嗎?這人自然會有人盯,用不著你在這。”

  “那兩個病人狀況很不好……”韓笑還想再爭取爭取。

  “明天再看,今天先讓他們弄,肯定死不了。”聶承岩不高興了,眉頭皺得死緊,末了聲音壓得更低,又道:“我腳痛,你還理不理我了?”

  “當然理,主子最重要。”韓笑心裡直歎氣,趕緊安撫。

  “那回不回家?”

  “回,回,馬上回。”她轉頭跟賀子明交代幾句,主要還是這兩個病人的狀況禁忌,要盯著那魯直下手和用藥,還有他在路上都用什麼藥控制病人的身體狀況的,得問出來,然後就是這病人是找著時就病症一樣,還是魯直下手把他們調成一樣,都得問出來,她一邊說著,聶承岩就在一旁一邊瞪她,韓笑沒法,匆忙交代好了便推起椅子與聶承岩往聶府去。

  “別生氣了。”

  “你永遠都在忙,比我這城主都要忙上幾分,你自己算算,每日有多少時候是陪著我的?”

  “嗯,也有不少時候,比陪樂樂多。”她不怕死的頂嘴。

  “樂樂陪我還比你時候多呢。”

  “樂樂真是好孩子。”她笑嘻嘻的答。推著他回到屋裡,被他一把拉到懷裡咬了一口:“你還不知錯。”

  韓笑在他臉上親了親道:“你看,你讓我回來,我可不就回來了嗎?我多聽話。”她撫他的眉梢:“你給霍大哥使了眼色,是那個魯直有不對勁嗎?那樂樂在那,可有不妥?”

  “那魯直在我這百橋城裡,倒不怕他使出什麼花樣來,已經加派了人手盯著,該是無礙。可他說他來自平義鎮,師從江南醫聖石天,那石天,是遲硯興的大弟子。”他這幾年遣人查探,委實是知道了不少線索。石天一直自稱是江南人士,但他實際早年在大漠跟著遲硯興學醫,這事知道的人少,但不代表絕對隱密。

  韓笑一驚:“那魯直此番前來,可會與你受傷之事有關?神醫先生走了這麼些時候,突然有人上門挑戰弟子,這也太巧了。”

  “所以我擔心這事不簡單,老頭獨自去大漠,又是找的舊仇家,怕是真會有兇險。”

  “主子。”韓笑捧他的臉:“你若是擔心,不如就多派些人去護他,可好?”

  “依他的性子,多派人手怕也不招他待見,我想自己去一趟。”他摟緊她:“你要與我一塊去。”

  “好。”她想也不想,一口答應。

  “路上怕是會辛苦。”他心裡其實很是猶豫。

  “那我更得去了,若是辛苦,沒人伺候照顧你怎麼行?”

  他笑了,在她唇上啄一口:“這倒是其次,不過是想拉著你一起見他,讓你把那什麼破誓再立一個,你不是說了,若他同意你便嫁我的?”他想了,老頭若不回來了,那笑笑得拖到什麼時候才願真正成他聶家婦,反正他是要去大漠尋老頭,乾脆把笑笑也帶上,所有事情一併解決掉。況且此去時間頗長,若是見不到笑笑,他這日子可怎麼熬。

  韓笑臉一紅,低聲道:“你是去解決怨仇的,怎麼還能想到親事上。”

  “這不是順路嘛,省得你總有這理由那藉口的。”

  “我哪有?明明是時機沒成熟。”

  “時機交給你掌握,怕是太難熟了。你要的條件我都給你實現了,到時可不能心不甘情不願了。”他捏捏她紅粉粉的臉頰,道:“再過些時候,我安排好,把魯直的事也解決了,我們就上路。”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3:31 PM

  55醫術驚人

  魯直坐在屋裡,瞪著手上的藥費清單,眼都直了:“你這坑人的毛孩子,哪有這麼貴的?”

  “怎麼沒有?你眼前的可不就是嗎?”韓樂隔著張桌子,坐他對面,一邊吃點心一邊說:“我可沒有欺負你,你到處打聽打聽,我韓樂小總管可是好人,這價很公道。”

  “瞎說,我明明看過李大夫的藥價,可比這便宜多了。”

  “你光用了藥材嗎?你還用人家地方呢,還吃人家的飯呢。你住的房,病人住的房,你吃的糧食,病人吃的糧食,為你們燒飯煎藥燒水的柴禾、水、人工,這些都不是錢啊?還有呢,本總管親自為你服務算帳,這不用付工錢啊?”韓樂一揮小拳頭:“你想讓我白乾?”

  魯直漲紅了臉,心裡那個悔啊,他就是想來比試比試的,怎麼惹來一身麻煩呢?他真的是沒錢的,他向來給人看病就不太收診金,連藥都是自己采的,一心只想好好學醫,聽說了好多大夫都是在比試中證明自己高明,他也想試一把,哪曾想是挖了個坑給自己跳。

  他憋了口氣,咬牙道:“我沒這麼多錢。藥材我去山上采,以藥抵藥,就付飯錢、水錢和人工。”

  韓樂看著他就想樂,這傻子,要不是他真把那兩人治了,他還真會以為他是假冒的大夫,不過別的大夫和姐姐都說他手法和用藥高明,看起來還真是兩下子的。要換了別的大夫有這本事,早把腦袋昂到天上去了,這傻子還真是跟他一筆筆算錢呢。

  韓樂裝模作樣的點頭:“采藥啊,也行。不過你只能到城外的深山裡去采,藥田裡的可不能動哦。話說回來,你采過藥嗎?認識嗎?”

  “當然了,我學醫之前,就靠到采藥換些錢銀生活的,後來在山裡頭救了我師父,這才開始學習醫術。要說采藥的本事,我師門當中,還沒人比得上我。”

  “這麼厲害?難不成你師父只收了你一個徒弟?”

  魯直沒聽出來試探,老實回答:“我師父一共有六個徒弟,我排行第六。”

  “你排行最末,怎麼會想著要來百橋城呢,你那些師兄們怎麼不來?”

  “他們都有名氣了,就我沒有。不是都說一舉成名嗎?我想著幹件大的,打聽了,江湖上排第一的就是雲霧老人,這還有個響噹噹的百橋城,所以我就來了。”

  “那你師父同意你來?”

  “師父沒問我出來幹嘛。”

  韓樂撓撓頭,暗想著魯直這話裡也聽不出來是他自己犯傻呢,還是被人誘拐支使的。可這些日子監視觀察,還真沒看出來他有什麼別的動作。自初來被訓斥了之後,就真的認真給醫治那兩個病人,雖然也一直想找人比試,但無人理會他,他也沒什麼辦法。韓樂托著腦袋想著,他可是跟城主姐夫攬了這調查的差事,可不能無功而返啊。

  “總之便是如此定了。”魯直一拍桌子,大聲道:“藥錢我是給不起的,我去山上采藥……”他話音還沒有落,就聽得屋外頭幾個人嚷嚷:“山石塌落,山上藥農遇難了,大家快去救人。”

  魯直一聽,跳起來就往外沖:“傷者在何處……”

  韓樂也跑了出去,拉著一個叫喚的人問清狀況,囑咐道:“不能亂喊人,城裡還有許多病人需要照料,別讓大家驚慌。人雜了,一亂,去到山裡更危險。你先去通知城主,不,先找陳總管,讓他老人家給安排安排。這邊的人手我來幫忙招呼。”

  昨日下了一天大雨,聶承岩的腳雨天犯痛,脾氣是最差,昨日一整天韓笑都沒有出門,推了所有的事,只在屋裡陪著他。陳總管一早就跟韓樂他們幾個報信了,主子發火,眾人遠離。如今又出這事,還是先報陳總管,由他來安排通報和組織幫手。

  那人聽得韓樂的話,趕緊就去了。韓樂轉頭一看,魯直已然背了他的包獄,從後院拿了把斧頭,背著一大捆粗繩就要出發。韓樂大聲喊:“你別著急,別一個人去。”

  他領著葉竹跑到街外頭,大街上的人們慌亂奔走,都在嚷嚷著去後山救人的事,許多人著急得手上東西一丟就要跑去,要知道這城裡生活一向和睦,左鄰右裡互相都認識,那些藥農很多也來自各家各戶,一聽說他們出事,這全城都得驚動了。

  韓樂一看勢頭不對,急了,趕緊跟葉竹交代幾句,葉竹點頭,振臂躍起,站在屋簷高處運功沖眾人大聲喝:“別慌,大夫們帶上藥箱子,其它人帶上斧頭、長棍、鋤頭、粗繩子、板架,準備好布巾、夾板,每家每戶必須留人,防止外來人趁亂打劫的,燒水、準備藥品,把人救回來後立刻救治。所有人不得單獨行動,在城門處集合。”

  韓樂在下頭已經拉了一人,交代道:“找幾個識字婦儒,挨家挨戶跑一趟,查清楚誰家今天有人去山上的,統計個數出來。”那人應了,韓樂匆匆跑到城門處,跟率先趕到的孫大夫幾個一合計,把所有參加救援的人都集中好,挨個點了人頭分好組,年輕力壯的負責搬抬救人,五人一組五人一組的出發了。大夫們負責現場處理傷情,兩個人合一組,也出發了。能動用的馬車、馬匹也全都用上了。

  陳總管趕到,韓樂把這事情況與安排與他報了,卻不願聽他安排回家等著,他道:“陳伯,城裡此刻正亂呢,得你來主持大局,這麼些人都得提前安排好,一會傷患們就都送來了。那後山裡也需要個人去看看狀況,安排安排,你教了我這麼些本事,城主大人也對我委以重任,這可不是為了讓我一出事就在家裡守著的。你放心,我絕不魯莽惹事,再說還有葉竹盯著我呢。”

  陳總管還想說什麼,可一看剛才韓樂處理這事也是井井有條,忙中不亂,他也確實需要個幫手照看城外,於是點了點頭:“你可得小心,別亂跑。那邊事情安頓好就回來。”

  韓樂應了,領著葉竹就往城外頭趕。

  城外有幾座山,除了山底下開墾出來的藥田,山裡頭長的野生藥材也不少,平日裡不少藥農會結隊去挖藥。昨日下雨,今天放晴,正是一些藥材摘采的好時候,於是許多人全去了,可沒想到卻碰上了山石崩塌。

  回來報信的人領著大家往山裡趕,幾個領頭的一商議,選了一組人先上,探好地勢,沒有危險其他人再跟上。魯直是外人,沒人跟他配組,他大聲道:“我在我們那,也是個采藥出身的,我對爬山登高也很熟,而且我有醫術,可以第一時間診斷傷情,我也第一撥上去。”

  沒人攔著他,於是大家一人綁著一人,結著隊就先上了。一腳一腳踏好了地形,確認山石再無鬆動崩落的危險,便給下面的人揮舞布巾示意,然後一組接著一組的救援隊,便按著一路記的標記登上山去。

  韓樂跟著葉竹也上去了,塌石的地方慘不忍睹,許多人被埋,也有人被沖落山下。石頭、樹椏斷枝染著血散了一地,傷者倒在各處,情況危急。

  韓樂大聲喊著,讓救援的人都別慌,先把能搬動的傷者集中在空曠的地方,依傷情嚴重程度排序,讓大夫們趕緊救治。被埋的,滾落的傷者,大家分組挖分組抬,剩下的幾組人,周圍各處搜尋,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遇難者。

  一個護衛快馬趕來,帶來了在城裡詢問查到的上山采藥的藥農名單,韓樂拿著一一與傷患核對,全問完了,發現竟還余十余個藥農不見蹤影。他讓葉竹將他帶到高處,坐在大樹枝上由高處向下遠望,若是發現有何蛛絲螞跡或是哪邊需要人手支援,他就大聲提示,好在他這些日子裡,跟著陳總管和聶承岩到處辦事,有時也能獨自調停安排出些成果,故此城裡眾人都知道他是個小管事,沒因為他年紀小而忽視他的聲音,這樣一來,現場也算是有條不紊。

  魯直與大夫們一起全力搶救傷者,可他是外來的,沒人跟他一組,孫大夫把他分到處理輕傷的這一塊。魯直心裡忿忿不平,他看著那些大夫們救的都是昏迷不醒、斷手斷腳的重傷,而他這邊,只是破了口子流點血,能哭能叫能鬧的精神抖擻的傷患,這讓他覺得自己的醫術真是受到了歧視。

  他正瞪著那邊孫大夫與另一大夫正在為個傷者腹部的大洞止血,他真想沖過去展現一把,忽而聽到身後一個女子的聲音:“除了這還有哪裡痛嗎?阿平不哭啊,阿平很勇敢,笑笑姐幫你把這傷口縫一縫,上上藥,血就不流了,你馬上可以回家見你娘了,不哭啊。”

  魯直轉身一看,是那個聶城主身邊的奴婢,叫韓笑的。這邊還有三四個輕傷的,原本等著他給治呢,這會見了韓笑到了,竟都喊著“韓姑娘救命。”魯直心裡那個氣,他千里迢迢來這百橋城,挑戰不成,還被編排著跟個奴婢水準的一起治輕傷,這簡直就是侮辱啊。

  他“咚咚咚”的跺著步子過去,一把拉過一個藥農的胳膊:“我來給你治傷。”這藥農傷口雖長,卻是極淺,縫都不用縫,抹藥包紮就好。魯直嗓門雖大,動作卻是輕柔快速,韓笑一邊給個少年縫傷,一邊抽空抬頭看了他一眼。

  魯直小聲喃喃道:“看什麼看,我的醫術好得很,跟你可不一樣。”

  韓笑似是聽到他的話,卻不在意,只笑了笑,處理完手上的少年,接著處理另一位藥農的腳傷。魯直看了,心裡一緊,這處理小傷也不能輸給個奴婢。他趕緊快手快腳趕著給下一位的胳膊也止了血。

  這人有了比較,幹活就有了勁頭,魯直抱著不能輸給個奴婢的心,飛快把餘下的三個傷者都處理好了。他一看手邊再沒有可治的,正琢磨著要不要到孫大夫那邊搶個病人,一抬眼,看到兩個人著急忙慌的抬著一個傷者過來,滿身的血,腿扭曲成不自然的角度,臉色已經鐵青了。

  孫大夫那邊所有人都在忙,魯直一陣心喜,這麼危急的病人,這下總該歸他了吧。可那兩人一路越過他,把人交到了他身邊的韓笑面前,叫著:“韓姑娘,劉大叔快不行了。”

  魯直整個人僵著,這韓笑手上的病人是處理完了,可怎麼也輪不到把危急病人越過他這個正經大夫,送奴婢治救的道理吧。

  韓笑快速的查看劉大叔的傷情,並抬頭沖魯直喊:“快來幫忙。”

  魯直心道:“看看,果然還是得靠我吧。”

  他一步邁過去,看那病人胸前一道大口子,從鎖骨一直劃到腹部,一根粗樹枝穿透他的肩膀,難怪他滿身是血。魯直一搭脈門,差點就沒感覺到跳動,這果然是瀕死了,魯直心裡一緊。

  “必須先把血止了。”韓笑說著,魯直心道廢話,這誰不知道。他介面指示道:“先處理胸腹的大口子,樹枝先別拔。”

  “好。”韓笑大聲應著,轉身翻她的針屜。魯直已經快速的點了病人的幾處穴,血流緩了下來,韓笑拿著針,紮到病人的腳、腿、腹的幾處穴上,魯直見了,初初未解,而後悟起,大吃一驚,這等手法,這奴婢竟然會。

  可眼前這傷勢容不得他再多想,他的包袱打開了放在一旁,他取過刀和長針,在旁邊的火堆上烤了烤,韓笑拿過烈酒,喂了一顆藥給這劉大叔,然後取了布巾沾了酒為他消毒傷口,魯直拿了刀與長針一點點的給傷口挑著碎石,耐心的從他的傷口處往裡查著著內腑的傷情,他從腹部開始處理,一抬眼,竟看著韓笑一臉從容的從傷者的胸口處處理,魯直低下頭繼續手上的工作,兩個人的速度都很快,不一會把這傷都處理了。魯直看著韓笑接上了斷裂的肋骨,他以指推力,替她護著周圍的傷不裂開,韓笑點了點頭算是謝,然後又拿了針線,麻利的開始縫接傷口,她一路縫下,魯直拿了創傷藥膏一路順著她縫好的位置抹上藥。

  穿刺過肩頭的樹枝部分,是他把枝條切斷,扶好病人拔出,而韓笑以火封傷止血,快速倒酒上藥包紮,在他切斷枝條時,她再給病人下針,保住了心脈,阻止血流,她沉穩又鎮定,手法絕非一般,這哪裡是個奴婢,這象個大夫,而且還是個高明的大夫。魯直又驚又疑,直到整個救援基本結束他也沒解開心裡這迷團。

  重傷者都被快速運到山下,用馬車先運回城裡進一步救治了,傷輕的也慢慢一點點向山下轉移。陳總管在城裡調度安排好,派了不少馬車過來接應,絕大多數的人都救了回來,一些遇難者的遺體也已經找到,天已經黑了,大家陸陸續續往城裡撤。

  韓笑與韓樂隨著別的大夫一起下到山下,一些護衛舉著火把為大家照著路,眾人各自尋著自家的馬車。魯直正待喚韓笑,卻見到聶承岩黑著張臉坐著輪椅等在一旁。魯直舉起的手還未放下,韓笑已經一陣小跑奔向聶承岩去了。

  “主子,你怎麼來了?”

  “你說呢?”聶承岩一肚子的火。

  “你在忙,所以我就先過來看看。”

  “我不忙難道還能陪你爬上去?”他痛恨自己的瘸腿。

  “要是主子不忙,我就陪主子在這看著山上。”韓笑應對自如。魯直豎著耳朵聽,暗道這奴婢好利的一張嘴。

  “你說得好聽。”顯然聶承岩不吃這套。

  “謝主子誇獎。”她笑嘻嘻的。

  “哼。”

  “我回去再給你泡泡腳,今日不疼了吧,別生氣了,生氣傷肝。我保證明日不去看傷者,就在家陪著你。”她討好的笑,推著他往馬車去。

  “你去不去看病人我哪管得了,我管不著你。”

  “哪有,主子管得著,我就聽主子的,說不去就不去,明天就在家裡。”

  “哼,在家裡還不是想著要修你的解毒典籍。”

  “那也是守在主子身邊修的,那幾個毒的解法,可以更快更簡單些,還是改一改的好。”

  ……

  那兩個越走越遠,上了馬車,魯直猛地想起,他在李大夫那看到一本解毒典籍,著者處,只寫了一個“韓”字,難道……

  這怎麼可能?

  魯直一把拉過旁邊一人,指著韓笑上的那輛馬車,問道:“那個韓姑娘,究竟是誰?”



  56韓笑失蹤

  韓姑娘是誰?

  韓姑娘就是韓姑娘唄。被拉著的那人覺得莫名其妙。

  魯直眼一瞪,心裡不痛快,他可不是知道她是韓姑娘,問題是她不是奴婢嗎?奴婢怎麼會有這般好的醫術,奴婢怎麼還能寫書立著?難道真有女子能夠做大夫?

  魯直現下裡對從未謀面的雲霧老人弟子沒那麼好奇,反而是覺得這個時常能見到的韓姑娘很神秘。

  他回去之後,借著與大夫們一起照料傷者的機會,打探了一下,把韓笑的傳奇故事摸了個清楚。這一番瞭解,讓他對韓笑是肅然起敬,別的不說,光是背著弟弟走遍千山萬水求醫最後還成功這一件,就夠讓他佩服的。

  魯直覺得自己與韓笑的經歷有些相似,也是從艱苦困苦的低層爬起,看盡人們的臉色,偶得好運,勤奮努力才得以有今天。他聽說韓笑起初是跟百橋城的眾大夫學醫,而後在雲霧山上也不知跟著誰學得幾分醫術,反正是加上她自身的福運高照,天資聰慧,這醫術本領那是不比城中的大夫差。

  魯直聽得這些,琢磨了好些時日,覺得自己反正找不到雲霧老人弟子比試,不如就跟這韓笑比一比,這個女大夫可是整個百橋城加上雲霧山教導出來的,這聽起來可不比那雲霧老人弟子的名頭差。

  他把帶來的兩人醫治的差不多,又借了盤纏給他們自行回家調養,山中受傷的眾人也都給安頓好了,聽說城主那邊給受傷的每家每戶都發了些銀錢,供他們看病養傷,不用為生計發愁。魯直覺得時機成熟,於是便跑到城主府門口去下戰書,欲挑戰韓笑姑娘,可惜他嚷嚷了半天,連個來給他應門的都沒有,就連平日裡喜歡找他逗樂子的韓樂也沒搭理他。

  魯直不知道,他上門的前一天,聶承岩帶著韓笑已經啟程上路了,他們帶了很多行李,帶了隨護,帶了僕衛,但是沒有帶韓樂。

  韓樂滿心的悲苦鬱悶,自然是無心搭理魯直的。聶承岩不帶他的原因很簡單,此去大漠危險重重,韓樂年紀小,還在留在城中給陳總管幫幫忙便好。

  “既是危險重重,你為什麼要帶姐姐去。”

  “你姐姐與我情深意重,我們自然是不分離的。何況此行的一個重要的目的,便是解決我們的婚事,她若不在我身邊,如何解決?”

  韓樂低著頭,看著鞋尖,小聲道:“姐姐與我姐弟情深,我們也從來不分離的。”

  聶承岩撫撫他的頭:“樂樂,你是小大人了,那天山裡救助藥農的事,你辦得很好,你長大了,陳總管一直誇你學得快,遇事冷靜,有條理。”

  韓樂依然低著頭,聲音悶悶的:“我不想做小總管了,我想跟姐姐在一起。”

  “樂樂。”聶承岩皺了眉:“你不可能永遠纏著姐姐,你得自己獨立過日子,你姐姐也是。”

  “那你還不是纏著姐姐,纏得比我多。”韓樂不服氣。

  “你姐姐便是我的日子,是日子裡很重要的部分。而你呢,以後你會有自己的意中人,會娶她做媳婦,你有事做,能養家,那才是你的日子。”

  “可是……”

  “樂樂。”聶承岩皺著眉打斷她:“此事便是如此定,我與笑笑去大漠走一趟,把過去的恩怨了結了,也把婚事定下。你在這裡,陳總管會照顧你,你好好念書,好好學功課,好好替陳總管分擔些事務,等我們回來。”

  韓樂咬緊牙,終是想不出什麼更好的說辭,他確是長大了,而姐姐辛苦這麼些年,也該放下他這重擔了。若是此行危險,想必城主大人是安排好了人手保護周全,可如果加上他,怕是只會添亂。

  韓樂想著想著覺得難過無比,只怪他沒本事,若是他象霍起陽一般武功高超,他還可以理直氣壯的賴著,反正多一個護力也是好的,如今他若跟著上路,怕還得分著人力護他。所以都怪他自己不夠本事。

  韓樂揉揉眼睛,哽著嗓子“嗯”了一聲,算是答應了。他悶著頭去找了姐姐,兩姐弟在屋裡說話,說著說著便哭了。弄得聶承岩在屋外直揉額角,明明把事情解決瞭解開心結是她勸的,真的下定決心上路了她又跟樂樂弄得生離死別似的。聶承岩心裡想著,他就是不能心軟,就不能帶樂樂。

  三天后的夜裡,聶承岩帶著韓笑悄悄上路了,一如他以往行事,沒有驚動城裡。韓樂看著他們馬車隊伍消失在夜色中,暗自抹淚,陳總管撫撫他的頭:“樂樂,要勇敢啊。”

  這是韓樂第一次如此長的時間與韓笑分離,他似乎一下子長了好幾歲,成熟穩重了。魯直在之後的幾天裡終於知道了不可能有機會與韓笑切磋比試,心中甚是遺憾,於是也收拾包袱離開了百橋城。

  聶承岩不是沒有出過門,事實上,他在受傷之前是經常天南地北的跑,可這次雙腿不便再遠行,這旅程當中可就吃盡了苦頭。先不說馬車上上下下不方便,單就在車裡幹坐著一路顛簸,就已夠讓他吃盡苦頭。

  他坐一會躺一會,韓笑在一旁時不時幫他捏捏腿松松肩,可他還是不舒坦,更別提若是趕不上到城鎮裡休息,野外裡做飯如廁等等事的各種不便。他不舒坦不方便,累的就是韓笑。眼看她爬上爬下,變著法的給他變出好吃的,為他按摩,扶他下車,推著他走走透透氣,他無法象其他人一樣在野外裡順便解決拉撒,她為他架上便桶,跑前跑後倒屎倒尿的,她的辛苦比在家裡是更甚幾分的,他看著心疼又難過。

  可韓笑從來不喊累,連個苦臉都沒有,天天笑盈盈的對著他,這讓聶承岩心裡說不出的苦楚。他堂堂一個七尺男兒,這一路跟個廢人似的,他千里迢迢的趕去尋找那個把他害成這樣的老頭,他竟然有些後悔了。可這是笑笑心裡的一根刺,也是他的,笑笑說的對,如果這刺不從他們心底拔掉,他們心裡永遠都會有包袱。

  行了四月餘,終於到了大漠屬地固沙城,出了這個城再往西去,便是滿目荒沙,得再行數日,才能見到綠洲青城。一般鮮少人會冒險趟沙,於是各處與大漠往來,政務處理商務買賣等均會在固沙城集中交匯,這也讓固沙城在大漠一帶成為重城。

  聶承岩行到此處,便算到了目的地,憑他現在的狀況,沙地他是過不去的,只能以固沙城為據點,開始尋找打聽雲霧老人的下落。這一路都收到雲霧老人的行蹤情報,最後看到他的地點便是固沙,可之後他到了哪裡卻是沒了消息。這固沙城裡人來人往,各種衣著各類口音的人屢見不鮮,要在這裡找人探消息,確是不易。

  聶承岩到了此處,脾氣已經瀕臨爆點,他這一路越走越後悔,為什麼要為了那死老頭這般間接折騰了笑笑,這幾個月,眼見她都瘦了。她嘴裡不喊苦,他卻是心疼得半死。

  住進了客棧,聶承岩靠坐在床上,宣佈就此安頓下,不再奔走。韓笑卻不閑著,她把聶承岩那些衣物用具全搬進屋裡,分門別類放置好,聶承岩看著一頓火起。

  “不是讓你別管了嘛,你把活都幹了,他們做什麼?”他看見她勤快就有氣。

  “我哪有把活都幹了,我只幹照顧你的活,旁的我才不管。”韓笑嘻嘻笑,理直氣壯的說。

  她這話讓聶承岩聽得心裡莫名的舒服,只幹照顧他的活,這樣真是好。他向她伸出手,看她走向自己,他把她一把拉住了,往懷裡帶。韓笑一邊笑著,一邊就著他的手勁朝他撲去,兩個人滾倒在床上嘻鬧,他終於卸下了面上的冷硬,嘴角上揚的笑讓他的臉部線條柔軟起來。

  韓笑揉揉他的眉心,嘟了嘴撒嬌:“總是皺眉,都起紋印了。”

  他聽了這話眉頭不由自主的又皺起,韓笑就使勁揉,一邊還嚷嚷:“還皺?”

  聶承岩拉下她的手一口咬在指上:“敢嫌棄我?你的手還不是又起繭了,再搶活幹,把自己累病了,看我還理不理你?”

  “沒關係,我理你便好。”她完全不受威脅,呵呵樂著。

  他低頭在她臉上輕咬一口,低聲喝道:“韓笑。”

  “是的,主子,奴婢在。”她大聲應著,摟上他的頸脖,把臉埋在他的懷裡。

  “是的,你在。”他應著,想著她從來不好好聽話,忍不住捏捏她的臉,她從他懷裡探出頭來對他笑,他捏著她的下巴,吻上她的唇:“你一直都得在,不然我會生氣。”

  纏綿的吻很快將空氣燒熱,聶承岩的手忍不住探進她的衣襟裡,韓笑慌得一縮,聶承岩便僵住了,他瞪著她,她紅著臉蛋無辜的回視,聶承岩瞪著瞪著一拳捶到床板上:“該死的臭老頭,等我逮著他,咱們就馬上把親事辦了。”

  韓笑把臉又埋進他懷裡,不讓他發現她的笑,她真的不是笑話他,只是他耍這樣的脾氣時,表情真是很可愛,讓她心裡甜甜的,暖暖的。她伸手圈著他的背,將他抱緊了,其實她自己明白,就算找不到雲霧老人,她沒有名份,可她在心裡也早已是允了他的,只是她不說,她貪心的享受著他對她的珍惜。

  第二日,時值固沙城一月一度的大市集,聽說有些藥材商也有固定的攤位,韓笑很想去看看,一來長長見識,二來也是聶承岩添置些常用藥。聶承岩允了,但他這日要見些探子,還有固沙城裡朝廷的守將,這種地方,還是要把官方的關係打點好才好行事,所以聶承岩沒辦法陪她去,便遣了賀子明幾個好生護著她,早點回來。

  固沙城的市集很熱鬧,也充滿了異域風情,買賣的東西琳琅滿目,讓韓笑覺得新鮮又有趣。她正蹲在一處攤位前挑著小玩意,抬眼間忽而覺得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在人群中一閃而過,她站起來張望,卻再沒看到了。

  韓笑接著往前走,賀子明緊緊跟在她身旁,韓笑覺得似乎有人盯著她,轉頭看,卻沒看到什麼異常,她正想著要不要跟賀子明說一聲,幾個抬著貨筐的少年從他倆中間擠了過去。賀子明退了一步,待少年們走了過去,正想問問韓笑有沒有被擠到,卻發現眼前沒了她的蹤影。

  賀子明大驚,高舉手比了個手勢,散佈周圍的幾個護衛趕緊四處張望搜尋,可就這麼一會,韓笑竟然從他們眼皮底下消失了。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3:34 PM

     57落難公主

  韓笑失去蹤影的時候,聶承岩正在會客,見的是駐守固沙城的護城將軍謝琛。

  謝琛聽說過百橋城,也知道聶承岩的大名,但他沒想到這百橋城主的面子能有這麼大,竟然是直接遞拜帖要求城官去見他。謝琛本不想見,但時值多事之秋,穆將軍剛剛領著人馬趕到,宣佈暫時接管了此城。謝琛知道發生的事非同小可,這聶承岩也不知是否是與此事有關,他為免惹上麻煩,決定還是走一趟。

  謝琛這一路嘀嘀咕咕地還想著,這人怎麼回事,遞了拜帖,自然是該他去軍駐地拜見,哪有讓別人來訪他的道理,可見了聶承岩坐在輪椅上,他明白過來了。

  聶承岩剛跟探子談完,對這城裡的狀況很不滿意,看來他們來的真不是時候,這麼巧就遇上了如意公主潛逃。正好謝琛到來,他倒是要問問他們軍方是如何處理的。

  謝琛很意外聶承岩居然連這麼隱秘的事情都知道,他道:“我們是接到了秘函說公主從漠北夏國出逃,有可能潛在這固沙城裡,我們已經派人搜查,但因為此事關乎國家聲譽,所以不能大張旗鼓,還望聶城主也能保守秘密。”

  聶承岩對他盯著自己的輪椅看很不高興,語氣也硬了起來:“你們的什麼秘密我沒有興趣,公主逃不逃也與我無關,只是我進城時所見,你們的守衛鬆散,各處駐點不牢,此處雖離夏國境尚有距離,可固沙城是大漠地區各城鎮交通交匯之地,人員本就雜亂,公主失蹤驚動的肯定不止你們,還不加強防守,一旦發生什麼暴亂之事,你們如何能掌控局面?”

  謝琛心裡一跳,這聶城主果然非等閒之人,竟然一眼看出問題。原先因城裡大多都是做買賣的商販,鮮少發生亂局,所以城中護衛大多都是做基礎防守的安排,如今出了事,他又不敢聲望以免洩露機密,又不能不防著隨時可能發生的意外,這確是讓他頭疼之事。所以今晨穆將軍領著兵將們趕到,把守衛部署重新調整,謝琛這才算吃了定心丸,既是這穆遠一副他來作主的派頭,那就由他去,到時真出了亂子,自然可以把責任往他身上推。而這個聶承岩,來間不明,他還是小心些應對,於是謝琛道:“今晨穆將軍已趕到,帶來了些人手,他已命我們重新部署安排城池守衛之事。

  “穆將軍?”聶承岩皺了眉頭:“是哪位穆將軍?”

  “穆遠穆小將軍。聽說他數年前被敵軍所害,斷了右臂,正是在雲霧山上治好的。”

  聶承岩不語,心道還真是巧,老頭沒尋著,倒是又是公主又是將軍的,全湊到一塊來了。謝琛看他臉色不鬱,不明所以,正待問聶承岩來此何事,門外卻闖進來一個護衛模樣的。

  來者是霍起陽,他一臉焦急,附在聶承岩耳邊低語了兩句,聶承岩臉色一下變了:“怎麼會把人丟了?”

  他聲疾色厲,把一旁的謝琛嚇了一大跳,霍起陽正待說話,聶承岩一抬手,對謝琛道:“謝將軍,我這出了大事,不方便再招呼,你請回吧。”謝琛看眼前這陣式,自然也明白不益久留,於是訕訕走了。

  聶承岩等他出了去,一拍椅子扶手,喝道:“誰回來報的,讓他進來,我來問。你領著人一起去找,笑笑知道輕重,若她可以辦到,她不會不留下任何線索便消失,她一定被人制住了。如意公主大婚之日逃出夏國,穆遠又從邊界調兵過來,這城裡怕是不安寧,你們行動要快,我們人手不夠搜全城的,集中精力封查市集。你遣個人去找穆遠將軍,讓他幫忙搜尋。他與笑笑是舊識,該是會幫這個忙。”

  霍起陽點頭應了,快速出去,一名跟著韓笑去市集的護衛顫著腿進來了,聶承岩冷冷的盯著他,道:“現在不是罰你們的時候,給我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把情況一五一十的全告訴我,半點都不許漏。”

  聶承岩很懂韓笑,他說得對,韓笑的確是被制住了。當時那幾個抬著貨筐的少年從她身邊擠過,她站不穩,退了一步,卻感覺頸間刺痛,腰間一麻,整個人動彈不得,她叫也叫不出,就摔倒在一旁的一個大筐裡,緊接著眼前一黑,一塊厚實的布將她整個蓋住,她感覺到身下一輕,筐被人抬了起來,然後似乎是被放在了車上,搖搖晃晃的走了一段後,停住了,然後她又被抬了下來,這次似搬進了屋裡,她感覺到抬筐人跨過門檻。

  韓笑心裡發慌,這固沙城她是初來乍到,與人無怨無仇,若有人惡意擄她,怕是只有用來要脅聶承岩一途。可知道用她來牽制聶承岩,怕對方對聶承岩的情況甚是熟悉,韓笑努力深呼吸,力圖保持鎮定,她得想想辦法,不能讓對方得逞才好。她努力動了動,可惜全身酸麻,無法動彈,她知道這是點穴加毒針的效果,所幸毒性不強,她還沒有覺得有太多不適。

  大筐子終於被放了下來,沒有人兇狠的揭開遮布拉扯她,韓笑靜靜的窩在筐子裡,聽著外頭的聲響,心裡頭是驚疑不定。過了好一會,有人輕輕的拉開了遮布,韓笑終於看到來人,竟然就是市集裡她覺得似曾相識的那個老人家。

  老人端來了一杯水,給韓笑喂了下去,韓笑識的那味道,是甘草湯,想來是解那毒針之用。過了一會,老人將她扶了起來,解開了她的穴道。

  韓笑一時想不起來這老人是在哪裡見過,她決定不說話,靜觀其變。可她萬萬沒想到,老人將她扶坐在椅子上,然後卟通一下給她跪下了。

  韓笑大吃一驚,老人這一跪,她想起來了,這是如意公主身邊的那個老公公。老人一開口說話,尖細的嗓音更證實了韓笑的猜測,果然是他。

  “我名叫崔安,是如意公主身邊的老奴,數年前在百橋城外得韓姑娘妙手相救,韓姑娘可還記得?”

  韓笑點點頭,沒吭氣。崔安又道:“韓姑娘對我有救命之恩,我本不該如此無禮,但實在是情況緊急,我不得不出此下策請姑娘,望姑娘莫怪。”他說著,竟然磕了個頭。

  韓笑忽的站了起來:“那你擄我來,究竟是為何?”

  崔安頭也不抬,又磕了一頭,說道:“請姑娘救救我家公主。”

  “救?”韓笑退了一步,說道:“如意公主出了什麼事?我不會武,沒本事救人的。至於主子那邊,你們好好說話還有可談,這般將我擄來,怕是他會著惱。不如你先放我回去,待主子心情好了,我讓主子跟你們談,可好?”

  “不,不。”崔安慌得直擺手:“此事萬萬不可讓旁人知道。公主就在這城裡,她病了,病得很重。我沒了辦法,又不敢請城裡的大夫,本想今日趁市集有些外地大夫會來採買藥品,請一個回來給公主看看的,沒想到福星高照,讓我撞見了姑娘。這般方式請來姑娘,實在是迫不得已,公主的行蹤不能洩露,所以我才會出此下策。韓姑娘,你醫術高明,你救救我家公主。”

  “病得很重?”韓笑的醫者本能做出了第一反應:“她得了什麼病?是何症狀?”想想,她又問:“為何不能讓旁人知道?”

  崔安遲疑了一陣,想來若是韓笑真願意去給公主看病,看到那傷也會明白,於是便道:“公主兩個月前由皇家禮隊一路護送到了漠北夏國,可護送的將兵們一走,那夏王便露了真面目,他殘暴不仁,任意打罵殺戮奴才,後宮嬪妃不少,還染指了許多宮女,公主生性倔強,與他爭吵了一回,便被打罵,我們幾個護她,可身在人家地盤,卻又哪裡是對手。”

  崔安說著說著,老淚縱橫:“公主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在宮裡雖不是最得寵,可也是嬌慣大的,她哪裡有受過這樣的委屈,那夏王下手極狠,那公主打得遍體麟傷,那天起我們守著公主,寸步不敢離。後來離大婚的日子越來越近,那夏王時常喝醉了來鬧,他還派了人手看守著寢宮,禁止我們出門,公主的傷病一直沒好,可那夏王執意要按約好的日子成親。一日他喝醉了,還把公主的一個女婢給淩虐了,那女婢自盡之事,我一直不敢告訴公主。後來公主道要逃,她就算死也不要死在這骯髒地方。於是我們幾個費盡了心思,終於在大婚那日,趁著守衛鬆懈逃了出來。”

  韓笑聽得心裡悲憤,不禁罵道:“這個夏王,真是禽獸不如。”

  崔安抹去面上淚痕,低聲道:“我們出逃,這夏王自然是派人追的,我們千辛萬苦穿過沙漠,逃到這固沙城,可公主病得實在太重,我們沒法再走。”

  “那為什麼不找這護城將兵,若是知道本朝公主有難,他們自然會助你們。”

  “韓姑娘,公主出逃,是逆了兩國和親之約,怕是會給這夏王出兵的藉口,公主哪裡還能回宮?現在城裡有不少官兵在悄悄搜查,恐怕搜的就是公主。如果公主行蹤暴露,是一定會被送回夏國的。”崔安哽咽:“回了夏國,公主哪裡還會有命在,我這把老骨頭不中用,可能護公主多久便是多久。如今我是沒了辦法,剛剛在市集裡看到韓姑娘,我是覺得老天有眼,給了福星。韓姑娘你心善,你救救公主吧。”

  “可是……”

  “韓姑娘,你只需將公主的病治好,其它的,你便是好心,當沒見過我們便可。我們會再想法子逃出城去,另覓活路。”崔安言辭懇切,苦苦哀求。

  韓笑卻有她的堅持:“可我不能讓主子為我擔心。我不見了,他得多著急。”

  “韓姑娘,你只需去看看公主的病,只要治好了,我一定將你安全送回。要不了多久的。”

  “不行,我怎麼都得讓主子安心。崔公公,你們困在這,勢單力薄,不如把事實與我家主子說了,他也是心善之人,他定會幫忙的。”

  “他若是肯幫忙,當日在百橋城,他便會允了娶公主。公主原本一直深得皇上寵愛,本不會要她遠嫁大漠和親,可公主自戀上聶城主,便是茶飯不思,推掉了好幾門皇上指的婚事。她這般,卻得不到聶城主一個好臉色,我勸過她,可公主卻執迷不悟,說的是非聶承岩不嫁,就連他瘸了腿,她也是不在意的。這一拖,把自己拖到了雙十年華。皇上被她鬧了幾次,數次指婚都不成,沒了面子,對她便是疏遠起來。女兒家過了雙十,哪怕是公主,也是惹人非議的。皇上一怒之下,才會讓公主來和親的。”崔安話裡充滿了對聶承岩的埋怨,又道:“我如此說,姑娘明白嗎?公主今日,與聶城主多少相關,她如此所嫁非人,又被虐成如此模樣,若是讓聶城主插手此事,這讓公主情何以堪?再者,聶城主也是個桀驁不馴的性子,精明懂計較,他若是不向著公主,反而意欲將公主交給朝廷討個人情,那我們誰攔得住?”

  這最後一句讓韓笑啞然,聶承岩確是如此的個性,雖說她不認為他會想把一個弱女子推進火坑,但崔安動手將她擄來,定是惹怒了聶承岩,想讓他幫忙,怕是真沒幾分可能。

  “韓姑娘,我求求你了,只消去給公主診病便好。”崔安用力磕了兩個頭。

  韓笑一咬牙,道:“崔公公,我可以去給公主診病,可以不向主子透露此事,但我一定要給主子報個平安。不透露去處,不透露事件,只報平安,這總可以了吧。”公主遭遇值得同情,但她又怎麼忍心讓聶承岩焦急掛心,若是換了他行蹤未明生死未蔔,她怕是急也急死了,將心比心,她最起碼該給他報個平安。

  崔安一下從地上跳了起來,他與韓笑道:“韓姑娘,我是絕不會冒任何洩露公主行蹤的危險的。你對我是有救命之恩,可公主是我看著長大的,所以如果你不能按我說的方法辦,我也只有把你當成不相識的外城大夫對待了。”他一心要擄個大夫回去,自然是有所準備。

  韓笑心裡一跳,琢磨了一下眼前的形勢,這崔安忠心耿耿,又有武藝,自己怕是敵不過他,若是把他惹惱了,就更難往外遞消息。於是韓笑假意慌張的擰了擰手指,咬咬唇,道:“那如此我就先聽公公的,先給公主診了病再說吧。”

  崔安的臉色這才緩和下來:“那我領你去見公主。”他讓韓笑換了身衣服,戴上頭巾,收了她的隨身飾物和舊衣,然後領著她出了小院。韓笑有些驚訝,她還以為公主便在隔壁,豈料還在另一處藏身,這收了她的隨身飾物,想來是怕她留記號,看來這崔公公確實是心思縝密。

  韓笑暗暗留心,提防著這老人的舉動。這崔公公領著她走小街過巷道,鮮少見人,韓笑暗自打量周圍,想找個能靠近說話的人都沒有辦法。當然更看不到聶承岩手下的那幫子護衛。她知道這路線該是崔公公琢磨研究過的,心裡更是有些發慌。

  韓笑方才獨自在屋內換衣的時候,把衣裳的裡布撕了些下來,打了結。崔公公雖是收了她的舊衣,但這些布條她卻是留在身上了。這會趁崔公公沒留心時,便從袖裡抖出一條打結的布條丟到地上。只盼著聶承岩他們能見到這一路有這怪異的布條,能起了疑心,跟著路線來尋她。



  58又見故人(改錯字)

  兩個人七拐八轉,終於到了一個不起眼的偏僻小巷,韓笑仔細看了看,巷子前後都是通的,倒是方便逃逸。當然她也只是想想而已,因為崔安已經有節奏的敲響了巷子中間的一個小院門,院門開了,崔安推著她進去,韓笑已沒了退路,只得硬著頭皮往裡走。

  院子很小,跟普通人家一般,並無什麼特別之處。一個中年車夫打扮的人守在門後,看韓笑和崔安進了門,趕緊又把門鎖上了。

  一個丫環從屋裡探出頭來,韓笑認得這是公主身邊的貼身女婢。那丫頭看到韓笑吃了一驚,見崔安也回來了,趕緊迎了上去:“崔公公,你可回來了,公主連喝得藥都全吐了,這可怎麼得了。”

  崔安聞言也是焦急萬分,沖韓笑一拜:“韓姑娘,請救救公主。”

  那婢女看著韓笑沒說話,抿緊的嘴角透露著她心中的質疑,韓笑不知她是懷疑自己的醫術,還是懷疑自己肯不肯診治她家公主。韓笑不說話,擺了擺手,崔安趕緊推著那婢女帶著韓笑進屋。

  屋子不大,公主躺在床上,比起上次見面時,人已然瘦了一大圈,眼眶臉頰都微陷。韓笑看她臉色,已知不好,一搭她的脈,手腕竟是滾燙的,脈象極弱,確是久病之相。

  如意公主昏昏沉沉的,勉強睜了眼看她,竟似不認得,兩眼無焦距,又閉上了。那女婢急得在一旁道:“這情況已有三日了,給她服了些退燒的藥,可一直不見好,今日越發嚴重了,也不大睜眼,偶爾看看我,好象不認得……”

  “都給她服的什麼藥?”韓笑打斷她,問道。

  “喜兒,快把方子給韓姑娘看看。”崔安在一旁吩咐著,那叫喜兒的女婢慌忙應了,從懷裡掏出張方子來遞給韓笑。

  崔安道:“就是一般的退燒去熱的方子,我在宮中伺候人,略懂得一些,在這城裡我們不敢找大夫,所以就自己抓了藥……”崔安有些忐忑:“這方子該是沒錯的,在宮中也用過多次,只是不知公主為何一直不好。”

  “你說她在夏了受了傷,都有哪些,那邊的大夫開的什麼藥?”

  喜兒挨過來,撥開如意公主的劉海,那頭頂發根處,明顯有道疤,又解公主的衣襟,稍稍拉開,露出鎖骨上的傷痕,她難過的道:“那日夏王是極兇殘,把公主又打又摔又踢的,公主流了好多血,最後動也不能動了。”她似是想起那日情形,有些發抖:“都怪我們沒本事,我們護不了公主……”

  韓笑沒空聽得自責,轉頭對崔安道:“崔公公,我需要把這屋里弄熱一些,還有燒水,要些布,在夏了是否有大夫給公主開過藥,是否有藥方子。”

  “是開過藥,但沒給我們藥方子,都是直接回去煎好了端過來的。我原本還生疑,怕藥裡不好,但那夏王跟大夫說若是公主死了,讓大夫也陪葬,所以想來藥該沒問題,公主那時情況危急,也就只好都喝了。喝了藥後,公主的傷勢倒是好了些,只是受了驚嚇,心中又鬱結悲痛,所以一直也沒大好。我們逃跑的那一段日子,她倒是有了些精神,但一路行到這,卻又病倒了,這一病,便是如今這樣。”

  韓笑又把了把脈,點點頭:“那崔公公先去準備我要的東西,這發熱並非受涼所致,怕是原先的傷未好,留了內腑傷症,加上這一路勞累,正如你所說,她心裡驚嚇悲痛,能行到此處,已是極限。現如今,怕是有性命之憂了。”

  那喜兒與崔安聽了,卟通一跪,齊聲道:“求姑娘救救我們公主。”

  韓笑沒看他們,她翻開公主的眼睛細細瞧,一邊道:“有空跪我的,還不如抓緊時間把我要的東西辦了。把這屋燒熱,我查查公主的傷,然後才能開藥方子。你們動作快一些。”

  崔安一聽,磕了個頭,轉身就往外頭跑。喜兒守在一旁等待韓笑吩咐,卻見韓笑扳開了公主的嘴看她的舌頭,又仔細看了看她的手。

  片刻後,崔安拿了兩個簡陋的碳盆進來,按韓笑的指示擺在了屋角。韓笑讓喜兒幫忙,一起褪去了如意公主的衣裳,只見白晰的肌膚上布了不少傷疤,喜兒指著腿、小腹和胸等幾處位置,告訴她當日的傷情。韓笑輕輕按壓胸腹,如意公主哼了一聲,似是有痛感。喜兒湊過去問:“公主,公主,你能聽見奴婢說話嗎?”

  韓笑小心又仔細的摸完了傷處,道:“她確有內傷,這傷病拖得這般久,要全愈需要時間和好好調養,你們不能再奔走了,讓她安穩先呆著。她喝藥便吐是嗎?”

  “是的,是的,這兩日喝什麼吐什麼,更別提進食了。”

  “那她不能再喝藥了,但她的熱今日必須得降下來。”韓笑琢磨著。

  喜兒急了:“不喝藥,怎麼能好?”

  “你們有何平滑之物?就是能刮在身上不傷膚的?”韓笑問。

  “脂粉膏之類的嗎?”

  “不是,象牛角圓板之類的。”

  “那沒有。”喜兒使勁想著:“碗勺行不行?我去拿給姑娘看看。”她飛快的跑出去,不一會拿來幾個碗勺,韓笑一摸,粗邊還有裂口子,便搖頭。

  喜兒咬著唇:“我們一路逃,沒帶什麼東西。”

  韓笑揪了揪公主的幾處膚肉,一會便紫了,喜兒大叫道:“你做什麼?”

  “在救她。”韓笑的手很穩,道:“你去拿點油來,還有艾草、薑片。薑切大片,別太厚了。這些你們總該有吧。適才讓崔公公燒的水如何了,你催一下去。”

  喜兒愣愣地:“姑娘要煮什麼?”

  “什麼都不煮,治病。”韓笑見她愣神,瞪眼一喝:“快去!”

  “哦,哦。”喜兒回過神來,趕緊往屋外跑。不一會把韓笑要的東西都拿來了,喘著氣道:“艾草沒有,馬叔去外頭買了……”話沒說完,看到韓笑正從如意公主脖子上取下一個大玉佛墜子,她叫道:“你做什麼?診金我們自會付的,那玉佛牌墜是公主母親遺物,你別奪這個。”

  韓笑驚訝看她一眼,又看看手上的玉佛:“我不怕你們不付診金。”待她回到聶承岩身邊,什麼債都會有人幫她討。

  喜兒抿緊嘴,韓笑讓她把東西擺在床頭,又讓她過來一起把如意公主翻好身。韓笑此時儼然有著大夫的威嚴,那喜兒竟不敢多言語,什麼都按她的吩咐辦了。這時一大盆熱水和布巾也端了來,喜兒都給張羅放好。待到韓笑將玉片沾在油裡,喜兒又想說話,躊躇了一下還是閉了嘴。

  她看著韓笑用玉刮在公主的肌膚上,不一會那皮膚就發了紫,喜兒心疼的咬緊牙,但她知道這是在救人,於是未出聲打擾。韓笑挑了幾處認真刮了,全出了紫黑。待艾草拿了來,她把薑片貼在穴位處,用艾草點著了,貼在薑片上燒著。都弄完了,用二層被子把那如意公主緊緊裹好,竟然幽幽醒轉,睜開了眼睛。

  喜兒驚喜的大聲叫著:“公主,公主,你能聽到我嗎?”

  “喜兒……”如意公主的聲音似是枯葉被碾碎的聲響,沙啞又微弱。

  喜兒喜極而泣:“公主,你終於醒了,你快把奴婢嚇死了。”

  “她這會還不算好。”韓笑又把了脈,說道:“我開個方子,你們按著方子去抓藥,待她的熱退了,便能喝了。”

  如意公主聽得韓笑的聲音,轉了頭飛快的看了她一眼,而後轉了回去,抿緊了嘴不語。喜兒是知道自家公主的心思,當日的金枝玉葉,高高在上,今天卻落得這般田地,竟然還是情敵給救回來的,依公主的倔傲個性,自然是心裡受不住。

  韓笑對她們主僕的反應卻不在意,她走出了屋子,找到崔安要了紙筆,寫了張藥方給他。崔安慎重其事的接過,仔細看了看,低頭跟韓笑一個勁的道謝,打算親自跑一趟藥材鋪子去抓藥。

  韓笑心裡惦記聶承岩,正待問她何時可以給聶承岩遞消息報平安,卻聽得院門急促的扣響聲,那姓馬的中年車夫把門打開,一個白淨的年輕人跌跌撞撞跑了進來,急急喊道:“我見到夏了的人了,有個將軍,我在宮裡見過,剛才我在巷口盯梢,看到他走過,穿著普通百姓的衣裳,一定是來搜尋公主的。看來此處不安全了,我們得快些換地方。”

  崔安臉色一緊,一把拉過那年輕人,喝問道:“小米子,你可看清了?”

  “看清了,絕對錯不了,那人臉上有疤,當日在宮裡,就是他揍得我,我認得他,錯不了。崔公公,我們快換地方吧。”

  這小米子的話音剛落,卻聽得院門哢嚓一大聲響,整個門竟被踢開了,一個臉上帶疤的壯漢帶著好些人闖了進來,那人喝道:“想走?來不及了。”

  馬叔一抄院牆角的木棍,擋在了韓笑他們的跟前,崔安用力一推小米子和韓笑,低聲喝:“進屋去。”

  韓笑當然也知道眼前形勢不妙,趕緊回轉往屋裡沖,喜兒在屋裡自然也是聽到了動靜,她正急得團團轉,看他們進來了,忙拉著小米子道:“米公公,這可怎麼好?”

  小米子也不知能怎麼辦,韓笑卻道:“卻把公主穿戴好,裹好被子,切勿受涼了。有什麼要帶的,也裝好。一會看外頭情形,若是有機會跑的,背上公主,到東大街喜來客棧找聶城主。既是已經被夏了兵將發現了,自然還是別想著躲躲藏藏,先保命要緊。”

  喜兒還有些愣,韓笑一推她:“快。”她自己動手去扶如意公主,那公主雖然說的吃力,卻也清清楚楚:“不見聶大哥。”韓笑一呆,公主又說了一遍:“我這番模樣,不能見聶大哥。”

  韓笑手下不停,麻利的把她收拾好,用被子裹了,道:“那就不見聶大哥,見見夏王也挺好。”

  “你……你這個……”如意公主氣極。

  “你什麼你,省省力氣吧,你現下這般模樣可罵不動人。你的忠僕為你拼命,你卻惦記著自個兒的面子尊嚴。”韓笑一點沒跟她客氣。

  如意公主抿緊嘴不說話了,喜兒在一旁正待幫腔,韓笑一瞪她:“你也閉嘴。這會子都別廢話。”喜兒被她斥得一縮脖子。

  韓笑跑到門邊往外看,外頭已經打起來了,四個人對陣崔安和馬叔兩個,那個刀疤將軍雙臂抱胸,領著餘下的三人在一旁看著,顯然他們對拿下這幾個逃犯信心滿滿,此時像是貓抓老鼠似的,先看著他們垂死掙扎一番再取最後的勝果。

  崔安他們果然是垂死掙扎,二對四就有些吃力,何況旁邊還等著四個呢,可是束手就擒也不可能。小米子在屋裡看得直發抖,韓笑推推他:“你會武嗎?”

  “不會。”他抖著聲音答。

  “那你跑得快嗎?”

  “一般。”

  “有力氣嗎?”

  “一點點。”

  韓笑皺著眉,問喜兒:“那你們倆誰來背公主?”

  “我來。”喜兒鄙視的掃了一眼小米子:“我力氣比米公公大,跑得也比他快。”

  “好。我們不能在這等死。聽好了,東大街喜來客棧找聶城主。一會我們沖出去,能跑就跑,大家到客棧匯合。”

  喜兒和小米子點點頭,喜兒把如意公主背上了,韓笑撕了背單,幫她綁牢了。小米子滿屋子轉,最後卸了根床柱子的木頭下來,握在手裡權當棍使。韓笑又看了看門外,她把布巾纏在手上,端過炭火盆子,喜兒背著公主跟在她身後,小米子潛在門後看了看,猛一點頭,一拉房門大吼著高舉木棍就沖了出去。可他剛沖出門,就被那刀疤將軍一腳踢來的一塊石頭打個正著,“哎呀”一聲翻倒在地。

  韓笑緊跟著小米子往外沖,顧不得留意他怎麼了,她鼓足氣力一盆碳火朝著那將軍的方向潑了過去,那幾人顯然沒想到還會有這樣的武器,驚叫一聲紛紛避開。就這會功夫,喜兒背了公主就往外沖,韓笑顧不得別人,也向外頭跑去,她心裡知道自己在這做不得什麼,只有找到了聶承岩,才有可能能救這些人。

  可韓笑沒等跑到門口,背上就被狠狠踢了一腳,她吃痛驚呼,摔在地上就地滾了一圈,抬眼一看,院子裡沒了喜兒的蹤影,對方也少了兩人,想是追她去了。可眼前最要緊的,是那個刀疤將軍一臉怒氣的杵在她面前。

  “臭娘們,敢用火潑我。”

  韓笑咬緊牙不吭聲,刀疤將軍一個巴掌抽過來,韓笑抱著頭一縮,那巴掌打在她的手臂上,生疼生疼的。

  “還敢躲?”他一聲大吼:“老子打死你。”他一腳又踹過來,踢到韓笑的肩上,然後一把拎著她起來,拳頭正待揮向韓笑,怎料韓笑忽的一把沙子灑向他的雙眼,右手握拳還用力朝他眼睛給了一拳。那將軍沒料到還有此招,“啊”的一聲慘叫松了手,雙手去揉眼睛,韓笑落了地,抓緊機會狠狠一腳踹在刀疤將軍的命根子上。那將軍再慘叫一聲,雙手改成去捂著下面。這上下一起遭難,把他氣得哇哇叫。

  韓笑一鼓作氣打完就跑,剛跑幾步,卻被另一個夏了兵擋著了,那人眼見將軍被這女子打了,心中對她防範,抽出了大刀直直指向她。韓笑自知拼不過,只得一步步往後退,直到背貼上了牆,再無退路。

  刀疤將軍此刻緩過勁來,對韓笑恨到極點,他一把抽出劍,直向韓笑刺來:“我殺了你這臭娘們。”

  那劍來得極快,韓笑躲也沒法躲,只得下意識的閉了眼,可沒感到疼痛,卻聽得“鐺”的一聲脆響,似什麼東西打在了劍上。韓笑一睜眼,看到一個女子落在自己面前。

  那女子雙手叉腰,背對著她,沖著那刀疤將軍喊:“敢欺負我朋友,我揍不死你。”

  韓笑看不到她的臉,聲音聽著卻有些熟悉。刀疤將軍一聲怒駡,又再刺來一劍,他知道碰上了練家子,自然是下了殺手。那女子卻是不懼,擋在韓笑面前動也不動,一抬手沖那劍揮去,指尖在劍上一彈,往前一步,手臂蛇一般靈巧的順著劍身滑到刀疤將軍手腕,一扭一推,順著這勢一掌擊在他在胸前,刀疤將軍應聲倒地。

  那女子一招得手卻不追擊,退了一步,繼續擋在韓笑面前。韓笑猛地想了起來,失聲喊道:“龍三夫人。”

  來的正是鳳寧,她聽得韓笑叫喚,轉頭沖她一笑:“是我啊,又見面了。我來得可真及時,對吧?”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3:35 PM

  59鳳寧之迷

  韓笑來不及跟她打招呼,指著鳳甯身後大呼一聲:“小心!”

  鳳寧頭也不回,腦後似長了眼睛一般,腳下一轉,仰面彎腰,避開了身邊小兵突襲橫劈的一刀,銳利的刀鋒閃著銀光從鳳寧的面門上方空劈而過,韓笑看呆了去,打架她是看過不少,鳳寧這動作也有不少人用過,但能這般柔若無骨的瀟灑漂亮,韓笑卻是第一次見。

  轉眼間,鳳寧已握著那小兵的手腕,順著揮刀的方向一推,小兵控制不住,那刀竟朝他自己的脖子砍了過去,那兵“啊”的一聲驚叫,叫聲未停,刀將將在他脖間停住,鋒利的刀刃緊貼著他的頸脖,劃出一道血絲。那小兵嚇得腿發抖,還濕了褲襠,鳳寧鄙視的一撇嘴,一掌劈在他頸側,令他昏倒在地。

  韓笑眨眨眼,竟然沒看清那刀是怎麼架到那小兵的脖子上的。她一轉眼,看到原先與崔安他們交手的四個人已經察覺這邊的不對勁,棄了那邊,直奔著鳳寧而來,而那個刀疤將軍也已爬起,兇神惡煞的撲了過來。

  這次不待韓笑提醒,鳳甯已然喊道:“你退遠一點。”韓笑應了,貼緊牆慢慢往側邊移。鳳寧已經跟那五人打成一團,刀光劍影之中,只她赤手空拳,看得韓笑為她捏了一把汗。正擔心著,一看門口又奔進兩人,似是剛才去追公主的那兩個,這下變了以七敵一,韓笑心裡怒不可遏,這群不要臉的夏兵。她看了看崔安和馬叔,兩個人捂著傷口坐在地上,想來剛才已是拼盡全力,小米子發著抖縮在他們身後,看來靠他們幫忙是不行了。

  韓笑四處一瞧,瞧見牆邊有根粗粗的大木棍子,她順手一抄,上前兩步,沖鳳寧喊:“龍三夫人,給你。”

  在鳳寧身後襲擊的一個夏兵轉頭過來瞪了韓笑一眼,似是覺得她攪局,但韓笑不會武他是知道的,自然沒把她放在心上,只回過頭去繼續攻擊鳳寧。韓笑心中一怒,欺負女人還敢瞪人?她一咬牙,心一橫,在那夏兵一刀劈向鳳寧的時候,拼盡全力揮棍朝那夏兵的後頸就是一棍,那夏兵大叫一聲,卻不倒地,扭頭過來又瞪著韓笑,韓笑橫眉豎眼,又待給他一棍,卻見鳳寧飛來一腳,將那夏兵橫踢出去。一轉手握住了韓笑手裡的棍頭,沒看到她動作,那棍子卻是左右一蕩,韓笑也不知怎的就松了手,那棍子瞬間從她的手裡飛出。

  鳳寧露齒一笑,對韓笑道了聲:“多謝。”轉頭一掄棍,架住劈過來的三把刀,抬臂推開,一腳踹飛一個,長棍一轉,舞了個漂亮的棍花,棍尖戳在一名夏兵的胸腹,那夏兵慘叫一聲,被戳飛一旁。

  韓笑遞了棍,不敢添亂,趕緊後退,就這麼一會,就看到那被遠遠戳飛的夏兵撞在牆上。韓笑看看自己的雙手,棍子在她手裡打不暈人,到了鳳寧的手裡,怎麼像是附了神力?

  戰局的結果用不了多久就揭曉了,鳳寧舞著長棍,確是如有神助,雖然以一對七是有些麻煩,但那七人終究是被她打得落花流水,當中武藝最高的刀疤將軍也撐不到最後,竟然扭頭跑了。那六個兵一看情形,扶的扶,拽的拽,連滾帶爬的也走了。

  鳳寧看著他們走掉,也不追,轉頭過來看看韓笑,又望瞭望已經相扶著站起的崔安和馬叔,伸手將韓笑拉到身邊,問道:“你怎麼在這,你那個愛板臉的輪椅主子呢?”

  韓笑不知怎麼解釋這狀況,倒是崔安和馬叔領著小米子一起過來一拜,說道:“謝姑娘救命之恩。”

  鳳寧很穩重的點點頭,卻說的是:“不客氣,反正是救韓姑娘,救你們是順帶手的。”崔安三人一愣,韓笑也有些犯傻,這龍三夫人,還真是直言不諱啊。

  鳳寧又問:“韓姑娘,是你的仇家?”未待韓笑回答,她已從韓笑的表情看出端倪,於是她很快接著問:“是聶城主的仇家?”

  韓笑當面不好說是被崔安等連累,只得道:“我不認識他們。”

  鳳寧卻是看出來了,一指崔安他們:“哦,原來是他們的仇家。”崔安等面露窘色,卻又急道:“這位姑娘,我主人家遭難,我等要去尋她,不知姑娘可否相助?”這般武藝高強幫手,可是打著燈籠也找不著啊。

  韓笑卻是不高興的道:“都與你們說了,去我主子那,讓他作主幫你們。如今行蹤已露,還有什麼好顧忌的。喜兒背著公主逃了,我看追出去的那兩人後又折返,該是沒追上,說不定喜兒這會已經到了客棧了,你們莫要在此耽誤工夫,還是快隨我回去吧。”

  鳳甯聽得韓笑如此說,高興的一拉她:“對,對,快,我隨你回去,我餓了,又累,讓你家主子給我先管飯再管住啊。”

  她拉著韓笑就走,崔安三人不敢攔,想了想,終究還是跟了上去。韓笑初來乍到,不知該如何去東大街,倒是崔安等早摸透了城裡的路,於是又跑到前面領路,鳳甯拉著韓笑在後頭。

  韓笑一路將遭遇與鳳寧細細說了,然後問:“龍三夫人,你怎麼會來此?龍三爺呢?”

  鳳寧卻是答非所問:“我看到一些打結的布條,我還以為是什麼暗號,就一路跟著走,結果卻是看到你遇險。”

  “那是我留的,怕主子擔心,若是他們發現了,說不定會找到我。”

  “這樣啊。”鳳寧抿抿嘴,從懷裡掏出來好幾根布條來:“我不知道,我全給撿了。”她想想又笑笑:“不過我把你帶回去,也沒白撿。所以你家主子還是要給我管飯的。”

  韓笑有些失笑,這龍三夫人真是有趣,每次見面都是要主子給她管吃管住的。她又問了一次:“你怎麼會來此?龍三爺呢?”

  鳳寧道:“我有些記憶片段,對大漠這邊有些印象,我就過來了,說不定能想起什麼呢?”

  “那就你一人嗎?龍府沒人跟著?龍三爺呢?”

  “誰管他啊,我離家出走了。”鳳寧噘了嘴,一臉不高興。韓笑心裡一歎,勸道:“你這般走了,他該多擔心。”

  “擔心什麼……”鳳寧話音未落,就聽得遠處一聲大喝:“鳳兒!”

  抬眼一看,不是龍三還是誰?

  原來她們竟然已到了喜來客棧近前,龍三該是追隨她到此,可不知怎麼的,竟然聯絡上了聶承岩,兩個人此刻在客棧門前一坐一站等著,看到這兩個女人回來了,哪有不激動的。

  鳳甯一見龍三居然找來了,轉頭就跑,她跑就跑了,可居然還順手拉著韓笑一道跑。

  韓笑敵不過她力氣,也不知發生什麼事,只得轉頭沖著聶承岩大喊:“主子。”聶承岩與他們尚有一段距離,兩條腿追也追不了,鞭子也不夠長,也只能大喊:“笑笑。”

  韓笑努力大聲應他:“別擔心……”話音還沒有落,就已經被鳳寧拽著奔得不見蹤影。事發突然,所有人都愣著,崔安他們整個傻眼,這都快到門口了,正主怎麼跑了?那他們怎麼辦?總不能上去說不好意思,我擄了你家韓姑娘給我家公主治病,然後她現在跑了,跟我們無關,但請問我家公主在你們這嗎?

  崔安等三人發愣的時候,聶承岩已經開始跟龍三發脾氣:“為什麼你媳婦要搶我媳婦?”

  龍三看著鳳寧消失的方向歎氣,這丫頭跑得還真是快,他想追,又怕把聶承岩一人丟在這不好,畢竟他把手下全派出去找人了,自己說好陪著他一起等。

  聶承岩要的可不是歎氣,他一拍椅子扶手,喝道:“龍三!”

  龍三無奈的一攤手,道:“別擔心,她家相公還押在你這呢。”

  “那也得人家稀罕。”聶承岩冷冷一哼,氣得一指龍三:“可不就是你這玩意杵在這,她才轉頭就跑的。你們兩口子鬧得什麼事,幹嘛要給我和笑笑添亂?”

  “那你好歹也看到了,你家笑笑平安無事,你就別發火了,有鳳兒護她,這城裡此刻又管得嚴,她該是無事的。”龍三也委屈啊,他千里迢迢的一路追妻,辛苦自是不消說,可人家見他就跑,他心裡也不好受不是。

  “總之你快些將你媳婦找回來,拐走笑笑的帳,我回頭跟你算。”聶承岩越想越憋火。他轉頭沖崔安冷道:“崔公公,莫告訴我笑笑在市集沒了蹤影,是你們搞的鬼。”

  聶承岩審崔安的時候,鳳寧已經拉著韓笑跑到了城南,她隨便挑了個高高的屋簷,帶著韓笑跳了上去,兩個姑娘坐在高處,望著城中景致。

  韓笑從未到過這麼高的屋頂,倒也覺得新鮮,方才被拉著一通狂奔,她腳不沾地似在飛起,那感覺真是棒,心裡直羨慕,原來武藝練好了還有這好處呢。

  “龍三夫人,我們回去吧。他們會擔心的。”喘夠了氣,韓笑開始勸。

  “你叫我鳳鳳好了,我也跟他們一樣,管你叫笑笑吧。”鳳寧把話頭岔開。韓笑應了好,接著說:“我肚子餓了,你餓不餓?”

  “餓。”鳳寧氣鼓鼓的,想到這個就生氣,原本這會該吃上好吃的了,就是被龍三那傢伙害的。

  “那我們回去吃飯了好不好?”

  “不好。我不想見那傢伙。”

  “為什麼?”韓笑問。

  “我記憶裡有個男人掐我脖子,想置我於死地,我去問了龍三他有沒有幹過這事,他承認了。”鳳寧舞著拳頭:“他居然想殺我,我一生氣,就跑了。我想找回我的記憶,我想知道我以前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我這麼壞?”

  “啊?”不是說龍三掐她嗎?怎麼變成她壞了。鳳甯看韓笑的表情,解釋道:“我知道他為什麼掐我,府裡的小道消息多著呢,據說是我未足月便生了個孩子,明顯是進府前就懷上的,然後進府了還繼續給他戴綠帽。聽說是孩子生出來後,龍三氣瘋了。”

  韓笑完全不知該說什麼好,張了嘴又閉上,最後道:“要不,我們先回去吃飯吧?”

  鳳寧這次對吃沒回應,她抱著膝,一臉難過:“笑笑,我是個壞女人,他們說的我都聽了,真的很壞。”

  韓笑沒說話,這種情況,又牽扯到人家的私密家務事,她真不知該怎麼勸才好。

  “笑笑,我想找回我的記憶。我知道我來過這,我有印象,這個城,我一定來過。可他們說鳳家居江南,我養在深閨,按理是不可能對大漠有印象。笑笑,說不定我是一個探子,假裝住在江南,實則是大漠這邊潛過去的,混入龍家想套情報,結果我出了事,失憶了,於是任務就中止了。”

  韓笑吃驚的張了嘴,這個推測還真是大膽啊。鳳寧看了她一眼,嘟了嘴:“你不信我啊?我覺得這種可能性最大。這樣就可以解釋通很多事。笑笑,你是大夫,你說我怎麼能恢復記憶?”

  “對不起,這病我也不知道該怎麼治。”韓笑雖然真研究過一陣,但確實沒找出什麼好方法來。

  鳳寧歎氣,往後一躺,也不怕掉下去,嘟囔著說道:“真不開心。”韓笑看著她,心裡想著,這麼率真的人,怎麼可能是探子?她的記憶裡到底藏著什麼秘密?

  鳳寧躺了一會又道:“我好餓,我想吃燒雞、醋魚、鴨湯、辣炒豆腐……”

  “那我們回去吧。”韓笑又勸。

  鳳寧忽又嘻嘻笑,跳了起來:“好,我送你回去,然後你就說我走了,點上我愛吃的菜,偷偷留點給我,好不好?”

  韓笑被她逗樂了,自然是應好。兩個人下了屋簷,散步似的往回走,鳳寧道:“龍三一定被聶城主罵夠嗆,真好。”

  韓笑不解,鳳寧道:“我把你拉跑了,聶城主自然是會罵他的,妻債夫償嘛。”韓笑想了想,忽然明白過來了,為什麼她逃跑還得拉上自己,韓笑想像著龍三被罵的情景,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60故人重逢

  韓笑回到了客棧,聶承岩還等在門口,崔安他們幾個倒是不見了人影。韓笑小跑步的過去,一把拉住了聶承岩的手:“主子,我回來了,我沒事。”

  聶承岩臉黑得跟什麼似的,只“哼”了一聲,不說話,卻是伸臂要摟她。韓笑臉一紅,低聲道:“我們先進去吧。”言罷忙推著聶承岩往客棧裡去。

  客棧有一個獨立的後院,聶承岩可不必被抬上抬下的爬樓,住的也清靜,這是他選擇這家客棧的重要原因。聶承岩被推進了後院,便一把抱著韓笑,勒著她的肩背上被打的地方有些疼。

  韓笑偎著他,連聲說道:“我回來了,我沒事,主子,真的,我這不是回來了嘛。”

  龍三很不識相的圍著他倆轉,插話問道:“笑笑啊,我家鳳兒呢?”

  聶承岩猛抬頭使勁瞪他,有這麼沒眼力架的嗎?韓笑紅了臉轉頭答道:“她走了。”

  “走了?”龍三嗓門大起來:“你怎麼不帶她回來?”

  “喊什麼喊?要媳婦你自個兒找去,我家笑笑可不是幫你找媳婦用的。”聶承岩火頭上,相當不客氣。

  韓笑沖龍三抱歉的笑笑,推著聶承岩回房去了,剩下龍三自己摸著下巴在院子裡踱步子。片刻後,韓笑走了出來找小二交代廚房做飯菜,龍三不死心的跟著去,又問了幾遍他家鳳兒走哪去了等等,韓笑一概答不知,龍三看了看她安排的菜單,又撫撫下巴,不再問了,轉身走了出去。

  聶承岩對韓笑一回來就問公主的事很不滿,對她問完公主的事就喊餓也很不滿,怎麼他都排在這兩件事的後頭了?公主不在他這,探子說那女婢背著公主在路上被穆小將軍救下了,於是崔安那幾個趕忙去找穆遠去。對於這事的結果,聶承岩覺得甚好,省了麻煩。而韓笑既然餓了,他也不好再多說什麼,趕緊開飯是正經,反正吃飽喝足了再施家訓也是可以的。

  飯桌在院子裡擺開,龍三也不知跑到哪裡去了,聶承岩也不在意,只跟韓笑準備開飯。誰知剛動筷子,龍三牽著鳳寧的手走了進來。

  鳳寧嘟了嘴一臉不高興,看到一桌子的菜卻笑開了,甩了龍三的手奔過來一屁股坐在韓笑身邊,笑嘻嘻的道:“笑笑,你真好。”

  韓笑看到她每次出場都這麼有精神,也笑了,遞給她一雙筷子,又盛了一碗米飯,鳳寧一手接米飯一手夾菜,嘴裡還不忘對聶承岩道:“謝謝聶城主。”

  聶承岩直頭疼,這龍三家媳婦還真把自己當管飯的了,他轉頭瞪了眼龍三,龍三無辜的聳聳肩,也坐下來蹭飯吃。他家鳳兒貪吃,總喊餓,他一看韓笑點的菜,就知道鳳寧肯定沒走遠,兩個丫頭一定是串通好了氣他呢。他出去尋了一圈,還真是給尋著了,千哄萬哄帶她回來吃熱乎的,結果人家一看到飯菜就把他這相公甩到一邊去。

  四人一桌,氣氛詭異,兩個男的各懷心思,兩個女的卻吃的開心。一隻雞兩隻腿,這麼巧聶承岩和龍三同時相中其中之一,一起夾住了。龍三皺起眉,聶承岩瞪著眼,兩個人誰也不肯放,兩雙筷子夾在雞腿舉在半空中僵持。韓笑呆呆的看著兩個貴為主子爺的大男人搶雞腿,鳳寧卻是悄悄的趕緊把另一隻雞腿夾了塞嘴裡咬一大口。

  龍三見她啃了雞腿,便訕訕的松了筷,把那雞腿讓給了聶承岩。聶承岩“哼”了一聲,轉手把雞腿夾進了韓笑的碗裡,韓笑有些尷尬,這搶了半天,居然是給她的呀。這幾雙眼睛盯著,她紅了臉,不知該怎麼反應,只好沖聶承岩甜甜一笑。

  龍三悶悶的轉頭看了眼鳳寧,可她卻是一邊啃雞腿一邊瞪他一眼,龍三摸摸下巴,他也是想幫她搶雞腿的,知道她愛吃,可人家是得了個甜笑,怎麼到他卻是被瞪了。

  韓笑把雞腿放面前小盤上,她不太愛吃肉,便先緊著別的菜吃,放了一會,飯是吃得差不多了,鳳寧捧著碗胳膊肘撞撞她,眼睛瞟著她那雞腿,那意思若你不吃便給我,韓笑意會,沒多想,順手就把雞腿放她碗裡去。

  龍三心裡一歎,撫額遮臉,他家這個實在是太丟人了。聶承岩卻是生了氣,鳳寧是女子,又是朋友妻,他罵不得,於是轉頭沖龍三喝:“龍三!”龍三聳肩攤手,一臉的無奈,這功夫鳳寧已經兩口把雞腿啃了一半。聶承岩一拍椅子扶手再喝:“韓笑。”

  韓笑見他發怒本不明所以,後一轉念醒悟過來,她這小奴婢把人聶主子賞的雞腿給別人吃了,這果然是了不得的大事,趕緊應了:“是,主子,我在呢,在呢。”跳起來一把扶住聶承岩的椅子道:“主子是吃飽了嗎?那我們回房休息休息去。”她迅速沖龍三和鳳寧歉意的一笑,然後推著聶承岩走了。

  全場只有鳳寧一人是淡定從容的繼續吃她的飯,龍三歪著脖子撐著頭看著他家這小吃貨,忍不住一戳她腦袋,低聲斥道:“就認吃的。”鳳寧不服氣的皺皺鼻子,瞪他一眼。

  屋裡,韓笑正哄著她家主子爺:“別不高興了,我這不是沒注意嘛,不一留心就給人了,下回絕對不這樣了啊,莫生氣。”

  聶承岩頭扭到一邊不看她,嘴裡嚷著:“我撐著臉皮子幫你搶的。”

  “我錯了,我錯了。”韓笑認錯很痛快,不帶一點猶豫。“下回換我搶雞腿給主子吃可好?”

  可惜聶承岩沒領情:“這回不用搶你也沒給我啊,這不轉手就給了龍三家那個了。”

  “我錯了,下回不這樣了。明天我親自下廚給你做飯吃,好不好?只做給你吃,不讓別人動。”這話終於讓聶承岩抬了眼,問道:“真的?”

  “嗯。”韓笑被他有些孩子氣的表情逗笑了,用力點點頭:“後天也給你做。”

  聶承岩表情緩下來,韓笑趁機道:“坐了一天了,我扶你在床上躺會去。”把椅子推床邊,拉過他的胳膊圈在自己肩上,用力一撐,熟練的將他架到床上。聶承岩乖乖的任她擺佈,就喜歡看她照顧自己的樣子。

  “笑笑。”

  “嗯。”

  “笑笑。”

  她笑了,倒在他懷裡:“奴婢在呢,主子。”

  他撫她的頭髮:“嗯,你在呢,你要一直在。”

  “是的,主子,我一直都在。我不離開。”

  屋子裡頭濃情蜜意,屋子外頭龍三也不甘寂寞,他看他家那只貪吃小鳳終於是吃飽了,微眯著眼抱著杯子喝茶,一臉心滿意足的模樣,他不禁涎著臉湊過去道:“鳳兒,我們也回房。”

  “不要。”鳳寧拒絕的很乾脆。

  “吃飽了,該犯困了,我們回房睡覺去。”龍三撫小貓似的撫她的頭,哄著。

  “不要。”鳳寧再倒一杯茶,雖然她真是困了,可是不想遂他的意。她還要繼續離家出走的,不找到真相不甘休。

  龍三也不急,等著她自己撐不住了,眼皮子打架,將她拉起來道:“走走,回房休息了。”鳳寧揉著眼睛,想著休息休息也行,等睡飽了有力氣了再接著跑。

  兩個路過聶承岩的屋門口,鳳寧忽道:“你說我現在去踢門,會怎麼樣?”

  龍三聞言趕緊把她摟進懷裡往前拖:“你皮癢癢了。”

  鳳寧一邊被拖著走一邊還轉頭瞧那扇門,又道:“應該沒事,我耳力這麼好,沒聽到什麼聲音,他們應該沒做什麼害羞的事。”

  “鳳兒!”龍三咬牙切齒。

  鳳寧嘻嘻的笑,轉而抱他的腰:“那如果我們在做什麼的時候,有人踢門,你會怎麼做?”

  龍三腦子一熱,想的不是有人踢門怎麼辦,而是那個“做什麼的時候”,這臭丫頭,居然敢撩他。他用力扣緊鳳寧,快速往他訂的屋子去:“你真的是皮癢癢了,走,回房,看爺怎麼教訓你。”

  鳳寧晃著腦袋嘻嘻笑著,摟著龍三道:“一點都不嚇人。”龍三不跟她貧嘴,只管把她往屋裡帶,可還沒進屋,客棧小二急匆匆跑進去,直往聶承岩的屋門跑去,“咚,咚,咚”的敲上了。

  鳳寧這下不願走了,興奮的拉著龍三的袖子道:“敲門了,敲門了,有人敲門。”龍三曲指敲她腦袋一下,然後不出他所料的,聶承岩的屋門傳出一聲喝:“滾。”

  小二被喝得一抖,嚇得脖子縮了縮,可還是硬著頭髮道:“聶大爺,穆將軍來了,要見您。”

  “滾。”這次喝的更大聲。小二縮了縮,沒敢真的滾,將軍啊,他們開門做生意的可惹不起。所幸過了一會門開了,韓笑走了出來:“是哪位穆將軍?”

  “是我。”沒等小二回話,院門處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響起。韓笑抬眼一看,可不正是穆遠嗎?

  穆遠與韓笑一別數年,人長高了,黑了,也壯實了,整個人看上去威嚴許多。若不是右臂那空蕩蕩的袖口還能喚起韓笑過往的記憶,她還真是差點不敢認了。

  “好久不見,韓姑娘。”穆遠眼睛明亮,嘴角含笑,聲音低沉磁啞,卻是好聽。

  韓笑看著他此刻威風凜凜的模樣,與當初的瀕死消沉真是天壤之別,她不禁高興的大聲應著:“是好久不見了,小穆將軍。”

  兩個目光相對,都露了笑容,屋子裡這時卻是傳來兩聲咳,穆遠轉頭望去,看不到裡面的情形,韓笑輕聲道:“是我家主子,聶城主。”

  穆遠點點頭:“我知道。我在街上救下了公主,聽說是你給她治了病,我安頓完了便來了,真沒想到我們這麼快就有了再見面的一天。”他舉了舉自己的斷臂,道:“如今他們皆喚了獨臂將軍。”

  韓笑欣慰的笑,心裡有些激動,想起當初他們的約定,她道:“我如今,也習了不少醫術。”

  “我聽說了。”穆遠一個勁的盯著她瞧:“他們都說百橋城有位韓姑娘,醫術了得,還撰了一部解毒典籍。我知道是你。”

  韓笑笑道:“所以我們都做到了,對吧?”

  穆遠還未答,屋裡卻傳出聶承岩的聲音:“笑笑,我腳疼。”

  一直看熱鬧的鳳寧用胳膊肘撞撞龍三:“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3:36 PM

  61戰事將起

  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龍三就算知道也不敢說,聶承岩這傢伙他太瞭解了,此刻正是敏感火氣大的時候,他一說了,這鳳寧要是再添個亂,可保不准聶大爺不發飆。他發飆不打緊,就怕他亂發脾氣讓韓笑受了苦,回頭他就折磨自己折磨他。為免麻煩,還是什麼都不知道最安全。

  得不到回應,鳳寧撇撇嘴再用胳膊肘頂了頂龍三。

  韓笑聽到聶承岩喊腳疼,雖然覺得他有可能是裝的,但還是有些不放心,再加上她心裡頭明白,這主子如此嚷了,你若是不即刻搭理他,後面就該鬧騰了。她歉意一笑,轉身進了屋照看聶承岩去。

  穆遠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房間門口,遂轉頭過來看了看龍三和鳳甯,鳳寧他不認得,龍三也是識得的。於是一抱拳施了個禮:“龍三爺。”

  “穆小將軍。”龍三一板一眼的回了個禮。

  鳳寧左右看他們挺沒意思,於是轉身準備回房睡覺,結果卻被龍三抓著,握著她的肩安置在自己跟前,跟穆遠道:“這是拙荊。”

  穆遠又行一禮:“龍三夫人。”鳳寧皺皺鼻子,飛快的轉頭看了一眼龍三,龍三拍拍她的腦袋,她這才也施了個禮:“穆小將軍。”

  行完禮了,三個人杵在那沒什麼話說,穆遠和龍三都貌似沉穩的站著,鳳寧又左右看了看,這會不想睡覺了,便問道:“穆小將軍,剛才小二說的是你要見聶城主,怎麼我看你好像是要見笑笑,那你其實要見的是誰?”

  穆遠被問得一愣,龍三使勁咳了兩聲,鳳寧轉頭望著他,低聲道:“難道不能這麼問的?”

  龍三快被她噎死,只好又再拍拍她的頭,沖穆遠尷尬一笑。穆遠倒算大方,只道:“找聶城主是為夏國之事,找韓姑娘是為見見故友。”

  鳳寧使勁點頭,沖龍三說:“你看,其實是可以問的。”龍三無奈,只得又沖穆遠尷尬一笑,穆遠回了一笑,也沖鳳寧點點頭。

  鳳甯至此對穆遠的坦蕩頗欣賞,遂揮手招呼:“走走,我們到那邊桌子坐一坐,喝喝茶,聊聊天,順便等故友和聶城主出來。”

  龍三撫額,對鳳寧的反客為主沒了辦法,穆遠倒是大方一笑,抱拳謝過,真的跟鳳寧到院中圓桌坐著去了。龍三趕緊到聶承岩門口使勁敲:“阿岩,穆將軍找你談夏國的事,是正事!”正事這兩個字咬得重,他又道:“若是你的腳不疼了,就快點出來會客。”屋裡沒人應,龍三又補一句:“笑笑,快給他治治,穆將軍還在等呢,是正事。”

  他轉頭一看鳳甯與穆遠相談甚歡的樣子,暗咒一聲,反正他話傳到了,這傢伙出不出來他可管不著了。龍三趕緊往圓桌去,插入那兩人的話題裡。

  三個人聊兵器,鳳甯原本是對穆遠的單手握大刀有些好奇,因為在馬上單手握著這麼重的兵器還要在極速賓士之下保持平衡兼對敵作戰,是件很困難的事,穆遠告訴她自己練了很久,總結了什麼決竅。鳳寧卻忽然看著自己的手,與龍三問道:“我是用什麼兵器的?”她手上有明顯的薄繭,該是慣用兵器的。龍三正不知該如何答,韓笑和聶承岩出來了。

  這讓龍三松了口氣,穆遠的注意力也馬上轉開了,他站起來,沖聶承岩一抱拳:“聶城主。”聶承岩板著臉也一拱手:“穆小將軍。”韓笑沖穆遠微微一笑,手上悄悄的揉了揉聶承岩的肩,聶承岩這才緩了臉色。

  大家坐好,穆遠這才說起了來意。原來穆遠這兩年一直隨父親鎮守與漠北的邊界煙魂關,那是離固沙鎮不算太遠的一個兵城,因大沙塵來襲時似煙勾魂而得名。漠北這幾年暗地裡的小動作不斷,所以煙魂關一直有重兵把守,但漠北那邊隔著片沙漠,勢力一直不明朗,故朝廷派去的探子來報說漠北夏國有意入侵時,皇上才會想著先用和親的方式先試探解決,結果夏國馬上表現了誠意,於是才有了如意公主入漠北這檔子事。

  可沒想到這過了沒多久,公主卻是傷痕累累,拖著半條命逃了回來。此事事關重大,穆遠也不敢做主,但公主目前的狀況,自然也不能送她回漠北,而且穆遠親眼所見如意公主的慘狀,對夏王的兇殘也甚是惱怒,敢把和親公主打成這樣,怕是也不把他們皇上放在眼裡,那入侵之意,不可不防。

  而明知公主被虐仍要將她送入虎口,這也有失一國尊嚴,非大丈夫所為,所以穆遠暫時將公主留下,一來將她護著,不被夏國擄走,二來讓她可安心養傷,三來已遣人趕往都城上稟,希望皇上定奪此事。

  他說完,韓笑連連點頭,但她說:“我聽崔公公的意思,怕是皇上不會救公主的,說是為了兩國和平,公主無論如何還是得送回夏國。”

  穆遠道:“如意公主個性倔強,在宮中素來有刁蠻公主之稱,這個我也略有耳聞。”他說到這個,龍三也哈哈的介面:“對,對,她最愛說,我要你的腦袋。”鳳寧瞥他一眼,龍三趕緊輕咳一聲整整表情。

  穆遠接著道:“如若夏國那邊是誠心要與我國交好,和睦相處,公主被打之事怕是會被夏國說成是其在夏王宮裡耍蠻被罰,那樣的話,崔公公說的結果就是一定的,公主一定會再被送回夏國。”

  韓笑皺眉:“穆小將軍的意思是,如果皇上認為是公主任性,所以在異國被打了也就打了,還要把公主繼續送回去接著挨打?”

  穆遠頓了頓,說道:“韓姑娘,我的意思是,和親這樣的事情,原本就是以聯姻方式換取兩國和平,如果沒有充分理由,公主個人安危自然是敵不過全國百姓的安寧。一旦戰事起,就不是死傷幾個這麼簡單的。”他放低了聲音:“雖然值得同情,但身為和親公主,其使命便是如此。嫁到了異國,鮮少有人能再有機會回來,是生是死都由不得自己了。不過敢逃回來的,這如意公主倒是唯一一個。”

  韓笑不語,只在心中一歎,誰道生在皇家就好了,到頭來還是個棋子的命。聶承岩握住她的手捏了捏,算是安慰,然後轉頭與穆遠道:“小將軍來找我,難道是要與我說公主的事?這個與我們無關吧。”

  穆遠正怔怔的看著他們交握的雙手,聞言微微一震,答道:“倒不是為此事。我來是想與聶城主說,前幾個月,我在沙魂關周圍帶兵巡察時,看到一個獨行老人,遠看著似是神醫先生,他往夏國方向去的。我原以為只是身形相似,但今日聽說聶城主到了此處,我想這個消息還是來告之城主的好。”

  “去了夏國?”聶承岩皺眉,難怪線索到了這漠北邊界之地倒斷了,他們倒是一直沒往鄰國去想,只以為這大漠區域地廣人稀,有許多常人少去的秘境,藏人很是容易,倒是沒料到能越過界去。

  “穆小將軍,你可曾聽聞這大漠之地有醫術高明的神醫?”

  “這幾年倒是沒有,要是再早些,就得打聽了。”穆遠答著,目光有意無意又掃過韓笑與聶承岩交握的雙手。

  當下眾人再沒話說,聶承岩屏神思索,龍三也在腦子裡過著之前探子報的資訊,還有什麼是他們遺漏的?

  只有鳳寧突然問:“穆小將軍,你剛才還沒有說完呢?”

  “什麼?”

  “你說的是如若夏國那邊是誠心要與我國交好,公主一定會再被送回夏國。可你現將公主扣著不送,又遣人去報皇上,那一定是有後話吧?”鳳寧的這話讓穆遠認真看了她一眼,看不出這龍三夫人的心思倒是縝密。

  “我手下探子確實發現夏國那邊正偷偷布兵,和親之事怕是他們為掩人耳目,鬆懈我國防心。正因為如此,所以他敢暴打和親公主,顯然無所顧忌。只是他沒料到公主敢跑,又擔心此事曝光後被懷疑,所以急令將兵便衣搜尋,想把公主捉回。我手上有夏國欲起兵的證據,讓人呈給皇上,如果皇上也認定夏國不懷好意,那公主自然就無需再回夏國。反而我邊界該增兵加強防禦才是正道。”

  這戰爭之事,韓笑是不懂,只是覺得事情比她想得還要複雜,如果兩國交戰,公主可以逃過一劫,可人民是不是就要受苦?這邊界裡的百姓和將兵們是不是都有危險?那得死傷多少人?如果穆遠看到的那個獨行老者確是雲霧老人,那他遠去夏國又是為何?兩國真要交戰,他是否會處境堪憂?

  穆遠又道:“我來便是告之此事,望你們有個心理準備,要辦的事就快些辦,說不定之後會有戰事,此城中並不見得會安全。”

  聶承岩點點頭:“多謝穆小將軍提醒,我們自會留意。將軍軍務繁忙,今日便不多打擾了,慢走不送。”

  穆遠面不改色,並不為這逐客令不喜,只起身抱拳,行禮告辭。韓笑也忙起身相送,送到客棧門口,穆遠忽道:“韓姑娘,石耳當日拿信物過來,我收到了。此刻他跟隨在我軍中,一切安好,別擔心。”

  韓笑高興道:“那真是太好了。”

  穆遠又道:“公主雖病重,但我那有個醫術了得的軍醫,韓姑娘也請莫擔心。”

  韓笑點點頭,略一沉吟,輕聲道:“若是戰事起,還望穆小將軍能多多保重,務必平安。”穆遠聽得此話,溫柔一笑:“你也是,多保重。”他又看了她幾眼,終於轉身上馬,與一直守在客棧門口的衛兵一起離去。

  韓笑回到院裡,就見聶承岩瞪她,嘴裡說的是:“笑笑,我腳疼。”

  韓笑應了:“好的,主子,我們回房。”

  鳳寧雙手托著下巴,在一旁道:“對,快回房,我看你要是送的再久一點,他就該肝疼了。”

  韓笑原本心中愁緒,被鳳寧這麼一攪,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聶承岩轉頭一瞪龍三,喝道:“龍三!”韓笑笑得更是大聲,這鳳寧說得真是對,明明她鬧的事,聶承岩卻是愛斥龍三。

  龍三一臉無奈,一把拉起鳳寧道:“鳳兒,我們回房,為夫才是真的肝疼。”兩人拉拉扯扯的走了。

  韓笑把聶承岩推回了房裡,關了門,將他摟進懷裡,她再瞭解他不過,果然聶承岩頭靠著她的胸腹,聲音裡透著脆弱:“笑笑,我不能讓老頭這樣死在異鄉。我父母屍首就不知在何處,我不能讓老頭也這樣。”

  “會找到他的,一定會的。”



  62蓄勢待發

  有了穆遠帶來的消息,聶承岩調整了探子打探的安排,等了近兩個月,終於有了有用的消息:雲霧老人確實去了夏國,在夏國國都出現過,但其後不知所蹤。而在夏國最負盛名的神醫,是宮裡的御醫奇山先生。但這奇山先生究竟是何來歷,卻是不知。

  聶承岩直覺這奇山先生便是與雲霧老人當年的恩怨有關,但他既是投靠了夏國皇室,又在夏國揚名,想來也是有些勢力的,雲霧老人單槍匹馬的前往,定是討不著便宜。

  聶承岩琢磨著,如若此人真與竊取綠雪,毒害自己有關,那他的城府、謀略定是不簡單。千里迢迢的埋伏內線,又能一路追蹤他與謝景芸的行程,再不留一絲線索的潛回漠北夏國,這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物?真的是遲硯興?可這幾年他們調查大漠,始終不見其蹤影,倒是好幾個邊城裡有著醫術高明的大夫們飄忽的行蹤,但都並非同一人。

  聶承岩是相信遲硯興一定會收弟子,就如同雲霧老人一樣,但不知他們真正的老巢在何處,如今聽得夏國皇室,忽然有了頓悟。

  就在聶承岩苦心搜探線索的這期間,鳳寧又跑了出去,不知所蹤,龍三最後還是把她尋了回來,後又不知是如何與她說的,那鳳寧居然就安穩地呆了下來。

  這兩個月裡,幾座邊城裡的氣氛果然開始變得緊張起來,皇上的指令遲遲未下,夏國方面蠢蠢欲動,只是微妙在,雙方都知公主被護在固沙城裡,卻都裝模作樣的當成什麼都沒發生過,雙方都絕口不提此事。

  在穆遠帶給聶承岩他們的消息卻是,在煙魂關以北的另一座邊境要地青山谷,他們兩國已經悶頭打了幾仗了,夏國方面不舉戰旗,悄悄偷襲闖關,被擊退後,居然不承認是他們所為,只道一定回去嚴查,結果沒過幾日再來突襲,這次夏國的態度是,這些是流匪作惡,非夏國兵隊。

  那青山谷名為青山,其實卻是沙坡石壁為多,地勢複雜,難攻亦難守,穆遠的祖父穆勇老將軍認為這幾次突襲應為試探,恐怕之後會有惡戰,所以親自率兵守衛,又恐是聲東擊西的手段,讓穆義、穆遠兩父子務必守好煙魂關。

  穆遠特意來跟聶承岩等說這些,是因為前些日子正是局勢緊張的時候,鳳寧跑到了青山谷,兩軍交戰,嚴防奸細,鳳甯來路不明,單身女子出現在這種地方,自然令人生疑。所以鳳甯與穆老將軍那邊鬧了一場不愉快,後是龍三趕到,為鳳寧做了保,穆老將軍才肯甘休。所以穆遠特意過來說了目前情況,讓聶承岩等不要隨意在這邊城裡出入。

  至此韓笑才知道,原來龍三家裡也是吃皇糧的,唯一的姐姐是貴妃,大哥是將軍,二哥管家業,龍三卻是個跑江湖的,難怪穆家多少都給龍家些面子。不過這麼一對比,龍三好象在家裡卻是最沒正事的一個,鳳寧說到這裡時一個勁的猛點頭。

  “點什麼頭,就是你鬧的事。”龍三敲她腦袋,對穆遠一個勁的道歉,說等局勢好了,穆家爺孫都回京時,一定帶鳳寧上門賠不是。

  穆遠客套了一會,道自己在這城中的事已經辦完,要趕回駐地準備啟程回煙魂關,於是告辭走了。韓笑照例送他到客棧門口,道了句:“多保重。”穆遠看了她好一會,輕聲回道:“你也是。”然後頭也不回的跨上駿馬,揚蹄而去。

  穆遠沒有想到回到駐地,如意公主竟在等他。她養了兩月的病,已是大好,如今有些慌張的問:“穆小將軍,你要走了?”

  “戰事吃緊,我需趕回煙魂關駐守。”

  “那誰來保護我?”如意公主害怕的是這個。如今皇上已知她出逃,卻並沒有說要將她送回夏國,所以目前她再跑也無意義,只盼著等著能等來皇令接她回宮。她心裡明白,若是夏國入侵,那和親協定自是撕破,她回宮有望,若是夏國繼續示好,怕是她得再入虎口。

  一想到那段在夏王宮生活的日子,她就忍不住發抖,她聽到過那些宮女女婢遭虐的慘叫,聽說過妃子被折磨死的慘狀,她自己也生受了一回教訓,她是真的害怕。

  如今聽得與夏國的戰事吃緊,她是又高興又慌張,高興的是如此一來,她能回宮的可能性大了許多,慌張的是,這穆小將軍一走,留下那些廢物兵將護她,萬一固沙城再被夏國兵將混入,將她擄走可怎麼辦?她的出逃成功,是給了夏王一個巴掌似的難看,他若能將她抓到,是絕不會給她好果子吃的。

  一想到這,如意公主甚是害怕,連聲問:“煙魂關不是有穆將軍在嗎?穆小將軍留在固沙城不行嗎?待我回了宮,穆小將軍再回煙魂關。”

  “如意公主!”穆遠聽得這話就火起,聲音不禁大了起來:“為兵為將,守的是這國土江山,護的是黎民百姓,可不是專為保護公主而來的。”

  如意公主被斥的面躁,忍不住昂了頭大聲道:“我可不就是為了黎民百姓的安寧才會這般身處險境的?”

  “很好。”穆遠冷道:“公主有這樣的自覺便是好的。”

  如意公主挺著背直直站著,可沒一會卻是軟了下來,聲音都有些顫:“我不能被抓回去,穆將軍,那個地方真的很可怕。”

  穆遠沒料到她突然示弱,倒是一愣,沒搭話,如意公主接著道:“將軍走了,還是會留下些有用的人手保護我的吧?”她聲音裡透露的脆弱與恐懼讓穆遠心裡一軟,他知道作為女人,她的遭遇讓人同情,可是作為公主,她別無選擇。

  穆遠摸不准皇上究竟想把這公主怎麼辦,也不好說什麼,只得道:“謝將軍會負責公主的安全,公主不必擔心。”

  謝琛?如意公主並不相信他的本事,她咬著唇,尤自掙扎的道:“穆小將軍不能再延幾日再走嗎?”或許這幾日京裡就能來人護她回宮呢?

  穆遠在心裡歎氣,他丟下手裡的包袱,站到如意公主面前,問道:“公主,當日在夏王宮內,是誰決定要出逃的?”

  如意公主挺直了脊樑:“是我。”

  “為何?”

  “什麼為何?”

  “為何敢逃?”

  如意公主一愣,為何敢逃?因為她害怕,她害怕的要死,她怕再被打,怕從此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她受不了痛,吃不了苦,她絕絕對對無法再忍受那樣的日子。如意公主想了又想,咬著牙道:“夏王殘暴,傷我便是不把我朝放在眼裡,我皇家有皇家的尊嚴,絕不能容他如此。”

  穆遠抿抿嘴角,似乎知道她說的不是心裡話,他道:“公主,你若在夏王宮逆來順受,裝乖討巧,也許會有好日子過,可你一旦出逃,便是挑釁宣戰,若是被捉回,後果你自然是清楚的。可你還有勇氣逃,這份膽量並不是人人都能有。”

  如意公主愣在當場,是這樣嗎?她不明白穆遠想表達什麼,又聽他道:“公主,這世上不可能有人能時時護你周全,很多時候,靠的是自己。你決定逃的時候,確定自己一定能成功嗎?”他不用她回答,徑直接下去說了:“你一定沒把握,但是你逃出來了。有時候自己能做到的事,遠比自己想像得要大得多。”

  他舉了舉自己只剩下半截的右臂:“當日我斷臂之時,一心求死,我想若是斷了一臂,我便再無可能拿起大刀再上戰場,武將得此結果不如一死。可最後我挺過來了,你看我如今不也好好的嗎?”

  如意公主盯著他的斷臂看,澀著聲自語:“挺過來了。”她可不也是挺過來了,她從被打的那一刻起就覺得自己活不了啦,可她如今,也好好的。

  “公主,你若閒時,可看看窗外,看看那些老百姓,請記住你是公主,在你惦記著需要保護的時候,莫忘了,你也得保護他們。”

  “我若是辦不到呢?”

  “能辦到的。”穆遠道:“當日我也以為我辦不到,可心底總會有個聲音鼓勵我,她說,要勇敢。”

  如意公主怔怔的看著穆遠,喃喃的順著他的話尾重複:“要勇敢。”

  穆遠沖房門口欲催他的副將一擺手,示意馬上來,然後拿起了包袱,對如意公主道:“是的,公主,要勇敢。當日我受此鼓舞重新振作,今日也贈你此言。無論日後你是否還回夏國,或是遭遇什麼別的事,請記住,你是公主,你有你需要擔負的責任,若是撐不住了,便對自己說說這三個字,會有用的。”

  穆遠離去,留下如意公主愣愣立在那,她站著站著,忽而落下淚來,要勇敢,勇敢就能不和親嗎?勇敢就能改變命運嗎?這話有什麼用,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好個穆小將軍,說來說去,不過也是怕她不肯為百姓犧牲,她是公主,可她也是個人啊,難道是公主就只能有被人淩虐的命運?她走到窗邊,仰頭看著天空,覺得絕望悲楚,這天大地大,竟無能容她的幸福歸處。

  邊關局勢緊張,聶承岩苦思多日,最後想親自入夏國一探究竟,快些將雲霧老人找到帶回,他相信所有事情的答案都在那裡等著他。可這一次,他決定不帶韓笑。

  “此時邊關吃緊,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戰事上,必對其它有所疏忽。我以商隊的喬裝去夏國,儘快把事情解決了就回來。”他是這麼跟韓笑說的。

  “可是商隊裡有個粗使丫頭也算正常吧?”韓笑不死心的想說服聶承岩讓自己同去。

  “笑笑,你就在這裡等我,這樣我能安心。我很快就回來了。”

  “很快是多快?”韓笑是真的不高興了,她這麼遠陪他到這,結果臨到頭了,卻不讓她跟了。

  “很快便是很快。”

  “那到底是多快?”

  “笑笑。”聶承岩終於忍不住板了臉。韓笑不說話了,不過臉板得比他還難看。聶承岩心裡歎氣,但決定不會更改,韓笑就是被留下在客棧裡等著。

  這樣危險的事,龍三自然是為朋友兩肋插刀的,他要跟著聶承岩一塊走。鳳寧卻很懂事的說留下:“你們都走了,笑笑沒人陪不行,她的安全就交給我。”

  龍三點點頭,摸摸她腦袋:“你自己也要多注意,別總仗著自己功夫好就拼命,趁著這段讓笑笑給你好好調養調養,別總是頭疼。”

  兩對有情人左囑咐右叮嚀,但分別的那天還是來了,聶承岩帶著人手喬裝打扮,備了許多的貨,沿著商路一直行,在這動盪不安的局勢裡,去了夏國。

  韓笑心裡忐忑不安,所有事情的秘密究竟是什麼?能把神醫先生平安帶回來嗎?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3:38 PM

  63鋒回路轉

  聶承岩走後,韓笑每日每日的想念,她心中甚是牽掛,想著他衣食住行沒她照料可怎麼辦,想著他任性耍蠻時沒她哄著可怎麼好。這一想,吃飯也吃不香,覺也睡不安穩。

  所幸這樣的日子裡還有鳳寧給她做伴,她會帶她到很高的地方眺望,她給她講她失憶後鬧出的笑話,她給她鼓勵,陪著她一起思念,她會板著臉瞪著眼學聶承岩的語氣喝:“再不好好吃飯,我回來打你屁股。”把韓笑逗得哈哈直樂。

  烽煙起,遠處戰火燎城,固沙城雖未波及,但也有不少人家離城避禍,韓笑和鳳甯兩個女人互相支持著等待著心上人的歸期。

  這日,鳳甯陪著韓笑到街上走走散心,卻遇到一樁惱人事。兩個惡霸正強拖著一個八九歲的孩子前行,孩子拼命掙扎,嚎啕大哭,他們身後追來一個婦人,一把拉著惡霸苦苦哀求,惡霸一腳踢開那婦人,罵道:“要怪就怪你那死鬼丈夫,他欠了債,死了都沒還,大爺我好心,不送你進窯子,只拿你兒子抵債,你好好感恩吧。”

  那孩子哭得厲害,捶打那大漢:“別打我娘,別打我娘。”大漢反手一耳光扇了過去:“鬧什麼鬧,要不是軍裡缺人,你這般年紀的老子還不要呢。”

  這般聽來,想是人販子擄人賣到軍中做軍僕,只是這般小的年紀,家裡又沒了依靠,真是可憐。但一旁圍觀的人敢怒不敢言,只遠遠看著。

  韓笑看得心頭火起,道:“太欺負人了。”她轉頭欲呼暗處的賀子明,卻被鳳寧一把握著手腕:“先離開這,待我回來收拾他。”

  韓笑心裡一下明白了,她們是外來的,在這城裡本就扎眼,這些能跟地方軍衙勾搭上的惡霸,在本地肯定有些勢力,她們管了閒事,怕是落不著好處。別的不怕,就是聶承岩他們都不在,只留了她和鳳甯、賀子明三人,若是出了什麼事,她們留不得此處便是要糟,這路見不平還是得暗地裡來。

  韓笑被鳳寧這麼一點醒,趕緊一點頭,打算先快步離開,可剛行得兩步,卻聽得身後一聲嬌喝:“住手!”

  韓笑、鳳寧一回頭,看到一頂軟轎停在路旁,一個華服女子走了出來,華美富貴,盛氣淩人。她一指那兩個惡霸:“大膽狂賊,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強擄百姓。”

  兩個惡漢一看,這女子氣度不凡,轎旁也站著幾個護衛,怕是來自權勢之家,可這固沙城裡的大人物他們全都識得,竟沒見過這女子,想來也是外地來的。既是外地來的,便沒什麼可懼。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於是還算客氣的道:“姑娘不明就裡,還是別管太多為好。我們做的是正經生意,有憑有據的買賣。”

  “何憑何據?讓我瞧瞧。”那女子不依不饒,似乎聽不懂惡漢話裡的暗示。

  韓笑與鳳寧耳語了一句:“如意公主。”鳳寧點點頭,拉著韓笑避到暗處:“這個位置好,我們接著看戲。”

  惡漢一皺眉,想不到這女子竟是個不識相的,他們兄弟倆在這固沙城混了一輩子,裡裡外外關係打點的妥妥當當的,還怕個姑娘不成。兩人一打眼色,不回話了,直接拉了孩子就要走。

  如意公主卻是張開了雙臂一攔:“放下這孩子。”兩個惡漢臉色一變,正待發作,崔安帶著那些護衛急急過來護在公主身前。

  一惡漢微眯了眼,瞧這架式怕是今日不好脫身了?那個孩子的母親已然跪在地上用力朝著如意公主磕頭:“求姑娘好心,救救我家孩子。”

  “軍中缺人,這家欠了銀子還不了,我等好心,讓這孩子去軍營地上幹些活而已,正經活,這孩子在軍中做得好了,日後便是棟樑,我們做的是好事。”惡漢終於還是決定辯幾句好聽的。

  如意公主不理他,只問那孩子:“你叫什麼名字?多大了?”

  “我叫柱子,九歲了。”那孩子睜著淚汪汪的眼睛,大聲道:“我家只有我娘了,我娘身體不好,我要留在家裡照顧我娘的,我能掙錢,真的,我會還銀子的,求姑娘別讓他們抓我去軍裡。”

  惡漢罵罵咧咧,又待動手揍那孩子,如意公主一喝:“再敢碰他,我要你的腦袋。”她一臉怒意,發起威來自是淩厲無比,竟把那漢子震住了。見他收了手,如意公主又問:“這麼小的孩子,到了軍裡能做什麼?”大漢不做聲,崔安附在公主耳邊說了幾句,這裡頭的門門道道不過是軍中負責招募的小官勾結地方,做些手腳,支了餉銀中飽私囊而已,小孩子上不得戰場,就是被分到各軍後方做苦力,若是倒楣的,再被編個名目賣到別處去,在軍隊的人名薄上,不過占個名字讓官員領餉銀佔便宜罷了。

  惡漢隱隱聽得崔安的幾句話,雖聽不真切,但也心中不安,強撐著道:“我們有軍衙的印書,招人之事,自是妥妥當當的。”

  如意公主盯著他半晌,忽而對一旁的護衛道:“去把謝琛叫來,我倒是要問問,這固沙城離皇城再遠,終也是天子腳下,駐軍到底講的是什麼規矩律令?”

  她這話一出,兩個惡漢終變了臉色,這女子竟然敢公然叫喚謝將軍的名諱,這究竟是什麼人?

  謝琛很快來了,他聽說了情況,若是換了別的後宮皇親國眷,他敢用軍務繁忙之類的話搪塞過去,畢竟現在是戰時,哪有工夫為了一個孩子被擄入軍之事跟個娘們廢話,但這人是如意公主,謝琛真不敢怠慢。

  這公主被貶和親,謝琛本以為是在皇上心裡沒什麼地位的,但他沒想到穆將軍敢護她,他本還道穆將軍不識實務,可沒料到前兩日皇帝的聖旨到,說是正派皇家護衛隊前來接公主回宮,命固沙城駐軍好生保護公主安全。謝琛就想著這穆家人果然狡猾,真會拍馬屁,連皇上這點心思都猜到了,如此,他自然不敢對公主疏忽。而這如意公主可不是什麼善主,在他這駐地上,可是擺足了威風,謝琛生怕自己若是留下個什麼把柄,日後被她在皇上面前擺一道,可就真是吃不了兜著走了。於是雖然他心裡不服公主插手管閒事,但也不得不做做樣子,過來給調停調停。

  謝琛一到,行了禮,裝模作樣的問了問,便對如意公主道:“公主,現時是戰時,徵兵確是要務,十歲孩子入伍雖是少數,但也確有先例,公主若是不喜,本將軍命人放了他便是。”他這話說的,不是此事不妥,而是公主不喜,既順了她的意,給了面子,又保住了這兩個大漢的飯碗。他沖那兩個大漢遞個眼色,那兩人趕緊把人放了,也恭恭敬敬沖著公主行禮。

  如意公主咬著牙看著那母子倆抱頭輕泣的模樣,她知道自己是衝動,以她的身份確不該插手這事,但她看到那個擄人打人的情景,她忽然想到她自己,她被夏王暴打的時候,她無力反抗被虐的時候,她多希望也能有個人跳出來將自己護住。穆遠臨走時對她說的“看看那些老百姓,莫忘了你也得保護他們”,她忽然明白了那種心情。

  謝琛見公主怔怔不說話,以為無事,反正她過兩日便要走了,這城裡還是他作主,他面子給了,事辦了,這便算完了。他道句軍務繁忙,不便久留,便要告辭離去,那惡霸兩兄弟得了眼色,也行禮要走。幾個人抬了步,卻聽得公主的一聲喝:“站住!”

  謝琛停下,回過身來,正對上如意公主冷然的目光:“謝將軍,你是否以為我是婦道人家,不該管這事?”

  謝琛低了頭不說話,如意又道:“你是否以為我不過是想擺擺威風,過幾日便要走了,你們想幹什麼便能接著幹什麼?”

  謝琛心裡一緊,還是不動聲色不說話。如意冷冷一笑:“你爬上這位置不容易,該好好打聽打聽我的名聲。我別的本事沒有,仗勢欺人,持寵而嬌倒是精通。我打過貴妃,罵過皇子,拒婚抗旨,離宮出走,別的公主皇子不敢做的事,我全做過。我如今要管這母子的事,便是要管到底的,我這麼說,將軍是否明白?”

  謝琛垂下眼,道:“請公主明示。”

  如意公主走近他,低聲道:“私募童軍,糜亂軍營,克扣軍餉,串通夏國,毒害公主……這個,該算是意圖造反了吧?”

  謝琛一驚,這分明是栽贓陷害,他道:“公主慎重,別往自個兒身上潑污水。”

  “謝將軍,你莫欺我是女流,勾心鬥角的事,不是你們才會玩。你守這固沙城是貿易重城,雖算是邊城,但油水多戰事少,而且山高皇帝遠,宮中管得少,你混到這來怕是費了功夫的。可一旦這城中出事,穆將軍即該趕來處理,這說明什麼?說明你並不被信任。我來的時日不長,卻是看的明白,你不過是守著肥田的貨色。現今前方開戰,你若走運,穆將軍他們把敵克住,你依然在這逍遙,若是不走運,打到這來,你怕是撐不起局面,你以為宮裡會不知道?”如意的話句句中的,把謝琛打得心中惶然。

  如意又道:“過兩日朝中派人護我回宮,怕是隨行而來的必有監軍官員,你便是祈禱他能睜隻眼閉隻眼,不然想來日子會不好過。就算來的是你的同流,我回到宮中,自然也能教你在這水深火熱。”謝琛還沒回話,如意公主又道:“我不怕你動手腳,我知你底細,你自己斟酌。”

  謝琛想了又想,終於道:“公主意欲何為,直管吩咐便是。”

  如意公主低聲道:“那兩個狗仗人勢的東西,你們用著,不覺得噁心?”謝琛知道她如此低語是給他留顏面,趕緊順著臺階下:“是不太妥當,我會拿回印書,免了他們的差事。”

  “城中的孤兒寡母生活不易,這邊城買賣繁茂,總該有他們的活路可走吧?”

  “是,有些工坊是正缺人,我會留心安排。”

  如意公主勾起嘴角,輕聲道:“將軍會留心便好。”她退了一步,大聲道:“將軍所言極是,如此便由將軍處置吧。”謝琛順著這話頭應了。如意公主給崔公公使了個眼色便回了轎。

  一會崔公公回到轎邊,沖著轎裡低語道:“公主,都安排好了。”

  “那謝琛可妥當了?”

  “公主放心。”

  轎中沉默了一會,之後是如意的一聲輕歎:“公公,我做了蠢事吧?”沒等崔公公回話,她又接著道:“蠢便蠢吧,反正我總是做蠢事的。”

  韓笑和鳳寧看夠了熱鬧,便晃到另一處逛,留下賀子明暗地跟著那母子倆,待人群散盡,他領著韓笑和鳳寧去了那兩人的住處。原來是韓笑聽得那孩子說那做娘的身子不好,所以想給她診診脈。待她診了病,又給人家買了藥,又偷偷留了些銀兩在那戶人家,韓笑與鳳寧這才高高興興的回了客棧。

  回到客棧,韓笑吃了一驚,如意公主竟等在那。她行了禮,小心地道:“主子不在。”

  “我知道。”公主的態度依舊冷傲。可不知是不是見了如意公主在街上行善,韓笑竟然覺得她這般說話的樣子不那麼讓人討厭了。

  “我是來找你的,韓笑。”

  “不知公主所為何事?”

  “我過兩日便要走了,父皇派人來接我回宮。”

  “那恭喜公主了。”韓笑不明白,公主竟然會來跟她告別?

  如意清了清嗓子,果然還有後話:“在走之前,我是想來警告你,要當心謝景芸。”

  “啊?謝景芸。”那個死人?

  “沒錯,就是謝景芸,我見到她了。”



  64將赴戰場

  韓笑對死人複生這樣的事是不信的。要說謝景芸沒死,是聶承岩看錯了,她也是不信的。聶承岩生性多疑,韓笑與他相處這麼久,對他的個性甚是清楚,他對人對事甚是小心,鮮有失去理智做糊塗事的時候,再加上自小失去親人,身邊的環境又是爾虞我詐,令他缺少安全感,所以對她才會抓著死緊,這樣的人,又一身的醫術,要連個人是死是活都判斷不清,那就太不合常理了。

  所以當如意公主說她看到了謝景芸,韓笑的第一反應就是她看錯了。

  如意公主瞧著她的表情便知她所想,她道:“你不信我?”

  韓笑不作聲。如意公主頓了頓,冷冷一笑:“信不信隨你,不過我既來了,還是要把話與你說明白。我可不是擺個情敵嚇唬你,而是這人既是死而復生,到時聶大哥又被她搶了去,或是你被人使了絆子奪了命,我醜話說前頭,我可不會同情你。我若是你,就早做打算,只要有機會便早點下手。”

  韓笑訝然:“下手?”

  “就是儘早確定他不會便搶走。不過我可不是說我自己。”如意公主頭昂得高高的:“他這般對我是他沒眼光,我不信我的幸福只能在他身上,我是不會屈服命運的。”

  鳳寧在一旁意思意思的給啪啪啪的鼓了鼓掌,如意公主皺著眉剮了她一眼:“你諷刺我?”

  鳳寧聳聳肩:“沒,你說得挺對,我鼓勵你一下。”她好奇的問:“那謝景芸是誰?”

  韓笑有些悶悶的答:“主子腳受傷之前的心上人,她過世了。”

  鳳甯又問公主:“你在哪看到她複生的?”

  “我去夏國的時候,在夏國邊城的客棧裡看到的。”

  “你跟她說話確認了?”

  “沒有。”

  “那你如何確定就是她?”

  “她化成灰我都認得。”

  鳳甯給韓笑遞了個眼神,心道這公主得多怨念啊,化成灰都認得。韓笑只覺得心裡極不舒坦,抿了抿嘴沒說話。如意公主想說的也說了,最後補了一句:“你自己看著辦吧,反正你倆如何,都與我無關。”話雖是如是說,但語氣裡的酸澀卻是蓋也蓋不住,她似是也有所察覺,板了臉訕訕的離去。

  韓笑心裡是不信,可是這人吧,不能瞎琢磨,越是琢磨就越是混亂。韓笑一夜無眠,滿腦子是見到聶承岩的第一夜,他躺在床板上那般悲痛的說我愛的人死了。他看到那對紅豆耳墜時的激動表情,他身上傷痛難忍時握著那耳墜子放在胸前的模樣……她想著想著,忽然驚覺自己淚流滿面。

  她以為自己不會在意,從認識他的第一天起,她便知道他心中是曾經有過這樣一個人,無論這個人還在與不在,這種存在是不可抹殺的,她一直都知道,只是她一直都不去想。她愛上他時不去想,她得到他的愛時也不去想,她為他縫製那個裝耳墜的小袋時不去想,他對她說如今只會選擇她時不去想,卻偏偏,在他們之間愛了這麼久這麼深了之後忽然去想了。

  韓笑抹去淚,開始怪自己,一定是她太牽掛聶承岩了,一定是這固沙城讓她沒了安全感,一定是她太久沒有研習醫術,為人治病了。她閑得悶得慌得寂寞得,就只會胡思亂想了。

  人不可能死而復生,聶承岩不可能是生是死都判斷不清。他說過他愛她,這便是足夠了,不是嗎?甚至他千里迢迢來到這裡,不也是想找到雲霧老人解了心結,好與她終生廝守嗎?那她還有什麼好亂想的?

  可她睡不著,她整夜整夜的翻來覆去,鬱悶難當,睜眼到了天亮。

  第二天鳳寧看到她憔悴的樣子,吃了一驚。韓笑再忍不住,把聶承岩與謝景芸的往事,還有自己與聶承岩的相戀過程都一古腦的說了。

  “鳳鳳,你罵罵我,我這般胡思亂想,真是太應該了。”

  “那我罵了你,你就不亂想了嗎?”鳳甯的話讓韓笑一愣,鳳寧撇撇嘴:“那我不罵了,浪費口舌。”鳳寧坐在椅子上晃著雙腿:“而且我不會罵人,我諷刺人的效果會好一點,要不揍人也行。”

  “鳳鳳。”韓笑被她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笑笑啊,你放心吧。聶城主這麼精明的人,他知道什麼人最適合自己。他過去是少年得志,意氣風發,想得膚淺些,所以美人在懷自然心猿意馬。之後有了磨難經歷,當然會知道能扶助他的,能與他患難與共的才是能過一輩子的良配。他既然主動招惹你了,自是想清楚明白了。再說了,如果聶城主是個糊塗人,你這次有機會識清也未嘗不是什麼壞事。”

  “他不會的。”韓笑下意識的為聶承岩說好話。

  “你和他,都是沒有安全感的人。”鳳寧一歎,卻是說到了韓笑的心裡。他醋意極大,對她管得極嚴,可不就是生怕她對他的重視少一點嗎?而她顧忌身份顧忌毒誓,連稱呼也不改,想來不過也是給自己一個防護罩吧?她這麼在乎雲霧老人的話,其實是真的太需要親人長輩的肯定。那個謝景芸死而復生這麼邪乎的事,她不相信卻極在意,只是對聶承岩對她的心意忽然沒了把握。原來,這就是沒有安全感啊!

  “鳳鳳,愛一個人,比學習醫術還要難。”韓笑靠在鳳寧的肩頭,心裡又苦又澀。鳳立陪著她呆坐,忽然用肩頂了頂,問道:“笑笑,你說,那公主是看到鬼了,還是真的謝景芸又活了?”

  “死人活不了的。”

  “那就是看到鬼了?”

  “哪來的鬼?”

  “活不了又沒有鬼,那就是有人搗鬼唄。”

  鳳寧的這話讓韓笑蹭的一下坐直了,她想了又想,自己安慰自己道:“或許只是一個長得象的人罷了,誤會一場。公主心裡一直對謝景芸耿耿於懷,又是在自己和親的路上,難免心中鬱結看錯了。”可如果當年真是有什麼陰謀呢?聶承岩是跟謝景芸離開的路上出事的,如今她又在聶承岩要經過的路上出現……

  “鳳鳳,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我嗎?我會去看一看查一查,究竟那人是不是。”鳳甯看看韓笑:“不過你不是我,你還是老實呆著吧。”

  可是韓笑再也呆不住了,她忍了又忍,反復勸自己要冷靜不能衝動,現時戰亂,局勢不穩,不能亂跑,不能給聶承岩添亂。可她越想越不放心,這謝景芸象無數根小刺,紮得她心裡痛苦難當,吃不下睡不著。

  她捱了三日,終於提出自己想去夏國尋聶承岩,可鳳甯和賀子明全都不同意,韓笑不敢任性偷跑,心中是極難過,躲在屋裡偷偷抹淚。鳳寧見她蔫萎憔悴,於是帶她到街上走走散心,韓笑無心逛街,卻是抓緊機會遊說鳳寧同意她去夏國。

  兩個人正談著這事,各持己見僵持不下,卻忽見街頭圍了一圈人,原來是前方將兵傷亡情況嚴重,軍中正在固沙城裡招募良醫從軍,為將兵醫傷治病。

  韓笑與鳳甯站在人群中聽了半天,此次招醫因著軍晌有限,只招三人,而夏軍使毒,醫者除了要醫術好,善療傷,最好還得懂得解毒辯毒,對各式草藥也得精通。好幾個人已經上前報名,招募官正在考核他們的醫術。

  韓笑聽得人群中議論夏國軍隊甚是厲害,穆家軍傷了不少人,不由得心頭一緊,上前走到招募官的桌前道:“我也是大夫,願上前線助穆將軍一臂之力。”

  周圍幾個人全都愣了,大夫?還有女大夫的?女大夫便罷了,還是這麼年輕的女大夫?一個正在等著募考的大夫揮手驅趕韓笑:“小姑娘,從軍行醫雖有餉銀,但打仗可不是開玩笑的,那些傷血淋淋的,你在家裡看些醫書治治頭疼腦熱便好,別給我們添亂了。”

  “就是。”另一人附合:“姑娘家見過什麼?到時看著血便暈了,將士們還等著治傷保命呢,不能讓她湊熱鬧。”

  韓笑見過太多初看她模樣不信任她醫術的,於是也不惱,只是回道:“我不怕血。我識得草藥,會解毒,能治傷,動刀行針接骨都沒問題。”

  “你沒問題,難道我們有問題?這次只招三個,要比試的,誰不想賺錢子啊,這靠的是真本事,怎麼也輪不到你。”旁邊又一人嗆道,另一人還急了,動手欲推韓笑,手還沒碰到她,就被鳳寧一把捏住手腕將他推開。

  旁邊一個守衛一看有人動手,怕是鬧事的,長槍一擺便掃過來,可手上一麻,竟不知怎麼回事,長槍便到了鳳寧手裡。鳳甯很不高興,皺眉道:“怎麼,這算是幾個大男人欺負我們弱女子嗎?”

  欺負?明明是她比較彪悍。幾個人互望一眼,擺開架式正待一戰,人群外一人喊道:“住手。”眾人讓出一條道來,卻是崔安急匆匆的擠了進來。他沖那募官行了一禮道:“李大人,這位是百橋城韓姑娘,醫術了得,曾救我一命,我與我家公主願為她做保。”

  此言一出,四下譁然,一旁那些大夫們訕訕閉了嘴,原來鬧半天,這丫頭是有靠山的。韓笑沖崔安感激一點頭,轉頭朝人群外望去。一輛高高的馬車停在路邊,車旁守著好些個護衛,車簾子掀開,露出如意公主的臉,她看了韓笑一眼,又把車簾放下了。

  那募官雖有疑慮,但見此情景,也不好說什麼。只道:“戰場刀劍無眼,大夫們雖在後方治傷,可環境比不得醫館,傷症毒症都是極血腥殘忍的,姑娘家怕是不合適。我們餉銀有限……”

  “我不用餉銀。”韓笑不待他說完,就表明了態度。

  “這個……”募官還不敢決定,要是招個姑娘到軍營去,她礙手礙腳誤了大事,將軍怪罪下來,這崔公公和公主可不會幫他擔責。募官想了想,又道:“我只管考核大夫們治傷的本事,這解毒之道,還有另一位大人負責,他一會來了,辯過各位的本事再定吧。”

  韓笑聽了點點頭,又沖崔安謝過,道:“如此我便等等,謝公公做保,他們要考什麼,我奉陪便是。”

  崔安聞言不再說什麼,告辭回到馬車旁。韓笑看著那馬車前呼後擁的架式,想來公主這日是要啟程離開了,她這次回去,該是能嫁個良人了吧?她正神遊,忽聽得一聲大叫:“韓姑娘!”

  韓笑轉頭一看,這飛奔過來的,竟然是多年不見的石耳,她驚喜交加,應了句:“石大哥。”

  那募官趕緊與眾人介紹:“這位是石大人,他會考考你們解毒的本事。”韓笑在一旁笑道:“石大人……”

  石耳撓撓頭,嘿嘿一樂:“來做募官,可不得叫個大人嘛,其實就是個幹活的。”他不理眾人,倒是對韓笑道:“我按將軍說的,去客棧找你來著,結果去了沒見著你,以為你走了呢。這次夏軍使毒,甚是麻煩,將軍讓我來向你求助,希望你能到軍中助我們一臂之力。”

  他這話說的,比方才崔公公的做保更讓人吃驚,周遭哇的驚呼聲讓韓笑有些尷尬,忙點頭應了:“我正有此意。”

  那李募官聽得連將軍都要求這姑娘相助,忙拉石耳到一旁:“石大人,這姑娘究竟何人?”

  石耳道:“何人?大名鼎鼎啊。魯大夫天天捧著那解毒典籍的撰書人,正是這韓姑娘。有她一個,可不頂得十個普通大夫嘛。”

  鳳寧一旁聽得,轉頭認真打量韓笑:“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名人?”

  韓笑微微一笑,心裡卻是想著,不能去尋聶承岩,最起碼她還能有些正事做,她的一身醫術,終於是能派上用場了。那煙魂關,怎麼也離得聶承岩近些吧?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3:40 PM

  65綠雪再現

  卷沙遮天幕,奪命煙魂關。

  這句話是當地老百姓描述的煙魂關兇險之貌,韓笑在心裡想像著那將是怎樣的浩瀚沙煙漫天的場景,可是行了近三日到了煙魂關之後,心裡卻是有些驚訝。兵城裡雖是簡陋,比不得普通的居城熱鬧,可看上去也是普通城池般,並沒有漫天黃沙的景象。石耳告訴她,那些奪命煙魂,得到十裡開外的前線關卡上才能看到。

  不過韓笑其實對卷沙遮天幕的興趣不大,況且她來這是想給兵將們治傷救命,做些實事的。進了城,馬車一路駛到收治傷患的大場院,大夫們的住所就在這場院旁邊,方便就近療傷。

  韓笑等人剛跳下車,就看到前方車拉人抬,呼啦啦的趕過來一群人,帶著不少傷者往場院裡頭去。韓笑遠遠看到幾個傷者臉色不對,於是行李也顧不上放,背起醫藥箱子抬腿便是沖了過去。

  “讓一讓,別擋道,趕著救命的。”兩個抬傷者的士兵喊著,火急火燎的撞開韓笑。韓笑顧不得跟他們辯,一路跟著他們奔走,一路看著那傷者的舌頭、眼睛。

  很快趕到了大院裡,那裡頭已經躺著了一大片的人,石耳和其他人急匆匆的也來了,跟韓笑說:“這裡全是中毒的,東邊那一排屋子裡是受外傷的,南邊那排是重症瀕死的……”

  “給他們服的什麼藥?”韓笑順著走過來,一個一個察看著那些中毒的士兵。

  石耳報了串藥名,指著場子旁架的那口大鍋道:“夏軍借著風向燒的毒煙,似乎還撒了毒粉,我軍中毒者眾多,暫時還不知道是什麼毒,藥換了三昧了,似乎有些好轉。起碼這兩日沒再死人了,但一直沒見有康復跡象,毒症一直還在。”旁邊一位姓方的隨軍大夫猛點頭,顯然石耳一回來他就與他報告了。

  “你有否有中過此毒?”

  石耳點頭:“頭一次我有跟著去的,但我稍感不適後便沒事了,想來是我當初服藥太多,這毒性還不夠強,克不了我。”

  韓笑搭手把他的脈,想了又想。她又察看了那些中毒的,細細問了症狀,旁邊那方大夫道:“這些毒症,就算不死,兵將們也是虛弱無氣力,根本沒法再打仗了。”韓笑點點頭,終於明白為何穆遠急得要派人去尋自己。

  “有外傷的,中了此毒後是否傷口不易好?”

  “正是。”

  “排泄少,沒食欲,易渴,噁心,胸悶,暈睡,煩躁……”韓笑似在自言自語,那方大夫心有疑慮,這些剛才不是都跟她說了嗎?她念叨半天,怎麼也沒個說法。

  “石大哥,你中毒後,是不是也渴?”

  “對,我喝了很多水,不過這毒對我不管用,所以我沒事。”石耳再一次說明。一旁方大夫覺得對韓笑難有信心,怎麼不問別的中毒者,反而還糾纏在石耳這中不了毒的人身上。

  看上去其他三位從固沙城來的大夫就靠譜多了,他們已然在一旁議論開來,這解藥方裡的甘草、綠豆是否該換一換,不然金銀花、蘆根這樣的加進去試試也可。方大夫想了想,終不再跟著韓笑,轉而去與那三位大夫討論去了。

  韓笑自己轉了半天,又診視了幾個中毒士兵後,忽然對石耳道:“別再給他們喂藥了,燒熱水,加鹽加糖讓他們喝,搭個布棚子,燒水用熱氣蒸汗。”

  石耳驚訝,但他對韓笑信任,於是趕緊吩咐下去照辦。方大夫聞言卻是大驚失色,拉著石耳道:“石大人,這可使不得,沒聽過哪個方子是中了毒不喝藥,喝些鹽水糖水便能好的。現在正是戰時,前方戰事吃緊,兵將們的安危可開不得玩笑。”其他的大夫也紛紛討伐這荒謬的解毒之法。

  一些在屋裡給兵將治傷的大夫也跑了出來,聽得此法也不同意,那些士兵們一看沒一個大夫覺得此法可行,自然也不願執行。誰知道這是從哪冒出來的姑娘,居然敢不給中毒者服藥,光喝水,那哪行?

  石耳一人,也沒法強令擺佈這麼多些人,畢竟人命關天,他只得解釋:“這韓姑娘是雲霧山的……”雲霧山的什麼?石耳一時語塞,說神醫,她身份只是個奴婢,說是雲霧老人徒弟,她也沒有拜師。石耳這一猶豫,大家就更猜疑了,左右響起竊竊議論之聲,石耳忙道:“韓姑娘在百橋城和雲霧山習得一身醫術,還撰著了解毒典籍,她的法子可信。這些毒換了三次藥方了,還未能解除,情況緊急,不妨讓韓姑娘一試吧。”

  方大夫道:“解毒典籍確是本好書,魯大夫和我們議的這三個方子,其解毒之道正是從這書上研得。但只喝水便能解毒,這卻是聞所未聞,便是解毒典籍上面,韓姑娘自己也未曾記載。”他話說得客氣,但事實上他對解毒典籍是這個小姑娘撰著一事有著很深的懷疑,那樣精深的醫書,怎麼會是一個年輕人寫的。

  “解毒典籍所載,是韓笑總結前輩們的醫理方子基礎上,再加上自己診過、見過的病例編撰而成,因為當初並沒有見過此毒症,所以並未記載服水解毒之法。大夫們所開的那三方解毒方都沒有錯,但毒症一直不好,可見並不對症。解毒方子大多是催排解症,但這些兵大哥們郁堵不排,毒泄不出,自然不好。而且解毒之藥自身帶毒,他們的脈症,竟是帶瞭解藥裡的毒,可見戰場上中的毒,不但不好,還催化了服下的解藥毒性。所以韓笑建議莫再服藥,只喝水蒸浴,將毒排出。”

  韓笑這話講得頭頭是道,理論倒是講得通,但這說法卻是大夫們聞所未聞的,這中的毒喝了藥不能解,還把藥裡的毒性催化了,毒上加毒?這是什麼怪事。幾個大夫心裡琢磨著,細細回想著這中毒者的症狀,又去把了把幾個人的脈,這次他們不說話了,不反對也不支持,因為他們也沒了把握,竟判斷不出對錯來。

  “不如,我們等魯大夫回來了再定。”一個大夫出言建議。

  “魯大夫去了青山谷,一時半會可回不來。”石耳再次做韓笑做保:“我與韓姑娘是舊識,她行醫手段向來大膽,但卻是有奇效。當年我被群蛇咬傷,斷了氣,是韓姑娘以針刺心將我救活。這毒症如此不合常理,便用韓姑娘不合常理的法子一試吧。”

  眾人面面相覷,終是不敢說什麼,既無人反對,這事就算定了。石耳趕緊下令張羅,照著韓笑的要求燒水,配了鹽和糖,給中毒的兵將們全都灌下了。大布棚子很快也搭好,在裡頭四角燒上了水,蒸氣蒸得旺,韓笑囑咐著眾人把士兵搬了幾個進來,如此輪著蒸汗,她仔細觀察著他們的反應,診了脈,記錄下症狀。

  兩日過去了,中毒的兵將們還是沒有好全,雖是症狀減輕,但毒症未消,大夫們的疑慮不減,拉了石耳商量不如換回原來的解藥方子,不然將軍回來了,怕是沒法交代。石耳卻是道:“原來解藥方子不也沒好嗎?如今才兩日,下不得定論。”

  韓笑知道眾大夫對她的法子沒有信心,也知道大家私下裡都在談等穆將軍回來了要怎麼告她一狀撇清關係。她心裡也是著急緊張,但她堅信自己的法子沒有錯,只是這樣的診法太慢了,中毒的人多,這般慢慢康復,對戰事恐怕影響巨大,會拖了後腿。

  鳳寧在這個節骨眼上給了韓笑很大鼓勵,她說:“怕受傷就練不好武,擔心治不好就當不成好大夫,你儘管放心大膽的動手,要是最後出了麻煩,還有我和賀大哥護你呢,他們還能把我們怎樣?”

  韓笑笑笑,這個鳳寧,膽子比她還大,不過也確實因為有她在身邊,讓她覺得有個支撐依靠。鳳寧左右無事,乾脆給韓笑出主意:“你不是說要排出來便好嗎?那乾脆下點巴豆,讓他們痛痛快快的拉出來。”

  “巴豆有毒,不能用。他們的症狀,最好都禁用藥物。”這毒麻煩就麻煩在這。

  “這夏國倒是有幾分厲害啊,這麼詭異的毒都有。下手簡單,毒症麻煩,還能把軍隊拖都拖垮了。”

  “怕是他們有高人。”韓笑不知怎的,想起了被雲霧老人趕到大漠來的那個遲硯興,綠雪與綠霜,像是兩位神醫的隔空較量,現在這個古怪的煙毒,讓她也有了正在隔空較量的感覺。

  第三天,韓笑下了一個比不喝藥更大膽的決定,她宣佈光用蒸氣蒸著不行了,要把人直接放在大木桶的用溫火隔空悶。這下大夫們又譁然了,這到底是個什麼解毒法子啊。

  所幸有兩個中毒士兵與石耳關係不錯,又經韓笑醫治兩日,覺得精神稍比前些日子好轉,於是自願先試。韓笑交代了溫度和時間的掌握,又讓人在他們泡悶在水裡時不停按壓他們的幾處穴位,兩個士兵煮泡了半個時辰,已是支撐不住,韓笑看著他們的狀態,打算讓他們出來,他們這次治療一點反應沒有,讓她有些失望。可還沒等她說話,一個士兵忽然哎呀呀的叫了起來,在水裡猛地劈啪拉了一大堆的汙物。

  韓笑大喜,要的就是這個。她囑咐將這士兵換桶溫水淨身休息,診了脈了,這次讓他服了一劑藥,這士兵拉完後整個人虛脫下來,喝了藥便睡去,一覺醒來,竟是大好了。

  另一個士兵一次沒有治好,韓笑讓他休息一日,繼續喝水蒸汗,第二日又再上桶裡悶煮按穴,這次只一刻鐘,他也拉排了一堆奇臭的汙物出來,如同上一個中毒者一般,服了劑藥,睡了一覺後也好了。

  韓笑這古怪的方法竟然把毒症治好了,這一下在兵城裡傳開,原先那幾個大夫再不好說什麼,石耳組織人手,繼續搭布棚,制木桶,讓中毒的士兵們都用這法子治毒。韓笑在這時卻是換了方向,開始著手研究預防此毒的方法。

  這日,領兵巡戰的穆遠終於回了來,原來是青山谷被圍,穆遠便帶了人巡過去打探助軍突圍,可惜無功而返,還帶了傷回來。

  韓笑聞言便去看望穆遠,他正褪了上衣由衛兵給他傷口換藥,韓笑到了,很自然的接手過來。那衛兵端了水盆子出去,韓笑低頭輕輕的給穆遠的傷口包紮,她靠得近,幾根髮絲輕飄飄的拂上穆遠的手臂。

  穆遠沒由來的紅了臉,強自鎮定的輕咳一聲,在韓笑包紮好了,趕緊自己拉了袍子披上。韓笑不覺有異,見他單手不便,很自然的動手為他拉好衣裳,轉身又去為他倒了杯熱水。

  穆遠悄悄的盯著她瞧,在她轉過身來時,卻是垂了眼避開她的目光。

  屋子裡很安靜,只有韓笑動手收拾藥品布巾時的輕微聲響。穆遠單手捧著韓笑遞上的水杯,看著她忙碌的身影,忍不住道:“那些可以放著,一會會有人來收拾的。”

  韓笑一愣,終發現自己太過自動自覺,習慣性的收拾起屋子來,不禁笑笑道聲抱歉。她拉過椅子坐下,兩個人竟然沒什麼話說。

  穆遠清清嗓子,想了想,拼命找話題,先是謝謝韓笑前來相助,又道聽說了她妙手回春解了毒,韓笑謙虛的應了,問了夏國那邊施毒的法子,她對研製這毒的人有興趣,可惜穆遠只知道夏國那最有名的是奇山先生,但不能確定這毒是不是他所為。

  “奇山先生?”韓笑想起聶承岩去尋雲霧老人,也是沖著這奇山先生而去的。穆遠聽到了聶承岩的名字,不禁沉默。

  “穆小將軍,若是從夏國過來,是否一定會經過此地?”

  “一般人都是走的商道,驛站離這城倒是不遠。”他看韓笑低頭思索,忍不住道:“我們有兵力守在驛站,若是有聶城主的消息,一定會第一時間知道,你莫擔心,我囑咐他們留心便是。”

  韓笑被他看穿心思,有些不好意思,道了謝,對穆遠道:“將軍傷勢不輕,最好還是能好好休息幾日。”

  穆遠聽得她溫柔嗓音,心裡一動,終於問了:“韓姑娘與聶城主,是定了喜事嗎?”

  韓笑臉微紅:“我是打定了主意,要守著他一輩子的。”

  穆遠有些怔然,雖然是猜到,但還是覺得被重擊一拳,他呆了一會,回道:“如此,挺好。有個能守著一輩子的人,挺好。”

  韓笑紅著臉笑笑:“將軍也定會遇到這樣的人。”

  穆遠澀澀的答著:“嗯。”韓笑又道:“我還得多謝將軍,在這時候想起我來。我能有些正事做,為保家衛國出份力,如此甚好。”她自嘲的苦笑:“我在固沙城裡,只會胡思亂想,到了這來,卻是好多了。謝將軍。”

  穆遠也是苦笑:“聶城主不在,韓姑娘想念了嗎?”

  韓笑對穆遠有些知己般的親昵感,倒是大方承認了:“不在身邊,自是會想念的。”穆遠心中苦澀,喃喃道:“可惜就算在身邊,也是只能想念啊。”韓笑沒聽清,正待問,忽然進來一士兵急報:“將軍,青山谷那邊探子突圍回來了,說老將軍中了毒箭,情況危急,魯大夫沒把握,急需藥物,他開了方子讓探子冒死送回。”

  穆遠大驚,他剛從那邊回來,夏軍把青山谷與煙魂關之間堵了個嚴實,穆遠去巡探了一圈,根本是插翅難進。夏軍也是知道青山谷難攻,煙魂關兵盛,於是便是用了圍困的方法,絕了青山谷的外援,再用毒拖垮煙魂關。

  如今這邊的毒症危機已解,倒是這青山谷得想法突圍才好。可是穆老爺子受了傷,如此處境倒是棘手。

  韓笑接了那探子帶來的方子,仔細一看,大吃一驚:“是綠雪。”她驚疑不定,這毒甚至可能是綠霜,兩者症狀極似,她得親眼看到才得判定。中了毒箭,還有盅蟲,想來是命在旦夕了。

  穆遠面色很難看,對方竟是如此狠毒,莫說這樣的毒症平常就是極難治,何況在這戰地裡,條件物資都是極缺,如今夏軍還團團圍困,根本就無法施救。

  “這藥我能配,救治的方法也是有的。”韓笑飛快在腦子裡盤算了一遍:“若是你們這位魯大夫處理得當,我趕過去,也不是不能救,還有機會的,穆將軍。”

  穆遠卻是沒有一點欣喜的表情:“你能救,我卻是不知如何能把你送過去。”



  66冒險在即

  韓笑不考慮怎麼過去的事,那不是她的能力範圍,她只做她自己能做的。她按魯大夫寫的病症和方子,準備藥材和器具。

  兵將們從煙魂關前線那擄了施毒煙的夏兵,繳了毒草,韓笑研究出了預防藥湯,給全城將士們都喝了,又用透氣的薄巾用藥煮過,將士們上戰場時戴著遮住口鼻,以免再被毒害。這些舉措很有效,遠在前線的穆義將軍還特意讓士兵帶回口信,感謝韓笑。

  韓笑做完這些,已經花掉了兩日,她把為穆勇老將軍配的藥都準備齊了,又恐藥箱子太笨重,便縫了布制的醫藥袋子,把針具刀具和各類藥品,全放在布袋裡,布袋住身上一綁,又結實又輕便。她算了日子,若是那魯大夫按著她的解毒典籍行事,老將軍的傷起碼還有三日可以撐。但穆遠道從這趕去青山谷,三日將將能趕上,可如今夏軍將兩地通道圍堵的嚴實,恐怕硬闖是不能夠的。

  韓笑從石耳那打聽了明白,若是老將軍出了什麼差錯,這不止是穆遠失去了親人,更重要的,青山谷不保,夏兵入侵路線將被打通,後面的幾座城池防線脆弱,只怕夏兵將會一路往北,所向披靡。

  韓笑再不瞭解戰事,這下也是明白此事的急迫性。她著急,穆遠自然是更急,但他是從那闖關失敗退回來的,自然知道夏軍此次堵守的厲害,這兩日又再派人連番打探,還是沒有找到更佳的突圍路線,他們手上的兵力大多由他爹穆義將軍帶著,要應付煙魂關陣前的強敵,無法有足夠多的人馬護著韓笑闖關,也沒法通知青山谷那邊的人裡應外合。琢磨來琢磨去,無論從哪條路走,都是風險極大。

  正是心急如焚之時,鳳寧忽然道她知道有條僻徑,或許夏軍並未將那路封死,她可帶著韓笑偷偷從那走,而穆遠帶著兵將正面擊打夏軍,引開他們的注意力,為她與韓笑製造機會。

  穆遠憂心重重:“龍三夫人如何得知那條僻徑?”她在地圖上指的地方,根本沒有記載有路。

  鳳寧道:“我就是忽然想起來了,應該是有的。也許我以前走過。”

  “也許?應該?”鳳甯的回答讓穆遠更擔心。

  “我上次也是憑著印象去的青山谷啊,不也順利到達了嗎?你想辦法帶兵把夏軍引開,讓那個來報信的探子跟賀大哥先開路,而我和笑笑兩人殿后,這就行了。這樣的勝算總比跟著你們大軍硬闖的好。”鳳寧的話倒是有幾分道理,但這事涉及韓笑的安危,穆遠心中沒把握,便是不敢定。

  倒是韓笑開口請命:“這般雖然冒險,但穆老將軍與青山谷的安危事關重大,韓笑願意一試。鳳鳳雖然記憶有缺失,但行事穩妥,武藝超群,何況還有賀大哥一旁護衛,想來也並非不可行。穆將軍,此事便如此定了吧。”

  穆遠還待再細琢磨,衛兵忽的來報:“將軍,如意公主駕到。”

  “如意公主?”穆遠心煩意亂,這節骨眼上,她來搗什麼亂?他黑著張臉,跺著步子出了議事堂,沖著門外的公主大轎車道:“公主請回吧,此時戰事正起,穆遠不便招待。”他口氣極硬,什麼都不問直接就下了逐客令。

  如意公主揭開車轎的布簾,直視著穆遠道:“我在途中聽說煙魂關與青山谷都陷入險境,特意折回相助將軍。”

  穆遠心情極差,不禁冷道:“不知公主是打算在兵城裡為兵將們洗衣做飯,還是隨軍赴前線殺敵效力?”

  他話裡頭的譏諷讓如意公主面色發沉,她抿緊嘴,深呼吸幾口氣,似是克制脾氣,最後終沉著聲道:“將軍太看得起如意了,將軍說的事,如意一件也不會。我能相助將軍的,只有做人質一途。”

  她的話象把大錘一樣把穆遠打得一怔,做人質?這不會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吧?

  如意公主不理他的反應,又道:“我出逃一事令夏王顏面無光,如今他發兵入侵多多少少都提這個藉口。夏王此人心胸狹窄,善記仇,若不能將我捉回怕是他心有不甘,將軍若是通報夏國,說替他們捉到了叛逃的如意公主,用我做條件交換的籌碼,怎麼也是能管些用處的。”

  穆遠是怎麼都沒想到,如意公主前來居然是這個用意。他還沒及細想,如意又大聲道:“我累了,給我安排房間沐浴休息,上些好飯菜讓我填填肚子。”她呼喝發號施令慣了,說話自是有股威嚴氣魄,幾個小兵趕緊照辦。

  穆遠握緊了拳頭,看著公主抬頭挺胸驕傲地離開的背影,心裡竟不知是個什麼滋味。她慌張驚恐的哀求他留下保護她的話尤在耳邊,如今卻是自己送上門來做與敵軍交換條件的籌碼,穆遠簡直不敢相信。

  他轉身回了議事堂,簡單說了情況,讓大家再好好商議鳳寧提議的那個辦法,三組人馬如何配合,行事計畫如何安排,這倒是算接受了鳳寧提議,大家事不宜遲,快快商量個定案出來。

  穆遠這邊都安排妥當後,遂轉去安置如意公主的房間。公主正巧剛吃好了飯,吩咐下人給她布茶。她見著穆遠,稍一怔,隨即很快若無其事的笑笑:“將軍商議完大事了?”

  穆遠仔細看著她,經過剛才這一陣的思索,他是回過神來了,心裡有了準備該如何對付這公主。他把如意適才一怔的反應看在眼裡,不動聲色的回道:“是商議完了。”

  如意藏在袖中的手握了握拳,強笑道:“那將軍打算何時用我與夏國談判?”

  “公主在夏王宮裡住了多久?”穆遠的回答與談判似是搭不著邊。

  如意有些押不准他的用意,只老實答了:“三個月又十二天。”

  穆遠道:“公主倒是記得清楚。那不知公主在那宮裡,養傷又養了幾日?”

  如意手有些抖,嘴抿得死緊,她半晌沒作聲,一個丫環過來給倒了茶,杯子險些沒拿穩,差點把茶灑了,如意騰的一下站了起來,拂袖一甩,把那茶杯狠狠掄到地上,嚇得那丫環卟通一下跪了,如意指著她便罵:“沒用的東西,一點小事也做不好,小心我要你的腦袋。”丫環嚇得連連認錯磕頭,喜兒趕緊過來收拾了杯子,拉起那丫環退下。

  穆遠靜靜看著這一幕,等人都退下了,輕聲道:“你心裡頭害怕,又何苦回來。”

  如意公主猛的一震,轉頭瞪他,穆遠迎著她倔強的目光,又道:“你耍蠻撒潑,便能不怕了嗎?這解決不了你的問題。”

  如意盯著穆遠半晌,倏地似的脫了力,一下坐在了椅子上。穆遠輕歎:“公主,你莫任性,回宮去吧。”

  如意咬著牙,眼眶紅了:“將軍當日讓信官給父皇稟報,說夏國並無意順服,發兵是遲早的事,說服父皇先接我回宮,說公主受辱便是國之恥,今日我朝若是服軟,他日必將被夏國踩在頭上。”她在回宮途中才知此事是穆遠鼎力相助。

  穆遠冷靜的答:“我所言確是事實,夏國欲起兵之事我有證據。”

  “可父皇心中對我已有忌嫌,就算我回了宮,他能讓我和親一次,便能讓我和親第二次。”

  穆遠不說話,如意忽而笑笑:“想來將軍也是明白的,不然將軍不會對我說要守公主本份這樣的話來,將軍說我能保護我朝子民,指的便是這意思吧。”

  他確是這意思,可他不知怎麼回話好,生在皇家,有些命運便是註定的。如意雙手交握在膝上,又道:“我在途中想了又想,我這般回去,勢必被眾人恥笑,而將軍對夏國之戰若是處在敗勢,父皇便需出策解此危機,而他會做的第一件事,定是將惹怒夏王的我交出去。”

  如意說著,抬眼看著穆遠,穆遠心知她所說皆是事實,心中是有幾分替她難過,如意苦笑,緊張的絞著手:“我這條命,便是握在穆家軍的手裡。若是走運,將軍大勝,而我或許可在宮中過幾天安穩日子,可夏國不滅,或是別國也有不順服之意,那我又是該會被送走的。當然,我如今想不得這麼遠,只是眼跟前的,聽說是煙魂關與青山谷皆有麻煩,我如何能安心回宮,只怕是前腳剛進宮門,後腳就被遣回來送到夏王手裡。”

  如意閉了閉眼:“無論如何,最後的結果都是一樣,我與其這般被動受死,還不如勇敢一點,助將軍爭得幾分勝算也是好的。我,我這番意思,已遣人稟了父皇,想來他也不會反對才是。”

  “公主的提議確是不錯,可公主應當明白,一旦把公主交給夏王,我等不能保證公主的安全。”穆遠實話實說。

  如意手有些抖,她沉默半晌,最後終於道:“這個,我自然是知道的。我左思右想,橫豎都是會落到他手裡的,只是早晚問題。夏王不死,我出逃這個仇他是一定要報的,父皇終會有將我送出的一天,我當初逃出來,是打算隱居僻鄉,永世不再回宮,如今計畫失敗,安全之事,我是不能再想了。”她盯著穆遠的眼睛,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給他瞧:“穆將軍,當日你說,若我害怕之時,便對自己說,要勇敢。我,我希望自己能做到。就讓我為剿滅夏王出一份力吧。”

  在如意公主說服穆遠的時候,韓笑與鳳甯、賀子明在細商明日出發的事宜,賀子明在這事上是千萬個不同意,他生怕韓笑若是有個什麼閃失,他可沒法跟主子交代。可韓笑有鳳甯和穆遠撐腰,這事又事關國家社稷安危,賀子明只是護衛,在此事上的意見起不了什麼作用。他只盼著一切順順利利,在聶承岩回來之前,他能把韓笑也安全的送回固沙城去。

  這日傍晚,天上傳來鷹嘨之聲,正在吃飯的韓笑激動的沖到空地往天上張望,一隻紅頭鷹在她上空盤桓一陣,終是飛落下來停在韓笑肩上。

  “赤首。”韓笑紅了眼眶一把將它抱進懷裡,撫著它光潔的羽毛。赤首甚是有靈氣,定是為聶承岩送信而來。果然仔細一看,它腳上是綁了小信筒,韓笑抖著手抽出信,上面是聶承岩蒼勁有力的筆跡,內容很簡單:平安,勿念。

  韓笑把這四個字按在胸前,忍不住抹眼淚,走了這麼久,第一次捎信來,怎麼就這麼簡單?他是不是遇到什麼謝景芸了?他有沒有找到神醫先生?他在哪?這些都沒有說,只寫了這麼四個字打發她。

  韓笑越想越生氣,嗚嗚的大哭出來,赤首歪著腦袋不解的看她,賀子明很有眼力架的跟小兵討了鮮肉和水放盆裡給赤首飽餐一頓,他琢磨著找個什麼機會瞞過韓笑借赤首給聶承岩遞個信,告訴他韓笑赴戰場一事,以免日後被責知情不報。

  韓笑也要給聶承岩寫信,她原本寫上了“小心謝景芸,若是人死複生,必定有詐”,可想了想,這麼寫會不會讓他覺得她心眼太小呢,若是有詐,他定會知曉的吧?韓笑把信揉了,又寫了一封,寫的是“留心安全,注意身體。聽公主說見過謝景芸”,這話沒寫完,她又把紙給揉了,萬一他根本沒遇到謝景芸呢,她這樣寫,不是把他往謝景芸身邊推嗎,不行,不能這樣寫。

  韓笑思前想後,寫了揉,揉了寫,最後的最後,她終是把信寫好了,她寫的是:“避禍為先,自保為上。不管閒事,遠離危險。”這兩句話她曾被他罰寫過多次,記得是滾瓜爛熟,如今再送回給他,希望他能明白她對他的牽掛和想念。

  她不提謝景芸,不提別的,只給他這十六字。韓笑心想著,雖這十六字裡無一情字,但他若是當初罰她時是帶著心意,那如今看到這些,他必能明白她想說的話。

  他們若真是情深緣重,這番辛苦來此大漠求一生廝守就必會成功,前情舊愛,上輩怨仇,甚至戰亂生死都不會成為阻礙,可若是他們之間的情意並不如她想像中的那般深遠,那這一次,就真的是場考驗。

  韓笑把信放進赤首腳上的小信筒裡,看著它飛上雲宵,消失在暗夜的天際,忽然有種強烈的失落湧上心頭,寂寞與無助在這一瞬間將她席捲。她明日便要冒險闖關,趕赴青山谷救人,而她心愛的主子,也不知在何處,是否也如她一般,身有險境卻難掩思念。

  韓笑猛地下定了決心,若她能從青山谷安全歸來,她一定要去尋他。什麼不知他在何處,什麼夏國境內不安全,什麼與其走失不如原地等待,這些理由,無論什麼理由,都不能再阻止她。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3:41 PM

  67勇往直前

  穆遠與如意公主談完,便去找了護送公主過來的侍衛官詢問,原來如意竟是真的派人回宮去報了皇上,稟明要以身護國。穆遠抿緊嘴想了半天,這確實是個好籌碼,若是用了,該是能拖延些戰時,為韓笑她們爭取時間,可是,這如意公主,怕是真得再遭不幸。

  穆遠思前想後,終一咬牙,火速趕往前陣戰地,與父親商議安排。第二日天未亮,穆遠快馬加鞭的趕回,叫醒了如意公主,與她道:“我給夏軍遞了口信,那邊連夜給回了話。夏王有令,若是將你交回,和親之約尚有效,兩軍可停戰和談。”

  “連夜回話?”如意公主苦笑,這夏王該是離得不遠,就等著親自抓她呢。果然她在大婚之日火燒寢宮出逃,狠狠掉了他的顏面,他怕是恨得不輕。如意閉了閉眼,問道:“將軍如何打算?”

  穆遠看著她慘白的臉色,竟然覺得有些難以啟齒,但最後終是心裡一橫,道:“今日韓姑娘將帶著救命藥草向青山谷闖關,這關係著青山谷的防線安危。我們需要把夏軍牽制住,讓韓姑娘順利通過。”

  如意公主用力咬著唇,好半晌道:“如此,我今日就得被交出去了嗎?”

  穆遠深吸口氣,輕聲道:“夏軍的要求,三日內在煙魂關若能接到公主,便停戰和談。”他頓了頓,接著道:“只要停戰,我們便有時間準備應對。我方援軍十日內便能到,若是韓姑娘能成功突圍進入青山谷,救回穆老將軍,並將煙魂關的消息帶過去,加上援軍的部署,我們剿滅夏軍便是指日可待。”

  “嗯。”如意說不出話來,只從喉間應了一聲,剿滅夏軍指日可待,而她屆時已是到了夏國,被殘殺洩恨怕是也同樣指日可待吧。她摸了摸袖中的匕首,老半天費勁的出聲:“如此,便請將軍安排吧。”

  “公主……”穆遠心裡一動,對上如意清盈的目光,竟似哽了喉,安慰的話,說再多也沒有用,她進了夏國,落入夏王的手裡,便是誰也幫不了她了。

  “將軍……”如意望著穆遠良久,幽幽道:“若是如意不幸,再回不來,請將軍轉告父皇,如意並不悔做他的女兒,只是如意任性嬌蠻,確不是位好公主,這麼些年讓父皇操心了。如意若是去了,還請父皇惦著從前如意的好,莫再責怪於我。”

  她眼中似悲似痛,穆遠竟不能再迎她目光,低下頭輕輕應了一聲,急急忙轉身出門做安排去。

  韓笑、鳳甯、賀子明及李姓的探子都已經整裝待發,韓笑不善騎馬,此去青山谷得全力賓士,趕在三日內過關到達,於是是鳳寧與她共騎,賀子明與李探子則是各乘一騎。

  鳳寧背著把大刀,馬上還馱著個乾糧包袱,韓笑則是把藥袋子緊緊綁好捆在了身上,四個人三匹馬,就等著穆遠下令出發。

  穆遠交代清楚了部署安排,又看了他們四人半晌,忽而單膝著地,低首沉聲道:“萬事拜託了。”李探子滿腔熱血用力點頭,他拼了一死與同伴們闖關報信,幸運只餘他一人生還,如今他帶著救星要再度回穀,只覺得熱血沸騰,鬥志昂然。

  賀子明抿緊嘴不語,韓笑沉穩冷靜,輕拍藥袋子道:“將軍放心,韓笑一定傾盡全力。”鳳寧環顧四望,滿城兵將們列隊兩旁,默默的高舉手中兵器以示支持,薄薄的藍色晨光之下,那是一張張滿溢勝利期待的臉龐。鳳甯沖穆遠一點頭,一夾馬腹,豪邁的大呼一聲:“駕!”□駿馬長嘶揚蹄,箭一般的沖了出去。

  穆遠目送這四人揚塵而去,他心裡發沉,看著他們消失不見,說不出心裡頭的滋味,副將湊過來,低聲道:“將軍放心,已跟守兵們通報過了,他們會一路掩護韓姑娘他們的。”

  “嗯。”穆遠應了,一轉頭,卻是看到如意公主站在街旁,顯然也悄悄的在送韓笑,她目視遠方,一臉的沉靜,又或者,該稱之為視死如歸?

  副將又道:“將軍,公主該出發了。今日便得讓夏軍看到公主確在我們手上。”

  穆遠又“嗯”了一聲,卻是看著如意公主不動。如意似是聽到那話,轉過頭來,應了一句:“那就出發吧。”

  副將一抱拳,退下去做準備,穆遠張口欲言,卻不知能跟公主說什麼好。如意淡淡一笑:“將軍,萬事拜託了,莫讓我白走這一趟。”

  穆遠心頭一震:“公主放心。”如意輕揚嘴角,轉過頭去,又再看著韓笑他們消失的方向,輕輕的道:“將軍,如意也定會傾盡全力。”

  這一日,對他們中的任何一人來說,都是極不容易。在韓笑忍著烈日飛沙,被馬兒飛奔顛得五臟六腑都要出來的時候,如意公主坐上了大車轎,由穆遠領著軍隊將她護送到陣前。

  過午,豔陽高照,戰陣之前有著幾分安靜甯和,如意剛剛趕到,她坐在高高的轎車上,看著對面遠處的嚴陣以待的夏兵軍隊,她知道,他們都在看著她。穆遠父子催馬並騎在她的車旁,一左一右的護衛。

  等了好半天,夏兵那邊終於有了動靜,一個副將模樣的騎著馬帶著幾個小兵到了中間,高聲喊著:“把如意公主送過來。”

  如意倏得繃緊了神經,雙手緊緊交握,下意識的看了一眼穆遠,穆遠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沖父親穆義一點頭,帶著公主的馬車就過去了。

  如意緊張得胃得開始抽抽,指甲刺進了掌心,馬車一點點的靠近夏兵,終於在陣中左右停住。穆遠打個手式,一旁的小兵把如意公主轎車前的紗縵打開,穆遠朗聲道:“如意公主在此。”

  那副將謹慎的打量了許久,然後伸手要拿公主轎車的馬韁,如意公主心都要到了嗓子眼,她既恐懼又絕望,但強撐著面無表情。穆遠長刀一轉,直直的指向那夏軍副將,朗聲又道:“現在不能讓你帶走。”

  那夏軍副將盯著穆遠的刀尖,尖聲問:“你待如何?”

  “我朝顯了誠意,可將公主送回,爾等也該信守承諾才好。一日不罷兵,公主便一日不返夏國。”

  夏軍副將微眯了眼,看了看公主,又看了看穆遠,扭轉馬頭奔回隊伍裡,過了一會,一個面上有刀疤的將軍與那副將騎馬過來,如意看到此人不由得一震,她身上透出來的恐懼讓穆遠微微側目。如意公主咽了咽唾沫,挺直了脊樑端正坐著,穆遠移回目光,認真應對來人。

  這刀疤將軍正是在固沙城內領頭追捕如意的那人,他過來一看,叫道:“確是如意公主。”他確定了公主身份,轉而又向穆遠道:“你們不過是強弩之末,再戰下去也是討不著便宜,青山谷怕是很快就是我們的了,這煙魂關你們又能守到幾時?速速交出公主,和談之事再議。”

  “不罷兵,便沒有公主。”穆遠冷冷的道:“我王有令,若是公主不能達成和談之約,便是死於陣前,留下個以女流之身在夏王宮裡抗擊敵國,成功出逃的威名也是好的。公主和親,是為黎民百姓的安穩日子,如今陣前談和,也是如此。若不能罷兵,更死不足惜。”

  如意公主將牙關咬得死緊,這些話,她不知真假,她完全沒有把握是否夏國臨陣反悔,她就只得陣前亡命一途。她說不得任何話,不能毀了穆遠的佈局,她只得當自己現下就是個死人,任兩軍推來搡去的談著條件籌碼。能留下,是死,被交出去,也是死。

  可穆遠的話終是震住了刀疤將軍,夏王對如意公主恨之入骨,他是明確下令定要將她活捉回去,百般折磨以泄怨怒。夏王從來沒有丟過這麼大的顏面,刀疤將軍跟隨他多年,自是清楚明白,如今穆遠說不罷兵便寧可殺了公主也不遂夏王之願,刀疤將軍心中自然是有顧忌的,他想了想,道:“我王昨夜便已下令各軍待命,不再進攻,只為迎接公主回宮,這般相和誠意,穆小將軍該放心才是。”

  穆遠沉穩接話:“夏王限令三日內交出公主,我們今日便將公主帶來,也是極有誠意。既然我們雙方均是不願再戰,那就請將軍燃起白煙,燒個三日,號令所有夏軍停兵回營,這三日,公主便在這陣前留守,為我兩軍和平做個見證。”

  “那三日之後呢?”刀疤將軍盯著如意公主,陰森森的問。

  “三日之後,相信白煙指令所有夏軍都已然接收,並能依令行事,這和談之事便是有了眉目,公主自然就交給將軍帶回至夏王,我們兩國的各親之約依然有效。”

  刀疤將軍想了又想,拍轉馬頭奔回隊伍裡,過了許久,一個小兵過來,大聲叫道:“公主車轎不得隱入大軍,需安在陣前讓我軍看到。三日後午時交人。”

  穆遠也大聲應了:“如此,一個時辰之內,須得燃起白煙,三日不斷。”那邊夏兵答應,兩隊人馬分別退回散開。

  穆遠護著如意的車子慢慢後退,看她強撐著背脊努力維持儀態,不禁心下一軟,揮刀打散縵紗緯布,任其垂下遮住了公主的容顏。

  如意手心後背全是冷汗,縵緯垂下,她一下子垮□來,這才覺得牙關被咬得生疼,她慌得想哭,卻覺得眼睛發疼,淚卻出不來。穆遠催馬挨近,隔著縵布輕輕道:“你莫怕。”

  如意閉了閉眼,努力讓自己袖中的手放開匕首,她如何能不怕?穆遠似是明白,他心中一歎,只得道:“起碼這三日,我定會護你周全。”

  大漠裡的黃昏來得早,太陽西斜之時,夏軍的後方燃起了白煙,白煙似是傳遞一般,在漠地各處,一處接著一處,紛紛燃了起來。如意的轎車孤伶伶的停在陣前,雖是靠近穆家軍軍營,卻也是被夏軍清楚的看著,這般距離,她自然也看到了那些嫋嫋升起的白煙。

  “這表示,他們停戰了嗎?”她問著守候在車旁的穆遠,心裡有一絲絲對自己還有些用處的欣慰。

  “對,白煙起,戰事停,這是夏軍停戰回營的指令。若是黑煙,便是開戰的意思。”

  如意怔怔的看著那些煙霧,忽然道:“將軍,謝謝你。”如若不是他,她怕是永遠也體會不到現下這般感受。

  穆遠沒答話,他即將送一個女子赴死,卻被人謝了,他不知道該怎麼反應,他也盯著那白煙,努力轉移注意力,他在心裡祈禱,希望韓笑他們一路順利。

  韓笑他們也在看著白煙,李探子興奮的指著白煙叫道:“快看,那是停戰之令,將軍成功了,將軍成功了。我們也必能成功的。”

  韓笑滿身疲憊,只行了一日,她便覺得骨頭快要散架,實在提不起精神來應和,鳳寧拿了乾糧給她,韓笑搖搖頭,怕吃了一會騎馬得吐出來。鳳寧勸道:“怎麼也得吃一點,我們這一路沒什麼時間休息,不吃不喝體力可跟不上。”韓笑知她說得對,遂咬咬牙,接過饃餅食不知味的咬著。

  這一路辛苦,夜裡極冷,韓笑裹著棉衣還在發抖,她想著聶承岩,欲借著這個轉移注意力熬過去,可是越是想心裡越是亂,謝景芸這三個字塞滿了她的腦子。她喝不下吃不了,心煩意亂,所幸再苦再累也有盡頭,撐了兩日,終是在鳳寧的領路之下,又是躲又是跑,繞開了夏軍的封鎖線,即將抵達青山谷。

  青山谷的地勢複雜,很多石壁岩峭無法過人,幾條小道便成了必經之路,這些道,夏軍難攻,只得守著不讓穆家軍出。如今,韓笑他們到達,卻是被夏軍擋在外頭,難以進入。

  李探子和賀子明悄悄地探了一圈回來,道:“怕是沒辦法全避開,我們可選夜裡他們鬆懈時試試殺過去。”

  “不是都停戰了,他們怎麼還守著?”韓笑眼見到了跟前卻過不去,心裡真是有些急了。

  “停戰只是不攻不打了,守還是要守的。我們過了這麼多關,沒理由到了眼跟前就不行了。”李探子道:“我查過了,這個道口是守衛較弱的,過不了多久就入夜了,到時我們找機會攻過去。沖過這個峽□,那邊就是面岩壁,我們的人就在上面,只要能沖到那,他們就能看到,會接應我們的。”

  賀子明道:“按原計劃,我與李大哥先上,引開兵力,龍三夫人帶著韓姑娘借機沖過去。”他話音未落,外頭忽然有人大叫:“什麼人?出來!”

  韓笑四人均一驚,李探子和賀子明對視一眼,難道剛才探路時被發現了行蹤?如今他們隱身在大石之後,對方怕是有埋伏,尚不敢沖過來。可沒等他們再多想,又聽到幾聲大叫:“快來人,這裡有奸細!”緊接著便是急促紛雜的腳步聲傳來,越來越近。

  李探子拔出大刀,壓低聲音:“怕是等不到入夜了,我去引開他們。”他猛的跳了出去,往另一頭急奔而去,沒等他跑出多遠,便被截住了,很快刀來劍往地打了起來。賀子明探頭一看,對方十來個人,其中一個大喊著:“有三匹馬,肯定還有別人,快回營報信。”

  “龍三夫人,我家韓姑娘就拜託你了,主子還等著與她團聚呢。”賀子明交代完,也不待鳳寧回復,跳將出去便殺了起來,他欲截住那些回去報信的,若是能把這些人全滅了,不驚動更多的夏兵,便還有全身而退的機會。

  韓笑以前遭遇過不少危險,但從沒有一次是這麼多人一起在她近旁砍殺的,她慌得心跳如鼓,鳳寧一拉她,貓著腰從另一側跑開。

  “他們人多,功夫不弱,肯定是不能全攔住,我們現在就得闖關,不能再等了。待他們所有人都驚動,我們更沒有機會。”鳳甯拉著韓笑跑著,一邊跑一邊囑咐:“你看到那個關口了嗎?你莫管其它,只管跑,我會護著你,笑笑,你一定要衝過去。”

  韓笑咬緊牙關,繃緊了神經全力奔跑著,心裡祈禱著不要有夏兵攔她們,不要有夏兵攔她們,可是顯然這事不太可能發生。跑了一段,遠處馬蹄聲起,是夏兵趕來了。

  韓笑想依著鳳寧所言,不管其它只是跑,可一個夏兵朝她沖來,她下意識的抱頭往一旁躲,卻見銀光一閃,鳳寧的大刀一下砍倒那夏兵。韓笑舉目四望,遠處竟是趕來了不少人,她心裡發慌,接著往前沖。

  一匹戰馬奔來,馬上大將橫槍便沖著韓笑欲刺,鳳寧嗖的一下躍了過來,大刀一擋,架住了那槍,借力淩空翻轉,一腳踹向大馬。那馬吃痛嘶叫,一下穩不住,斜斜倒在地上。鳳寧再往前躍,一腳踢翻一個擋著韓笑的夏兵,一伏身,避開一杆長槍,反手抽握,奪了槍挑起那夏兵掄向從馬上摔下剛跳起的大將。

  鳳寧所有動作一氣呵成,轉眼間竟打倒了四五人,韓笑絆倒在地,顧不得痛,趕緊爬了起來,她轉頭看了看鳳甯,鳳寧卻對著她大叫:“別管我,快跑,快入青山谷。”

  “想得美,連穆家軍都出不來,誰也別想從我手底下闖進去。”那個大將一臉橫肉,惡狠狠的啐了口叫囂著。

  鳳寧旋身又砍倒一名夏兵,她左手大刀一橫,右手長槍直指那大將:“廢什麼話,有本事就試試看。”

  韓笑不回頭,不聽不看不想,她拼了命的跑著,她知道鳳寧就在她身後護著她,她只想著要跑快一點,再跑快一點,就差不遠了,她一定要成功!



  68險中取勝

  韓笑的胸中悶著一團火,眼是熱的,肺是熱的,張開嘴用力吸進來的氣都燙得她的胸肺要炸開。她的雙腿似是沒了知覺,可她還是拼命的用力邁著步子。

  鳳寧緊跟著她身後,一路砍殺,刀劍槍棒的撞擊聲、吆喝吶喊聲,一下下的灌進韓笑的耳朵裡,她壓根不敢回頭看,生怕一回頭就再沒力氣往前跑了。

  時間似乎過了很久,前方的路好象沒有盡頭,一個夏兵撲過來,韓笑下意識的往一旁躲開,然後眼角餘光看到他倒下,怎麼倒的,她不知道,她又聽到一聲慘叫,聽到鳳寧的一聲悶哼,她告誡自己要跑快一點,再快一點。

  一轉角,前方赫然出現一面高高的筆直的岩壁。竟然沒有路了?怎麼會沒有路了?不是說這個方向跑下來就是青山谷嗎?可是現在她所見,竟然是再沒有路。

  韓笑傻怔怔的呆住了,就這一愣神,就聽得鳳寧一聲大叫:“小心。”韓笑一驚,眼角瞄到一個夏兵撲了過來,韓笑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就地一滾,掏出匕首胡亂朝著那方向一劃,那夏兵一聲哀嚎,捂著脖子倒下了。

  韓笑目瞪口呆,坐在地上起不來,這下才算真正看到身後的情景。鳳寧一身是血,也不知是別人的還是她自己的,她一人獨擋十來人,長槍舞出旋風般的姿態,她一邊與人纏鬥,一邊還要分神來看她。

  遠處兩匹大馬急馳而來,後面是跟著的一大群夏兵,馬上其中一人的身影那般熟悉,韓笑揉揉眼睛,仔細再看,確實是她。那張圓圓的臉,憨憨的笑容,曾經背著韓樂滿山轉悠哄他開心,曾經認真幫著煎藥仔細縫著衣裳,曾經陪韓樂玩丟沙包滿頭大汗的毫無怨言跑來跑去……

  曾經韓笑是多麼慶倖,她上了雲霧山遇到了她。因為她,她有了第一個能一起說說話聊聊天的知心姐妹;因為她,弟弟韓樂有人盡力照顧,讓她再沒後顧之憂;因為她,她有了時間學習醫術,就連聶承岩都不知道的困苦心情也有了人可以傾訴。她們一直沒有多親近,沒有太多的感激話語,卻就是那樣的,淡淡的,真摯的,知心感覺。

  “連翹……”韓笑不自禁的喃喃喚她的名。連翹穿著夏國的服飾,看上去竟比韓笑還老成些,她騎馬狂奔而來,拉弓搭箭正欲射,看到韓笑也是一呆。

  一個夏兵從鳳寧的纏鬥中脫出身來,舉刀向韓笑撲來。“笑笑……”鳳寧一聲大喊,反身一甩大刀,那夏兵亡命在飛刀之下。可鳳寧這一動,左側顯出破綻,被一刀砍在臂上,她閃身一躲,還是被劃了一道口子,她也不呼疼,咬牙揮槍,掃倒一片,將那些夏國將兵奮力再擋。可另一名夏兵趁著鳳寧受傷,已鑽出圈子,再往韓笑撲去,鳳寧的攻勢稍亂,再救已是來不及,只得大叫:“笑笑,當心……”

  韓笑此時已然有些絕望,前方是高高的岩壁,無路可走,舊識重逢,卻是只有傷痛,她看著連翹遠遠對著她拉開的弓箭,忽然明白了許多事,分別時她說不如不再見,雲霧山丟失了綠雪,出現了綠霜,內奸怎麼查都查不到,如今這青山谷穆老將軍又中了同樣的毒……

  “連翹……”韓笑覺得全身的氣力似是全被抽走,再撐不住,心裡頭湧起亂七八糟的念頭,為什麼她那時還能如此坦然的對著自己微笑?在她心疼著聶承岩的傷痛時,疑凶卻是守著自己的弟弟在一院之隔的地方安穩入眠。

  韓笑盯著連翹,連翹舉著弓箭也盯著她看,一旁撲過來的夏兵可沒注意這些,他目標直指韓笑,可就在他舉刀欲砍之時,一支利箭破空而來,一下射穿了他的腦袋。他離得韓笑很近,鮮血迸了出來,灑了韓笑一身,同時間身體一軟,咚的一下倒在韓笑身旁。

  這一下似乎是把韓笑驚醒了,她轉頭昂首一瞧,那高高的岩壁之上,竟站著幾名士兵,彎弓搭箭瞄著夏兵發射。韓笑精神一震,青山谷原來是在這岩壁之上,她不再理會連翹,連滾帶爬的急急向那岩壁跑去,一邊跑一邊揮舞雙手沖著壁崖上的士兵高喊:“我是百橋城韓笑,我們為救穆老將軍而來。”

  崖上的士兵似是看出端倪,一人吹起了號角,幾個士兵紛紛發箭阻攔蜂湧而至的夏兵,韓笑沖到岩壁前,一個軟梯丟了下來,上面的士兵大聲喊著:“快抓著,爬上來。”

  韓笑攀著軟梯,費勁的往上爬,幾根繩索再拋下,幾個士兵順著繩索滑下,一腳將跟在韓笑身後抓著軟梯的夏兵踢倒,幾個回合殺將開來,數人已經殺入夏兵陣中,韓笑攀在半崖上,回頭指著鳳寧的方向沖那些兵將喊:“救救我朋友,求你們,先救我朋友。”

  “嗖”的一聲破空聲響,一支利箭在韓笑身邊不遠的地方擊在岩壁上,韓笑下意識的順著方向望去,連翹弓弦上已沒了箭,右臂後揚,這箭正是她所射出,迎著韓笑的目光,她反手在身後再取一箭,與她一同到來的另一匹馬上,一個將領模樣的,正揮刀大喊:“上啊,殺光她們,誰也不許進青山谷。”

  韓笑一咬牙,轉身攀著軟梯使勁往上爬,兩邊的繩索嗖嗖的再滑下數人,大家圍著軟梯全力防守,連翹再發一箭,再次射在了岩壁之上,她身旁的那名大將狠狠瞪她一眼,對一旁的弓箭手道:“放箭,把那個女人射下來!”兩個弓箭手轉了方向,朝著韓笑拉弓,可箭還沒離手,一杆長槍飛至,穿過第一人的肩,紮到第二人的胸上,竟一下把兩個弓箭手全滅了。

  夏國大將轉目一看,是鳳寧擲的長槍,她兵器全都脫手,此刻正就地一滾,避開那一臉橫肉的大將的攻勢,躍起時踢倒兩個夏兵,搶了大刀,隨勢插進了那大將的肚子裡。那大將應聲倒地,一旁的幾個夏兵嚇得往外一退。

  騎在馬上的那名大將咒駡幾聲,指著正在爬梯的韓笑沖連翹大喊:“殺了她。”而後自己一夾馬腹,揮著刀就朝鳳寧沖了過去。鳳寧以一敵眾,身上又有了傷,此時已是筋疲力盡,那策馬而來的大將揮刀之勢顯示他功夫必是不弱,鳳寧沒把握是否還能全身而退,她一撐拍飛一個夏兵,足尖一挑地上大刀,握在手裡,欲最後拼死一戰。

  正值這危急時刻,三匹駿馬急奔而來,領頭的竟是龍三,他帶著負傷的賀子明和李探子朝著這邊的戰圈全力沖來。

  鳳甯大喜,大聲喊著:“龍三。”轉眼間那夏國大將已經殺到,揮刀便要向鳳寧砍來。龍三在馬上急躍而起,一點足,箭一般的沖了過來,他從鳳寧頭頂越過,一掌拍向夏國大將的馬頭,那大將一驚,一收刀一拉韁,險險躲開,龍三的目標卻不是馬,他在空中一扭身,一腳踹到那大將的肩上,硬生生將他踢下馬來。

  大將倒在地上,急急一滾,跳起後舉刀便砍,龍三一臉怒意,殺氣騰騰,二話不說,閃身避開刀鋒,一劍朝他的心口刺去。兩人一來二往的殺將開來,鳳寧極有默契的揮刀切入,砍翻幾個夏兵,護住龍三的身後空檔。

  賀子明沒管其它,他一路縱馬飛馳,趕到岩壁之下,飛身便上了軟梯,他護在韓笑的身後,在她終爬到一半時,探手一抱,足下一點,幾個縱躍,將韓笑穩穩送上了崖頂。幾個士兵伸手扶著他們,賀子明大聲道:“我等是穆小將軍派來救治老將軍的,快快通報。”

  韓笑腳下站穩,趕緊回身往崖底望去,連翹已然停了手,也正沖著她這方向望來,兩人遙遙對視片刻,各自分開目光。

  龍三這邊怒火沖天,招招奪命,拼了十來個回合,終是一劍將那大將刺斃。他未再戀戰,一掌拍開鳳寧跟前的一個夏兵,伸手將鳳寧抱在懷裡,躍上駿馬,也朝著岩壁處奔來。連翹吹了兩聲口哨,呼喚著剩下的那些夏兵撤退。

  龍三緊緊抱著鳳甯,單手一握繩索,足下一點,幾個起落便上了崖頂,其餘兵將們也紛紛攀上軟梯等爬了回來,眾人一邊收繩拉梯一邊回頭看,夏軍的大部隊剛剛趕到,齊齊的把崖底道口圍了個嚴實,連翹在跟為首的大將說些什麼,對方看著一地夏兵屍體,黑了張臉。

  韓笑看大傢伙都平安,總算是放了心。這時一個士兵領著一人匆匆忙跑了過來,來人遠遠的便喊:“是什麼人來了,我要的藥有沒有?”

  “魯大夫。”韓笑未見其人便已知是誰,萬沒想到這一心想比試醫術的人竟是上了前線。

  “韓姑娘?”魯直也是嚇了一跳,可隨後是大喜過望:“太好了,有你在,老將軍定是能活了,你快來看看,他中的毒,是不是就是你典籍之中記載的綠霜?現下他情況很不好,我正發愁不知該怎麼辦了。”他不由分說,拉著韓笑便走。賀子明沖龍三行了個禮,也急急跟了上去。

  龍三將鳳寧橫抱在懷裡,一腳踢顆石子射向魯直,魯直肩頭被打中,“哎喲”一聲停住了。龍三粗著嗓子道:“讓笑笑先給我媳婦瞧瞧傷,沒看這一身的血嘛。”

  鳳寧扯扯他袖子:“我沒事了,沒什麼大傷。”

  “你閉嘴,我正生氣。”龍三板起臉來也甚是嚇人,魯直揉著肩,趕緊道:“那快隨我先去安置,老將軍不差這一會,不差這一會。不過真得是緊急,還是快一些的好。”

  一行人速速去了軍營中,找了間屋子讓鳳寧休息,小兵們拿來熱水布巾,留了韓笑給鳳寧治傷。龍三黑著張臉,全程杵在那不願走,韓笑看著鳳寧身上冒著血的口子,心裡一陣難過,她飛快的給鳳寧處理好了傷,還來不及說什麼,就被魯直叫走了。

  屋裡只剩了鳳甯和龍三,鳳寧一下放鬆下來,倒在床上哼哼著喊疼,龍三斜睨她,雙臂抱胸不為所動。

  鳳寧再接再勵的喊:“好痛啊,胳膊快被砍斷了,痛死算了,反正也沒人疼。”

  龍三站著站著就站不住了,走過去坐在床邊,把她受傷的胳膊擺好了,想想心裡又不舒服,一指戳她腦門上:“疼你都是白疼了,痛死算。”

  “哼,痛死就痛死。”鳳寧嘟了嘴頭扭一邊。

  “你還有理,你自己愛亂跑愛冒險便罷了,你帶著笑笑瞎闖什麼。她不會武,要是出了什麼事,我怎麼跟阿岩交代。”

  “我們是來做正事的啊,國家有難,我們小女子也是有責的。哪有亂跑,我這不是為了你們拼了命的護她嘛。”

  “那你自己呢,你答應過我什麼?不是說再不讓自己受傷的嗎?”

  “那人多我打不過怎麼辦?寡不敵眾你沒聽過嗎?念過書沒?”鳳甯很不樂意:“又說笑笑受傷了你沒法交代,我捨命相護了你又有意見,你們龍家人就是難伺候,討厭死了。”

  “討厭什麼,討厭你也是龍家人。”

  “那也討厭,你最討厭。”鳳寧的嬌嗔忽而讓龍三明白過來,他笑了笑,伸手捏捏她的下巴調侃:“小醋包,我說笑笑受傷不行你就冒酸氣,哪來這麼多醋好吃。你這臭毛病跟阿岩真是有一拼。”鳳寧用沒受傷的手拍開他的手,他乾脆伸臂輕輕將她攬進懷裡。

  “你怎麼會來?那個臭脾氣的聶城主呢?”

  “他還在夏國,我是來接笑笑去夏國的。阿岩有了麻煩,我勸不動他,只好回來搬救兵了。”

  “他欺負你了?”鳳寧皺起眉頭,完全忘了當初她拉走韓笑就是為了讓聶城主痛駡自家相公。此刻她憤憤不平:“要是他敢欺負你,我幫你教訓他。”

  “你不行,我們把笑笑帶去,自然就能收拾他了。”龍三說著,心裡卻是忐忑,只希望這聶承岩不要太執著才好。

  韓笑對龍三的到來也是相當意外,龍三在此,聶承岩又在何處?他如今可好?他是否真碰上了謝景芸?韓笑沒有時間細問,依她對龍三的瞭解,若是特別緊急他定會馬上告之,若是放她去給穆老將軍治傷,那顯然是聶承岩這邊的事還可以放一放。所以韓笑收斂了心思,專心跟魯直去察看了穆老將軍。

  老將軍的傷確實嚴重,他中的是綠霜之毒,不幸中的萬幸,是韓笑的解毒典籍裡完整的記錄了這種毒的解毒方法,而魯直把解毒典籍從頭到尾讀了個通透,所以這毒雖然狠辣,但魯直卻是及時的妥善做了處置。但缺藥是個問題,而且麻煩的是,老爺子與穆遠當年一樣,被盅蟲侵體,兩毒相加,為解毒治傷增加了不少難度。

  韓笑與魯直救治穆勇老將軍傷情的時候,穆遠這邊也在做一件艱難的事。三日期限已到,正午烈日高照,如意公主就要被交出去。

  如意在陣前車轎上呆了三日,吃喝拉撒都不得離開,不方便不說,碰上晚上奇冷的時候,她也只能抱著被子在四面透風的車轎中苦捱,這三日過去,她人已然憔悴。

  穆遠信守諾言,這三日不離她左右,就連夜裡,也是抱著被靠著車旁相陪,她睡不著,心裡慌,他便陪著她說說話。這三日是極漫長,又似是瞬間即逝。

  正午時分,刀疤將軍領著人騎著馬趕到兩陣中間,穆遠遠遠看著,知道這最後的時刻已到。如意抱著穆遠為她裝水的水囊,輕聲道:“將軍,喜兒他們幾個都是忠僕,跟著我,吃了不少苦,我脾氣不好,以往對他們使過不少性子,他們如今再回宮,怕是也沒什麼好日子,將軍若能將他們在宮外安置,尋個好差事,讓他們能自給自足好好過活的,如意感激不盡。”

  “我會盡力的。”

  “將軍……我……”馬兒拉著車轎緩緩前行,如意急欲再說什麼,可似乎能說的話這三日都已說盡,她再沒有什麼遺言好留,她頓了頓,終只能再說句:“將軍,謝謝你。”

  穆遠說不出話來,他看著刀疤將軍拉過公主車轎的馬韁,他看著一個夏兵粗魯的用長槍挑開車子的縵緯讓刀疤確認公主身份,他看著他們拉著公主的車子向夏軍的方向走去。

  如意回身最後看了穆遠一眼,那眼中透著死寂與告別意味,穆遠緊咬牙關,用力握緊大刀,猛地扭轉馬頭不再看她,用力一夾馬腹飛奔離開。

  生離與死別,竟然可以是同一個時刻。穆遠眼眶發熱,抽打馬韁快速奔回軍營,他親手將她送死,但他絕不能讓她白白犧牲,穆遠在心裡暗暗發誓:“夏國不滅,絕不甘休。”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3:42 PM

  69克敵制勝

  自韓笑他們入了青山谷,夏兵就加強了對各個入口的戒備圍堵,青山谷內的穆家軍聽說這次來的是百橋城裡大名鼎鼎的妙手福星,皆是精神振奮,在各道口都插起穆家軍旗,加派人手,不時鳴鼓吹號向夏國兵隊示威,一派士氣沖天的熱火景象,把那些個圍堵的夏兵氣得夠嗆。可他們攻又沒法攻,對方又只挑釁不出來,無可奈何只能幹守著。

  韓笑與魯直救治穆老將軍也似一場戰爭。穆老將軍中的盅毒與穆遠當年的一樣,看來下此盅是夏國慣用的手段。那些長在沙地深處的小蟲,一遇血肉,便往人體裡鑽,夏軍把它們經過人工飼養製成武器,不可不說是毒辣。據魯直說,這些盅蟲其實極不好養,所以大範圍人工飼養不易,這幾年怕是夏國找著了方法,在戰場上用得越來越多。

  韓笑看了穆老將軍的傷情,最嚴重的是前胸被砍的那一刀,可麻煩的卻是腿上中的那一箭。綠霜之毒,來自那支箭,加上盅毒做祟,若是如當初穆遠一般拖上幾個月,怕是這腿也保不住了。幸好這穆老將軍一受傷便是由醫術高超的魯直醫治,幸好韓笑從煙魂關趕過來還算及時。

  韓笑察看傷口時,老爺子醒了過來,他看了韓笑好一會,又見她給自己把脈,明白過來是大夫,能讓魯直讓出位置來診視他的,想來不是泛泛之輩,所以雖然韓笑是個小姑娘模樣,那穆老將軍倒也算配合,只在韓笑擺弄他的腿時,啞著聲音說了一句:“不許砍了我的腿。”

  韓笑與魯直對視了一眼,魯直給了她一個無奈的眼神,他一開始處理這傷時,就說過最壞的打算,而老爺子反應強烈,是寧死也不能缺胳膊少腿。韓笑經歷過穆遠斷臂一事,對此事已有心理準備,於是沖穆老將軍點點頭:“暫時沒有截斷腿的必要。”

  穆勇眼一瞪:“永遠也沒有這個必要。”他病重沒了氣力,說話聲音雖小,但威嚴仍在。可惜韓笑沒應和他,只認真道:“魯大夫與我會盡力的。”她沒再多說別的,拉著魯直到了外面。

  穆勇皺著眉,聽不到那兩人在外頭說的什麼,他傷重煩躁,脾氣是相當不好,眼見兩人居然敢背著他商量,當下喚了床前守著的侍兵,讓他出去把韓笑和魯直叫回來,必須當著他的面討論醫治法子。

  過了一會,韓笑是回來了,她手上拿著香,坦然的當著穆勇的麵點上,說道:“將軍當下需要的是休息,我與魯大夫商量醫治的法子,將軍怕也聽不明白。不如先好好睡一覺,待我們商量好了,定會與將軍交代清楚再動手。”

  穆勇聞著那香的氣味,竟一下覺得昏昏欲睡起來,他沒力氣再說話,意識慢慢模糊起來。他聽見他的侍衛跑進來,跟韓笑喊道:“大膽,你不是答應進來跟將軍交代,怎可自作主張下藥讓將軍入睡?”

  那侍衛的聲音聽在穆勇的耳裡有些嗡嗡的,緊接著他聽到韓笑答:“我既是大夫,自然能做主張,你若是不滿意,便將他拍醒好了,這藥香不傷身,卻是有些藥勁的,你得拍得大力一點才能將他喚醒。”穆勇聽得這話,心念著這丫頭好大的膽子,可還來不及生氣,他便真的睡了過去。

  那侍衛兵瞪大了眼,指著韓笑“你,你……”半天,說不出話來。韓笑素來一到治病救人的關節,便是顯出霸氣,此刻也是一瞪眼,沖那侍衛道:“老將軍傷情危急,你莫要耽誤我和魯大夫,這才是對將軍好的。”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魯直在門外撓著頭,得,這丫頭看來真是比他這個粗漢子膽子肥。

  韓笑鬧了這一出,真的是再沒有人對她與魯直指手劃腳了,兩個人在隔壁的屋子裡商量了小半日,盅毒與綠霜必須得同時解,魯直之前是擔心催動盅蟲反而壞事,所以一直下藥讓它們在人體內沉睡,欲待到他要的藥品送到,再動手將兩種毒症一起醫治。他的法子韓笑很是贊同,她適才把脈,這盅蟲配上綠霜,可比當初林芝和穆遠的症狀加起來還棘手,魯直沒有輕率的採取行動,真是保住了穆勇一命。

  魯直雖對治這傷有診法,但卻沒把握自己能完成,如今來的是韓笑,他一下就有了信心,當初在百橋城的後山上聯手救人的一幕,他還真是沒忘,如今又聚在一起,他不由得道:“當初我想找姑娘比比醫術的,可惜姑娘已經啟程去了外地,如今沒想到卻有了機會。”

  韓笑眉心一皺:“韓笑沒興趣與魯大夫比試,倒是此次有機會一起救人,韓笑不勝榮幸。”她話是客氣話,語氣卻有不滿,魯直不知怎地,覺得自己被訓了,撓撓頭不敢再說,心裡直嘟囔怎麼許久不見,這韓姑娘卻是越發強悍了。

  兩個人終是將所有事都定下,又列了長長一串單子,什麼熱水、布帳、布巾、火燭、火碳等等,讓小兵們幫忙準備,兩人又把所有的藥材,刀具、針具都檢查了,該提前煎好的藥上了爐,該用熱水燒燙的器具也下了鍋,燃了藥草熏衣,淨了身換好衣,架了布賬將老將軍移了過去。

  動手之前,韓笑與魯直一起,與穆勇解釋了整個醫治的方法,該哪裡動刀子,哪裡下針,哪裡驅蟲,怎麼祛毒都說了一遍。他們用的手法頗大膽,起碼穆勇活了這麼些年頭沒見過,他面不改色聽完,忽然費勁的問了一句:“丫頭,你叫什麼名字?”

  韓笑一怔,想來是這老將軍不太信任自己,便答了:“我是韓笑,來自百橋城。”

  穆勇聽了,微微點頭:“原來是你啊。”

  韓笑沒明白,回道:“請將軍放心,韓笑識得醫術,也治過不少病人。”

  穆勇淺淺一笑,竟然道:“丫頭,不知我還有沒有機會說這話,所以現在便先說了吧。做我孫媳婦可好?”

  韓笑愣了,轉頭看了眼魯直,心想著不會魯直也被招了做孫女婿吧?魯直倒是茫然,看看穆勇,又看看韓笑,沒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韓笑想了想,答道:“將軍請放心,我與魯大夫一定盡力而為,將軍定會無事的。韓笑來此救人,不要回報,將軍不必用小將軍相許。”

  穆勇皺了眉,似乎很不高興:“我孫兒許你,你不願嗎?”

  韓笑從容搖頭:“韓笑配不上小將軍,將軍儲些力氣,一會好動刀子施藥了。”

  穆勇卻是不依不饒的道:“配不上?哼,藉口。”

  韓笑沒法,只得坦白道:“韓笑一心想做別人家的孫媳婦,此次前來大漠,也是想尋著我那未來夫家祖父,求得他的祝福。穆小將軍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又是國家棟樑,自然不愁尋不著佳人。可韓笑心儀之人,卻是身體不好,脾氣不佳,韓笑只願能一直照顧他到老。將軍的抬愛,韓笑恕不能受。”

  穆勇盯著韓笑半晌,似是歎了口氣,終是不再提此事。韓笑與魯直趕緊給穆勇喂了藥、點了香,又在動刀處抹上藥膏,以減輕診治時的痛苦。一切就緒,穆勇漸漸沒了知覺,韓笑與魯直均深吸一口氣,對視著點了點頭,在穆勇身上劃開了第一刀。

  韓笑在為老將軍緊張施救,龍三也沒有閑著,他將服藥後暈暈沉沉的鳳寧哄睡了,便去找了穆勇手底下的幾名大將,將青山谷眼下的狀況問了個明白,他一路從固沙城追到煙魂關,又從煙魂關到了青山谷,所以一路的情形他是心裡有數,與幾名大將一商議,便是心中有了計較。他領了幾個人,到了各個關口處查探,欲找一條突圍之路,只能助青山谷解了困,他才能帶著鳳甯和韓笑安全潛入夏國見聶承岩。

  這一夜,龍三對著記有各關口布兵狀態的地形圖一夜未眠,鳳寧有夫萬事足,踏踏實實的睡大覺,將難題丟給龍三自己琢磨。韓笑與魯直這一夜都沒有出穆勇的屋子,兵將們不敢隨便進出打擾,只得在緊閉房門的屋外靜靜守候。

  天大亮了,太陽高照,韓笑一臉疲憊的走出屋子,她被屋外守著的那一群人嚇了一跳,但隨即反應過來,不由得對這些忠心耿耿的漢子們一笑:“將軍平安無事,壯士們可安心了。”眾人大喜過望,實在是不敢相信,都說要活不了啦,就連圍困他們的夏兵都叫囂著穆家軍必會無主,速速投降,他們心中忐忑,這段時間似是沒了主心骨,如今這姑娘一來,呆了一日,便說救好了?

  魯直這時大踏步的走了出來,沖著大夥兒咧嘴笑得痛快,大手一揮:“安了,安了,將軍好好休養即可,兩大神醫出手,你們還怕鬥不過閻羅王?快弄些吃的來,老子真是餓死了。”眾兵將這下才真是有了真實感,歡呼雀躍起來。

  韓笑顧不得跟他們一起高興,她急匆匆的去找了龍三,想問他為何來此,聶承岩在何處?可沒等她開口,龍三倒是先說話了:“阿岩無事,我是來接你去夏國與他匯合的。細節稍後再談,現在有另一急事,我想問你,可否制毒克敵?”

  韓笑一愣:“制毒?”

  “對,就似夏軍一般,他們用毒來攻,我們自然不能坐以待斃。笑笑,我琢磨了一下眼下的兵力佈置,煙魂關那邊雖然援兵將至,但要殺到青山谷還需時日,要解困仍是苦戰。我想我們還是得快些出去才好。”

  韓笑心裡一動,急道:“可是主子在夏國有了麻煩?”

  “不算有麻煩,你莫慌,只是他很需要你。你是瞭解他的,我必須將你快些帶到他身邊。”

  韓笑握緊拳,謝景芸三字從腦子裡冒了出來,若是他見了謝景芸,他還需要她嗎?她聽得龍三繼續道:“依地勢風向,青山谷是適合向夏軍施毒煙的地方,所以他們用此法攻了煙魂關,卻沒用同樣的法子對付青山谷。若是我們能以牙還牙,用毒削弱夏軍戰力,一路殺將過去,打通從青山谷至煙魂關的防線,援兵一至,佔據險地,夏軍便再無攻克的可能,我軍取勝指日可待。界時我們便能無後顧之憂去接應阿岩。”

  韓笑微皺眉頭,認真思索,龍三見她不語,又道:“我知依你的性子,定不屑做制毒施毒之事,但此舉事關國家安危,也關係到我們爭取時間早日見到阿岩……”他話未說完,韓笑一抬手,打斷他的話:“龍三爺,韓笑願意的。”

  龍三一愣,沒想到韓笑這麼痛快,韓笑又道:“我昨日在陣前,見到了連翹。”

  “不認識。”龍三問:“這與施毒有關?”

  “她當日在雲霧山上,是個粗使丫頭,我帶著樂樂上山,一直是她替我照顧的樂樂。神醫先生離開之後,主子遣了一批僕人和大夫走,連翹便是自願離開的一個。我一直視她為姐妹,沒想到再見面時,她穿著夏國的衣裳,向我放箭。”

  龍三皺了眉,來自雲霧山?那看來這夏國裡的神醫確是與聶承岩當年被毒害一事有關,那他們更得快些去尋他才好,這倔脾氣沒人看著,真不知得做出什麼糊塗事。

  韓笑又道:“穆老將軍中的綠霜,也是喂在箭上的,當初雲霧山上被偷的綠雪,調包換上的綠霜,怕是都與連翹有關。夏軍在煙魂關施的毒煙,害了一大群的將士,那毒我從未見過,他們用的盅蟲,也與當年害穆小將軍的不一樣了……”

  龍三似乎明白韓笑要說什麼了,果然她道:“龍三爺,韓笑明白事情輕重,制毒反擊之事,韓笑願意做,但只怕對方制毒之人不少,研製戰場上適用的毒也不是一時半會了……”

  “你沒把握勝過他們?”

  韓笑沉思良久,終於抬了頭道:“主子還在等我呢,我怎麼都要試一試。”

  龍三聞言大喜,這韓笑一向是有莫名其妙的好運氣,她下了決心做的事,多半是能成功的,現下這般情況,就借借她的福星妙手吧。

  韓笑少食少眠,白日裡圍著這青山谷轉悠,夜裡苦苦琢磨動手嘗試,過了兩日,人便是熬瘦了一圈,魯直要照應穆老將軍和谷中受傷的兵將,沒多少時間能幫上她的忙,鳳甯、龍三及賀子明幾個,武藝是好的,簡單常使的江湖之毒是會用的,但如今面對的卻是夏國那些精通毒術醫術,甚至對雲霧山本事了若指掌的高手,他們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所有的希望押在了韓笑的身上。

  韓笑琢磨著這毒實在是不易,一來此毒要簡單易制,才能短時間能製作出來,達到目的,二來此毒的傷害範圍要夠大,才能擊倒大片夏兵,起到克敵制勝的效果,三來此毒要難解,不然被夏國那邊輕易破解,這毒放了也白放。這最後嘛,韓笑還有些不忍,若是能制出毀了戰力,不傷性命的毒便是最好,夏兵有很多怕是也有家有親人,只是迫於無奈上了戰場。韓笑拍拍自己,要做到前面幾點便是不易,最後這個只怕是她的癡心妄想。能滅敵便是好的,很多事怕是她有心也做不到。

  韓笑心裡惦記著聶承岩,恨不得快一些飛到他身邊去,如今被困此處,她心急如焚,熬到了第三日,竟是睡也睡不了,吃也吃不下。鳳寧心疼的給她送吃的,陪在一旁,也用力想著,試圖能幫上一點忙。

  “要不也學夏軍那樣,燒藥草放毒煙?”

  “我們沒有準備,去哪里弄那麼多的藥草?”龍三替韓笑答了,鳳寧嘟了嘴,其實她也知道,她就是這麼一說。

  “要不就在他們的喝的水裡放毒,我可以潛進他們軍營去。”鳳寧說完就被龍三瞪,她還敢想潛進人家軍營,她手臂上的傷還沒好。鳳甯把頭扭一邊,裝看不見,她只是提議嘛。

  “要不,去搶他們的藥草,我可以……”鳳寧的話未說完,就被龍三拖長了聲音警告式的喚:“鳳兒……”這次裝看不見不行了,鳳寧乾脆一捂眼睛叫道:“哎呀,沙子迷眼睛了,龍三,我眼睛疼。”

  “疼什麼疼,在屋子裡哪有沙子迷眼睛,你淨搗亂。”龍三一邊小聲斥責,一邊還是心疼的拉開她的手仔細瞧,生怕她眼睛真出什麼毛病。

  一直靜靜坐在一旁苦思,當這兩口子是透明的韓笑這時猛的跳了起來,一把將鳳寧抱住,大聲叫道:“鳳鳳,你太聰明了。”說完急匆匆跑了出去。

  鳳甯一頭霧水,轉向自家相公問:“真的嗎?”

  “假的,你笨死了。”龍三也不知韓笑究竟想到了什麼,剛才鳳寧說什麼好點子了?

  兩日後,夏兵的軍營裡出了大亂子,許多人一覺醒來,竟然看不清東西了,迷濛濛的只能辯得些光影,這讓所有人驚慌失措。正當他們炸了鍋式的亂成一團,青山谷裡戰鼓聲響,號角吹起,穆家軍揮舞著戰旗勢如破竹的殺將過來,許多夏國兵將不等開戰便跪地求饒,看都看不見了,有什麼好打的,自然是識時務者為俊傑。

  這一仗贏得輕鬆漂亮,龍三帶著鳳甯、韓笑幾個,騎著馬從青山谷的大道裡奔了出來,堂而皇之的在那些跪倒一片繳械投降的夏軍面前跑過。穆家軍的將士在陣前大聲呼喝著:“降者不殺,不想一輩子做瞎子的就快快放下兵器……”

  韓笑抱緊鳳寧的腰,馬兒急馳,她的心也飛向夏國,身體雖是極度疲憊,心情卻是大好,她做到了,她爭取到了時間,把傷亡降到了最低,她很快便能見到心心念念的主子了。



  70重逢意外

  龍三在途中跟韓笑解釋了情況,原來聶承岩真的是在夏國那遇見了謝景芸。那謝景芸說自己當年被路過的夏國神醫所救,又送回了家裡,當時謝家覺得很害怕,生怕惹上了什麼惡人,於是趁謝景芸病重人事不省之時,布了假墳,做了法事,賣掉了家產,來到這遙遠的夏國安身。謝景芸以為聶承岩已死,所以康復後就一直留在了夏國。

  她說的倒算是合乎情理,見面時的驚訝悲淒也像是真的,但龍三覺得事情詭異,他相信聶承岩也定會察覺出不妥,可那傢伙什麼話都不說,不知打的什麼主意,這讓龍三很擔心,他苦勸無效,於是就著急忙慌的去找韓笑。

  雖然龍三覺得聶承岩中套的可能性很低,但這人一向心思難猜,謝景芸又是第一個讓他動心的女子,當初她被毒害過世,聶承岩一直心中愧疚,覺得是他把她害了,所以此時在夏國偶遇,要說聶承岩不激動,怕是誰也不會相信。當然龍三不說這些刺激韓笑,他是深信無論事實真相如何,聶承岩有沒有被迷惑,只要韓笑出現,便能敲醒他。

  韓笑從如意公主說起謝景芸死而復生之時起,便算是有了心理準備,她是隱隱猜到聶承岩會遇到這過去的意中人,龍三如此說了,她雖是心裡發緊,但還是拼命的安慰自己。她做了最壞的打算,這一路設想過無數個見面的場景,猜想著聶承岩見到她的表情,但她萬萬沒想到,真是見上面了卻會是這樣。

  她跟著龍三緊趕慢趕,又是喬裝又是繞道,費盡周折終於到了聶承岩落腳的地方。霍起陽看到她,一臉驚訝,但還是火速領她去了聶承岩的屋裡。韓笑也不知怎的,沒打招呼直接就用力的把門推開了,她看到一個女子剛喂了聶承岩喝了水,正欲把杯子放到桌上,可巧腳下被輪椅絆了一下,撲在了聶承岩的懷裡。聶承岩手抬起,似是打算撫那女子後背安撫,聽到門開的動靜皺眉一瞪,可手僵在半空,喝斥的話卡在嘴邊再也說不出來。他傻傻的看著闖進來的韓笑,眼裡不知是驚是怒還是尷尬,但韓笑很確定,那眼神中並無喜悅。

  一個杵在門口,一個坐在屋內,兩個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久別重逢,竟是無語。

  打破沉默的是那個偎在聶承岩懷裡的女子,她聲音軟綿,甚是溫柔好聽,她問韓笑:“你是誰?”

  韓笑原先只是腦中空白,聽到這問話,忽的覺得眼眶發熱,鼻子發酸。這女子想來就是謝景芸了,仔細瞧她,果然是楚楚動人,嬌弱美麗又惹人憐惜。她問她是誰?韓笑說不出話來,她該怎麼說?她看向聶承岩,似是用眼神詢問他。

  謝景芸也轉向聶承岩,聶承岩輕輕將她扶起,回道:“她是我的……”他話未說完,韓笑飛快的打斷,大聲道:“奴婢韓笑。”她忽然害怕,害怕從聶承岩嘴裡聽到答案。

  奴婢韓笑,這怕是最安全最正確的回答吧。這四個字說出來,屋子裡又死一般的寂靜,聶承岩黑著張臉不說話,韓笑低了頭不看他,謝景芸尷尬的站直了,似乎也察覺了不對勁。倒是鳳甯從韓笑身後跳了出來,一把將韓笑推進了屋子,一邊嘻嘻笑著對龍三道:“龍三,你看,這可是捉姦在椅了?”

  龍三用力咳了兩聲,這死丫頭,口無遮攔。韓笑被鳳寧一攪,打起了精神,她走到桌邊,低著頭輕聲道:“主子,奴婢來了。”她聲音發澀,猛的發現原來已經這麼久沒在聶承岩面前自稱奴婢了。

  聶承岩“嗯”了一聲,見她一直低頭盯著那壺茶,不由得心虛起來,他的身子不宜飲茶,她一向在這上面管得他極嚴,如今被她發現他飲了茶,他莫名覺得對她不住。可韓笑並未象往常一樣叨嘮責怪他,只在茶盤裡拿了乾淨杯子,給鳳甯和龍三都倒了一杯:“龍三爺,鳳鳳,喝茶。”

  聶承岩心裡暗暗記恨,她竟然不理他,卻伺候起旁人喝茶來。鳳寧笑嘻嘻的一口把茶全喝了,然後道:“真好喝,裡面沒放綠雪吧?”她這話一出,謝景芸和聶承岩臉色難看,龍三茶也不喝了,一個勁的咳。

  韓笑腦子一熱,竟然回道:“不怕,有綠雪我也能給你治。”她這算是與鳳甯一唱一和,謝景芸臉色發白,挨近聶承岩,求助似的看他一眼。聶承岩瞪著韓笑,看不出心裡想著什麼。龍三也不咳了,乾脆撫額裝聾子。只有鳳寧表現如常,她相當配合的拍了拍胸口,說道:“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龍三夫人還是這般有精神。”聶承岩終於是開了口,聲音又冷又硬。

  鳳寧卻是一點不怕,她玩著手中的杯子道:“那是啊,聶城主,你跟龍三都不是一般人,你該知道跟不是一般人的人過日子,很辛苦的,沒點精神氣早受不住了。”鳳寧明顯是意有所指,聶承岩看了韓笑一眼,她面無表情,這讓他很是惱火。

  鳳寧又道:“聶城主,我餓了,我這一路跟笑笑都沒怎麼吃上飯,你好心,管我們一頓飯吧。”她又是賣可憐,又是把韓笑當成她的人,把聶承岩氣夠嗆,他看了眼韓笑慘白的臉色,忍著沒發脾氣,吩咐下去速速開飯。謝景芸見狀強打笑臉,陪著一起張羅布飯菜,可鳳寧直當她不存在,一句話也沒對她說。

  這一頓飯吃了很長時間,鳳寧的胃像是怎麼都裝不滿,吃一會便要加菜,吃一會便要加菜,細嚼慢嚥,拖拖拉拉,一頓飯吃到深夜,全桌就她一個還在動筷子,最後她似終於吃不下了,突然對久久呆坐一旁謝景芸問道:“你住這?”

  謝景芸“啊”的一聲,慌忙朝聶承岩看去,聶承岩倒是從容的喚來霍起陽:“送芸兒回去。”霍起陽應了,侍立一旁,謝景芸咬了咬唇,輕聲道別。

  韓笑低頭不說話,龍三也望著另一邊不說話,適才席上他看了這謝景芸幾眼就被鳳寧瞪了,這會子他乖得很,又聾又啞又瞎。只有鳳甯笑著跟謝景芸道別:“慢走啊。”

  謝景芸又看了聶承岩一眼,低著頭準備走了,聶承岩忽然叫住她道:“芸兒,我與你說的,你好好考慮。”謝景芸咬咬唇,點頭應了聲終於走了。

  待謝景芸的身影在院門處一消失,鳳寧的笑臉就垮了下來,她靠向韓笑,懶懶的攬著她:“笑笑,我們也去睡吧,好累。”她拉著韓笑欲走,兩個男人卻是同時出手,一人拉著了一個。

  聶承岩是抿緊嘴不說話,扣著韓笑的手腕不放,龍三拉著鳳寧的胳膊要把她往自己身邊帶,一邊還哄道:“鳳兒乖,我們回房了。”

  怎料他一抓著鳳甯,鳳寧就皺起眉哎喲哎喲的喊疼,龍三想起這左臂是她之前受傷的地方,心一疼,怕是捏到她傷處了,趕緊放開。可他一鬆手,鳳寧就拿起桌上的筷子向聶承岩射去,聶承岩鬆開韓笑,一拂手拍開筷子,就這一會功夫,鳳寧已經拉著韓笑跑開了。

  龍三瞠目結舌的看著自家媳婦把韓笑搶走,一轉頭,聶承岩果然一臉怒氣的瞪著他。龍三歎口氣,一擺手:“你是在氣我,還是氣我家鳳兒?”

  “你們兩口子果然好。”聶承岩咬著牙怒道,一個不聲不響偷偷去把韓笑帶來,讓他沒個防備,使得謝景芸和韓笑對上了,一個耍潑犯渾淨跟他搶人,這節骨眼上他該好好跟笑笑聊聊,卻讓這瘋丫頭攪了局。

  “承蒙誇獎。”龍三裝模作樣的抱個拳,坐下來倒杯茶喝了,又倒一杯,很順手也給聶承岩倒上,聶承岩瞪著那茶,推開了:“我不能喝。”

  “哼。”龍三沒好氣,自顧自把自己那杯喝了,道:“她來了,你可不就乖了。看看你前一段那德性,真讓人生氣,問你什麼你都不說,我不去把救星請來,還能有什麼法子。”

  “我當然自有計劃,你把笑笑接來,這不是置她於險地嘛。”

  “不接來,人家跑到戰場上去,一樣險。而且你在這邊萬一干點啥糊塗事,更險。還不如聚一塊了,你也踏實了,她也踏實了,多好。”

  “我現在很不踏實。”聶承岩黑著張臉。

  “活該。”龍三一點都不同情他。兩人你看我我看你,好一會龍三終於問:“你到底打算怎麼辦?”

  聶承岩扭頭看看鳳甯拉著韓笑消失的方向,皺著眉答:“我讓芸兒帶我去見見那個救了她的神醫,老頭失蹤了,或許跟那個神醫有關。”

  龍三轉轉杯子,那動作倒與鳳寧有些相似,他道:“這事不簡單,阿岩,雖然不中聽我還是得說,這謝景芸的話雖然說得滴水不漏,但事情太過蹊蹺,太多的巧合便是陰謀。”

  “芸兒沒有陰謀。”聶承岩說得很肯定,肯定得讓龍三皺了眉,他想了又想,看著聶承岩的表情,忽然明白過來:“你是說……”聶承岩點點頭:“有陰謀的是別人,我會挖出來的,你別擔心,我不傻。”

  龍三舒了口氣,懶懶後靠在椅子上:“那你不早說。”

  “我也是直到昨日才敢真正確定。”

  “算了,反正我也沒白跑,那兩個丫頭膽子大得很,要不我及時趕到,子明和鳳兒他們怕是會命喪青山谷了。說到這個,我好象還沒和我媳婦好好算帳。”他摸摸下巴,不理會聶承岩了,自言自語道:“不行,這妮子不管不行,越跑越危險,以後可怎麼得了……”

  聶承岩也一臉菜色:“居然敢跑到青山谷,上次讓赤首捎信,怎麼沒說這事?”依賀子明行事,不會沒有交代,那一定是信被人偷偷截了,他盼了這許久,只收到那十六字訓話。聶承岩越想越氣,回頭喚了一聲:“讓子明來見我。”

  兩個男人生悶氣,兩個女人心情也很糟,韓笑被鳳寧拉進了屋裡,終於忍不住抱著她哭了起來。她自聶承岩走了之後就沒哪天過得好的,從煙魂關到青山谷更是勞累奔波,心力交瘁,惶惶然趕到這,卻是真的看到謝景芸與聶承岩親近的模樣,韓笑似是一下被壓垮了,再忍不住悲從心起,哭得肝腸寸斷。

  鳳寧忿忿不平,也替韓笑難過,她不認得謝景芸,也不是太清楚聶承岩與這女人以前的情史,但韓笑是她鳳甯的朋友,管他們以前是如何了,反正現在就是欺負到她朋友頭上了,她是決計不會袖手旁觀的。

  “笑笑,不哭,還有我呢,要是他想享齊人之福,我們決不能饒了他。”

  韓笑一邊抹眼淚一邊搖頭,鳳寧奇了:“難道你還願意遂了他的意?”

  “不是,我知道主子不是這般濫情的人,可我看到他們在一起的樣子,我好難過。”

  鳳寧坐她身邊安慰:“難過就使勁哭,哭完就舒服了。”

  韓笑心裡慌張,不由得問:“鳳鳳,要是那個謝景芸真如她所說的,那她當年與主子分開就是誤會一場,如今他們再重逢了,我該怎麼辦?”

  “怎麼辦?”鳳寧一揮手:“想怎麼辦就怎麼辦。你要是還喜歡他,就努力爭取爭取,要是覺得他煩人,或是他根本不值得你喜歡,就一腳踢了,再去找個好的去。”

  鳳寧的樣子逗得韓笑想笑,可是卻又笑不出來,她吸吸鼻子:“哪有這麼容易,要是又喜歡又討厭,不想留下又捨不得走,怎麼辦?”鳳寧聽著這話也惆悵了,這種感覺,她怎麼覺得特別能理解呢?

  兩個姑娘家挨著說了好久的體已話,韓笑算是哭了個痛快,壞情緒都發洩完了,一下覺得累得不行,腦袋直疼,倒下便睡著了。鳳甯一晚上為了給韓笑撐場面,讓她不必與謝景芸聶承岩尷尬相處,往肚子裡塞了一大堆的菜,這夜深了,開始覺得胃直疼。她縮著身子直吸氣,可卻覺得越來越疼,最後終於受不住爬了起來披了件衣裳。

  打開門,竟然看見龍三在房門口守著,鳳寧身體不適,見著相公就不由自主的犯嬌氣,沖著他伸了胳膊軟軟的喊:“龍三,我胃疼。”

  龍三被聶承岩逼著讓他把他家屬清理走,他好與笑笑獨處。龍三心裡也不服氣,要不為了他們兩口子,他與鳳寧也不至於分隔兩地,他們也好久沒親熱了,他是正有各找各妻,各回各屋的意思。在在屋外聽了會動靜,貌似這兩個丫頭睡了,他正發愁怎麼把他家這搗蛋鬼弄出來,卻見鳳寧自己把門開了。

  一看她臉色發白,沒了精神,他心疼的過去將她抱住:“晚飯吃多了?誰讓你餓死鬼投胎似的,活該。”

  鳳寧疼得沒力氣,不理他的惡言惡語,又撒嬌:“很疼,想吐。”

  龍三急得把她打橫抱起來便走,嘴裡碎碎念:“包袱裡應該還有你那些治胃疼的藥丸子,回屋去,看你以後還貪嘴不?饞貓,就知道吃,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相公我平日裡不給你飯吃呢……”

  兩口子走得遠了,聶承岩從暗處出了來,獨自進了屋裡,反身扣上了房門。屋裡沒點燈,所幸後窗開著,月光照了進來,屋子裡的擺設倒還是看得清楚。聶承岩的大輪椅行動不便,磕磕碰碰椅子桌角好幾下,讓他忍不住低聲咒駡了幾句。

  以往韓笑無論到了哪,都會先把屋子裡的桌椅擺設挪一挪,給他的大輪椅騰出通道來,如今她卻是不管不理了,顯然沒打算讓他進這屋子。聶承岩想著,心裡又生起悶氣來。他把椅子推到床邊,覺得有很多很多要教訓她的話,可一看她皺著眉心,縮成一團似是睡不安穩,他又心軟得一塌糊塗。

  他是這麼這麼的想她,她來的雖不是時候,可她真在他身邊了,他確是覺得心裡踏實。他伸手拂開她面頰上的髮絲,軟聲道:“你是不是又胡思亂想了?”

  韓笑睡得沉,沒搭理他,他探身親親她的打著結的眉心:“讓你好好在固沙城等我,你就是不聽話。”韓笑還是沒動,聶承岩撫撫她的雙唇,忍不住捏著她的小下巴吻上了她的唇,她居然還沒有醒,聶承岩輕輕把她的唇瓣掰開,舌尖探了進去,又將她抱緊了,加深了這個吻。

  聶承岩象個偷偷做壞事的孩子,心裡又是興奮又是緊張,她輕輕的哼著,軟軟的聲音令聶承岩倍感愉悅,他明明打算好是進來算帳的,可是什麼狠話都沒說就被她收服,她甚至連手指都沒動一動,眼睛都沒睜開看他一眼,他卻是覺得心跳得厲害,她鮮有睡得這麼沉的時候……

  聶承岩心裡一動,終於察覺了不對勁,她的舌頭很燙,睡得太死,他進屋後磕碰出這麼多動靜來,甚至現在對她又抱又親的,她居然還在睡。他將她放開,借著月光仔細打量,摸摸額頭,又把把她的脈,然後生氣的一聲大喝:“韓笑。”

  她發燒了,生病了。

  很好,他還沒開始教訓她呢,她就同他耍彆扭,沒給他好臉看,這會子話都沒跟他說上,就敢病了讓他心疼著急。

  聶承岩氣壞了,她是生來克他的還是怎麼著。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3:48 PM

  71彆扭訴情

  韓笑很少生病,當日帶著韓樂跋山涉水求醫,饑一頓飽一頓,頂著酷熱嚴寒趕路,雙腳走出水泡來,她也沒病倒下過。跟在聶承岩身邊這麼多年,雖是辛苦伺候照顧加熬夜學醫,可連個小病也沒生過。現在這一病,似乎是把前面這些年缺的一下都給補上了。

  到了後半夜,她臉燒得通紅,身上熱得燙手,迷迷糊糊的一直醒不了。聶承岩見慣了韓笑生龍活虎的模樣,看她突然之間病得這般重,別提有多緊張了。他把她帶回他屋裡,開了藥方命下人趕緊煎出湯藥來,可她怎麼都不醒,在她喉間插了只小勺灌,她便嗆得厲害,聶承岩心疼,於是慢慢一口口渡給她。結果一碗藥剛喝完,她又吐了出來。他完全沒了脾氣,命人重新煎了藥,他再喂,折騰了三碗,這才算是喝下去了。這般喂藥,聶承岩覺得自己服下的都比她的多。

  喝下藥天都亮了,韓笑還是沒醒,聶承岩讓她睡了會,看熱度下不來,便褪了她的衣裳,取了針為她扎針,他轉著輪椅不方便,便爬到床上,歪著跪坐在她身邊下針。針紮下去,她迷迷糊糊的開始鬧,掙動著要翻身,聶承岩不得已只得強行按著她,韓笑就開始哭,眼都沒睜開,眼淚卻是嘩嘩流個不停,聶承岩騰不出手來,只好探身把額頭碰著她的額輕聲哄,她哭著停不下來,他一遍遍的親她的面頰讓她乖些,忍耐一下。

  紮完了針,韓笑似乎是累了,睡了過去,聶承岩被折騰的一頭一臉的汗。他把針袋收好,打算下床去給她擰把熱巾子擦擦臉,探手拉過輪椅,撐著身子挪過去,豈料輪椅一滑,聶承岩沒扶住,“呯”的一下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他痛得直吸氣,看了看韓笑,她尤帶淚痕的蜷縮在被子裡,閉著眼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聶承岩咬咬牙,果然她是生來克他的。門口傳來敲門聲,霍起陽輕輕問了句:“主子?”

  “沒事。”聶承岩可不想被別人看到他這般狼狽的樣子。門外安靜了,他轉頭看看輪椅,剛才那一摔,椅子被撞得遠了,他撐著地爬了幾步,終於費勁的自己坐了上去。轉了椅子到一旁屋角,小爐上高高架著熱水盆,他擰了布巾子,轉過椅子,卻磕到了一旁的矮櫃,櫃上擺的物件啪的掉了下來,摔了一地。

  門外霍起陽又敲了敲門問:“主子?”

  “沒事。”這次聶承岩終是捺不住脾氣,吼了出來:“都沒管我。”門外又安靜下來,聶承岩怒氣衝衝的把椅子推到床邊,探著身子一邊給韓笑擦臉,一邊惡狠狠的道:“等你病好了,看我不收拾你。”嘴上說的狠話,手上卻是輕輕的怕擾了她。

  韓笑沒給他任何反應,她眉心皺著,面容憔悴,聶承岩摸摸她額頭,歎了口氣,終忍不住輕輕親她臉蛋,放軟了聲音:“快點好起來啊。”

  門外霍起陽也在歎氣,這主子行動不便還非要逞強親自照顧韓姑娘,他聽得屋裡劈劈啪啪的動靜就知道這多麻煩,可他們幾個大男人,想近韓姑娘身估計這主子是千萬個不願意,還是得去請救兵才好。

  霍起陽去找了龍三,龍三磨蹭好半天才開門,見是霍起陽,劈頭就道:“正好你來了,幫我去請韓姑娘來一趟,鳳兒不太舒服。”

  霍起陽一愣,得,看來這救兵也沒有了。他把韓笑生病聶承岩逞強的事說了,龍三隻道了句:“別理他,他活該。”顯然一點也不同情。

  霍起陽沒了法子,灰溜溜的回去了。龍三關了門,轉回屋裡,鳳寧晚上吐了兩回,這會虛得很,也躺在床上病呢。龍三又給她喂了點熱水,將事情與她說了。鳳寧皺皺鼻子:“那聶城主醫術行不行啊?別笑笑給他治壞了。”

  霍起陽被她逗樂了,將她抱懷裡:“你別瞎操心,人家醫術好得很。”

  鳳寧還是很擔心,說道:“龍三,我休息休息就好了,你可別讓聶城主給我治病,萬一他小心眼趁機整我呢。”

  “你放一百個心,他確是小心眼,你這不是大病,沒等著救命呢,求他他都未必肯給你治。”

  “那太好了。”鳳甯滿意了,摟著龍三閉上了眼睛:“我沒病,多睡會就行。你讓他們給我熬鍋肉粥,要燉得爛爛的,我醒了吃那個。”

  “還惦記著吃?”龍三對她實在有些佩服。

  鳳寧眼也不睜:“這胃疼也得填點食啊,餓著更疼了。我不吃別的,來點粥就行。”

  “媳婦啊。”龍三歎氣:“人家笑笑是累病的,你是吃病的,你慚不慚愧?”

  “不慚愧。”鳳寧理直氣壯的:“別說話了,不許打擾我,我再歇會,養好了精神,還得幫笑笑打壞人呢。”

  壞人?龍三苦笑,他們抹不開面子幹的事,鳳寧還真是幹得出來的。他低頭看看她,真閉上眼睛準備又睡了,他給她挪了挪姿勢,讓她窩在他懷裡更舒服些。等解決完聶承岩的麻煩事,他也是時候該解決自己的了。

  鳳寧說得還真是對,她一覺睡到下午,起來喝了碗粥,精神就已是大好。於是牽著龍三的手,晃悠晃悠的去了聶承岩的屋裡看望韓笑。韓笑的燒沒徹底退掉,一會清醒一會迷糊,暈暈沉沉腦子發漲,正在哭鬧拒絕喝藥,跟以前乖巧聽話相比,儼然是換了個人似的。

  聶承岩坐在床邊捧著藥碗百般哄,韓笑卻只是嚷著頭好疼,藥很苦,眼淚汪汪的不肯就範。幾個下人捧著託盤侍立一旁,不敢上前插手。鳳甯原本看韓笑確是病得挺重,正想幫忙,可韓笑耍著性子推開聶承岩遞到嘴邊的藥,手一下撞到藥碗上,聶承岩沒拿住,被藥潑了一身。

  他臉色極難看,瞪著身上的藥汁,幾個下人趕緊低頭裝沒看見。鳳寧看他頭髮淩亂,一身狼狽,哪裡還有原先光鮮亮麗的模樣,可這般了還得耐著性子換碗藥繼續喂,鳳寧不客氣的哈哈大笑,笑完了不等聶承岩趕人,拉著龍三大搖大擺走了。

  聶承岩黑著張臉,可惜韓笑沒放在眼裡,她哭到喘不上氣,聶承岩只好棄了藥碗替她按壓穴位順氣靜心,折騰完了,她迷迷瞪瞪的又待睡去,這時才哄得安靜的喝了些藥。

  下人們收拾伺候完了都退了出去,聶承岩換了身乾淨衣裳,給韓笑裹了兩床厚被發汗。韓笑安靜睡了好一會,忽而又抽泣起來,聶承岩撐上床靠坐著,摟著她輕聲哄。

  “爹……”韓笑似一直未從傷心裡抽出身來,沙啞的聲音又低又輕,飽含委屈,讓他幾乎聽不清。

  “你爹不在了,你有我呢。”聶承岩這會可不想再給人當爹了,他明明也有極親近的身份。

  韓笑又喊了聲“爹……”,聶承岩躺□去,將她抱緊了,耳朵貼近她仔細聽她說話。韓笑又喚了聲“娘……”,聶承岩那個氣,惡聲道:“他們都不在了,你只有我。”

  “我好難過……”她細碎的聲音絞得他也很難過,把她的頭靠在自己肩上:“乖,不哭,沒有芸兒,我保證,笑笑,我們還跟從前一樣,沒有芸兒,就我們倆。不許再難過了,你有我呢。”

  韓笑嗚嗚的哭得大聲起來,又道:“爹,我病了……我好難過……”聶承岩深呼吸幾口氣,強忍著脾氣,她到底是哪裡難過?他安慰自己病人都是無理取鬧的,不管她就好了,可韓笑就是睡不踏實,嘴裡亂七八糟的說著胡話,說的什麼也聽不清,隱隱聽得“樂樂”之類的,聶承岩終忍不住去搖她:“沒有你爹,沒有你娘,也沒有樂樂,沒有芸兒,你只有我,知道嗎?”

  韓笑眉頭打結,好不容易要睡沉了,被這一通亂晃,本能地扭著頭要把自己藏起來,嘴裡嘟囔著:“討厭。”這兩個字倒是清清楚楚,聶承岩一愣,差點沒忍住要把她揪出來打屁股。他僵在那瞪她,她卻漸漸睡沉了,開始打起小呼嚕。

  聶承岩重又把她抱在懷裡,咬牙切齒:“等你病好了,你看我收拾你。”

  可是聶承岩說到沒做到,兩天后,韓笑的燒退了,人總算是神志清醒,有了精神。她喝藥也乖,吃飯也乖,睡覺也老實了,沒過幾天,病已是大好。聶承岩早忘了他說的狠話,看她漸漸康復,心裡那個開心,哪還想起什麼收拾不收拾的。可韓笑病情是好轉了,人卻不復從前那般有生氣,對聶承岩也沒那麼親近,他抱著她時她會僵著身子,吻她時她緊閉雙眼,夜裡摟著她睡她會偷偷的往外挪,等能下了床活動了,竟然去找鳳寧商量搬去跟她住一屋,結果當然遭到龍三的強烈反對。

  聶承岩聞訊推著輪椅去抓人,親自把韓笑領回屋,門一鎖眼一瞪,終於想起來自己要收拾人的計畫一直沒執行。韓笑低著頭扭著衣角不說話,這一病她瘦了一大圈,站在那似風吹便倒,顯得楚楚可憐。

  “你說,你到底是怎麼回事?”聶承岩等半天等不到她開口,只好自己先發難。

  韓笑很沉得住氣,不說話就是不說話。

  “我不是跟你說了嘛,芸兒影響不了我們,這邊的事,我還需要些時間便能解決,不會有芸兒,我們還跟從前一樣。”

  “怎麼會沒她?那你剛才去見的誰?”韓笑終於嚷嚷起來:“我又不是傻子,也不是這麼不識相的,你要解決,便去解決好了。我難過我躲著還不行嗎?”韓笑心裡不痛快,他隔三差五的會舊情人,難道她還得當什麼都沒發生?

  “不許你躲我。”聶承岩這段一直按捺著脾氣,現下是覺得忍也忍不住了,一拍椅子把手,怒氣衝天。

  韓笑咬著牙不說話,他說不許便不許嗎?

  “你聽到沒有?說話!”她不出聲讓他更生氣。韓笑眼睛被水霧迷了,伸手用力擦了擦。聶承岩抿緊嘴,看她哭了他便罵不下去,想想心裡堵得慌,硬聲喝道:“不許哭。”韓笑不說話,眼淚卻成串吧嗒吧嗒往下掉,聶承岩咬咬牙,她就是故意來氣他的是吧?可偏偏他就是吃這套,拿她沒辦法。

  “你過來。”聶承岩的這命令讓韓笑乾脆背過身去不看他。正賭著氣,忽地腰間一緊,低頭一看是聶承岩的長鞭,還沒反應過來,身後一股拉力將她騰空甩起,韓笑嚇得大叫一聲,掉進聶承岩的懷裡。

  “欺負我瘸腿是不是?”他一口咬她臉蛋上。

  “欺負我不會武是不是?”她用力擦臉,瞪他。

  “對,就欺負你不會武。本來就夠讓人操心的,再長點本事可不得飛了去,不會武挺好。”他微眯眼,對她擦去自己的痕跡很不滿,抱緊了,這次一口咬在脖子上。

  她扭動掙扎,卻壓根敵不過他的力氣,被制得死死的,脖子上吃痛,嚇得哇哇大叫。聶承岩欺負夠了,微微放開,見她眼睫毛上掛著淚珠,好不可憐,心軟的歎口氣,探頭過去吻掉那淚痕,輕聲道:“別跟我鬧彆扭了,我說的話你怎麼不信?她不是芸兒。”

  “那她是鬼啊?”韓笑一扭頭,大活人杵在面前,她親眼見的,還敢說不是。

  “不是鬼,是人,可是她不是芸兒。”他歎氣,撫著韓笑的臉:“芸兒已經死了,真的死了。”

  韓笑看著他的眼睛,心狂跳起來:“你是說她變了?還是指她死了?”

  “笑笑,我醫術該是不如你,可人是死是活,我不會辨錯。況且當年芸兒在百橋城治病,我常給她把脈,人的脈象不盡相同,就算相貌一樣,聲音相似,可體質卻是不一樣。她不是芸兒,笑笑,我不會認錯的。”

  韓笑一下坐直了:“她是冒充的?她想騙你?”

  “我今日終於弄明白了真相,芸兒有雙胞胎姐妹,他家裡受遲硯興的擺佈,老頭到了這便沒了蹤影,遲硯興定是在這城裡,他在等我上勾。所以芸兒的死而復生是場好戲。只是他有他的圈套,我有我的算計,如今,我就等著他們露馬腳。你莫要再跟我鬧彆扭了,好不好?”他一番話讓她內疚起來,可想想又不服氣:“那你沒跟我說明白。”

  “你生病亂發脾氣,病好了又鬧性子,你說我怎麼跟你說明白。”

  韓笑撇嘴:“就象這會似的,不就說明白了嗎?只有不想說的,哪有說不明白的道理。”

  聶承岩捏她的臉蛋:“你倒是越發的伶牙利齒了。你自己說,不聽主子的話,該當何罪?”

  “趕出府唄。”韓笑病了一場,膽倒真是養得更肥了:“鳳鳳說了,要是我想離家出走,她一定收留我。”她說完往外躲了躲,料定聶承岩又該吼人了。

  可聶承岩沒大聲吼,他只是微眯著眼睛盯著韓笑,盯了好久,讓她心裡直起毛。她等了半天,終於決定轉移話題比較好:“主子,你還查出什麼了,跟我說說,我也好有個心理準備。”

  聶承岩還盯著她,然後道:“我累了,你扶我上床休息吧。”

  韓笑小心翼翼的觀察了一下,見他似乎沒有不高興的樣子,便跳下來將他扶到床邊,遞了自己的肩膀過去,撐起他挪到床上去,為他脫了鞋,將他的雙腿擺上去。

  聶承岩一直盯著她的動作,韓笑不知怎的,覺得他的目光很熱,她低了頭不敢看,只小聲道:“好了,你好好休息吧。”

  “不寬衣怎麼睡?”他聲音裡有種調調,撩得韓笑耳際癢癢的。她伸了手正準備為他解扣子,卻正好迎上了他的目光,韓笑騰的一下臉燒起來,期期艾艾的道:“主子,我錯了。”

  聶承岩不說話,似笑非笑的看著她,韓笑臉紅得厲害,猛地轉頭就往房門跑去:“我去跟鳳鳳說,我絕對不會離家出走的。”可沒跑兩步,卻被長鞭纏上,韓笑只覺眼前一花,人已然滾倒在床上,聶承岩壓在她身上,眼睛黑亮黑亮的,目光辣的讓韓笑覺得呼吸都熱起來。

  “我錯了,主子,我再不敢亂發脾氣了,我不鬧彆扭了,你說的我都信,要不明白一定好好問你,我不敢生病了,我也不會離家出走的……”她說得亂七八糟,終於被聶承岩低下頭用唇堵上了。

  韓笑被吻的腦子發昏,聽見聶承岩嘟囔著道:“隨你發脾氣,隨你鬧彆扭,跟相公鬧鬧小性子,我允了。”韓笑心裡又是甜蜜又是慌張,很想辯駁說就他這臭脾氣,真鬧了他會允才怪。可她什麼都說不出來,因為聶承岩的手掌探進了她的衣裳裡,他舔著她耳旁的肌膚,像是輕輕向她耳裡吹氣:“離家出走?你試試?”

  她哪裡敢試?他咬她的耳垂,她縮起脖子,哼都不敢哼,只覺得自己又燒起來了,這要是再病了,可絕對不能怪她。

  聶承岩撥開她的衣襟,在她鎖骨上吮出個紅印子:“你是我的,笑笑,你哪都不許去。”



  72意亂情迷

  她是他的?韓笑暈頭暈腦,被他霸道又煽情的迷湯灌得心蕩神迷,她微眯了眼,小貓一樣的縮在他懷裡。他吮著她的脖子,力道有些大,她與他並非第一次這般親密擁吻,但他卻是從未象此刻這般急躁。

  她被吮得疼了,輕輕哼著,但還是順從的側了頭,任他的腦袋緊貼著她頸側,他一手在她衣裳下擺探進去,撫著她的肌膚,一手扶在她的臉頰處,將她制在自己的唇下。

  韓笑只覺得脖子又酥又癢,他的氣息熱得她有些喘不上氣來,不由得扶著他的肩推了推,輕輕一推他似不覺,完全沒反應,卻上了牙,在她肌膚上咬了一口。韓笑難耐羞意,再推了推,這次使了些力氣,他似有些惱,抬起頭來瞪了她一眼。

  “壓,壓著我了。”她期期艾艾的紅著臉小聲辯,他再瞪一眼:“壓得就是你,難道我還壓別人去?”

  什麼渾話?韓笑再推推他:“別鬧了。”

  聶承岩抱著她一翻身,讓她在上面,說道:“那讓你壓著我,總行了吧?”

  韓笑臉更紅,急忙用手撐著自己,掙扎著要爬起來,輕聲道:“我才不要壓你,別鬧了,我們說說正經事。”

  “現在這事就是最正經的。”他抱緊她不讓她起,把她的頭壓下來吻著她的唇。她先是順從的回吻了,讓他的舌纏著她的,他把她越抱越緊,側躺著將她逼到床內,他眼神裡的光芒讓她有些慌,他越摸越急,竟然一下撕開她的衣裳。

  她輕叫一聲,還沒來得及遮就被他一把扯進懷裡,大掌將她的衣裳從肩上推下,一口咬在她的肩頭,她終於明白過來他不是想嚇唬她,他是真的要。

  這個認知讓她又是羞又是怯,要是早些時候,她不會猶豫,她心裡早認定了他,以身相許是早有決心,只是他一直呵護珍惜,答應她找到了雲霧老人,定了婚事再行夫妻之事。所以每每在最後關頭總會放開她,她為這樣的體貼和尊重感動不已。可如今她才為謝景芸堵了心,他卻想用這樣的方式確定嗎?

  “主子。”韓笑喘著氣微微掙扎,卻被他抓了手往他身上放:“笑笑,你也摸摸我,你看,你不在,我都瘦了。”

  這話讓她心一軟,被迷了心似的真去摸他,有些心疼,好象還真是瘦了些。他腿腳不便,平日裡身體活動的少,除了練功外,其它時候都得她催著他按摩和活動,她沒在這段日子,怕是他會偷懶了吧。

  她一恍神,胸前便已失陷,他一邊吻一邊動手繼續扒她的衣裳,韓笑結結巴巴的“你……我……”半天,卻被聶承岩老實不客氣的纏得死緊,兩人衣裳淩亂,髮髻鬆散,氣息混絞在一塊,正是意亂情迷,忽地門外傳來鳳寧的聲音:“笑笑……”

  韓笑一震,大羞的欲翻身下去,被聶承岩一把扣住:“這個時候你敢丟下我試試?”韓笑動彈不得,只得燒紅著臉小聲道:“鳳鳳在外面……”

  “神仙在外面我也不管。”聶承岩今日是打算耍橫到底,他抱著韓笑的腰一下又把她拖了下去,韓笑分了心瞄向門口,被他“啪”的一聲打在臀上。

  鳳寧把耳朵貼門上,聽不到什麼動靜,又喊:“笑笑……”龍三被霍起陽去請了,匆匆趕來,他不過離開一會跟探子談些事,轉頭這媳婦就又在搗亂。他看著鳳寧又準備叫,急忙拉著她:“鳳兒,怎麼跑來這來了?”

  “笑笑被抓走了,我怕她被欺負。”鳳寧一向是說大實話的,可龍三聽得頭大,拉著她往外走:“別冒傻氣,是不是悶了,走,陪我辦大事去。”

  鳳寧嘟了嘴不高興:“你們男的就會幫著男的,你沒看聶城主一副凶巴巴的樣子,笑笑肯定被罵了。”

  “不會的。”龍三對她早已是練就的淡定從容:“我要去做件冒險的事,你要是聽話我就帶上你。”

  鳳寧認真看著他:“真的?”他可從來不會願意帶她去辦什麼事。龍三笑笑,拉著她走了。走到大門看到謝景芸正下轎準備進來,鳳寧趕緊道:“謝姑娘,你來得正好,聶城主正找你呢,他在屋裡,你快找他去。”

  謝景芸一愣,謝過了,快步往裡走,龍三心裡哀歎,兄弟啊,我是真盡力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聶承岩屋裡,韓笑雙目水盈,衣服半褪,粉臉被燙得酡紅,她仍在惦記著鳳寧會不會再敲門找她,門會不會沒關好,他們的動靜會不會太大,外頭是不是有人會聽到?亂七八糟的心思加上聶承岩的步步緊逼,她真是惶然不知所惜,但再暈乎她也知道,此刻絕不是一個適應做這等羞人事的好時機。

  “主子,主子……”

  “閉嘴。”聶承岩真是痛恨自己雙腳帶來的行動不便,他又得制著她,又得迷惑她,軟硬都得兼顧上,不然她跑了,不樂意了,不適應了,不與他一般情迷意盡,都不是他想要的結果。他只希望她對他死心塌地,對他一心一意。

  “阿岩,阿岩……”他手上越發急躁的撕扯兩人的衣服,她就越發的慌張,那種又是渴望又是害怕的情緒,絞得她再顧不上阻攔他的雙手,只摟著他頸脖軟軟的喚他的名哀求,求什麼,其實她也不知道。

  “乖,我就在這。”聶承岩也溫溫柔柔的哄著,他半坐起來,靠在床裡牆上,握著她的腰輕抬,將她放在腰腿之間,然後拉下她的頭,細細吻著她的唇,他火燙堅昂,而她濕軟細嫩。

  “阿岩……”韓笑在他唇下又喊,可他不理,修長的手指開始試探,韓笑全身繃緊,閉上眼皺著小臉埋首在他頸邊:“阿岩……”她細碎的聲音及閘外另一個清脆的女聲同時響起,竟然異口同聲叫的都是“阿岩”。

  聶承岩與韓笑同時一僵,韓笑抬眼探究他的眸中神色,竟覺得他閃過一絲彆扭,這便是了,外頭那個再是假的,那也是有著與她一模一樣的面孔和極相似的聲音,謝景芸對他影響之深,讓他在這樣的處境下也會覺得尷尬難為吧。

  “阿岩……”外頭又喚了一聲,聶承岩似乎察覺剛剛自己那一瞬間的小小失態,又見韓笑神情惶然,忙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那會是哪樣?韓笑說不出來,剛才鳳寧打擾,他坦坦蕩蕩大方生氣,如今換了個人在外頭喚,他竟似心虛了。

  韓笑心裡猛的一抽,她是被他哄得貪心了,她如今小心敏感,容不得一粒沙子,若是事情沒明朗沒解決,她實是放不開心懷與他共赴**。她微微掙扎,怕動靜大了讓外頭聽到,只壓低了聲音道:“放開我。”

  她這般行徑一下把他惹怒了,他咬著牙道:“休想,我一直寵著你,什麼都隨你,今日卻是不能夠了。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他把她抱緊,探手撫著她的柔軟,誘著她為他綻放。穆遠也好,謝景芸也好,還有那個怎麼也找不到的死老頭,所有這些加起來都不能成為他與她之間的阻礙,他不敢告訴她,他是多少害怕會失去她。

  可惜韓笑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她也有她的不甘與不安,那個女人就在門外,她實在無法在這樣的處境下順從,她費勁的掙扎,可他的氣力比她大,他撩撥她,撫摸她,含著她的耳垂讓她顫抖融化,韓笑力不從心,含著淚道:“求你,別在這種時候這樣對我。”

  “你不願意?”他沒了耐心,大聲吼著:“你為何不願意?”

  “求求你……”她解釋不出來,只得抱著他嗚嗚的輕泣。聶承岩瞪著她,他全身是火燙的,心也是火燙,這會子腦子也熱了,她不願意?他偏偏要。

  他剛剛的一聲大吼讓正準備離開的謝景芸聽到了動靜,她再用力的敲門,大聲喚道:“阿岩……”

  伴著這聲叫喚,失控的聶承岩一手制著韓笑,一手扣緊她的腰一提用力一壓,他貫穿她,她“啊”的一聲大叫,巨痛與傷心逼出了她的眼淚。

  “你是我的,不許你不願意。”聶承岩說著狠話,將她抱得緊緊的,她痛的身體僵硬,他不妄動,將她的頭按在自己胸膛。

  “我討厭你。”她再也不去想什麼顧忌,早忘了門外還站著個情敵,她大聲嚷嚷,哇哇的哭了出來。

  “不許。”

  “就討厭,討厭死了。”她開始耍潑,象個孩子似的哭鬧。

  “討厭死了你也還是我的。”聶承岩快爆炸,咬著牙忍得額角直抽抽。韓笑掙扎扭動,他腳使不上力,只得靠著膝蓋支撐,抱著她怎麼都不願放。兩人纏扭滾倒在床上,頭發散了,衣裳半披半吊的還掛在身上,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聶承岩心頭火起,摸到床角那放的軟鞭,隨手抓了過來把韓笑雙手綁在背後,韓笑一下懵了,睜大了眼睛慌張的看他,他吻掉她睫毛上的眼珠,他半側著壓著她,抱緊了再用力頂到她深處。

  他連著動了幾下,韓笑閉著眼忍不住把頭埋在他的頸窩,軟軟的哼了幾聲。那小貓似的軟吟撩得他心一蕩,把她的臉扳出來狠狠吻了上去。這樣的姿勢並不好控制力道,聶承岩只能是使著蠻勁,韓笑被頂撞得痛,嘴被他堵著說不得話,身體扭動掙扎,更下意識的用腳去踢他。聶承岩“啊”的一聲叫,松了口,停下了動作,喊道:“笑笑,我腳疼。”

  韓笑驚訝,猛得想起他的身體狀況,轉頭去看他的腳,他卻趁機把她翻過來,讓她坐在自己身上,他半坐起來靠著,與她腹貼著腹,形成極親密的姿態。

  “你踢得我腳疼,這樣便好了。”他看著她從未有過的媚豔顏色,無賴又得意的笑,這般的笑笑,只有他能看到。

  韓笑嘟了嘴:“那我也疼。”他強迫她,居然還綁著她。

  他壓著她的腰讓她偎進他懷裡,親親她的肩,手下卻是一下一下的握著她起伏,韓笑知道大勢已去,羞得閉上眼也學他使苦肉計:“阿岩,我疼。”

  “嗯。”他伸手去揉她那處柔軟:“那我替你揉揉。”韓笑受了刺激猛地一縮,“啊”的一聲叫了出來,仰著脖子用力喘氣,嚷嚷著求饒:“不疼了不疼了,我錯了……”

  “錯哪了?”

  “啊?”韓笑腦子發暈,一時反應不過來,恍惚了一會,又想不起他問什麼,只得軟軟喚他:“阿岩……”

  門外的謝景芸雖聽不真切屋裡動靜,但她再傻也能猜到發生了什麼事。霍起陽出現,隔了段距離,沖她做了個“請”的姿勢,謝景芸咬咬牙,扭頭走了,想了想轉過身來道:“請轉告阿岩,他囑咐的事我都辦了,讓他方便時來找我。”方便時這幾字咬著牙說的,透著悲意,配上楚楚可憐的表情,惹人憐惜。霍起陽點點頭,應了。謝景芸扭頭再看看聶承岩的房門口,咬了咬唇終轉身離去。

  可沒等聶承岩去找謝景芸,聶承岩這倒是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時聶承岩與韓笑剛剛小憩起來,他忍不住一直笑,看著韓笑板著張臉為他收拾。兩人衣服都撕壞了,床上也滾得一團糟。韓笑心裡甚是惱,他把她欺負了徹底,她卻是這般自動自覺的為他淨身換衣梳頭收拾屋子。她在心裡把他跟自己都罵了八十遍,可她就是忍不住要為他收拾打點利索。

  聶承岩像是只饜足的狐狸,光鮮亮麗的懶洋洋靠坐在床上看她,越看越是歡喜,伸了手向她撒嬌:“笑笑。”

  韓笑正仔細看著扯壞的衣裳,想著還能不能補,聞言頭也不回,沒好氣的答:“沒空。”

  “有空的,你過來。”

  韓笑一扭身,後背對著他,她會理他才怪。聶承岩正待說什麼,門外傳來霍起陽的聲音:“主子,遲硯興來了。”

  韓笑與聶承岩均一愣,相視一眼。韓笑放下手裡的衣裳,過去將輪椅推到床邊,將聶承岩撐扶到椅子上,替他撫了撫發角,整了整衣擺。

  “笑笑。”

  “我在呢,我要和你一起。”

  聶承岩看著她,終點頭:“好,我們一起。”

  霍起陽在門外等著他們,他面色有異,聶承岩知曉定是有讓他驚訝的事,他沖他點點頭,霍起陽便引著他到院裡。

  遲硯興就在院子裡等著,聶承岩和韓笑看到他的時候,突然都明白過來為什麼兇手對聶承岩下了毒還不行,還要挑斷他的腳筋。原來這個遲硯興,也是坐著輪椅的。

  遲硯興看上去比雲霧老人年輕些,他面容端正,一副沉穩正派的模樣,他看到聶承岩與韓笑過來,並沒有說話,只認認真真的打量著他們。

  “奇山先生到來,不知所為何事?”聶承岩覺得看夠了,打破了沉默。

  “你覺得該是何事?”

  “我爺爺來找奇山先生敘舊,也該回家了。”聶承岩直言不諱說了自己的打算。

  遲硯興笑笑:“你查到不少事,我們是該有個了結。不過我目前最感興趣的,倒不是你們爺孫倆。”

  聶承岩不動聲色,等著他繼續。遲硯興目光移到聶承岩身後,說道:“我是來找這個丫頭的。”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3:50 PM

  73往日怨仇(有補充內容)

  聶承岩握著椅子扶手的手暗裡地緊了一緊,面上卻是冷靜從容:“何事?”

  遲硯興不看他,卻對著韓笑問道:“無聲無息的遮迷夏軍將兵的雙眼,你是如何做到的?”

  韓笑往聶承岩身後靠了靠,不說話。聶承岩沒回頭看她,只對遲硯興道:“夏軍大勢已去,奇山先生若是想為夏國解難,怕是來不及了。”

  遲硯興一笑:“我雖為夏王效力,但這麼多年來,一向把聶家人和雲霧山的相關事當成我的私事,我問這眼疾之症,並非是為了夏國。”

  “私事?”這下輪到聶承岩笑,不過是冷冷的:“我倒是不知我們聶家人與奇山先生有私交,這麼多年一直沒有拜訪,倒是疏忽怠慢了。”

  遲硯興道:“仇深似海,可不比一般的私交關係更深嗎?”他看向聶承岩,看看他的輪椅,又看看他的腳,面上的神情,竟讓人看不出意思。

  聶承岩眼睛微眯,只覺得他的目光象刀子一般刺得他心裡鮮血淋淋,他需要很大的力氣才能克制住自己的脾氣。遲硯興見狀微微一笑:“我這幾年改了性情,很多事想法跟從前不一樣了,不然你們不會有機會如此安穩的呆在這。”

  韓笑心裡一緊,這才想到遲硯興既是夏王宮內御醫,又用毒助夏王侵略他國,連翹也在兩國交戰的前線中出現,怕是他們在夏國裡也是呼風喚雨般的人物。聶承岩與她如今在夏國境內,如若這遲硯興真是想對他們不利,他們恐怕是難逃一劫。想到這,她有些緊張,不由得握住聶承岩的椅背。

  聶承岩卻是不懼,他冷道:“你該慶倖我這幾年的性子一直有人哄著壓著,不然你不會有機會在我面前說話。”

  遲硯興聞言敲了敲椅子扶手,想了想:“果然……”

  韓笑不明白,果然什麼?難道是聶承岩做了什麼事?

  那遲硯興說了果然二字,卻又接著笑了:“我這年紀了,倒是什麼都不怕了,我敢作敢當,你下的毒是我派人下的,你的腳筋是我讓人挑的,我全是為了報復聶明辰。”

  韓笑心裡咯噔一下,竟然被聶承岩全說中了。遲硯興道:“當年聶明辰與我相比醫術,我們二人分別診治兩個病人,我的病人快好的時候,他居然偷偷下了毒。他毒術高明,病人死得像是合情合理,我雖知情況有異,但卻沒往這麼毒辣的手段去想。我當眾比輸了醫術,明知中了圈套,傻乎乎的卻不知如何辯駁,我當時還怪自己學藝不精,若是我的醫術再高明,他怎麼做手腳,我應該都能治好。依著誠信之心,我按約定退到大漠。可在這蠻荒之帶,我一個學醫之人,非但不能發揮所長,反而處處被欺負。為了糊口,我與妻子每天要走很遠的路采些藥草,給病人治病收些微薄診金,將將能維持溫飽。生活太艱苦,我妻生了病,沒能保住肚子裡的孩子。我只得安慰她來日方長,可我看不到來日的希望。”

  韓笑聽得入神,遲硯興又道:“原本只是日子過得苦點也沒事,但當年這裡人煙稀少,我不能再多治些疑難雜症,不能多救些危急病人,不能再研習高深醫術,我空有習醫天賦,卻要被這聶明辰逼迫得差點連大夫都做不成。還有我心愛的妻子,是我太笨,才讓她跟著我來這裡過這般苦的日子。可我沒想到,最殘忍的事還在後頭。一次我帶著妻子去采藥,半路上遇著了強盜劫匪,我雙腿被打殘,妻子也被淩.辱至死……”遲硯興說到這,頓了一頓,原是極悲痛的事,可他的語氣卻是淡淡的,好象在說別人的故事。

  “我明明一心只想良善行醫,只為救人治病,到頭來卻是這樣的結果……”遲硯興道:“這一切,全是拜聶明辰所賜。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我妻子死在我面前時的模樣,我這幾十年,每每到了深夜,總會想起我遍體鱗傷腿腳動彈不得,躺在野外等死盼死的心情。”

  韓笑再佯裝不了淡定,她臉色蒼白,扣著聶承岩椅被的手因用力而泛青。這遲硯興每說一句,她就能對應上聶承岩的每一個遭遇。她根本無法想像,一個遭受過如此痛苦的人,居然能狠得下心讓別人與他遭遇同樣的痛,她要用力呼吸才能喘得上氣,她此刻感到後怕,如若上天安排的命運偏差了一點點,如果她沒有遇上聶承岩,那她與他,是否都會是完全不同的樣子?她該是會失去樂樂,沒了親人沒了家,永遠做個粗使丫頭,而他若是不死,會不會跟這遲硯興一般,日日痛苦,變成個殘暴心狠的人?

  聶承岩不需要回頭便知韓笑心裡受傷,她喘氣和輕微的顫抖,他都感覺到了。他反手從肩後握住了她的手掌,用力捏了捏,壓在了自己肩上。他早知所有事是遲硯興所為,但許多細節還不明了,他想著要報仇,只等把老頭子找到了,便要血刃這毀了他一生的仇家。可他確是沒料到這事情的背後有這樣的故事。

  遲硯興看著這兩人的表情,接著說道:“當時一個夏國的老大夫路過,把我救了。他把我帶回夏國,我混混沌沌的過了兩年,那段日子,我忽然想通了比試醫術時的差錯在哪,我忽然明白這世上原來有為了贏個醫術高明的名聲,就能下毒害人的事情發生。我當時很絕望,我妻子死了,我的腿腳廢了,活著還能有什麼意思。我原是絕了生念,但沒想到那時候夏王重病,宮裡征醫,我為報恩,遂陪那老大夫進了宮,想助他治好夏王領得賞金。這一去,便是我生命的全新開始。”

  後面的事情聶承岩已經知道,但遲硯興的敘述還是告訴了他一些細節:“原本我們一老一殘,沒人看得起,但夏王是將死之症,他們不得不讓所有大夫都試試。那時,我花了三天就讓夏王睜開了眼睛,把所有人都驚呆了。我在他們眼裡看到了欽佩和尊敬,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過這樣的眼神了,我覺得自己一下子又活了過來。後來,我把夏王的病徹底治癒,我的醫術得到了夏王的讚賞,於是那個老大夫拿著賞金衣錦還鄉,而我成為了御醫,在宮裡呆了下來。一日,我偶得消息,聶明辰那個傢伙居然號稱是天下第一神醫,還廣招弟子,占雲霧山為神醫山。我想到他所有的這一切都是踩著病人的鮮血,踩著我的名聲,踩著我妻兒的性命得到的,我咽不下這樣的仇恨,我的一生都被他毀了,我必須要復仇。於是我也開始招徒,培養心腹,安排暗樁,我花了二十多年的時間一點點學習,一點點部署,老天有眼,終讓我大仇得報。”

  “你放屁。”韓笑氣得想哭,忍不住粗話都出口了:“阿岩根本不認識你,他沒有傷害過你一絲一毫。所謂冤有頭債有主,你毒害無辜之人,若是老天有眼,該收的是你。”

  “哼,你懂什麼。打蛇打七寸。聶明辰這人,鐵石心腸,自命不凡,我若是對他下手,就算能把他變成與我一樣,以他的自傲,他定是不願活了,人一死便一了百了,沒了痛苦。我不會讓他這麼輕易的解脫,我要讓他痛不欲生,卻求死不能。我要讓他為孫兒的毒症痛苦焦慮,讓他看著他的殘腳體會我當初無能為力的掙扎,讓他看著唯一的親人變成我這樣,用他自己研製的毒藥,讓他悔恨,讓他這後半生都活在親人的怨恨仇視中。讓他每時每刻都記住,他犯過的錯,他必須付出代價……”

  他話還沒說完,韓笑已經按捺不住,她猛的沖過去,一腳朝著遲硯興踹了過去,遲硯興身後的隨從見狀一掌朝她拍去,沒等霍起陽動手,聶承岩的鞭子已經“唰”的一下抽向那隨從的手,那隨從痛叫一聲,捂著鮮血淋淋的手掌後退。聶承岩鞭子輕巧一轉,卷著韓笑的腰,將她拉回自己身邊。

  韓笑忍不住落淚,掙扎著對遲硯興罵道:“你的心不比神醫先生好,你不配做醫者。”

  聶承岩緊緊拉著她,將她摟過來靠在他的胸膛:“乖,你的花拳繡腿留著應付我就好,別浪費力氣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遲硯興看著他們倆,完全沒受影響,接著往下說道:“我聽說聶明辰在研製一種巨毒,我也開始研製,論醫術,我每一樣都不會比他差,過去是我太傻,我實不該中他的計,不該這麼笨來大漠,但如今我有皇室撐腰,我自然要再跟他再比一比。於是我換了他的毒,我想讓他在用毒的時候,發現這毒藥比他的更強,他會知道是我幹的,普天之下,只有我比他強。”

  “綠霜也不見得多強。”韓笑恨恨的瞪他:“如今許多大夫都會治了。”

  遲硯興笑笑,居然同意了:“確實是如此,有了那本解毒典籍,無論是綠雪還是綠霜,都不再是奇毒了。”他意味深長的看了眼韓笑:“原本所有的事都按照我所預料的那樣在發展,可沒想到出了意外。”

  聶承岩雙臂一緊,將韓笑摟護在懷裡,韓笑不明白,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她聽見遲硯興道:“那個意外,便是你了,丫頭。”

  “孤女韓笑,年方十四,攜弟求醫,弟體弱脈堵腑髒皆病腿不能行。百橋城內名聲頗響,經她之手病人無一死例。”遲硯興念著他銘記心中的探子所報的韓笑消息,勾了勾嘴角:“丫頭,你可知,當年我有一名號,叫聖手神醫。原因就是,我經手的病人,無一死例。”

  他看著韓笑訝然的表情,接著道:“不過,我靠的是實力,而傳言中,你靠的是運氣。”他停了下來,等了一會卻不見韓笑反駁,心裡有些詫異。

  “難道你也認為自己是靠運氣?”他問韓笑,如果這般不自信,那怎能做出戰場上的那些事?

  韓笑心裡鬱結,語氣很沖的答:“我能治命救人就好,你管我靠的是什麼。反正我不害人,不做虧心事。名號有什麼有了不起,名聲大又能怎麼樣?沒良心的還是沒良心,能救人的還是能救人。你們為這些殘害良善,羞也不羞?神醫先生是做得不對,可恥!而你當初若不是也貪虛名,也不會如此,你遭了不幸卻又心狠再害別人,又與神醫先生當年所為有何不同?可恨!”

  他對她的怒駡不以為意,繼續接著剛才的話題:“我原以為聶明辰琢磨出是我所為後,很快會來找我,我一直在等。可是沒想到,他卻花費了許多時日教你醫術,我一直在想,你有什麼特別?”

  韓笑不語,她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特別,聶承岩卻是插了話:“我家老頭現在何處?”

  遲硯興笑笑:“小子,你別緊張,不用岔開話題,我說了,我若有心,不會讓你們安穩呆到現在。我並不想對你們不利。”

  “可你不也說了,我現在這副樣子,正是拜你所賜。”聶承岩可不信什麼不會不利的鬼話,他既是有備而來,遲硯興當然也是明白的。

  遲硯興沉默片刻,再度開口時聲音沉了沉:“你這副模樣,確實是我所為,我大仇得報,原本該是興高采烈,可我居然覺得並不足夠,我依然睡不安穩,我想像著你的狀況,我盼著聶明辰來找我。”他看了看韓笑,再看看聶承岩:“後來我知道有這個福星聖手的存在,我忽然覺得這世上之事真是玄妙。”

  他頓了頓,似乎等著這兩人問,可惜他們都不接話頭,遲硯興只好自己接下去道:“丫頭,你就象我的前半生,有天賦,有熱情,有顆只為治病救人的愚心,而聶城主,卻像是我的後半生,殘疾,有權勢,可惜心有頑疾。”

  “你錯了,我們沒人象你。”韓笑忍不住大聲嚷嚷:“我才不會為了爭名號拿醫術與人打賭,就算是遭遇不幸,我也不會把罪怪到不相干的人身上,阿岩雖然腳不能行,可是他也堅強樂觀,他幫助了很多求醫者。”

  “我也救了很多人,這能說明什麼?聶明辰也救了很多人,那又怎麼樣?救人的是醫術,卻不是心。我冥思苦想,我為何大仇得報卻仍舊痛苦,直到我終於見到了聶明辰,我才明白了。”

  “他究竟在何處?”聶承岩實在沒興趣聽他這些廢話,他隱隱覺得內心深處有些東西被挖了出來。

  “他走了,我也不知他在何處。”

  “你撒謊。”

  “我何必?”遲硯興表現的並不心虛:“他確實找到了我,我卻沒有殺他的意思,我要報的仇已經報了。我想看看他要如何?”

  “他做了什麼?”聶承岩擔心了,他遍尋老頭尋不著,該不會他衝動之下做了什麼不量力的事,然後遭了毒手吧?

  遲硯興抿抿嘴:“我們一起呆了三天,說了很多話。”韓笑和聶承岩睜大眼不信,遲硯興接著道:“他大概沒料到會看到我坐著輪椅,他大概沒料到我會跟他一樣,除了徒弟,身邊再沒有可親近之人。他說他原本打算為了當年之事跟我道歉,然後再為了孫兒之仇將我了結。可是後來他放棄了。”

  放棄了?聶承岩心中不知是個什麼滋味,老頭居然會放棄報仇?那個又倔又狠又毒辣的老頭,會放棄?

  “他既不道歉,也不殺我。只在我那呆了三天,然後就走了。”說到雲霧老人,遲硯興表情複雜。不等聶承岩問,他又道:“他並沒有告訴我他要去哪裡,他只說雲霧山那邊他已經都託付好了,他說他可以象我一樣,再無牽掛。”

  “託付?”韓笑一呆,心裡有些難過,難道神醫先生不打算回去了嗎?

  聶承岩沉吟良久,問道:“如若你說的是真的,那你今日來,不是為夏軍討防毒之法,又有何貴幹?”

  “我是習醫之人,自然對旁人的高明之處有求知之心。當日夏王命我為夏軍研製戰場之用毒物,我琢磨了一個月,終於製成毒煙,這讓夏軍省了不少氣力,要拿下煙魂關指日可待。青山谷的綠霜與盅蟲,倒是老把戲了,可眼看著夏國勝利在握,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福星妙手,非但將我的毒煙破解,還把老將軍救活。不僅如此,竟然還能無聲無息迷瞎夏軍兵將的雙眼……”遲硯興看著韓笑:“我仔細診了,居然看不出是你是用何手段。那些瞎眼兵將,三四日後竟然全都不藥而愈。” 瞎個三四日,已經足夠讓穆家軍擊敗夏軍。事實上,那些兵將生怕自己瞎一輩子,在戰場上紛紛主動投降求藥。一些被救回的,送到邊城這讓遲硯興診治,他竟然找不出緣由來。

  聶承岩有些詫異,他是知道韓笑在軍中做了些大事,沒料到卻是如此神奇之事,讓人不知不覺的中毒,再讓人莫名其妙的解了毒,這是什麼手段?這下連他都好奇了。

  遲硯興道:“我想知道,你究竟是如何辦到的?我保證不會用於夏國與蕭國之戰,而且,我可護你們安全離開這裡,以此交換答案。”

  “我不會告訴你。”韓笑板著臉,斬釘截鐵的答。

  遲硯興微眯起眼,沉吟片刻,手指習慣性的敲了敲輪椅扶手:“也對,我來的時候也想著不會輕易問到。那這樣如何,我害了聶城主,如今你們是來報仇雪恨也是應當,說個法子出來,這仇是想如何報?我說過,我活到現在已經足夠,聶明辰我也見到了,我的心結已了,你們要如何解恨都行,但希望在最後,可以告訴我那個迷眼之法的手段。我可不想到了地府還牽掛著這事。”

  要怎樣報仇都行?韓笑呆了呆,轉頭看著聶承岩,他顯然也是驚訝。他想像過無數次見到遲硯興的場景,他數不清多少回在腦子裡翻轉著這裡面涉及到的人以及可能有的陰謀,他猜測過他們會用什麼手段,他假想過他們會採取的行動,他預料他們會如何狡辯及掩蓋事實真相。所以他小心又小心,一路上真可謂是步步為營,到了這裡安頓也是巧思慎行,認真佈署,他做了這麼多的安排,到頭來對方卻輕巧的說心願已了,任君處置。這軟綿綿的溫柔一拳一下把聶承岩的步調打亂了。

  若是遲硯興詭辯,聶承岩已準備好一步一步的揭穿他,若是遲硯興囚了雲霧老人,聶承岩也安排了探子和人手,準備查明事實便救人,若是老頭子過了世,那沒什麼好再考慮的,聶承岩便會再無顧忌,血刃仇家。

  可如今人家說隨便你把我怎麼辦我都認了,聶承岩反而措手不及,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遲硯興原來不止被老頭逼到大漠這麼簡單,孩子夭折,妻子慘死,自己的腿也斷了。聶承岩不得不承認,若是換了他恐怕採取的報復手段該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現下的情況不過是老頭心狠手辣造成的悲劇,因為遲硯興的復仇,完完整整的又一次在自己身上發生了。聶承岩忽然覺得一陣噁心,這就是他的親人,而對面這個,是他的仇人,可他竟然有些分不清到底誰更可恨誰更可憐。

  他看向韓笑,下意識的緊緊握著她的手,他該怎麼辦?



  74迷中有迷

  韓笑對於報仇雪恨這類事向來不擅長,她當然給不了聶承岩什麼實質性的建議,但她心中對遲硯興的怒火是騰騰的直往上冒。聶承岩握得她的手有些疼,她心裡更是堵得慌,她咬著牙,忍了又忍,終是忍不住,沖著遲硯興大聲問:“遲大夫是為了自己做過的事內疚嗎?”

  內疚?這話正打在遲硯興心口,他抿緊嘴,想著當時也是這樣問聶明辰:“你看看我現在這個樣子,你可曾內疚過?”他抬眼望著韓笑,她一手緊緊與聶承岩的手相扣,一手握著拳頭,她兩眼亮如星辰,一身的凜然。

  遲硯興心中波動,他當初年輕的時候,也是這般模樣啊,他也曾經正義坦蕩,也曾經胸懷寬闊,曾經發誓定要習得最高深醫術,救盡天下病患……他也有過這些曾經,可他現在,真的不知自己是否內疚過。

  他問的這個問題,聶明辰沒有答,他只說他做過的事已經收不回,遲硯興聽得這話的時候,心裡不知是何滋味。如今他被人問同樣的問題,忽然明白過來聶明辰這話裡的意思,做過的事收不回,如果時光倒流,誰又能說自己會不會有不同選擇。

  那時那刻與今時今日,他自己根本就是不同的兩個人。遲硯興想,他一定還會報復,他一定還會做同樣的事,然後再受同樣的煎熬,可他必須這樣做。他的雙腿、他的孩子、他的妻子,他受的那些苦那些痛那些恥辱,他必須討回這筆債。所以,他內疚嗎?他只知他依然夜不安寢。

  遲硯興表情複雜,韓笑不依不饒:“那請問遲大夫,你下毒害人,斷人雙腿,至今可曾後悔?”遲硯興面上一抽,這個他也問了聶明辰,聶明辰答不出,遲硯興到這刻發現自己也同樣答不出。

  “所以你假仁假義的在這說什麼任君處置,又有何意思?”韓笑越說越大聲:“若是真心懺悔,自然知道該是自己主動付出,你又是提條件,又是一副反正便是如此的無賴樣,你以為這樣別人就會成全你嗎?你期待神醫先生對你做什麼?同歸於盡?這樣你便能安生了,解脫了?神醫先生就算如你所說已經離開,想必也是去尋找自己的救贖。你呢?便到這裡欺負我家主子找你的救贖嗎?”

  聶承岩原本心裡亂七八糟,他糾結於殺與不殺,不殺又要如何的困境。可韓笑這般板著臉,凶巴巴的訓一個比她年長許多的老頭,還說人家是來欺負他的,這讓他覺得實在是有些好笑。他拽了拽她的手,想跟她說別生氣,沒人能欺負他。可韓笑訓話正是在興頭上,竟不依的甩了甩手,也不理會他的示意,繼續罵。

  “有你這麼混蛋的嗎?你痛恨神醫先生的狠毒,可你自己還不是一樣。如若是真覺得良心受遣責,那就該自己想法彌補和解決,又想求得心中平靜,又膽小沒擔當不敢承擔責任,讓別人隨便怎麼對你都行,就算什麼?有本事,你自己說,你想如何?你說出來,同意不同意在阿岩,接受不接受在阿岩。你被陷害,遭了禍,受了傷害,委屈痛苦,難道阿岩沒有?若是真心悔過,你就該拿出實際行動來,別弄得最後你遭的事,又是別**害你。你的誠心在哪?你一邊在這說贖罪,另一邊的戰場上還有你制的毒在使壞,你是醫者嗎?你的本事,為什麼不用來治病救人?”

  韓笑一口氣說完,這才有空回頭看看一直扯著她手的聶承岩,他忍笑的表情讓她納悶,可她沒來得及細究這表情的意思,忽又想起來了,再轉頭大聲對遲硯興道:“還有在那青山谷我使的迷眼之法,你不明白是吧?想知道是吧?我告訴你,我不會為你解惑的,死也不會說的。幹了壞事還想別人順你的意,哪有這樣的道理?”

  這怕是韓笑長這麼大,教訓人的話最多的一次。雖然在這事裡,遲硯興也是受害者,她見過聶承岩受過的苦,所以她也能想像遲硯興遭的罪,可這事就是個你狠我也狠,你毒我更毒的邏輯,誰都不是好人。最無辜的,其實還是聶承岩,他什麼都沒做,只是帶著心愛之人準備奔赴幸福的未來,就禍從天降,一切盡毀。韓笑回頭看他,卻見聶承岩眼露笑意的望著她。這是怎麼了,難道他想到了好法子?

  院子裡沒了聲音,韓笑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有些吃不准是什麼情況,她退回聶承岩身邊,緊緊靠著他,也讓他能靠著自己。

  靜了半天,遲硯興忽然道:“你說得對,我以為我還能找回原來的自己,其實那些曾經是再回不來了,我會好好想想該怎麼辦,定給你們一個交代。”

  他頓了頓,看著韓笑,又道:“丫頭,我曾經問過自己,倘若到大漠之前的自己遇到了復仇之後的我,會不會看不起,我不知道答案,但今天來這一趟,我知道了。你確實就如同當年那個我一般,但我……”他想說就算看不起,可當年的他怕是還是走同一條路,想想這話終是說不得,便也作罷,只道:我若對聶明辰還有一絲怨結,今日怕也是煙消雲散去了。”

  “什麼意思?”韓笑皺著眉不明白了,怎麼又扯上了神醫先生?

  “那老傢伙跟我說,他見到一個很象我的孩子,天賦不在我當年之下,我當時覺得他是要貶低我,想告訴我我並非是最有天賦的那個。但他沒再說了,只是喝酒。我知道他說的是你,我也知道你做過的事和你得到的一切。今日一見,我忽然明白了,他對你的栽培之心,該是對我的賠罪之意。他毀了一個為醫天賦者,如今有了機會,就再栽培一個。”

  “……”韓笑欲張口反駁,一琢磨卻是說不出話來。她一直是覺得有些詫異的,她是個奴婢,是個女兒家,她沒有正經習過醫術,卻能背起神醫先生的藥箱子,卻能受他親自教導醫術,她以為是她夠聰明,她以為這是阻擋她與聶承岩相戀的手段,她以為這是老人為了讓她輔助聶承岩繼承雲霧山,她想過這許多,卻覺得還是有不合常理的地方,如今遲硯興這一說,卻是全都通透了。

  原來,被折磨的又豈是只有受害者?這件事裡,沒有一個是贏家,每個人都痛苦,每個人都煎熬,韓笑明白過來,心裡卻是更難受了。

  “丫頭,希望你今後無論遇到什麼事,都能保持這顆赤誠的為醫之心,我和聶明辰做不到的事,你要做到。我們都老了,都該去了,那些醜陋的事無法抹滅,你莫忘了我們的教訓。”

  “你放心好了,這世上好大夫有很多。”

  “可是他們都沒有我們這般絕頂醫術。”遲硯興忽然停下來,微側頭想了想,說道:“或許今後也會有了吧?那本解毒典籍很好,你做得比我們都好。”他似喃喃自語,又說了一句:“你確實是個意外……”

  他沖身後一擺手,他的隨從將他的椅子轉個身欲推開離開,遲硯興一邊往外去一邊道:“我先回去,考慮好了,安排好了,再來找你們。”

  韓笑轉頭看看聶承岩,眼神問他就這樣讓這人走了?聶承岩拍拍她的手:“讓他走,我自有安排。”

  遲硯興聞言擺了擺手,算是應了,可韓笑卻急忙叫住他,待他停下了,問道:“遲大夫,連翹是你什麼人?”

  “是徒弟,我無後。她看上去顯小,又老實,所以就派她去了雲霧山。”

  韓笑不說話了,雖然她已猜到,可證實了她還是會難過,那曾是與她多好的姐妹呀,卻是害了聶承岩的人,是那個在戰場上對她放箭的人。

  遲硯興似乎猜到她所想,他道:“丫頭,別的我不知道,可我曉得那丫頭是神箭手,她向來箭無虛發。”

  韓笑猛的一抬頭,明白過來了。可她還繼續問:“是她將綠霜換成了綠雪?”

  “是的。但她並不知陸楊偷了一顆,也不知他因何喪命,這事不是她幹的。連翹是個好孩子。”

  “那她是否知道,你要用這毒來害人?”

  遲硯興不說話了,他歎了口氣,道:“所有的事都是我謀劃安排的,你們知道是我犯下的便好,其它的細節,就別追究了。追究下去,除了傷心難過,也得不到什麼。冤有頭債有主,你們的仇家是我一個人。”他頓又頓,忽然對著聶承岩又道:“可我從來沒有強迫過任何人為我做事,每一個都是心甘情願的,或報恩,或忠心,或是遵師命。”

  韓笑沒明白意思,她看聶承岩也似乎是一愣,遲硯興點點頭,又說了句:“你知道到哪裡能夠找到我,若是有任何決定,告訴我便是,我定會承擔後果。”言畢便真的離開了。

  “主子。”韓笑蹲下來,靠在聶承岩膝頭。遲硯興一走,周圍守護的那些護衛就全都撤了,院子裡只有他們兩人。“他最後那話是什麼意思?”

  “不知道。”聶承岩撫著韓笑的頭:“幸好我有你呢,笑笑,幸好我有你。”

  “也不知神醫先生現在如何了?”

  “會查到的,我們在這裡找了許久也沒有,想是他真的離開了。這倒是個線索,我們該換個方向繼續找。”

  “主子,你說那遲大夫究竟想怎樣?我們要怎麼辦?”

  “我們先換個房子,靜觀其變,他的動靜我都派了人盯著,不怕他使壞,事實上,我原本是打算這幾天去找他的。”

  “這幾天?”

  “嗯,我試探了,芸兒終於答應為我引見當初救她的神醫,就是這遲硯興了。”

  韓笑聽到他這麼親密的叫芸兒心裡直堵,雖然他說那是假的謝景芸,雖然她覺得這稱呼是習慣,就如同她一直改不了口叫他主子一般,可現在有個活生生的謝景芸在,她真是覺得草木皆兵了。

  韓笑想起舊賬,她皺皺鼻子嘟了嘴,恨恨的道:“你那般對我,我還生氣呢。”

  聶承岩臉上微燙,卻嘴硬道:“反正我們原本就該這樣了,你生氣便生氣。”

  韓笑蹭的站了起來,扭頭就朝她原先自己住的那個屋走,聶承岩在她身邊大叫:“你幹嘛去?”

  “去生氣。”她怨氣十足的把自己關在了屋子裡,呆呆坐了一會,忽然想到這麼長時間沒看到鳳寧了,這遲硯興來了,有熱鬧看,她怎麼沒出現呢?她忍不住跑了出去,卻找不到可問的人,她想了想,終於還是擔心戰勝了賭氣,她跑到聶承岩的屋裡,他似是遠遠聽到了她的腳步聲,正把什麼東西塞進懷裡,韓笑沒注意,只顧著劈頭問他:“主子,你可知道鳳鳳去哪了?”

  “龍三帶她辦事去了,他們要到隔壁城裡,行刺夏王。”聶承岩的回答讓韓笑驚訝的張大了嘴:“行刺?”

  “嗯,龍大也是為朝廷效命的,龍三行走江湖時偶爾會幫著做一些他們官方身份不方便做的事。這次夏國入侵之事惹惱了皇上,他希望能徹底解決,幫助夏國改朝換代是個辦法。”龍三走得急,他也是才知道。

  “這麼危險的事,龍三爺怎麼能帶鳳鳳去呢?”

  聶承岩眼一眯,正好跟她算帳:“不比你把她帶去青山谷危險……”他話還沒說完,韓笑趕緊腳底抹油轉身就跑:“我回去繼續生氣,你自便。”

  “笑笑,你回來。”

  “沒聽見。”韓笑回得中氣十足,聶承岩氣結,可他不敢再綁她,他心裡其實還真是怕她惱的。他摸了摸懷裡那個小袋,想起遲硯興說的:“我從來沒有強迫任何人為我做事。”他與他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他隱隱有了預感,雲霧老人這樣離開,是不會再與他們重聚了,而遲硯興讓他們不要再追究細節,又說從不強迫人,是指動手對他下毒的那些事,可那些事他放不下,他們毒死了芸兒,若是一切象遲硯興所說的,又何況弄個假的來矇騙他?這裡面肯定還有內情。他不能再為芸兒做什麼,但起碼得給她一個真相,不能讓她為他死得不明不白。

  芸兒的家人,到底藏著什麼秘密?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3:51 PM

  75刺殺行動

  鳳甯正如聶承岩所說,是跟了龍三去行刺,她半路在馬車上聽得龍三說了詳細情況,高興的直撲他:“龍三,龍三,你太有眼光了,你帶我去,肯定馬到成功。”

  龍三捏她的鼻子:“我是怕我成功歸來,你聽說這事後,會為我沒帶著你鬧脾氣。”

  “嗯,那是肯定要的。”鳳寧老實不客氣的承認,龍三失笑,摸摸她腦袋:“你乖,別亂跑了,以後我幹什麼都帶上你。”

  鳳寧笑得大眼彎彎的,道:“好啊,你說話算話。”龍三心裡一動,將她摟進懷裡:“嗯,說話算話,一定到哪都帶著你。”

  “龍三……”龍三的溫柔態度卻讓鳳寧疑了心:“你有陰謀詭計是不是?”

  “怎麼會?疑神疑鬼。”他把她的頭按在自己胸前,親親她的發頂,轉了話題,開始囑咐到了地方後的行動安排。鳳寧似乎對這樣的行動一點都不犯怵,她甚至還能問上幾個很在點子上的問題,龍三全都仔細答了。

  是夜,當龍三和鳳寧身著夜行衣,領著十多個暗衛悄悄潛進了夏王的行宮。夏王這幾日坐鎮此處督促前線戰事,原本以為勝券在握的局面,沒想到短短數日便有了驚天大逆轉,非但前線將士們投降被虜無數,而且都城方面也傳來消息,說他皇弟正在暗地佈署篡位陰謀。

  夏王心裡頭是火急火燎的,他原以為已用兵力壓制住了蕭國,那蕭老頭把女兒送來任他處置便是表了歸順之意,可沒想到公主是到手了,他胸中悶氣是消了大半,可沒等他得意太久,他的軍隊便一潰千里,被人殺得落花流水。他忽然明白過來,這公主人質不過是個拖延手段,人家壓根沒打算服他。他又怒又慌,暗想幸好沒真把那賤人整死,留得她一條命在,也算有籌碼在手。

  這一夜他與幾個心腹正在密商著對策,如今外憂內患,無論如何他得先平卻一樣。可還沒談出個結果來,屋外的寂靜忽得讓他起了疑心,他擺擺手讓眾人安靜下來,一大將會意,悄無聲息的潛到窗邊,輕輕捅破窗紙往外張望,剛把臉湊過去,一柄利劍嗖的一下刺穿窗戶,直插進了他的腦袋。劍拔出,窗外之人一個擊掌,窗戶嘩啦一下垮掉了。

  屋裡眾人大驚失色,紛紛拔出兵器,可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幾支長箭射進屋內,兩人中箭,哎喲一下倒了地,其他人慌忙揮劍掃落利箭,更多的箭卻飛射而至。

  刀疤將軍大喝一聲:“保護皇上。”隨著他的這聲喝,屋頂上一聲巨響,竟是被砸出幾個大洞來,幾個黑衣人鬼魅般的從屋頂滑下,銀光一閃,刀劍揮至,刃尖直指夏王。

  幾位忠心大將急忙趕上,舉刀相迎,行動迅速圍成個半圈將夏王護住。可那些個黑衣人武藝竟是高強,任那幾位大將拼了命的砍殺,卻是沒能占著半分便宜。夏王被護在圈後,看著這血刃場景怒火中燒,他暴虐的性子一起,一腳踹飛一名刺客,奔到牆邊,反手取下他的大刀,一名大將踢倒一刺客,夏王毫不猶豫,一刀砍掉了那刺客的腦袋。

  幾個黑衣人見此情景臉色均是一變,這夏王狠辣,果然是名不虛傳。他們咬緊牙,手上攻勢加緊,幾名夏國大將為保性命,也是全力應戰,一時間雙方膠著,勝負難分。夏王武藝高強,殺氣騰騰,下手大有同歸於盡的架勢,黑衣人們小心應付,反倒被他壓著打。

  一黑衣人手臂被砍一手,兵器脫手,夏王眼中湧出嗜血的快意,一刀直向黑衣人腦袋劈去。恰在此時,一個修長的身影飄至,長劍“鐺”的一下擋住了夏王的大刀。此人內力極強,竟讓夏王虎口一麻,大刀險些落地。

  夏王遭此一擊,不怒反笑,他笑聲狠戾,雙目泛紅:“老子好久沒殺這麼痛快了,好,來得好。”他大吼一聲,全力殺將那位剛剛闖入的高手。

  來的這位正是龍三,他解決了外頭棘手的部分,免除了後患,再趕到這欲拿下夏王。夏王原就是武將出身,且是那種越是流血越是興奮的戰將,遇到了龍三這樣的對手,他身上的每個細胞都在呼喚著殺戮。

  兩人你來我往殺了十多招,鳳寧闖了進來,二話不說悶頭就打,夏王正是一刀直刺龍三胸膛,龍三急急往後一退,側邊鳳寧卻是迎來過來,她手臂似靈蛇一般,順著夏王大刀的走勢,貼著就纏了上去,手上短刃一劃,在夏王的胸膛劃出道血口子來。她一招得手,並不戀戰,轉身便退,反手架開另一大將的長劍,讓另一名黑衣人就勢一劍刺進那大將的心口。

  龍三與鳳甯共戰的機會並不多,但許是夫妻同心,默契甚足,鳳寧得手一退,他便就勢插了進來,長劍一轉,又在夏王身上劈出道血口來。夏王急急往後退,可鳳寧又逼了上來,她右手短刃一刺,夏王拼盡全力扭身躲過,卻沒料到鳳寧身體似無骨般傾轉,左掌追著夏王躲閃的方向一拍,正擊在他肩上。

  夏王中掌倒地,龍三長劍就在那處等著,眼看著夏王便要命喪劍下,一忠臣飛撲而至,一下擋在夏王的身前,龍三的劍刺到他身上,那人當場畢命。可就這會子功夫,刀疤將軍趕了過來,夏王一下得了喘息機會,迅速翻滾至一旁,其他將士見狀也拼了命的護了過來。

  鳳寧身形嬌小,大眼盈盈,俏麗秀美,一看便知是個姑娘家,她的身手特別,刀疤將軍對敵無數,但這般靈俐奇巧的功夫卻只見過一個,他認出這是當初與自己在固沙城交手的那娘們,於是大喝一聲:“是蕭國的刺客。”

  這個辯知讓夏王眼瞳一縮,殺氣畢現,他原是以為是他的兄弟欲趁戰亂取他性命,沒想到卻是蕭國那老頭派來的。龍三和鳳寧均是感覺到夏王的氣勢,他們並不打算給時間讓他緩過勁來,於是一左一右,再度攻去。

  刀疤將軍與另一人拼了命的擋,夏王挨著牆,也不知是按了哪,嗖的一下鑽進一道暗門消失了。龍三一愣,看那夏王一副舔血殺戮的模樣,沒理由就這樣跑了,他揮劍砍倒一人,迅速跑至牆角,卻一時半會摸不到機關在哪。

  這屋裡的勝負其實已然揭曉,鳳寧又砍倒一人,只剩下刀疤與其他二人還在苦撐掙扎,八個黑衣人圍攻之下,很快便能將他們擒下。鳳甯離開戰圈,跑到牆邊幫龍三的忙:“這種機關,該是按連環奇扣的原理。”她按著剛才見到的翻轉門位置,找了個側邊的位置,估摸著像是夏王站著的地方,一腳踢下面的磚石,一手拍門高位置的磚石,試了幾處,有兩個位置似有不同,她同時發力,竟然真把那暗門打開了。

  龍三這時猛地醒悟過來:“他不是要逃跑,他是要去殺人,那如意公主定是沒死。”他一頭鑽進暗道,鳳寧趕緊跟了進去。

  暗道裡很寬敞,兩邊點著燈,不象再有機會的模樣,可裡頭岔路頗多,四通八達,一看便是當初建這行宮時,夏王留了心眼給自己建的後路。龍三定了定神,暗自囑咐自己別急,這地方出口他們人手都布好了,夏王不易逃出,他這會既是有殺意,那只要辯識到公主所在便能尋到他。龍三飛快在腦子裡轉著對這行宮地形的記憶,又將這暗道的方向過了一遍,然後一拉鳳寧道:“走這邊。”

  夏王確是去殺如意公主的,她是他這輩子受過的最大恥辱,他本意是留著她每天折磨,所以毒打之餘還特別囑咐了下人看好她不許死,可今日情勢看來,他的末日似要到了,蕭國沒理由在這種時候派刺客殺他,他已戰敗,再逼一逼他歸順上貢才是正經,這般痛下殺手,定是與他那個皇弟有了協定,他們出面殺了自己,他那個弟弟便能明正言順的登上皇位。若是這般,讓他怎能不恨?他若是沒活路,這賤人也別想活,他便是死也要拉她墊背。

  夏王這般想著,很快便沖出了暗道,趕到囚禁著如意公主的屋外,一腳踹向屋門,門後哢嚓一聲巨響,門板卻是不倒,夏王微眯了眼,心頭怒火更甚,沒料到這被揍得奄奄一息的如意公主還能拉了桌櫃擋在門後。他一運氣,再踹一腳,這下加了力道,門板連著後面的小櫃全都被踹得粉碎,嘩啦啦倒了一地。

  這夏王剛闖進屋子,一塊燃著火的縵布便迎頭朝他丟了過來,夏王一揮袖,將那布彈開,定睛一看,這滿屋子竟然全是火,如意公主傲立火圈之中,衣裳又髒又破,滿臉血痕,身上也是血跡斑斑,右手僵硬得極不自然,那是她到的第一天欲拿匕首刺他被他扭斷了手腕。

  可縱是這般淒慘的模樣,如意公主還是昂首而立,極驕傲的立在那火中,像是只美豔高貴的浴火鳳凰。她朗聲大喝:“狗賊,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她越是表現得無懼,夏王就越是氣,她越是高傲不羈,夏王就越是恨,他殺氣騰騰的踩著火便沖過去:“想死,沒那麼容易。”

  他穿過火堆,伸手向如意公主抓去,如意眼中閃過恐懼,卻強撐著不讓自己軟倒示弱,她一心求死,轉身低頭就使盡全力朝身後牆上撞去,牆根那烈火熊熊,她撞不死也能燒死。可她的動作不如夏王那般快,還沒撞到牆,已覺得肩上巨痛,緊接著脖上一緊,夏王單掌扣著她的脖子將她往外拖,嘴裡還罵著:“賤人!”

  如意知曉自己再不能如願,只得咬著牙關一聲不吭,她絕不呼痛,絕不求饒,絕不能讓他得意。夏王拖著她進了屋子,用力一甩將她狠狠丟在地上,揚手就是一巴掌:“賤人,想這麼便宜就死了,你想得美。你們蕭家不讓我有活路,我也不讓你們好過。我要把你的十指全切了,四肢全砍了,腦袋也剁下來,送回去給你那個狗皇帝老子瞧瞧。”

  如意公主被那一巴掌打得嘴角咧開,耳朵裡嗡嗡作響,那夏王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地獄裡發出來的聲音。如意忍不住簌簌打抖,眼前發黑,但她仍然睜大了眼睛,心裡不停的對自己喊話:“只是惡夢,只是惡夢,撐一撐就好了,撐一撐就好了……”

  “你還敢瞪我,我先挖你雙眼。”夏王吼著,彎腰探爪便朝如意公主的臉上抓去。可他話沒喊完,手也還沒碰到她,一柄長刀伴著馬蹄聲橫空飛劈過來,人未到,刀先至,夏王始料不及,趕忙後退。

  長刀險險斜插進剛才夏王站立之處,刀刃入地五分,長柄尤打顫抖著,顯見這放刀之人力道之大。如意看不清楚,只模糊見什麼東西立在地上擋在她與夏王之間。耳邊有紛亂的嗒嗒聲音,震得她耳裡嗡嗡作響。夏王定睛一瞧,兩匹快馬急奔而來,轉眼就要到眼前,他一咬牙,不管不顧再上前欲一掌拍死如意,幾支長箭卻已射到,三個黑衣弓箭手尋到了此處,正向他放箭。

  馬上騎士奔到跟前,一人竟是獨臂,他一探手拔了地上長刀,順勢一揮劈下,夏王狼狽的就地滾開,另一匹馬上的騎士卻跳了下馬,刷刷的兩劍便攻了過來。那獨臂騎士將刀掛在馬鞍側邊,彎腰探手將地上的如意公主撈到馬背上,置於身前。

  他單臂環著她,柔聲輕道:“公主莫怕,你安全了,安全了。”

  如意愣愣的沒有反應,騎士眼眶發熱,將她扶穩抱緊,扯了身後黑色披風將她裹好,又說了一次:“你安全了,公主,沒事了,真的,你安全了。”

  如意這下似乎是回過神來了,她眨了眨眼睛,用力再眨了眨,終是抬頭看了他,然後她開始發抖,嗓子裡咯咯作響,手緊緊拉著他的衣襟,好半天終於說出話來:“穆,穆小,將軍?”

  “是我……”

  如意的淚水奪眶而出,她啞著聲音似不敢相信的再喚了一聲:“穆小將軍……”

  “我來了。”

  如意公主這下再控制不住自己,哇的一聲大哭出來,撲在他懷裡嚎啕灑淚。龍三和鳳寧趕到,正正好堵了夏王的後路,交手之間,那與穆遠一道來的大將趁勢一劍從夏王的背後刺穿了他的胸膛。

  夏王倒地身亡,那大將抬眼看著龍三道:“是我們穆家軍滅了夏王。”

  鳳寧正為事情了結高興,瀟灑的揮一揮手:“隨便隨便。”可一轉頭,看見龍三黑著一張臉,猛地反應過來這是功勞,要搶的。她趕緊改口:“不對,明明是我們龍家人辦成的。”她看那人抿了抿嘴,又道:“不服氣?我們再打一架比比勝負,按輸贏定誰說得對好了。”

  這下龍三的臉是怎麼也板不起來了,鳳寧的那句“我們龍家人”讓他極是舒坦,那穆家大將也不可能跟龍家夫人打架,他回頭看了穆遠一眼,穆遠一點頭:“龍三爺此事辦得漂亮,真是辛苦了。”

  龍三卻沒跟他說客套話,只問:“你怎麼來了?”

  穆遠低頭看看懷中人,沉聲道:“我欠她的。”龍三有些驚訝,倒也點點頭,穆遠又道:“她身上有傷,我先走一步。”

  龍三也無挽留之意,抱拳一行禮:“再會。”那穆家將也翻身上馬,行禮告別,跟著穆遠一起走了。鳳寧看著他們背影,奇道:“那是公主嗎?真是命大呢。”想想又說:“不是說她傷得重嗎?那該送到笑笑那去。”

  “又不是只有笑笑是大夫,他們得速回國去,公主在這畢竟仍有危險。”龍三簡單解釋了,轉身吩咐幾個暗衛把人馬都召集起來,處理善後。鳳寧跟在他身後,心裡有些惦記韓笑了,也不知她現在如何。

  韓笑這夜獨自躺在屋裡,翻來覆去睡不著,她是不知道鳳寧他們過了一個驚心動魄的夜晚,她自己心裡百般思量,糾結不已。在聶承岩的安排下,他們連夜換了住處,新宅子其實離原來那個不遠,就是繞到了後街巷子內,這麼快就能搬,想來是早尋好了地方,一早就備下的。

  韓笑沒打算與聶承岩一間房,搬了地方她就早早選了間屋子住下了,好在聶承岩這次沒再擾她,似乎也明白她得有個自己的空間好好想想。於是韓笑得了安寧,她還在惱今日裡聶承岩這般對她,雖然她也算半推半就了,可怎麼心裡都不太舒服。

  要知道人一受寵便嬌,韓笑也不例外,聶承岩雖是任性霸道臭脾氣,但向來對她卻是縱容順從,韓笑的心性早已非當日奴婢,對聶承岩的期待和要求自然是高了許多。她不怕他脾氣暴躁,不怕他身體不好需要照顧,她只怕他對她的感情不純粹。她希望他能愛她很深,深到他心裡的每個角落只有她,她甚至想著回去之後她要把謝景芸那對耳墜子翻出來,偷偷丟掉。

  韓笑再翻一個身,歎了口氣,這個認知讓她不開心,原來她也是個貪心的人,她對他的佔用欲之強,著實是把她自己嚇著了,所以他今日這般強取豪奪是讓她傷心的,最給她添堵的是他這般強硬行動的背後,似乎是為了證明些什麼,這樣的感覺讓韓笑覺得很危險。

  她胡思亂想,一會怪自己,一會又怪他,一會又怪起謝景芸。正煩惱間,聽得外頭有些動靜,她輕手輕腳下了床,赤著腳悄悄走到門後,聽到外頭賀子明正輕聲道:“韓姑娘屋裡很安靜,想是睡了。”

  她正納悶,接著聽到了聶承岩的聲音:“那就好,你守好了。”然後又聽他道:“我們走吧。”韓笑皺了眉,她聽得似乎是霍起陽的聲音應了“是”,然後屋外安靜下來。

  他要去哪裡?韓笑擔心起來。她呆了半晌回到床上,這下更是睡不著了。輾轉反側,一夜無眠,第二日見著了聶承岩,他卻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的模樣,只是對她說這幾日會忙,沒時間陪她,讓她乖些,也再沒提過讓她搬回他屋裡的要求。

  韓笑一肚子疑問卻賭了氣不問,這幾日天氣很是糟糕,難得一見的陰沉,聶承岩的臉也很陰沉,韓笑知是他腳上的傷在這樣的天氣裡發作疼痛,可他沒象以往一樣與她撒嬌,也沒跟她抱怨訴苦,這般不與她親近,她也就生了悶氣不理他,只當不知道。可她心裡還是會心疼,於是暗地裡交代霍起陽多照看。

  韓笑這夜躺在床上又無法入眠,她發愁不知道該如何打破僵屍,心裡暗暗著急。這時又聽得她門外有細碎動靜,她又在門後偷聽了,聶承岩問了外頭守夜的暗衛她好不好,然後又出門去了。韓笑咬咬牙,換上了衣裳,在屋裡呆了好一會,然後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打開了房門,暗衛現了身,輕聲問:“韓姑娘,有何事?”

  韓笑裝成迷糊沒睡醒的樣子指了指茅廁的方向,那暗衛一見忙退下了,韓笑暗暗慶倖今晚不是賀子明輪班,他可是難打發多了。她朝著茅廁的方向走,轉過了拐角,隱到暗處,避開了暗衛然後堂而皇之地朝大門去。到了門口,另一個暗衛出來喚了聲:“韓姑娘?”

  韓笑鎮定的道:“主子讓我送東西過去。”那暗衛“哦”了一聲,沒攔她。韓笑出了門,對著灑滿月光的幽暗窄街發了愣,他會去了哪呢?



  76前賬清算

  這會已是半夜了,韓笑不知該到哪裡去找聶承岩,她孤伶伶的在街上晃著,感覺很孤獨。這裡溫差大,夜裡極冷,她沒有方向的走著,想起從前她小小年紀時,也有許多這樣寒冷的夜裡,她背著韓樂趕路。

  那時候她很餓,很累,腳上磨出了水泡,踩在地上的每一步都疼。那時路上也是沒有旁的人,只有韓樂睡著後有規律的綿長呼吸聲陪伴她,她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給弟弟治好病,也不知道這樣艱苦的生活哪一天才會是盡頭,可是就算那樣她還是覺得渾身有使不完的勁。

  現在,她吃好喝好有人尊敬,有僕有衛有宅有被,她卻覺得累了,她這是怎麼了?她長大了,有了愛人,有了本事,她卻迷茫了,她不開心,不滿足,不滿意,她這是怎麼了?若是從前那個小小的她,知道自己日後能有這樣的好日子,該是夜裡睡著都會笑醒吧。可現在,她怎麼就這麼讓人討厭呢?

  韓笑想著想著,忽見前面一個小酒館裡透著光亮,居然這半夜裡還有做買賣的?可惜裡面只有一個客人,還是個姑娘家……韓笑呆了呆,正對上那個客人的目光,居然是連翹。

  連翹也是一臉驚訝,似是沒料到這個時候這種地方會看到她孤身一人,她沖她招招手,韓笑只猶豫了一下,便走過去了。

  連翹把在櫃檯邊打瞌睡的店小二叫了起來,讓他燒碗熱湯,然後轉過頭來,打量了一下韓笑,問道:“你怎麼了?”

  韓笑看了看周圍,沒見有旁的人,又看得桌上酒壺酒杯,道:“我都不知道,你還會飲酒。”

  連翹對韓笑不答她的問題也不在意,只點點頭:“是不太會喝,不過有時候喝喝酒也是好的,心裡舒服些。”

  韓笑想了一會,拿了個杯子倒了酒仰頭一口幹了,酒很辣,嗆得她咳了好一會,眼淚都出來了,她擦擦眼睛,吸吸鼻子,又倒了一杯。

  連翹沒說話,也給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喝著。兩個人相對無語,各喝各的悶酒,過了好一會,小二把熱湯端了上來,打破了兩人間的這種沉默僵局。連翹終於說話了,她道:“我師父把身邊的弟子全遣走了。”

  韓笑一愣,聽得她繼續道:“他對我們只有一個要求,不得用他教的本事害人。以後每逢初一、十五,必須為人義診。”

  韓笑想了想,點頭道:“那很好啊,這是患病者的福氣。”

  “笑笑……”連翹頓了頓,聲音有些澀澀的:“對不起。”

  韓笑低了頭,捏著小酒杯:“如果不是你,我和樂樂在山上的日子,或許沒那麼好過。我知道依神醫先生的性子,不會要求你做這麼多,你把樂樂照顧得很好,對我也很好……”

  “在師父救我之前,我是個被遺棄的孩子,小時候因為生病治不好,我家人把我丟在了路邊,我做夢都幻想著,哪天他們能把我接回去……你對樂樂,就象我夢裡的家人一樣。”

  韓笑心裡一軟:“那現在他們在哪?”

  “不知道。”連翹苦笑:“夢只是夢,我再沒有見過他們。”

  韓笑咬咬唇,不知該說什麼好。連翹接著道:“師父整理出自己兩箱子書,讓我給你送過去,你們不在原來的地方住了,我打算直接送到百橋城去,明天就出發,沒想到今夜裡還能遇上你,這也叫緣份吧,我們居然還有機會能面對面好好說說話。”

  “書?給我做什麼?”

  “師父說他畢生所學都在那些書裡,你極有天賦,該繼續研習下去。”

  韓笑皺了眉,連翹知她不想收,便勸道:“醫術本事可跟你沒仇,別拒絕。你會是個了不起的大夫的。”

  韓笑默然了一會,輕聲道:“其實我不想成為了不起的人。”

  “你以前可不是這般沒生氣的。”連翹的話讓韓笑飛快的抬頭:“你也這樣認為?我變了,是不是?”

  “人哪有不變的道理。”連翹道:“我也變了,師父也變了,神醫先生也變了,公子也變了,我還沒見過沒變化的人呢。”

  “我變得貪心了。”韓笑悶悶的。

  “你一定很愛公子。”連翹是知道他們的事的,可她一直不明白:“到底公子有什麼好的?我看他一直對你挺凶的。”

  “他……”韓笑話一出口就頓住了,她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聶承岩的好:“他也不是那麼凶的。”這個好象真不是她喜歡他的理由,想了想又道:“他很了不起,對我也挺好的,我以前從來沒敢想有人對我這麼好。”

  “笑笑……”連翹欲言又止,最後卻只道:“對不起。”

  韓笑知道這次她說的對不起是指的她偷藥換藥一事,但其實藥偷出來與聶承岩被害卻並非有直接關係,如果偷不到綠雪,怕是遲硯興會下綠霜,結果也會是一樣的。韓笑忽的想到,遲硯興並不想聶承岩死,他要的是讓他垂死掙扎和殘疾,要的是雲霧老人痛苦。可當初她上山之時,聽說的卻是聶承岩要救不活了。遲硯興怎麼會犯這樣的錯?下毒的份量不該這般狠才是。

  “連翹,當初是誰動手向主子下的毒?”

  連翹咬咬唇:“我不知道,我一直在山裡,沒在那。我只管把毒換了,把師父的信放在那藥盒子裡。”

  韓笑盯著她瞧,厲聲道:“說謊。你換了藥,總得送出去,山中奴僕不得下山,你在山裡肯定有幫手。你們佈局這麼久,不可能不互通消息的。”

  “笑笑,我確實不知。藥到手我便交給了混在山中做醫僕的師兄,是他負責把藥送走的。我在山裡一直只是觀察等著看神醫先生的動靜,但師兄成功送藥之後沒多久就失蹤了,我一直以為是師父將他召走,他走得急沒跟我招呼。而有關綠霜一事,一直沒消息,反而是傳言說神醫先生的弟子裡有人偷了綠雪毒害公子,這事與師父料想的有出入,我也不知到底是出了什麼差錯。本來公子中了毒,神醫先生該會去看那個藥盒子,他看了信,自然什麼都明白了,可是並不是這樣。直到後來你們在崖下發現林大夫的屍首,我才明白過來,想是林大夫打開了藥盒子,發現一切,察覺了師兄的問題,便拿著藥與信找師兄對質,兩個人動了手,翻下了山崖。”

  “那你師兄在百橋城也一定有內應,他送藥也不可能離開山中太久,有人在百橋城接應他,你不可能不知道。”

  “笑笑,師父遣散我們時與我們說,這件事由他而起,責任全在他,讓我們不要再想再追究,他說他會一肩承擔。”

  “所以還有真相被隱瞞了,是不是?”

  “笑笑……”

  “連翹,若你心裡還有我們的往日情份,就告訴我。”

  連翹絞著手指,掙扎了半天,最後道:“笑笑,細節我真的是不太清楚,但我也有些猜測。我聽我師兄說過,當年師父遭難,那個救他的老大夫,姓謝。”

  韓笑一下愣住了:“不可能是……”

  連翹接著說:“我沒見過那老大夫,只聽說師父當初助他治好了皇上,他拿了大筆的賞金,於是舉家遷到了蕭國做買賣。”

  韓笑手有些抖:“這不可能……”

  “前些年我回到師父身邊後,聽說在公子出事之後不久,那老大夫一大家子,又回了夏國。”

  “也許這只是巧合。”韓笑激動的騰的一下站了起來:“如果那謝景芸是老大夫的孫女,她生病了,再怎麼樣也不會送到百橋城,也該送到這來讓遲大夫治啊,沒理由送到仇人……”韓笑倏的閉了嘴,腿一軟又坐回椅子上,生病是真的,卻是正好送過來做個內應,如若擄獲了聶承岩的心,那要下手機會就大得多。

  韓笑搖搖頭,又想到了:“還是不對,如果是這樣,那為什麼要把謝景芸也毒死了?”她心裡越想越怕,聶承岩曾說過這謝景芸有雙胞胎姐妹,可萬一不是呢?她若是詐死了,事情還簡單些,可如果她是真的死了,這又是怎麼回事?難道遲硯興還會把救命恩人的孫兒也殺了?

  “事情究竟如何,我是真不知道,笑笑。但我知道師父不會對恩人的家人下手的。”

  韓笑腦中空白,呆呆坐著,忽的跳了起來就往外跑,她一口氣奔回暫住的宅子,此時天濛濛亮了,她心裡著急,想著快叫人去找聶承岩回來,可是一進院子,她傻在那。

  院子時站著不少人,霍起陽、賀子明都在其中,大家神情緊張,那幾個暗衛跪了一地,聶承岩鐵青著臉坐著。看到她回來了,眾人無不臉色一松,聶承岩卻絲毫沒有高興的樣子,他一拍椅子扶手,喝道:“你到哪裡去了?”

  韓笑見此情景,趕緊咽下了原本要說的話,小心翼翼的答:“出去走走。”

  “大半夜的?”聶承岩怒火中燒,他回來發現她不在了,心裡嚇得半死,遣了人到處去找,又怕驚動了旁人反而讓她遭險,他緊張又惶然,結果她卻象個沒事人一樣跑回來了。

  韓笑不想當著這麼多下人的面頂他的嘴,便低了頭不說話,這下卻是更讓他惱了,她半夜裡一點安全意識沒有,到處亂跑,還敢這般忤逆不聽話,居然還給他臉色看。

  他厲聲喝她:“說話!這是怎麼回事?”

  韓笑被嚇得一抖,不知該怎麼說,眾人噤若寒蟬,沒一個敢幫腔的。聶承岩見她不答,咬著牙瞪她好一會,似是滿肚子火發不得,他終是一指她:“你在這好好呆著,等我辦完事回來再收拾你。”

  又要出去?韓笑心裡一驚,問道:“你要去找謝景芸嗎?”

  聶承岩正氣頭上,答都不答,只跟霍起陽道:“走。”

  “是要去哪裡?”韓笑站在他椅子前攔他,惹得聶承岩大為光火:“讓開。”他的表情讓她知道自己猜對了,於是急得連忙喊:“主子,不要去。”

  聶承岩不理她,轉著椅子打算繞過她走,韓笑一下撲了過去,壓在他膝上:“主子,求你,不要再見她了。”

  “笑笑,你什麼時候變得這般不明事理。”聶承岩冷道:“我對你說過的話全是真心,但芸兒之事,我絕不能不管不理,她都已經過世,我能為她做的事只此一件,若你這樣都不能容,我過去豈非看錯你了?”

  這個指責象利刃一樣刺進韓笑心口,她痛得倒吸一口冷氣,整個人怔怔不知所措,聶承岩又道:“你不許再出門去,等我回來。”

  韓笑這次沒有再攔他,她甚至有些不清楚他怎麼走的,她傻傻的站在原地發愣,聶承岩的那句看錯了她讓她傷得頗深。她一直站著,想著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事,是她真的變得惹人生厭,還是她從來就不是自己以為的那樣。旁邊跪了一地的暗衛終於在聶承岩走後都起了來,回到各自的位置守衛,沒人敢去勸韓笑,只知道這次一定要把門得看嚴了。

  聶承岩心裡堵得厲害,他確是要去謝家,他查了很多,又與那假謝景芸虛與委蛇這許多日,終於是查出個大概,謝家便是遲硯興的救命恩人,遲硯興要報復,謝家是參與了。只是聶承岩無法接受當日對他下毒之時,為何這麼狠要連謝景芸一起殺了。

  他努力回想,當初到了留宿的那個客棧,謝景芸說覺得累,想多呆兩日,那天她神情不安,欲言又止。他一直以為是因為前兩天被雲霧老人阻撓斥責所致,他還安慰她說老頭不能阻止他們在一起,如今想來,該是她知道她家裡的計畫了,於是便想對他示警,她想救他,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麼謝家要連她一起殺了,因為她是整個報復計畫中的叛徒。

  聶承岩握緊拳頭,虎毒不食子,謝家如此狠毒,今日他便要讓他們血債血償。謝景芸溫柔善良,遭到親人這般對待,她在九泉之下又怎能安心,他要為她報仇,他不能讓她這樣枉死。

  馬車行至謝家門口,聶承岩下了車,那個假謝景芸正站在大門處等他。她看到聶承岩,忙迎了上來:“你遲了,我差點以為你不來了呢?”

  “怎麼會,我們說好的。”

  謝景芸微笑:“你臉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這兩日天氣很反常,今天怕是會下雨,這裡是極少下雨的,你的腳會不會痛?”

  “還好,只是雜事多了一些,有些累。”

  “那我們快些進去,你喝些熱乎的,舒服一些。我爺爺和爹爹今天起好早,就在等你呢。”聶承岩笑著點點頭,謝景芸推著他往裡走,霍起陽跟在後面也一同進去了。

  身後的門關上了,聶承岩柔聲問:“你是姐姐還是妹妹?”

  謝景芸一愣,但很快恢復了冷靜:“我是妹妹。”

  “你爹要跟我談婚事,是芸兒的還是你的?”

  “是芸兒的。”這下這假謝景芸再傻也明白過來聶承岩是知道了她的身份,她淡淡的道:“我叫謝景華。”

  “我和芸兒相處的那些事,你如何得知的?”

  “我們很親近,她給我寫了很多信。”

  聶承岩不說話了,謝景華問:“你還有什麼想問的?”

  “我想直接問你爹爹和爺爺。”聶承岩已經看到了堂屋裡坐著的中年男子和白髮老人,這堂屋裡的佈置,居然真是要辦喜事的模樣。

  謝景華把聶承岩推進屋子裡,自己走到了謝青、謝江的身邊,喚了句:“爺爺、爹。”她使了個眼色,又道了句:“姐夫來了。”

  謝青明白這謝景華的身份被識破,他雖有心理準備,但還是有些詫異。他認真打量聶承岩許久,不知心裡在想什麼。聶承岩坦然的迎著他的目光,說道:“我來這,是想把我們之間的事了啦。”

  謝青點點頭:“是該了啦,芸兒與你的婚事,一直沒辦成,芸兒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心的。”

  聶承岩笑笑:“你們這麼辛苦讓妹妹扮姐姐,就是想騙我成婚嗎?”

  謝青點頭,說道:“她們姐妹倆若是有心扮成對方,我們做長輩的都經常分不出,你又是如何辯明白的?”

  “一個女人是不是愛著你,你當然是會有感覺的。”

  謝青又點點頭:“芸兒的確對你用情很深。”他說這話時,一旁的謝江、謝景華臉上均流露出悲意。

  聶承岩恨道:“就為這個你們要把她殺了?骨肉親情,你們怎麼下得了手?”

  “是你害死她的。”一旁的謝江神情激動:“全是因為你。”

  “我與你們素無冤仇,你們良心被狗吃了,幫著那遲硯興毒害無辜,卻有臉血口噴人,是沖著我來的,我也無話可說,可芸兒這麼好這麼善良,你們不是她的親人嗎?你們為何要連她一起毒死?”聶承岩挺直著腰坐著,心中痛極,他說道:“我原本可以直接將你們這些狼心狗肺的東西殺了,為她報仇,可我來這,就是想聽聽原因,芸兒死了,怎麼也得死得清楚明白,否則她在九泉之下如何瞑目。”

  謝青站起來咬牙切齒的罵:“你這狗崽子莫在這說些漂亮話,芸兒是我們家中的寶貝,若不是因為你,她也不會遭此橫禍。我當日把遲大夫從鬼門關救回來,他的慘狀我是看得一清二楚,良心被狗吃了是你們聶家人,有那樣喪心病狂的爺爺,你這小子也好不到哪去,遲大夫要復仇,我們正好在蕭國,自然是要助他的,可是芸兒太傻,她居然真的愛上了你。”

  聶承岩閉了閉眼,謝景芸的溫柔笑顏浮在眼前,所以她一開始其實是知道這復仇計畫的嗎?他撇開心中的不安,問道:“你只需要告訴我,究竟是誰下的毒。”

  “是你害死她的。”謝江再度指責。

  “是誰下的毒?”聶承岩緊咬著這問題不放。

  謝家人忽的都住了口,聶承岩心裡一緊,正待開口再逼問,一個聲音從屋外傳來:“聶城主……”

  眾人轉頭一看,竟然是遲硯興,謝青似沒料到他會來,露了驚訝,然後“哼”的一聲轉頭坐下了。

  遲硯興讓隨從將他的椅子推了進來,他對著兩邊都道:“此事由我而起,我說了就讓我一人承擔。恩公、聶城主,逝者已矣,何不讓芸兒安心去呢。”

  “他即刻與芸兒靈位拜堂,我再送他下去與芸兒相伴,芸兒便會安心了。”

  “真相不明,大仇未報,談何安心?”謝江與聶承岩同時間回了遲硯興的話,聶承岩聽得謝家的打算,倒是驚訝,轉頭看了那謝江一眼。

  遲硯興將椅子推到聶承岩身邊,對謝家人道:“恩公、賢弟,當日是我做錯,也累了你們,更害了芸兒,這些年我最愧對的就是你們謝家,但聶城主確是無辜,我被仇恨迷了心,如今實不想一錯再錯,請不要……”

  “遲硯興。”謝青再忍不住又站起來大喝一聲:“當日是我救了你,我至今仍不後悔。我佩服你高明醫術,敬重你頑強意志,你為我家取了榮華富貴,已算回報,助你復仇我心甘情願。但我家芸兒與這個聶承岩卻是另一碼事。之前我答應過你只要此事平息,我謝家再不追究,可如今是這聶承岩咄咄逼人,他既送上門來,我哪有不遂了芸兒遺願的道理?”

  “恩公……”

  “都閉嘴。”聶承岩厲聲打斷他們的話,他不願再聽這些,他只問:“是誰下的毒?”

  屋裡一下靜了下來,最後是謝景華輕聲道:“是芸兒下的毒。”

  聶承岩一震,雙目一瞪:“撒謊,她不會這樣對我。”

  謝景華直視他雙眼,聲音輕輕的,眼中含著淚:“確是她下的毒,可她不是想害你,她想陪你一起去。”淚水劃下了面頰,謝景華伸手抹掉,接著說:“那日原本該是我們一位扮作小二的僕衛在你杯中下毒,但芸兒說由她來。她來動手確實更不易察覺,僕衛便將藥給了她,囑她只需放一半便可,這樣不易死,另一半只是備用,若是你沒喝到那杯,可有藥再放一次。沒想到芸兒全放了,還與你一同飲下。”

  屋裡裡靜得嚇人,每個人臉色都很不好看,聶承岩只覺得額上青筋亂跳,耳朵裡嗡嗡的響。謝景華用力再抹去臉上的淚,繼續說:“等僕衛覺得時機到了,沖進去,發現你尚有一絲氣息,而芸兒卻是斷了氣。僕衛按原先交代的,把你砍傷,腳筋挑斷,在聶明辰趕到之前,將芸兒屍體抱走了。之後,我收到了芸兒生前最後給我寫的信,她說她阻止不了這個復仇,她也沒法開口跟你說,她不能忍受你的看不起,她很愛你,她不忍心讓你活著受這樣的苦,所以,她決定陪你一起去,到陰間去做一對恩愛夫妻。”

  謝景華用那雙與芸兒一模一樣的眼睛,含著淚看著聶承岩,她對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清清楚楚的說:“芸兒確實是為了你死的,她為了陪伴你,為了能夠與你在一起。她最後的願望,就是能夠與你做一對恩愛夫妻。”

  聶承岩腦子裡一片空白,他覺得嗓子裡似堵了塊烙鐵,燒得生疼,卻說不出話來,眼睛很痛,可是沒有淚。他聽見謝江大聲喊著:“你必須跟我女兒拜堂,她在下面很孤單,她肯定是在等你,你要去陪她。”

  聶承岩不知該如何反應,他有些犯傻,那個生病喝藥都會皺著臉委屈得不行的芸兒,那個嬌氣柔弱膽子小的芸兒,她怎麼敢做出這樣的事?她阻止不了父輩的復仇,於是就用自己捨身相伴來贖罪嗎?

  做一對恩愛夫妻……聶承岩覺得眼前一片模糊,她想得如此美好,可惜他們已經陰陽相隔。

  謝江、謝青拔出了劍,眾家丁僕衛拿著兵器都沖了進來,遲硯興推著椅子上前張了雙臂擋在聶承岩的面前,霍起陽一聲長嘯,提前埋伏在宅子四周的暗衛跳了進來,雙方劍拔弩張,一觸即發。遲硯興急得直早冷汗,眼看這雙方都是有備而來,要是打起來,傷亡必是難免,可無論哪一邊受了傷,都不是他想看到的。

  這危急關頭,遲硯興一邊大喊著:“都住手,都住手。”一邊撲向了謝青。他腿腳殘疾,這幾年早已萎縮不成樣子,這一撲是朝著謝青,頭卻是往地上撞了過去,謝青上前一步將他扶住,遲硯興掙扎著跪在了地上,用力朝著謝青磕了三個響頭:“恩公,當日你救我一命,我卻累得你們如此,聶城主年紀輕輕,原是大有作為,也是被我害成了如今的模樣。我身遭不幸,自以為是天下最可憐之人,可實則成了天下最可恨之人,我,我真的愧對你們,如今若是再為此事傷了任何一人,我實在無顏留在這世上……”

  謝青欲開口,遲硯興卻又用力磕了一個頭:“請恩公不要再為難聶城主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錯,我到了陰間,再去跟芸兒賠罪。”謝青只覺得手中扶著的遲硯興身子一震,大驚之下一看,他丟在一邊的劍不知何時被遲硯興握在手裡,此時已經插進了遲硯興自己的胸膛。

  血一下染紅了遲硯興的衣裳,謝青大叫一聲,伸手迅速點壓了他幾處穴位止血,遲硯興費力一笑:“恩公,當日我就是在你手裡撿回的性命,今日如此,也是因果迴圈。”

  “阿興……”

  轟轟烈烈的械鬥場面被遲硯興用生命阻止了,聶承岩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來宅中的,天空下起了雨,打在他的身上,他覺得很冷,腳疼的真抽抽,心是撕裂一般的痛,他沒注意周圍發生了什麼事,他讓霍起陽去給他買了很多酒。

  他這樣一副模樣,霍起陽不敢忤逆他的命令,快速遣人把酒買了回來,聶承岩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一口接一口的喝著。韓笑原本是躲在房裡傷心兼生氣,聽說了這事也嚇了一跳,她去敲聶承岩的房門,沒人應,她跑到窗邊,戳破了窗紙瞧,看聶承岩板著臉,跟自己有仇似的灌酒,她著急的喚了幾聲,卻聽得聶承岩大吼:“滾!”

  霍起陽過來把她拉開,這種時候,還是讓他自己呆著的好,韓笑想想也對,她不再擾他,只抱著膝坐在聶承岩的房門口守著,聽著他在裡頭嗷嗷的開始哭,一邊哭一邊喊著:“芸兒……”韓笑瞪著雨滴打在院子地上濺起的水花,忍不住淚流滿面。

  坐了好一會,她忽的跳了起來,拉了賀子明帶她去找遲硯興。遲硯興此時奄奄一息,謝家父子把他送回了家,與他的幾個徒弟一起靜靜守著,韓笑的到來讓所有人意外。

  “我想跟遲大夫說幾句話。”韓笑說明來意,最後是連翹紅著眼睛把她領了進去。

  “遲大夫。”聽得韓笑喚,遲硯興費勁的睜開了眼睛,韓笑湊到他耳邊說了幾句話,遲硯興聽完,眼睛一亮,似是一下有了精神,他喃喃自語道:“竟然飲水就是解藥,難怪,難怪……果然是高明啊……”

  “遲大夫……”韓笑之前狠話說了不少,但遲硯興這般走了,她竟又覺得不忍。

  遲硯興微微一笑,費勁的伸手去拉韓笑,韓笑忙把他的手握著了。遲硯興小小聲道:“丫頭,你是奇才,你天生就該是醫者,教導你醫術怕是聶明辰這輩子做得最對的一件事了。我不能給你什麼,我的書都給你……”他轉眼看向連翹,連翹忙一邊抹淚一邊使勁點頭:“師父放心,我一定把所有的書都送到笑笑家裡去。”

  遲硯興沒氣力點頭,眨了眨眼算是回應,他看著韓笑,張了嘴微不可聞的道:“你一定要做個好大夫,一定要做個好大夫……”話音消散,他張著嘴,眼睛睜著,手卻從韓笑的手中滑落了。

  連翹和其他徒弟見狀,跪了一地,嚎啕大哭起來。連翹探了他的頸脈,一邊哭一邊去撫他的雙眼,竟然撫閉不上。韓笑落了淚,對遲硯興道:“遲大夫,韓笑發誓,絕不辜負韓笑學習的這身醫術,一定好好治醫救人,一定做個好大夫。”

  遲硯興的眼睛終是閉上了,韓笑淚如雨下,終是掩面不忍再看,跌跌撞撞的離開了。

  這一日,空氣中滿溢著沉重悲淒的味道,雨反常的一直在下,沒完沒了,打在地上,擊在韓笑的心裡頭。韓笑回了來,就坐在聶承岩的門口陪伴他,他在屋裡喝酒,她在屋外看雨,只隔著一層門,可那一聲聲“芸兒”讓韓笑覺得自己離他好遠好遠。

  第二天,雨終於是停了,守著一日的韓笑覺得頭昏昏沉沉的,她聽不到屋裡的動靜了,從窗子看了看,聶承岩躺在地上,身邊是兩個倒地的大酒缸子,韓笑急了,大聲喊著:“主子……”

  聶承岩卻是還有意識,他嘶啞著聲音大聲咒駡:“滾,都別管我,滾開……”

  韓笑找來霍起陽,讓他把門震開了,她急急跑進去,要把聶承岩從地上扶起來,聶承岩醉得不輕,整個人死重死重的,韓笑扶不動,一下摔在了地上。聶承岩滾倒在地,還用力推了她一把:“滾開……”

  霍起陽和賀子明趕緊過來一起把聶承岩架了起來,放到床上去。

  韓笑跑去擰了一把巾子,過來給他擦臉,聶承岩似舒服了一些,嘴裡叫著:“芸兒……”韓笑忍著氣,繼續給他擦,可聶承岩安靜不到一會,又扭動著避開她的手,用力一巴掌拍開她:“都別管我……”

  布巾掉在了地上,韓笑的手臂被他掄的這掌打得生疼生疼的,她咬著牙,把巾子撿了起來,洗淨了再來給他擦。這次沒碰到他,就被他罵了:“滾開,我讓你滾開,聽不懂嗎?”

  “奴婢聽懂了。”韓笑心裡很不痛快,她從昨天一大清早就受他氣,一直捱到現在,這段日子她也不比他好受。

  “聽懂還不滾。”聶承岩大吼,霍起陽在一旁一個勁給韓笑使眼色,韓笑倔脾氣卻上來了:“主子喝了酒,昨又下了一天雨,還是擦擦,按摩活動一下筋骨好些。”

  “主子?你也知道你叫我主子,我的話你從來都不聽,你就會忤逆我,你以為我不知道,我全都知道,我讓你做什麼你都不做,你以為你是誰,只會任性。我叫你滾你就滾,聽到沒有?”聶承岩瞪著她大聲罵,暴躁得象只受傷的野獸。

  韓笑直挺挺的站著,手上還拿著那塊布巾子,她盯著他,冷冷的問:“主子想讓韓笑做什麼?再說一次。”

  “滾!”

  韓笑緊咬牙關,鬱集多日的情緒終於也爆發了:“聶承岩,不是每一次你讓我滾,我都還會留在原地的。”

  她用力把布巾往地上一甩,扭頭就奔了出去。聶承岩翻了個身,閉眼呼呼大睡。霍起陽和賀子明互相看了一眼,都退了出去。

  韓笑飛快的收拾了行李出來,吩咐暗衛給她備馬車,暗衛大吃一驚,急急去找霍起陽。霍起陽嚇一大跳,與賀子明趕緊過來勸,韓笑態度堅決,她決不能在這再呆下去,她要回百橋城,她說著說著終是忍不住痛哭出來。

  霍起陽他們沒了辦法,最後只得讓賀子明陪她先回去,反正事情是差不多了,也該回去了,韓笑先走一步,回百橋城等著,這個跟主子還是能交代的。

  於是韓笑坐上馬車出發了,聶承岩睡死過去,完全不知曉發生了什麼事。第二日,他睜開了眼睛,感覺頭疼欲裂,喝醉之前的事情象走馬燈似的在他腦子裡閃過,他閉了閉眼,壓下了心中的難過,開口喚人:“笑笑……”

  沒人應他,聶承岩又喚:“笑笑,我頭疼,我腳也疼……”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3:54 PM

  77告別過去

  霍起陽在門口現身,應道:“主子,你醒了。”

  聶承岩單掌撫著額頭,悶著嗓子答了一聲:“嗯。”

  霍起陽喚了小僕過來伺候他起身,聶承岩卻道:“笑笑呢,叫笑笑來。”他好象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頭亂七八糟,有很多人、很多血、很多叫喊聲和眼淚。下雨的聲響很吵,他很冷,腳也很疼,他痛苦,他暴躁,他只想自己一個人安靜的呆會,但太多人不停的擾他,沖他吼沖他拔劍,血流滿地。芸兒不停的哭,死老頭跳出來鬧,就連最懂事的笑笑也來湊熱鬧沖他喊,他讓他們滾,讓笑笑也滾……

  聶承岩忽而發現霍起陽沒去叫人,他想起來他似乎發了好大一通脾氣,他撐著自己坐了起來,問:“笑笑呢?她又生我的氣了?”

  小僕聽他語氣不妙,站在一旁不敢近身,主子昨天吼得那嚇人,他在外頭都聽到了。聶承岩頭疼欲裂,看那小僕的瑟縮模樣就來氣,轉頭瞪他一眼,那小僕嚇得腿一抖,聶承岩更氣,嗓門大了起來:“笑笑呢?”她偷偷跑出去的賬他還沒跟她算,前兩日正是危險的時候,她怎能大半夜的偷偷出門,萬一她出了點什麼事,讓他怎麼辦?

  霍起陽定了定神,回道:“韓姑娘回百橋城去了。”

  “什麼?”聶承岩這聲喝,直接把小僕給喝得跪在地上。霍起陽早有心理準備,鎮定的答:“昨日裡主子不停罵,讓韓姑娘滾,於是韓姑娘便聽話走了。”

  聶承岩像是被點了穴一般的僵在那,他不停罵讓笑笑滾?他皺緊了眉頭想著,他好象是罵她了,可是他罵人是常事,能把她罵得自己跑回家去,那他昨日的態度究竟是多差?

  他動了動,腳上的痛讓他吸了口涼氣,他適才一清醒過來便想找笑笑撒嬌,他覺得好多話要對她說,可沒想到人卻原來是被他罵跑了。他又急又怒,生自己的氣,也生她的氣,他的爛個性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她不是最強悍的笑笑嗎,怎麼也把他的發脾氣當真了呢?他一生氣就罵人滾的,她認識他第一天可不就是這樣了嗎?

  “她什麼時候走的?”

  “昨天。”

  “子明跟著她?還帶了誰?”

  “黑子替韓姑娘趕車,子明騎馬。”

  聶承岩越想越不安,撐到床邊找他的輪椅:“笑笑哭了?她生我氣了是不是?”小僕慌忙把輪椅給他推過來,霍起陽負責回話:“那是當然。”

  聶承岩吃力的攀坐上了椅子,聞言看了一眼霍起陽,他今日說話倒是很有笑笑往日的風格了,他眉心打著結:“推我去笑笑屋裡看看。”

  小僕趕緊推著他往外走,霍起陽卻是說:“人確是走了,屋子空著,沒什麼好瞧的。”他的怪聲怪氣終惹得聶承岩猛的握著輪子用力一轉,面對面看著他,冷道:“說,我昨日究竟怎麼了?”

  “主子喝醉了一直喚著芸兒,倒在地上著實不雅,韓姑娘來勸,主子便讓韓姑娘滾。當然了,言辭之中沒什麼好聽話。”

  聶承岩強撐著要裂開的腦子使勁想,可想不起來,但他沒由來心裡著慌,不由自主的辯:“罵人話自然是沒好聽的,我喝醉了自然做不得數。”

  霍起陽面無表情的應:“主子說的是。”那語氣,仿得象極了韓笑。

  聶承岩微眯了眼盯著他,他自然明白霍起陽今日這般不對勁,定是他昨日裡過份了,他越想越慌:“笑笑傷心了嗎?”

  “韓姑娘昨日頂嘴的時候,還是很堅實有力的。”

  聶承岩靜了很久,確認自己真的想不出,這才問:“她說什麼了?”

  “她說,不是主子每一次讓她滾,她都會留在原地的。”

  聶承岩暗自咒駡自己幾句,急急推了椅子去韓笑暫居的屋裡,那裡果然是空空如也了,聶承岩對著屋子,心裡空蕩蕩涼嗖嗖的,靜坐良久,猛地回身喝道:“收拾東西,我們馬上趕回百橋城。”

  “行李是都收拾好了,主子說走,打點好行頭便可出發。”霍起陽太瞭解他,昨日一看韓笑走了,便知今日聶承岩醒來也定是呆不住,索性昨日便安排收拾好了東西。

  聶承岩扭頭就沖那小僕喊:“發什麼愣,回屋,給我洗漱,更衣。”小僕喏喏的應了,趕緊動手,聶承岩在屋裡一邊洗漱換裝一邊嘴裡不停:“笑笑走多久了?”“她行李都帶夠了嗎?”“她身上銀兩備足了嗎?路上別餓著累著。”“你派人去追一追,看看他們到哪了,讓黑子車子駕慢一些。”

  他沒完沒了的問,霍起陽都一一答了,又將謝家和遲硯興的結果說了,他跟隨聶承岩多年,該怎麼辦事善後還是清楚的,該安排的都安排妥當。他還告訴聶承岩,龍三遣了人過來說他帶著鳳寧先走一步。聽到鳳甯的名字,聶承岩有些謹慎:“他們要去何處?”

  “三爺說要辦自己的事,倒沒說去何處。”

  聶承岩想了想,龍三鮮有這樣說走就走的情況,怕是真有什麼急事,如此一來,那鳳寧該是沒有搗亂的機會。他揮揮手,囑咐快些安排上路。

  一隊人火速打點好,兩輛馬車,十餘騎,一聲喝駕便啟了程。馬車快行至城門口,聶承岩忽的想起來,探頭出來對霍起陽道:“掉頭,我要去一趟芸兒那。”

  霍起陽依令行事,讓其他人先行一步,只安排了三四個隨行,調了車頭往謝府的方向去。在離謝府兩條街的地方卻不再往前,而是拐了方向直走到郊外一處僻靜之地,這裡有座墳,上面赫然是謝景芸的名字。

  霍起陽熟門熟路,顯然是來過,他打開馬車門,架上板子,搭了個斜坡,將聶承岩連人帶椅推了下來。聶承岩揮了揮,讓他在原地候著,自己推了輪椅來到墳前。

  墳修的很簡單,卻收拾的乾淨,墳前沙土上種了些小花,花瓣嬌柔,迎著風輕輕搖曳,有些象這墳主人的姿態。

  聶承岩過來了,卻好象不知該說什麼好,靜默了一會,輕聲道:“我說過下次再來看你,一定是可以光明正大的來。”自他找到這個墓,只在夜裡來過一次,因怕打草驚蛇,故一直是避人耳目。上次半夜裡來,他便說過定要為她找出真相,只是沒想到,真相卻是完全出乎他的預料。

  聶承岩看著那墳碑,心裡感慨萬千:“我昨日喝醉了,做了很長很長的夢,夢很亂,但有一段裡有你,我記得些。我記得我拼命跑拼命跑,可卻怎麼也跑不動,我全身都是血,趴在地上,腳很痛,低頭瞧的時候,卻怎麼也瞧不見自個兒的腳了。你眼淚汪汪的看著我,跟我說對不起,跟我說很愛我,讓我跟你一起走。”

  聶承岩閉了閉眼:“對不起,芸兒,我不想跟你走。我遇到了一個姑娘,我上次跟你說過,若是沒有她,便沒有今日的我。我上次說等查明了真相,我帶她來看看你,我想你若地下有靈,一定會為我高興。可我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如此,你一定不會想見她。不過你也見不到她了,她生我的氣,先回家去了。”

  “我昨日裡夢見你一直哭,我怎麼安慰你你還是一直哭,是因為我最後仍是斷了腳嗎?還是因為我終是不能如你所願與你到地府做夫妻?芸兒,你可知當我知道是你下毒時,我腦子裡竟然是一片空白,我不知是怪你好還是憐你好。若是從前的我,該是會怪你吧,可現在的我,居然不知該怎麼反應才好。其實生比死更需要勇氣,我經過那一劫,便真的想明白了。剛從鬼門關繞回來的時候,我也曾經與你一般,覺得死了便是好的,可是現在我很慶倖我活著。我既是活著,再去恨你怪你又有何用呢?說不定你若不走這步,我們如今的境況,比現在都不如。所以,芸兒,我不怪你,但我也不會陪你去,我能為你做的事已經做了,我是來跟你告別的。”

  聶承岩從懷裡掏出個小袋,袋子裡便是當初他送給謝景芸的那對耳墜子,他把小袋放在碑上。“我是來跟你告別的,我差一點就忘了要來,因為我著急要去追笑笑。昨日裡我又發脾氣了,罵了不中聽的,笑笑生了氣,據說還對我說了狠話。芸兒,她跟你真的完全不同。我素來脾氣大,以前你都是順著我,不敢吭聲,笑笑不一樣,她有時候脾氣比我還大,只是她不顯露出來,喜歡埋在心裡,可我就是知道,她是個極有主意的姑娘,不管面對的是誰,只要不合她心裡的做事規矩,她是不會聽的。我讓她往西,她能一邊應好一邊接著大步往東走,她自己走便算了,她還會推著我也往東,在我生氣罵她不聽話的時候,她會指著東邊的風景說,看,主子,這裡多好。”

  “對了,她喜歡喊我主子,她說叫阿岩總是不習慣,其實我有時也會矛盾,我既希望她能叫阿岩多親近我,我又喜歡聽她喊我主子。你不知道,她喊主子跟別人不一樣,別人喊主子喊得要麼恭敬要麼卑微,她喊主子偏偏能讓你覺得她比你還驕傲。我這段時日是有些疏忽她了,我為了你的事著急,我很恨,我以為是你的家人毒死了你,這讓我想起折磨了我這麼多年的所謂親情,我以為你跟我一樣,有一個那樣的爺爺。所以我急了亂了,我甚至想為你殺了他們。”

  “芸兒,我昨日喝了很多酒,我認識你的那會就常常飲酒,你身子不好,不能陪我喝,於是便為我唱小曲。我昨日喝酒的時候,居然想不起你唱的是什麼曲子了,不過我還記得,你唱曲子時的表情。這是我最後一次飲酒了,我有疾在身,其實不宜飲酒,笑笑對我管得是極嚴的,所以我灌醉自己的時候就想著,這是最後一次了,最後放縱一次,當是與過去徹底告別。可是沒想到,這次卻是把笑笑氣著了。”

  “芸兒,我愛上她的時候想起了你,我掙扎了很久,我想著我是怎麼了,我愛上她什麼?我一開始甚至不確定那種感覺叫什麼。她不算漂亮,性子倔又好強,我該是喜歡你這樣的才對,可為什麼就算她在我身邊,我還是會想念。後來我想明白了,她在我最不可能看到風景的時候,帶我看到從未見過的美景。我與你一起時,是我牽著你慢慢走,而與她一起時,卻是她推著我大步向前。她能化腐朽為神奇,她能讓我一個坐輪椅的廢人感覺比從前四肢健全時更英偉。”

  “芸兒,你在我生命裡最風光的那個時候出現,我曾經以為我不能比那個時候更幸福了。老頭被我氣得說不出話,處處被我壓制,而你小鳥依人,乖巧聽話,我有權有勢有財有貌,佳人在懷,意氣風發,人生不過是如此吧。可你知道嗎,現在的我會為了以前的我羞愧。別人衡量百橋城的價值是用錢權去量,而笑笑,是用藥材和病人去量,她總說我很了不起,而我學會用她的方法去衡量之後,才真的發現,原來我確是了不起。”

  “可我昨日居然把她罵走了,我不知我昨日裡罵了她什麼?會不會是她在旁邊冷眼看著我哄你的時候,我情急趕她走說了狠話?還是老頭跳出來讓笑笑發誓不得與我一起時我把她訓了?又或者是你跟她說讓她把我讓給你她答應時我發的脾氣?芸兒,這般算起來,我該不會是罵了她好幾頓吧?我脾氣這麼糟糕,如若你遇到現在的我,你還會愛上我嗎?”

  “芸兒,我昨日夢到了你,我與你說了很多話,可你聽不進去,你只是哭,讓我跟你走。可是芸兒,我們再也回不去了,不是因為仇恨,不是因為你下了毒,而是你我都已不是從前那個自己。我能為你做的事做完了,我能為過去的自己做的了結也做完了。我永遠不會忘記你曾經帶給我的快樂,但僅僅只能是如此了。今日一別,我想我們難有機會再見面,希望你在九泉之下,能好好照顧自己,要象笑笑一樣,要勇敢。”

  他撫了撫墓碑,閉了眼在心裡認真與謝景芸告別,與過去的仇怨和不幸告別,然後睜了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再呼出來,他忽然覺得一身的輕鬆,墓前的小花被風吹著向他點頭,他衷心希望這是芸兒也獲得了解脫。

  聶承岩轉動椅子離開,他覺得自己從來沒有象現在一樣對生活充滿希望。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他要快些與笑笑團聚,他要跟她道歉,他以後一定把臭脾氣壞毛病都改了,他再不喝茶喝酒,他會乖乖聽笑笑的話,每天好好活動筋骨,調養身體。

  他要多掙錢,支些銀子出來,培養教導更多的大夫,這樣既會讓笑笑高興,又能多分擔一些她的辛苦,他想跟她成親,雖然老頭還沒有找到,但他一定能說服她嫁他,他要與她生一堆娃娃,最起碼三個,一個管雲霧山,一個管百橋城,還有一個就繼承笑笑的醫術。還有樂樂,這孩子也長大了,他得幫他立個業,還要幫他找個好媳婦。

  聶承岩坐著馬車朝著韓笑的方向進發,心裡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和渴望,只是他並不知道,他一路追不上韓笑,回到了百橋城,幸福也沒有在那裡等他。

  渴望而不可得的錐心之痛,卻是他新生活的開始。



  78就此別離

  聶承岩比韓笑晚了半個月回到百橋城,原本按理他是能在半路追上她的,可不知是天公不作美,還是因為他忽然有了醉酒那天的零星記憶,於是緊張惶然,拼命趕路,竟然就在路上生了場大病,這一病折騰得他半死不活,形容憔悴不說,更耽誤了他大半月的時間,待恢復了些有了氣力再上路,他已知自己沒可能在路上能見著韓笑了。

  聶承岩自我安慰著,反正她就在家裡等著他呢,她雖是生他的氣,但回了百橋城,這麼多朋友在,還有她心愛的醫書,說不定還有好些病人能給她瞧一瞧,她忙了起來自然慢慢就氣消了。

  他每日趕路時就在琢磨著,他怎麼賠不是好呢?首先先認錯他不該喝酒的,他不該沖她亂發脾氣,他那什麼,嗯,也不該對她用強的,他只是也會害怕,害怕她會不在他身邊。他還要保證他再不會這樣了,他要跟她說他已經不是過去那個背負枷鎖的聶承岩了,如今他沒有仇恨沒有怨憤,只是一個想與她好好過日子的瘸腿男人。

  聶承岩想了一路,憧憬了一路,回到百橋城,車子在聶府前還沒停穩,他就迫不及待的推開了車門。陳總管領著賀子明還有幾個僕役正在門口迎接,聶承岩沒見著韓笑,心裡已是一緊,但他強忍著等小僕架好斜板,霍起陽推他下車,他才開口問:“笑笑呢,怎的不來接我?”

  陳總管面露猶豫,嘴張了張,似乎在想著怎麼答,聶承岩見狀強笑著搶著開口:“她躲在屋裡是不是?”他盯著陳總管,又看看賀子明和葉竹,心中已有不祥預感,於是緊接著又道:“還是她去醫鋪子幫著看病人了?你遣人去喚她回來,就說我回來了。”

  “主子……”

  聶承岩打斷陳總管的話,大聲道:“去喚她回來,讓她馬上就回來。”陳總管沒動,聶承岩微眯了眼,一扭頭自己轉動著椅輪,飛快的進了宅子朝著房間去,霍起陽與賀子明對視一眼,已知情況要糟,急急跟了上去。

  陳總管跟在聶承岩身後,有些著急的喊:“主子……”聶承岩充耳不聞,誰也不理,趕到了房門口卻一下停住了。他的房門關著,他瞪著門板,仿佛那後面藏著猛獸。陳總管看著他那模樣,終於心一橫,咬咬牙小小翼翼道:“主子,韓姑娘與樂樂走了。”

  聶承岩似聽不到,他臉色發白,愣愣的坐在那,好一會忽的伸出手來,猛的推開了房門。房子跟他離開時沒什麼兩樣,外間擺著圓桌,四把椅子,靠牆有個小櫃,櫃上擺著一盆花,那是韓笑親自為他挑的花,她總說屋子裡要有些生氣,多看看花草,心情便會好。可是她可知道,她若不在了,他的心情怎會好?

  外間靠窗邊是一張書桌,那是他為了韓笑特意吩咐人擺的,她喜歡看醫書,看完還要抄抄寫寫,他有書房,卻不想她離得自己遠了,便照著雲霧山上那屋子似的,在外頭加了張桌子,如今桌子沒變化,可上面擺的幾本醫書卻是沒有了。

  聶承岩推了椅子往屋裡去,裡屋的擺設也都沒變,但桌櫃之上屬於韓笑的小東西確是沒了,聶承岩一言不發,自己開了櫃子,翻了箱子,一樣樣看,所有人都不敢進去,站在屋外守著。陳總管開口欲言,終還是閉了嘴。

  聶承岩都翻騰完了,石頭一般的坐在屋子裡,不言不語不動,霍起陽他們幾個在屋外守了半天,終是忍不住,剛開口喚:“主子……”卻見聶承岩一揮手,“啪”的一聲,掌風掃過,門被關上了。

  霍起陽鼻子險些被砸上,幸好退得快,他狼狽的揉揉鼻尖,對著房門歎口氣,轉過身來,問陳總管和賀子明:“怎麼回事?韓姑娘這回這麼大脾氣?你們也不攔著點?”

  陳總管一臉為難:“韓姑娘初初回來的時候,精神很差,天天悶在屋子裡哭,我聽子明說是被主子罵了,受了委屈,於是也沒好多問。樂樂倒是很擔心,天天陪在她身邊,我本以為兩姐弟在一塊,勸勸便會沒事了,便沒怎麼盯著,沒想到有天遣人來送飯的時候,發現兩人都不見了。”

  “可有留書?”

  “韓姑娘沒有,樂樂倒是留了。”陳總管從懷裡掏出那張薄薄的紙遞過來,霍起陽打開一看,這信留了等於沒留,寫得極其簡單:“你知道我們是為什麼走的,不必再會。哼!”

  霍起陽有些傻眼,他看看賀子明,又看看葉竹,這兩人動作一致的聳聳肩,賀子明道:“事實說明,姐弟齊心。”

  陳總管在一旁道:“霍護衛,要不這信你交給主子去。”

  霍起陽一聽,趕緊把信塞回陳總管懷裡:“這個家裡發生的事,還是讓總管大人稟報為好。”

  陳總管急得不行,轉向賀子明和葉竹:“那你們倆護衛弄丟主人家的事,你們自己去交代。”怎麼交代?兩人面露難色,難道說他們察覺不對勁的時候已經為時為晚,趕忙去追早已不見了人影。而且韓樂是主子親自教導出來的,太熟悉他們的行事方式,之後的追查幾次都把他們給甩開了,所以到現在也沒能把人找到。

  霍起陽也是明白,最後一咬牙勸道:“得,這事大家都得擔著,誰也脫不了干係。”眾人心知他說得對,事到如今也只得等著主子訓人了。

  可出乎大家的意料,聶承岩居然從頭到尾都沒有發脾氣,他把自己關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啞著聲音喚人,霍起陽推門進去,見他還是昨日的位置姿勢,竟然就這樣呆坐了一整晚。

  聶承岩轉過身來吩咐布飯,他眼睛熬得通紅,面容憔悴,那表情神態是霍起陽跟他多年從未見過的,他趕緊依令喚了早飯來,又把其他相關人等都找了來。

  聶承岩不說話,只靜靜看著他們,陳總管他們倒是都明白意思,慌忙把韓笑回來後的一舉一動都說了,又稟告了他們去追查行蹤的安排和結果等。聶承岩聽完了,看了一眼陳總管遞上來的韓樂的留書,然後一言不發的把信揉碎了,紙屑雪片一般的撒了一地。

  聶承岩什麼話都不說,卻開始吃早飯。他面無表情的往嘴裡塞食物,那模樣似是不知自己咀嚼的是什麼卻還使勁的動著嘴,讓霍起陽他們看得直胃疼。

  聶承岩吃完了早飯,又呆呆坐了一會,終於開口:“樂樂長本事了,你們這般找定是找不到的。依笑笑的性子,她不會到處瞎跑,樂樂為了哄她高興,也定是尋些可做醫術研習之所去。這會子入夏了,在徽城有奇藥市集,笑笑以前總說想去看看,你們派人沿途設點,別在他們後頭趕了,只要沒人追,他們自己就會出現的。起陽,你安排人去找些重病者,布些求醫帖子發出去,笑笑心最善,會主動收帖的。”

  眾人得令,退下辦事去了,聶承岩又把自己關起來,對著空蕩蕩沒了韓笑氣息的屋子發愣。這一日,除了霍起陽進來了兩次稟報事務,其它時間聶承岩都沒有再見任何人,他自己一人面無表情的安靜呆著,不知想些什麼,這讓大家都很擔心,所幸布了飯他就吃,到了深夜他就躺床上,只是似乎一下人被抽空了,沒了喜怒哀樂。

  一個多月後,依聶承岩的安排和佈局,韓笑姐弟終於被找到。在近徽城的一個鎮上,韓笑果然是很主動的直奔一個重症者住處,提出要給人治病。她到的第一天,聶承岩就收到了消息,他人就在徽城,可他卻下令不要擾她,他說:“笑笑給人治病最是認真,擾了她,她該生氣了。”於是一眾手下遠遠盯著,半點行蹤也不敢露。

  韓笑這次給人治病,花了半個月的時間,這家病人倒是大方,主動付了大筆診金,家裡還有許多珍貴藥品,有些還是韓笑只在書上讀到過的,她不禁暗暗慶倖自己這趟來得真是好,不僅救了人,還學到了不少知識。離開的時候,這家主人千恩萬謝,竟然還把藥品都送給她了,說是這些藥放在她這才能發揮功效。韓笑倒也不客氣,把藥收下了,診金卻是退了回去,她知道這些藥的價值不菲,再收人銀兩她是過意不去的。

  韓笑抱著藥盒子坐在馬車上,不知怎地心裡想到了聶承岩,出走的這段日子她拼命讀書,拼命給人治病,就是讓自己閑不下來,不會再胡思亂想。這會腦子一空,聶承岩就又鑽了出來。她想起這盒子裡的藥,第一次在醫書上看到的時候她讀不明白,便跑去問他,他當時說這藥是極難尋的,百橋城裡也沒有了,等他找到了,一定拿給她看看實物。現在實物她是看到了,可人卻已經不在他身邊。

  她撫著木盒上的花紋,想著不知他現在如何了?有沒有回到百橋城,知不知道她已經不在?若是已經知道她跑掉了,是不是又發脾氣罵人了?

  韓笑轉頭看了看正在駕馬車的韓樂,若不是有他陪伴和支持,她想她或許沒有足夠的勇氣和決心離開。她長大了,居然也膽怯了,她甚至會想,如果再發生一次象十二歲那年的事,她是不是也做不到當年那樣的不顧一切、勇往直前。她覺得聶承岩那句話說得特別對,他說過現在的自己已經不是過去的那個自己,所以選擇就會不一樣。

  也就是這句話,讓韓笑最終決定離開,因為聶承岩醉酒那次的痛駡把她罵醒了,她忽然覺得這世間之事就是這樣的。當年愛上自己的那個聶承岩是孤獨的、無助的,自己是他的依仗和扶持,所以他愛上了。可是幾年過去,他雖是腿腳再不能好,可他已經恢復成那個人上之人的聶城主了,雲霧山和百橋城都是他的,從蕭國到夏國,從東到西,他找回了呼風喚雨、運籌帷幄的感覺。而她呢,她卻不再是過去那個無畏、開朗、單純的女孩了,她會計較,會彆扭,會疑神疑鬼,會自以為是,所以他會厭煩吧?尤其當舊愛的種種好處重回眼前,她的劣根性會被放大得無地自容。

  她氣過之後冷靜想過,她想他酒醉之下出的惡言不是沒有道理,歲月既然能改變他,當然也會改變她。她相信他是真心愛過她,但她沒有一絲一毫的信心他能一直愛她。象他這樣的人物,這樣的脾氣,或者那種柔美千金,溫馴佳人才是真的良配。

  他傷了她的心,而她勢必也會傷他的,若她不走,他們兩人最後會是什麼結果?她想,她始終還是不會習慣叫他阿岩吧,就如同在他心裡她永遠擠不走謝景芸一樣。

  薑是老的辣,所以神醫先生早就看穿了他倆,他看穿了他們兩個人的本質,知道他們會是這樣的結局。韓笑伸手揉揉眼睛,揉掉自己的淚意,她不能再哭了,若是讓樂樂看到,又會生聶承岩的氣。

  她正揉著眼睛,忽地聽韓樂一聲大叫:“姐,坐穩了。”

  韓笑一驚,感覺身下的馬車飛馳起來,韓樂在前頭奮力吆喝甩鞭加速,韓笑從車窗向外望,看到了葉竹和賀子明騎馬跟在他們車後。

  韓笑的心狂跳起來,他在找她。可她不想回去,她不能再與他在一起,他不是她的,她要不起他,她只想認真學醫,好好給人治病。

  馬車跑得快,賀子明他們也跟得快,韓樂一邊趕車一邊打量周圍,喊道:“姐,別慌,我進城時已經安排好了,我們從水路退,城主腿腳不方便,不會追來的。賀大哥他們心軟,該是不能對我們使強,你別怕,有我呢,你不願回去,我死也不會讓別人把你帶走。”

  他語音剛落,卻見前方路口一輛馬車橫在那擋著,他一拉馬韁,馬兒長長嘶叫一聲,扭轉頭,驚險之極的從那馬車身邊轉彎擦身而過,韓笑在車裡沒有防備,“啊”的一聲倒在車廂裡,車後的緯布飄起,她抬眼看到那輛馬車裡探出頭來的聶承岩。

  他來了,他竟然瘦成這樣。

  聶承岩自然也看到了韓笑,他大聲沖著韓樂喊:“樂樂,你慢點,別摔著她。”可韓樂的馬車飛快的消失在前方,也不知他聽到沒聽到。事實上,韓笑聽到了,聶承岩的這句話成功的逼出了她的眼淚,賀子明和葉竹也聽到了,他們不敢逼得太緊,速度稍緩,使得韓樂順利突圍沖出了老遠。

  韓樂一口氣把車子趕到河邊,那有艘船在那等著他們。韓樂跳下車,把兩個大行李箱子搬到船上,轉頭又看看韓笑:“姐?”韓笑很堅定:“我不回去。”韓樂點點頭,自己先跳了上船,回身伸手扶她。

  “韓姑娘,樂樂。”韓笑還未及上船,就聽到賀子明的大叫聲,她回過頭來,正看到聶承岩連人帶椅很危險的從馬車後的斜板上滾下來。他狼狽的穩住椅子,轉向她的方向。

  一時間,兩人四目相對。

  就是這一眼,讓聶承岩心裡仿若被千支針狠狠紮下,他知道,他這次不可能將她帶回家了。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3:55 PM

  79思念傷人

  聶承岩太瞭解韓笑,不止是因為他有善於識人的本事,還有他與她之間,有著一種他說不清道不明的默契。就如同他躺在床板上動彈不得時,僅憑幾次接觸他就知道韓笑可以信任,她會守護他。就如同他還未見識過韓笑的天賦時,他就感覺到她對醫術的那種渴求,他知道她會成為一個好的醫者。還有無數次在黑夜之中,他們共處一室,他明明看不到她,聽不到她的心跳,卻就是能感覺到她暖暖的情意包圍著他。

  她清澈的眼神裡,有過倔強,有過慌張,有過喜悅,有過害羞……他在她眼中見過太多太多的情緒,但從來沒有見過象現在的這一種。

  聶承岩緊緊盯著韓笑,看著她撇開了目光,轉頭拉著韓樂的手跳上了船。聶承岩形容不出心裡的那種痛,密密麻麻無邊無境的刺痛,尖銳而清晰。他看到了韓笑眼神中的膽怯退縮,看到了她失望妥協,在這一刻,他知道,他失去她了。

  他的笑笑,再不是那個就算猶豫遲疑也不放棄鬥志的強悍姑娘了,他傷了她,把她守護他的勇氣消滅殆盡。

  他與她之間阻礙重重,有他的舊情折磨,有他的親情考驗,還有他們兩個人不同世界的遙遠距離,而原來這一切都不是問題,靠的就是他們之間還有一份不顧一切的勇敢,現在他不小心放了一把火,把那勇敢燒沒了……

  聶承岩看著韓笑上船,看著她終於還是回頭再看了他一眼,他只覺得四肢冰冷發麻,渾身動彈不得。其實他可以下令把他們抓回來,不靠那些個護衛,單單是他的鞭子,就可以制服這姐弟倆,可是他不敢,一點都不敢,他甚至連這樣的念頭都不敢有。

  他眼睜睜的看著船兒蕩開,看著船兒載著她慢慢遠離他的視線,看著船兒變成一個小黑點,消失在河道的盡頭。

  聶承岩用力看著,可再怎麼睜大了眼,再怎麼努力,那船還是沒了蹤影。他僵在那,耳邊嗡嗡作響,腦子裡一片空白。

  他並不知道他絕望的表情嚇到了韓笑,她躲進船艙裡抱著韓樂失聲痛哭。他也不知道他心愛的姑娘抹著淚偷偷從船上看著他,直到什麼也看不見。

  他什麼都不知道了,他只知道他原本準備了數不盡說不完的話,現在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那些話硬生生全咽進了胃裡,頂在心口上,堵得他喘不上氣,撐得他的胃要炸開,他再忍不住,趴在椅子扶手上幹嘔著,直覺得把五臟六腑都快給吐了出來。

  聶承岩又回到了百橋城,他病了,不過百橋城裡什麼都不多,就是大夫多藥材多,聶承岩吃了很多藥,紮了很多針,他不覺得苦,也不覺得疼,但他覺得他自己好不了啦,他病入膏肓了,只有笑笑能治好他,可惜笑笑不要他了。

  但他終究是沒有死,他活著,只是每天不知該做什麼好,他天天看著太陽升起來,又落下去,他不敢喝茶,也不敢喝酒,他每天按時吃飯按時睡覺,但他瘦得厲害。

  後來,他命人把笑笑的紫色鈴帶做成了腰帶,天天戴在腰上,然後他覺得似乎精神好些了。他把笑笑枕頭放在自己枕頭旁邊,覺得睡覺似乎睡得香多了。吃飯的時候,在旁邊要多擺一付碗筷,他不愛吃的菜,他會夾到那個碗裡,他覺得飯菜味道好一些了,他想像著他還有任性撒嬌的權力,有個可愛姑娘會幫他吃掉他不喜歡的食物。不過每次吃完飯,旁邊那碗裡的菜還在,他的姑娘並沒有幫他吃掉,於是他端過來,食不知味的把那些菜全嚼了咽進肚子裡。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聶承岩漸漸恢復了些精神,他開始忙碌。他拔了一筆錢,在百橋城設了一個學堂,免費教人醫術,城中的各醫館大夫,每月裡要抽出一天功夫到學堂授課。來學堂裡學習的,一開始大多是求醫者的家屬,他們希望學得多些醫理醫術,好照顧家中病人,也防止家人再犯疾病,可後來許多人慕名而來,學堂的影響漸漸大了,各醫鋪開始從學堂裡挑人,正式收為學徒弟子。

  在這學堂成立第一百天的時候,聶承岩正式給它起名為“含笑堂”。

  雲霧山的規矩依然沒有變,仍保持著雲霧老人在時的刻薄和神秘的風格。探子們一路追查老人的行蹤,可惜除了知道在西邊時常有一個醫術高明的白髮老人出沒外,再找不到任何他的消息。聶承岩讓探子們撤了回來,他明白這人若是不想回家,就算找到了也無用,西邊是他父母失蹤之所,或許老人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做著補償,而他作為他唯一的親人,能為他做的,除了保持雲霧山原貌之外,怕是再也做不了什麼了。

  聶承岩在百橋城和雲霧山兩邊輪著住,反正哪邊都有韓笑的痕跡,對他來說都沒差。他還是每日每日的想念她,時間並沒有幫助他淡忘,反而日子越久,那些記憶就越是深刻。她的床還擺在他的屋角,他閉上眼睛還能聞到她的氣息,他時常乍醒之時,會下意識的喚:“笑笑……”喚完了,忽然想起他現在是一個人了。

  他學會了自己照料自己,他自己可以如廁、淨身,自己穿衣,自己梳頭,自己活動筋骨自己按摩雙腿。一開始他梳頭怎麼也梳不好,曾經梳來梳去總是梳成個包子,看著扁扁圓圓的怪異髮式頂在頭頂上,他想起韓笑當時用無辜的表情說著:“雖然定不若從前瀟灑,但也是有幾分俐落的。”他扯開嘴角,可是笑不出來,眼睛痛得睜不開卻也流不出淚。

  有時他遣退了霍起陽,自己推了椅子到小林子裡呆著,在那看看月亮吹吹風,笑笑最喜歡這個林子,那會她總是哄他過來逛逛,可他不願意出門被人看到,總不願來,現在他來了,她卻不在了。

  他在藥房的大院裡想起她,她那個時候初生牛犢不怕虎:“神農氏嘗百草,那些草藥他也是未學過未見過,他哪裡來的膽子,韓笑就哪裡來的膽子。”事情都過了這麼久,可是為什麼她那個時候的表情神態和語氣他都還記得那麼清楚?

  他還記得那天他們從大院裡出來,韓笑推著他走在這條路上,那時是他第一次坐了這種帶輪的椅子出來,旁人的眼光讓他彆扭又生氣,於是韓笑推著他在這路上狂奔,她那時候一邊跑一邊說:“主子莫慌,推椅子跑這活,奴婢練過,絕計是摔不著主子的。”此刻聶承岩自己推著椅子往前走,心裡想著:笑笑,這會我自己也練過了,椅子推得又快又穩。他仿佛聽到韓笑應他:是的,主子,那真是太好了。

  聶承岩朝著岩築的方向走,再往前得右拐,他轉動著椅輪,向右轉,往右之後是個斜坡,聶承岩停住了,他看著那個斜坡上的青草蔥翠,忽然眼前有些模糊,他猛地大聲喚道:“韓笑……”

  “是的,主子,奴婢在。”她又脆又亮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你練了拐彎上坡和平地,下坡路呢?”聶承岩用力往前推著椅子,椅子滑下斜坡,往前沖去。他鬆開了握著椅輪的手,閉上了眼睛,他聽見韓笑一邊跑一邊喘著氣的大聲說:“主子,你要坐穩了,握住把手別鬆開。”

  聶承岩只覺得心臟倏地縮緊了,耳邊是呼呼的風聲,他一路向下沖著,椅子不知撞到了哪,一陣天旋地轉,他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過了好半天他才睜開了眼,天空很藍,地上泥土芳草的清香撲進鼻裡,他摔得全身都疼,可他覺得心裡更疼。

  “主子。”有人急急跑過來,正喚他,可惜並不是她。聶承岩沒有動,他呆呆的瞪著天空,忽然問:“起陽,她在哪?”

  “算算日子,該是快到京城了。”來的正是霍起陽,聶承岩不動,他便不敢扶他,只任他在那地上躺著。

  聶承岩沉默了良久,又問:“你說,她還生我的氣嗎?”

  “呃……”這問題真有難度。

  聶承岩卻是自己答了:“她心最軟了,都過了這麼久,她的氣該消了。”

  “哦……”霍起陽不知給什麼反應好,主子跟韓姑娘之間的問題,是生氣的問題嗎?

  聶承岩猛地自己坐了起來:“子明他們沒再把人弄丟吧?”

  “沒有,他們一直跟著呢,前兩天赤首不是剛傳回消息嘛,韓姑娘很好。”霍起陽一邊把椅子推過來一邊答道。心裡想著明明每次捎回來的消息,主子總是看了又看,現在這樣整個是明知故問。

  聶承岩卻沒理會他的語氣口吻,他自己撐著爬上椅子,又問:“起陽,你說她有沒有喜歡上別人?”

  “主子,捎回來的信上說,韓姑娘一直在研習醫術和給人治病,身邊只有樂樂,沒提到有旁的人。”

  “是的,信上是這麼說的。”聶承岩有了些精神。霍起陽撇撇嘴,心裡又念叨了一句:明知故問。

  “起陽,你說她會不會也想念我的。”

  “主子,信上沒有說這個。”這種問題,打死他都不敢亂回答。

  “起陽……”聶承岩又喚了一聲,霍起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這主子又要問什麼怪問題,可聶承岩說的卻是:“收拾行李,我要去找她。”

  在別離後的第五百零八天,在思念快要把他摧毀之前,聶承岩終於決定,要去尋找他心愛的姑娘。



  80意外重逢

  這五百多天,對韓笑來說也是數著日子在過。她時常會做同一個夢,夢見聶承岩坐著輪椅,守在河岸邊看著她,他很瘦,眼神裡滿是傷心和絕望,韓笑覺得很心疼,她喊他:“主子……”可他好象聽不見,她又對他說:“你回去吧,我走了。”他還是不動,只是傻傻地坐在那。

  有時候韓笑半夜裡莫名醒來,聶承岩那表情還會一直浮現眼前,於是她會在心裡默默的念著:“主子,你回去吧,我走了。”一連念了好幾遍,最後她也鬧不清是念給他聽的,還是念給自己聽的。

  這五百多天,韓笑很忙碌,忙著繼續研習醫術,忙著為病人看病,忙著要忘記他。初初日子過得並不順利,她一個女兒家,莫說是給人看病,就是想與人交流些醫術經驗也會遭個白眼,偶爾碰上窮得沒法,卻苦等救命的人家,才會讓她一試。這樣的病人,韓笑收不到診金,還得倒貼藥錢,所以一開始想要靠她的醫術掙錢過日子,還真是很難。

  幸好韓樂腦袋瓜子靈,他帶著韓笑從百橋城出來的時候,帶了一大筆銀子。那是他在百橋城裡這麼長時間努力存下的錢銀,還有一筆是當初石耳留給韓笑的,而韓笑交給了弟弟保管。韓樂說做人還是得有些準備,如同當初他生病,若不是韓笑偷藏了娘爹的銀子,他們姐弟倆怕也撐不過來。

  於是有了韓樂的支持照顧,韓笑在聶承岩羽翼之下被寵出來的慷慨毛病改不過來,診金不知該收多少,看人家家裡窮就時常不收,藥材平進平出,不忍心賺人一筆。韓樂很快發現這樣下去不行,他畢竟不是聶承岩,他可沒有一個城的財力慣著姐姐的善心,於是他與韓笑約定好,她只管看看書、治治病,診金藥錢其它生計問題均不得插手。韓笑也是知道自己的問題,可一碰上可憐人,她就忍不住了,但她也明白要想生活下去錢銀很重要,於是便依了韓樂。

  但有錢人家的病人都去找了名醫,象韓笑這樣年紀輕輕的女兒家,又是個居無定所的遊醫,很難得到信任,外頭畢竟不是百橋城,沒人認得韓姑娘是誰,韓樂縱然再精明再會說話討人歡心,也掙不著什麼大錢,再者那個時候還得時刻提防著聶承岩的追蹤,所以姐弟倆日子過得緊巴巴的。直到他們偶然收到求醫帖,大買賣上了門,那戶人家病得重,又有錢,藥也齊備,韓樂還納悶呢,怎麼有這樣好的事,後來聶承岩追了來,他才明白這是特意安排之下的結果。

  那日河邊與聶承岩一別,韓笑哭得甚慘,她著急緊張害怕過一陣,很怕聶承岩再追來抓她,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心裡也著實是沒有勇氣再與現實做鬥爭。韓樂除了加緊提防其實也別無它法,不過姐弟倆很快發現,聶承岩並沒有步步緊逼。

  這件事,讓韓樂心裡對聶承岩的處事是有些好感的,畢竟相較之下,他們姐弟倆算是弱勢,對聶承岩來說,要讓他們過上如驚弓之鳥的日子實在是不難。可是他卻退開了,他當時的表情韓樂也有看到,他對姐姐若是無情,怕是不會這樣,但縱使他傷心難過,他還是退開了,留了一大片的自由空間給他們。雖然偶爾韓樂還能看到葉竹和賀子明的身影,但他們都是遠遠守著,並未上前打擾。

  過了不久,韓樂發現聶承岩還是參與了他們的生活。他們姐弟倆無論走到哪個地方,都會有人主動上門求醫,病症都不是常見病,對醫者來說頗具挑戰,且診金豐厚,藥材自備。這樣的日子對韓笑來說再好不過,也免除了韓樂為生活算計的壓力,他們姐弟孤身上路,也從來沒有遇到過什麼大麻煩,韓樂知道,這一切都有人暗中安排。

  韓笑一開始並不知道,她一直認為他們很幸運,她在自己忙碌的同時,並沒有費心再去想其它。聶承岩真的走了,沒找她了,她其實是難過的,難過之餘又覺得有些安慰,因為這讓她覺得自己離開是對的。這世上再痛苦的事,只要經歷足夠的時間,都可以熬過去。她覺得她可以,她想聶承岩也可以。

  可是有一天,她在下榻的客棧掌櫃那收到一個包袱。那掌櫃再三確認她是否是韓笑韓姑娘,來自百橋城,然後把一個紫色的包袱遞給了她。包袱上掛著一個小鈴鐺,紫的顏色也很眼熟,韓笑有一瞬間的心裡發緊,她不敢收,但掌櫃誠惶誠恐,最後韓笑不敢打開,交給了韓樂。

  韓樂替她解開包袱,裡面放著兩本空白冊子,上好的白紙,加厚的布底,整整齊齊,漂漂亮亮,還有幾管炭筆,削尖的炭條塞在細細的竹管裡,小巧好用,還不髒手。韓笑看著這兩樣東西就流了淚,韓樂再替她打開別的,有兩包他們姐弟喜歡吃的特產點心,還有一本韓笑找了很久的醫學典籍。

  所有的東西加起來其實不值什麼錢,卻都是他們花錢買不到的。韓笑不敢用,生怕聶承岩過幾日就找來,她用了他的東西,便會覺得自己沒了立場。可是聶承岩一直沒有出現,只是隔一段時間,他們便會在落腳處收到一個包袱,吃的用的都有,但從來沒有給他們直接留過銀子。

  韓笑夜裡仍會做夢,她夢見自己對聶承岩說:“主子,我走了哦。”聶承岩不說話,只是看著她。韓笑醒過來,發現自己淚流滿面。

  時間久了,韓笑發覺自己開始有些期待著收到那些包袱,但她又譴責自己。她覺得自己太在意這些了,於是她把點心吃了,開始往小冊上記錄她的學醫筆記。她裝做看不到一路跟隨他們的葉竹和賀子明,她偷偷給有時會飛落在她窗前的赤首喂吃的,卻從不往它腳上的信筒裡放信。她慢慢覺得心情輕鬆起來,只要不再做那個傷心的夢,她想她會越來越好的。後來,她的夢境真的變了,變成聶承岩撫著她的頭說:“笑笑,要勇敢。”

  韓笑想,這是老天爺告訴她,聶承岩會與她一般,都會重新找到新的生活。

  韓樂跟姐姐不同,他要比她想得開。那次岸邊一別,他就發現葉竹和賀子明在跟著他們,但他們只是一直跟著,並沒有做任何舉動,於是他也就坦然了。他偶爾還會瞞著韓笑,與他們喝喝酒談談心。

  韓樂打聽著聶承岩究竟是想怎樣?可賀子明他們並不清楚,他們只是按吩咐把姐弟倆的舉動和情況彙報回去,然後把聶承岩要送的東西送到,如此而已。

  賀子明也在問:“韓姑娘究竟想怎樣?”韓樂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姐姐不想跟聶承岩在一起了,他原以為聶承岩負了姐姐,讓姐姐死了心。可如今看來,卻又好象不是。反正這兩個人互不相見,卻讓他們這些旁人都能看得出他們相互牽腸掛肚。

  賀子明道:“你與韓姑娘親近,不如勸一勸,他們若是和好了,大家不都好嗎?”

  韓樂卻道:“我不勸,我就這麼個姐姐,她要做什麼我都支持。她若是喜歡,就算對方是個打柴的,我也同意,她若是不喜歡,對方就算是皇帝老子,我也不能幫著。”

  於是一眾人便作罷,跟蹤地繼續跟,流浪的繼續在各處遊走,只是那個遠遠守候的,卻是坐不住了。

  在分離的第五百二十九天,韓笑與韓樂來到了京城。當日是五月初七,正巧是韓笑二十歲的生辰。六年前的今日,她背著韓樂到了百橋城,沒想到時間飛逝,她與韓樂都長大了,當年她可沒想到,會有一天能來到繁華都城討教醫術。

  沒錯,她到這裡來,是聽說今年大災,所以皇帝祈福還願,定了五月的初一、十五兩天由御醫們在百福寺為百姓出診治病,許多百姓得了疑難之症,紛紛趕到此處等著求醫。韓笑素聞御醫們的醫術高明,她希望能有機會在一旁看看他們診病,學得些知識。不過因為此前在別處耽誤了行程,初一的看診日已是錯過,只得再等十五那天。

  而來京城的另一個原因,是因為龍府便在京城,她自在夏國與鳳寧一別,便再沒見過面,此前一直不敢探望,怕被聶承岩找到,後來終確認聶承岩並無逼迫抓她回去之意,這才大大方方的到處遊走,此次來京城,也想著順路能見上鳳寧一面。

  韓樂與韓笑找好了客棧,安頓了住所,便到街上閒逛,韓樂一心想著要為韓笑慶祝生辰,忍不住看到好東西便買下。韓笑一個勁的攔,笑道:“哎呀,你就是要提醒我,我是個老姑娘了。”

  韓樂嘻嘻笑:“那姐趕緊找個中意人家嫁了吧。”他原是跟姐姐玩笑,可旁邊一個年輕男子卻是聽到了,看了眼韓笑,面上露了些許笑意。韓樂不樂意了,拉了韓笑便走。兩人這裡逛逛那裡走走,卻是來到一家看似酒樓之所的門前,那樓的名字居然叫“含笑閣”。

  一個大漢剛被推出樓門外,正在那樓前耍潑,大聲叫駡:“呸,老子拿得出銀子,你們還有不接客的道理。病了?倒是個好藉口,老子祝你病入膏肓。呸,含笑,含笑你老娘,含笑九泉去吧。”

  他話沒說完,忽地一盆髒水潑了下來,正潑到他腦袋上。一個女子帶著三個拿著棍棒的護衛從門裡出來,指著那罵人的漢子喝道:“滾,不然打斷你的腿。”那大漢一看對方亮了傢伙,終不敢再罵,低咒幾句走了。那女子扮個鬼臉,正待進樓裡,韓笑卻急急上前:“姑娘,等等。”

  那女子轉過頭來,打量了韓笑幾眼,不客氣的問:“做什麼?”

  “姑娘,你血氣不足,可曾找大夫看過?”

  那女子一愣,但很快板起臉:“怎麼,你以為胡謅幾句便能騙騙錢了嗎?我好得很,不勞姑娘你費心。”說罷飛快的進屋去了。

  韓笑皺了眉,一臉擔憂,韓樂上前拉著她,搖搖頭:“姐,這地方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買賣的,別趟渾水。”韓笑一歎:“她這病不早些治可不行,女兒家,怕是以後年紀再大些,體虛不好調了。”

  那進屋的女子隔著門板聽著,忽的拉開門,沖著韓笑問:“你會醫術?”

  “是的。”韓笑倒也驚訝她怎麼又去而複返,不過還是答了她的話。

  那女子伸了手給韓笑,道:“那你且給我把把脈,看你說的我的症狀准是不准?”韓笑把了脈,張口說的幾處毛病,立時把那女子說得心服口服。她對韓笑道:“我的病是小事,我姐姐的病卻很麻煩,還請姑娘替我姐姐看看。”說罷便要拉韓笑進去。

  韓樂一把攔住了:“姐,這地方不能進。”他沖那女子道:“若是看病的,到悅來客棧找我們便是。”

  那女子卻不幹:“我姐生病,自然不方便出門,好不容易見著個女大夫了,正好看看我姐的病。”韓樂一聽這個,明白過來了,他往前一擋:“我們不治這樣的病。”

  那女子聽得韓樂語氣中的嫌棄生了氣,一揮手讓那幾個護衛過來了,對韓笑道:“你既是大夫,哪有挑病人的道理。今日無論如何,都得替我姐姐把病給瞧好了。”

  幾個護衛猛的撲上來要抓韓笑,韓樂一急,拔出匕首正準備跟他們拼了,卻見一條長鞭襲來,“啪”的一下卷在一護衛身上,將他抽飛一旁,另兩人一呆,不敢再動。一個聲音從韓笑身後傳來:“你們碰她一下試試?”

  這聲音韓笑再熟悉不過,她不敢回頭,只覺得心兒“卟卟卟”的狂跳起來。

  “姐……”韓樂也知來者何人,撞撞韓笑的手,韓笑沖他搖搖頭,韓樂明白這意思,這麼久了,她仍是不願回頭。韓樂會意,拉著韓笑便跑,兩姐弟拐進另一條街,韓笑偷偷回頭看,並無人追他們,她停下來,趴在街角朝那個“含笑樓”前望過去,聶承岩坐著輪椅仍在那,他也望著韓笑的方向,兩人目光一對,韓笑猛的縮回頭,轉身拉著韓樂繼續跑。

  她用力喘著氣,盡全力跑著,心裡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他來了,他是來找她的嗎?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3:57 PM

  81前緣怎續

  韓笑拉著韓樂跑回了客棧裡,韓樂喘著氣,拍拍胸脯:“姐,你腿力見長了。”

  韓笑知他取笑自己,瞪了他一眼,沖門外探了探頭,沒人追來,於是把門鎖了,自己倒在椅子上,也一個勁的喘。

  “沒事沒事,他要是想抓咱們,早就抓了。你看,剛才不也沒追來嗎?”

  韓笑想想也是,心裡有些失落起來。韓樂見她那副模樣,終於忍不住道:“若是不開心,何苦為難自己。”

  “哪有,我就是惦記著剛才那個姑娘姐姐的病,也不知是何情況。”韓笑心虛的辯道,這話裡半真半假。她確是有些好奇那姑娘姐姐生的病,其實看剛才韓樂的態度,她已是猜到幾分,可人不分貴賤,都有求醫治病的權力,所以說她心中牽掛,倒也是實情。可是她牽掛的,又何止是病人而已。

  韓樂張口欲言,想想還是沒作聲。韓笑有些坐不住了,她心裡翻騰,沒見著人之前她可以假裝一切都好,所有事情都會過去,可如今見著面了,就算沒說上一句話,她卻覺得思緒萬千。

  他精神看上去不錯,只是瘦了,似乎還黑了些。他來這裡做什麼?如今是哪個奴婢照顧他呢?他還生她的氣嗎?神醫先生找著了嗎?還有還有,他是否有了新的意中人?

  “姐……”韓樂終是忍不住,想與她聊聊,剛開口喚,忽地門口傳來敲門聲,緊接著是賀子明的聲音:“韓姑娘。”

  韓笑嚇得一震,差點沒從椅子上跳起來,難道,他終究還是來找她了?韓笑緊張的手心發冷,她該怎麼與他說?她回不去了,她與他終究是不合適的。

  韓樂沒想這麼多,他直接去開了門。門外沒有聶承岩,只有賀子明和葉竹。韓笑覺得自己應該是松了口氣才對,可她沒有。她聽見賀子明道:“韓姑娘,今日那女病人,你想瞧瞧嗎?”

  韓笑當然想,她猜到是何病,那樣的病她還沒有見過的,作為醫者,她很想給她治。賀子明又道:“若是韓姑娘想給她治的,就請隨我來。那樓裡不乾淨,我們給她換了個地方。”韓樂與賀子明交換了個眼神,明白他們已是安置妥當,便不再攔,拿了藥箱子跟在韓笑身後去了。

  賀子明領韓笑去的地方是含笑閣街尾的一個小院子,賀子明在路上解釋了,原來那含笑閣是個私娼館,這樣的地方女兒家不宜進,所以現將那生病的姑娘挪到街尾院子處。

  韓笑點點頭,賀子明一直沒提聶承岩,可她很想打聽打聽他的情況,但又怕問了顯得自己放不下,她明明早想好了要各過各的,還是不要糾纏為好。於是她忍著小心思,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去了。

  一進院子,便看到聶承岩坐在那,霍起陽站在一旁,一個姑娘架起張破舊的小桌子,正準備倒茶。韓笑一進來,聶承岩的眼光便跟著她轉,韓笑慌裡慌張的撇過頭去,而後又想,她幹嘛心虛,當初她明明是被他罵走的,而且他還對她那樣了,他才是理虧的那個。韓笑給自己鼓鼓氣,轉頭瞪他一眼,然後挺直的背脊,鎮定地沖屋裡問:“病人可在屋裡?”

  先前那個姑娘從屋裡跑出來應:“在的,在的,我姐姐在屋裡。”她又沖那泡茶的姑娘喊:“翠兒,快給恩公倒茶。”

  “不必,我不喝茶,離我遠些便好。”聶承岩回得毫不客氣,一時間讓那兩個姑娘都尷尬的僵在那。韓笑聽得,又回頭瞪他一眼,這人怎麼隔了這麼長時間脾氣還這般壞。她瞪完他,心呯呯亂跳,然後大踏步的進屋去了。

  韓樂和賀子明也跟了進去,屋裡躺著個年輕女子,她精神不太好,看見韓笑進來,仔細打量了她好一會,問道:“你是大夫?”

  這樣的問話韓笑聽過無數遍,她一邊伸手去把她的脈一邊答:“是的。”

  那姑娘又問:“你叫什麼名字?”

  “韓笑。”

  那姑娘笑了,說道:“我也叫含笑,我叫紀含笑。”韓笑一愣,聽得這紀含笑沖門口剛進來的小姑娘揚揚頭道:“這是我妹妹紀含嫣。”

  韓笑點點頭,算是應了,她並沒有聊天的心情,於是開始仔細診脈。那紀含笑也不擾她,待韓笑把好了脈,又細細答了她對病症的問題,然後問道:“外頭那公子是你何人?”

  韓笑不答,掏出紙筆來刷刷的記著,紀含笑又道:“若是有這麼個男人願意這般為我,我死也甘願。”

  韓笑道:“這病能治,死不了的。”她示意韓樂和賀子明出去,又讓那紀含嫣過來給紀含笑寬衣,好查看病情。紀含笑卻是接著道:“我不會看錯的,你莫要錯過了。他要求我把含笑閣的名字改了,又讓我搬到這來給你瞧病。我看得出來,他才不在意我的生死,他只是想讓你能給我瞧病。女大夫,真是少見呢。”

  韓笑咬緊牙關,努力不去想她的話,她集中精神認真診病,卻是生平第一次,在為人治病的時候走了神。

  聶承岩在院子裡靜靜坐著,等了很久,天色要暗了,這才見韓笑走了出來。她飛快的抬頭瞥了他一眼,然後悶頭往後走,聶承岩推著輪椅緊跟在她的身後,其他人識趣的放慢腳步,遠遠跟著。

  韓笑走著走著,察覺了不對勁,路人們總目光異樣的朝著她身後望去,然後竊竊私語。韓笑一下怒了,沖著那些人嚷道:“瞧什麼瞧,有什麼好瞧的。”她回過身來,重重的踏著步子走到聶承岩身後,替他推著椅子,再狠狠的瞪了幾眼那些路人,然後粗聲粗氣的問:“你的馬車呢?”

  聶承岩很自然的應著:“停的遠了。”好象他與她並沒有分別太長的時間,仿佛他們前一刻還在說著話。

  他這般平淡如常,她的氣焰反而一下被打滅了。她無語的推著他一直走,竟然也沒反應過來該問他要去哪,於是一路走到她下榻的客棧,她才回過神來說道:“我到了。”

  聶承岩點點頭:“我也到了。”

  韓笑不知該怎麼應,只得“哦”了一聲。

  聶承岩又道:“餓了吧,我們吃飯去。”韓笑正待拒絕,葉竹卻跑了出來稟報:“飯菜已經準備好了。”

  韓笑被領著一路行到後院雅間,那裡已經布了一桌子的菜,聶承岩推了椅子進去,韓笑猶豫半天,終是一咬牙,決定要跟他說清楚道明白。她回過頭來,看到韓樂沖她眨眨眼,指了指隔壁另間雅房,未意他在這邊吃,韓笑點點頭,深呼吸一口氣,視死如歸的走進屋內。

  她借著淨手的工夫琢磨著該如何說,待坐下了,決定第一句話就要氣勢十足,於是她聲音洪亮的大聲道:“我絕不回去。”嗓門大得把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她定了定神,咳了一聲,換回正常語氣又說了一遍:“我,我絕不回去。”

  聶承岩輕輕“嗯”了一聲,從懷裡掏出一張紙來,遞給她。韓笑不知是何意,但還是接了過去,打開一看,竟是她的賣身契,她象被刺了一刀似的跳了起來:“我,我會掙錢還的,我不回去,我再不回去了。”

  “送你的生辰禮物。”聶承岩態度從容,與韓笑的慌張正好相反,他輕聲道:“你二十了,是大姑娘了。我沒什麼可以再送給你的,想來送什麼你也不會稀罕,這賣身契便還你吧,從今往後,你不是任何人的奴婢了。”

  韓笑一下傻在那,她以為他是來威脅她的,她以為他是來教訓她的,可他居然這麼溫柔的說她不再是奴婢了。

  “我……”韓笑咬著唇,忽然心裡說不出的難過,明明她做好了抗爭的準備,她堅持了這麼久,她覺得她可以做到,為什麼一下子卻覺得軟綿綿的使不出力。

  “我要做個好大夫。”韓笑也不知她到底在說什麼,但她總該說些什麼吧。

  “如今韓姑娘這三個字,已有了些名氣,許多人都認了你是個醫術高明的好大夫,你過去一直夢想要做的事,如今終是可以做到了。”聶承岩開始吃飯,他給韓笑夾了一筷子菜,說道:“你不再是我的奴婢了,又做了大夫,開不開心?”

  韓笑的眼淚吧嗒一下掉了下來,打在她那張賣身契上面,暈開了聶承岩的名字。

  聶承岩放下碗,拿了帕子擦她的淚:“你要的不是都有了,怎麼還哭了?”

  韓笑搖搖頭,她也不知道,的確她要的都有了,可她為什麼不覺得開心,她竟然越想越難過。

  “笑笑……”聶承岩喚她:“你生我的氣是不是?”韓笑點頭,又搖搖頭。

  “你不想再跟我一起了,是不是?”韓笑又點頭。

  她等了半天沒聽見聶承岩說話,轉了頭去看他,他皺著眉,凶巴巴的樣,她撇著嘴,淚珠兒還掛在睫毛上,一副可憐巴巴的表情。聶承岩忽的一戳她額頭:“看你現在這沒精打采的樣,我還是喜歡從前那個笑笑,又精神又可愛,又勇敢又喜氣,現在這副樣,我也不愛。”

  韓笑捂著額頭痛處,嚷嚷道:“那你不講理,冤枉我還罵我,還拿別的女人氣我,我也不愛。”

  聶承岩瞪她,然後忽然把筷子塞她手裡:“快吃飯。”

  韓笑傻眼,他們不是在吵嘴嗎?怎麼吃起飯來。這樣算是談完了嗎?她小心的再確認:“我說真的哦。我不回去,我要過自己想過的日子。”

  “嗯。”聶承岩不看她,自顧自的開始夾菜:“賣身契都給你了,可不是你想怎麼過都行嗎?”

  韓笑怔怔的,又仔細看了看他,覺得他不像是哄騙她的,可是一切都讓她覺得古怪又不放心,她想想還是學他一般,先吃飯。才塞了兩口,就聽得他似不經意的說:“你只管過你想過的日子,想去哪裡想做什麼都行,如果有天你覺得,你的日子裡能夠容得下一個臭脾氣、個性糟糕、腳又瘸、又孤單的男人,你就告訴我。”

  韓笑差點被米飯噎著,她使勁咽了下去,嚷道:“我不要,我和樂樂過,也挺好的。”

  聶承岩聞言頓了一頓,而後又強笑著應:“我認真想過了,這脾氣吧,是很難改的。傷過你的心,也是真的。腿腳反正這輩子也好不了啦,所以能保證的,只能是往後對你一心一意的好。”

  韓笑咬著唇,那種害怕受傷的感覺又浮了出來,她小小聲囁嚅道:“我下定決心了,我不想改主意。”

  屋裡很安靜,過了一會聶承岩道:“我也是,我也不改主意。”

  “我總會想起那些傷心事。”

  “沒關係,我等你能忘掉的時候。”

  “我,我叫不慣阿岩的,我們不適合。”

  “你叫我主子,我也愛。”

  “那,我還發過毒誓的,神醫先生說得對,他看得很清楚。”

  “笑笑。”他聲音裡的那種情緒讓她忍不住抬頭看他,他道:“笑笑,要勇敢。”

  兩個心緒複雜的人四目相對,她知道她勇敢不起來,他也知道事情不那麼容易,只是現在身邊有了對方,似乎一切都不敢這麼肯定。

  這天夜裡,韓笑握著揉成一團的賣身契睡了,她夢見了許久不見的爹娘,爹娘對她笑,爹爹還撫著她的頭說:“笑笑啊,要勇敢。”



  82前路迷惘

  她收拾妥當,出去下樓找了韓樂,他正在後院跟葉竹練習拳腳功夫,似乎聶承岩與她談了話沒鬧翻,他也可以光明正大與這些兄弟親近說話了。

  韓笑努力以平常心向賀子明他們幾個打了招呼,然後喚過韓樂,讓他陪自己一起去看看昨天那個紀含笑。一路走出去都沒看到聶承岩,韓樂主動跟她解釋:“聶城主出去辦事了,說是要去拜會幾位舊識。”

  “哦。”韓笑點點頭,有些刻意的體會了一番,終於還是承認自己心裡踏實了些。

  韓樂看她並無緊張慌亂,又不象與聶承岩重歸於好的樣子,終忍不住問:“姐,你到底怎麼想的?”

  “嗯?還得再想想,我再想一想。”

  “啊?”韓樂有些不明白:“那你過去那一年多腦瓜子都在幹嘛?”

  韓笑白他一眼:“樂樂……”

  “好吧,好吧,我就知道我不該問的。”反正問了也沒結果。兩人診視完了紀含笑,走了出來,路過那含笑閣,看到牌匾已經沒了,韓笑站了會,靜靜看著,然後步子穩穩的繼續往前走。

  “樂樂,我這一年多,一直想找回自己,找回那個背著你翻山越嶺什麼都不怕的自己。”

  韓樂嘻嘻笑:“現在你可背不動我了。”

  “是背不動了。”韓笑回頭又看一眼含笑閣,心裡還有些惆悵:“樂樂,我討厭我自己。”

  “我以為你討厭的是聶城主。”

  韓笑皺皺鼻子,露了小女兒態:“也討厭他。”

  “那我們趕緊找個豬肉鋪老闆,把婚事解決了。然後你在旁邊開家醫館,我來管事你來診病。”

  韓笑這次回身捶他一拳。

  “這可不是你自己說的?當初你哭著回來,這麼傷心,我都琢磨著怎麼替你報仇雪恨了。”

  韓笑咬咬唇:“我真沒用。”

  韓樂卻道:“要這麼有用做什麼?咱們又不是神仙,過好自己的日子,開心不就好了。”韓樂打小就被病魔折騰得很能想得開。

  韓笑用力點頭:“就是的,昨夜裡爹娘也與我說了。”

  韓樂嘻嘻笑:“你等了這麼久才等到爹娘教訓你啊,那昨天不是城主也與你說了不少話?”

  “嗯,他把賣身契還給我了。”

  韓樂驚訝了,他還以為依聶承岩的行事作風,怎麼都該是威脅誘拐的才對,怎麼把賣身契都交出來了?這用的是哪一招?

  “我今天早上在爹娘面前把那賣身契燒了,我讓他們別擔心我。樂樂,你也不必擔心,我只是……”韓笑說著忽然停了話,她看到客棧門前聶承岩正下馬車,他也看到她了,對著她微微一笑。

  韓笑也微微一笑,對韓樂繼續說:“樂樂,或許是我太不知足,但我真的希望,還能做回原來那個勇敢無畏的韓笑,還能找回原來的感覺。”

  韓樂也看到了聶承岩,他看看他,又看看姐姐,似乎明白過來。

  韓笑回了客棧放好醫藥箱子,然後又拉著韓樂去龍府。龍府在京城是大戶,很好找,韓笑他們一早也打聽好了。她走著去的,一路走,一路看看這看看那,聶承岩如昨日一般,推著椅子跟在她身後。路人看到聶承岩的眼神還是有驚奇有憐憫有輕視,聶承岩表情坦然,似乎他是再正常不過的。

  這次韓笑忍著沒回身為他推椅子,她走到龍府門前,向門房說了要見龍三夫人鳳甯,懇請通報一聲,那門房卻是看見了聶承岩,趕忙過來招呼:“聶城主,是找三爺嗎?快快請進。”

  聶承岩轉向韓笑:“與我一同去?”韓笑搖搖頭。

  那門房雖只是個看門的,在龍府當差也多年了,是個有眼力架的,一看這情形,敢情來找三夫人的,跟找三爺的聶城主相識?於是他趕緊道:“姑娘也請進吧,我即刻去通知三爺和夫人。”

  韓笑與聶承岩都進了龍府,坐在堂廳裡候著,韓樂和霍起陽都退得遠些,獨留那兩人相處,韓笑想想還是與聶承岩道:“我看望過鳳鳳便要走的。”

  聶承岩點頭,卻問:“十五的義診會,你不去瞧瞧嗎?”

  韓笑咬咬唇,他確是太瞭解自己。她答非所問:“那個賣身契,我燒了。”

  聶承岩說的話也是接不上她的話頭:“慢慢來,別急。”

  兩個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竟然都明白對方說的意思。這時候一個身影沖了進來:“笑笑……”來人喊話中氣十足,一臉驚喜,正是鳳寧。她誇張的一把抱著韓笑:“你捨得來看我了,我好想你,可龍三說你不在了,不讓我去百橋城。”

  韓笑忍不住笑了,這個鳳鳳,永遠是這麼有朝氣:“我確是不在了,這些日子一直在外奔走,說來話長。”

  鳳寧長長的“哦”的一聲,轉頭看了看聶承岩,又再看看韓笑,然後拉了她便走:“既然來了就多住幾天,我跟你說哦,這京城裡大好青年多得是,我替你張羅介紹,保證四肢健全,能跑能跳,性子也好,溫柔體貼……”她刻意嚷得大聲,走出老遠還聽得清楚她的話。

  龍三來得遲,趕過來只看得到自家娘子拉著韓笑遠去的背影,他原是不明所以,可一進堂廳看得聶承岩黑炭般的臉色,就知道自家娘子又幹了氣死人不償命的事。他無辜的一擺手:“我家鳳兒只是熱心腸。”

  鳳寧確是熱心腸,她還善解人意,起碼以她的經歷經驗,特別能理解韓笑的心情,她聽得韓笑說完了事情的緣由經過,只問了一句:“笑笑,你覺得如今有了精神開始新生活,是因為燒掉了賣身契,有爹娘鼓勵,還是因為他來了,他就在你身邊?”

  韓笑一愣:“我……”她竟然不知道。她最初是又怒又氣,不想見他,後來時間過去,變得害怕見他,再後來,已經不知道是怕見他多一點還是想見他多一點。

  她正發呆,一個婆子抱了個小嬰兒進來,後面跟著個五、六歲的女娃娃。婆子道:“夫人,二小姐喂好了,我抱她去午睡。”鳳寧點點頭,把那嬰兒抱到懷裡,嬌聲哄道:“俏兒吃飽飽了……”那嬰兒露出兩顆乳牙,咧著嘴笑,兩隻小胖胳臂揮著要摸鳳寧的臉。鳳寧親親她,伸手一旁乖巧站著的女娃娃也摟過來親了親:“寶兒也吃過了?”

  那女娃娃害羞的看了一眼韓笑,躲進鳳寧懷裡小聲道:“我想陪妹妹午睡,所以早早吃了。”

  鳳寧摸摸她頭,用頭向韓笑方向歪了歪,道:“喚笑笑姨好。”娃娃害羞的微笑,對韓笑道:“笑笑姨好。”

  鳳寧又道:“告訴姨你叫什麼名字。”

  那女娃娃膽子大了些,站了起來:“我叫龍寶兒。”韓笑驚訝的合不攏嘴,龍寶兒看著她捂起小嘴偷偷笑了。龍俏窩在鳳寧懷裡打哈欠,龍寶兒趕緊道:“娘,妹妹困了。”一邊說還一邊心疼的摸摸龍俏肉乎乎的小臉。

  鳳甯親親兩個孩子,把龍俏交給婆子,又對龍寶兒道:“寶兒替娘好好照顧俏兒哦,娘跟笑笑姨多呆一會。”

  寶兒聽話的點頭,跟著婆子回房去了。韓笑目瞪口呆:“鳳鳳,這都是你的孩子?”她壓根沒想到,鳳寧居然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娘了。

  “嗯。”鳳寧點頭,忽而又握起拳頭:“都怪龍三那個大騙子。”韓笑不明所以,鳳甯卻很快平復了情緒,她靠在韓笑肩頭:“可我後來想明白了,這個大騙子真心對我好,比別的都強。”

  韓笑似有所感:“鳳鳳,你說我該怎麼辦?”

  鳳寧側過頭微眯眼看看她:“笑笑,你說人生了病該怎麼辦?”

  “該治啊。”說到自己的強項,韓笑答得很順:“不同症有不同因,診清楚脈,下藥用針施療法,只要命不該絕,總能治好的。”

  “要是病得急,多喝藥行不行?”

  “當然不行,鳳鳳,你家有病人嗎?可千萬別急,得對症下藥,藥量藥時藥引都有講究,切不可亂服。那病患何處,讓我瞧瞧。”

  鳳寧卻是一笑:“笑笑,你把自己現在狀況,當成病患來治,可不就明白了。如你所說,千萬別急,對症下藥。那聶城主耐得住這麼久才來尋你,必然也是想清楚的。你既尋回重新開始的決心,又何苦逼自己這麼快做決定。”

  韓笑抿緊嘴,鳳寧又道:“我能理解你此時心情,當日我醒來,發現自己什麼也記不清,這龍府上下沒一人歡喜我,我也有過這種亂糟糟的絕望。”

  韓笑道:“我的確,把自己弄得很混亂很糟糕。”

  “你可比我強,你好歹有個能幹的弟弟,有一身醫術,知道自己的身世,有志向有目標。我當時卻真是孤立無援,所有人看著我的表情就象看見個笑話。不過我皮厚,我想通了,我能吃就吃,能喝就喝,不幹虧心事,也不讓別人欺負我,我過我自己的日子。”

  韓笑猛點頭,她離了百橋城,也是這麼想的。鳳寧拉著她的手,又道:“做好了自己,心就強壯了。若是不計較太多,自然就覺得自己得到得多了。笑笑,你當日帶著弟弟這麼艱苦都沒退縮,那是你知道自己無路可退,如今你眼前的路多了,反而挑花了眼。其實哪條路可能都不是絕境,但順著你的心走豈不是更開心。”

  韓笑咬咬牙:“可是如果走錯了呢?”

  “走錯就走錯唄,找條新路接著走。你不走,連錯的機會都沒有。難道你當日給弟弟找大夫的時候,也怕找錯大夫嗎?”

  韓笑回想了一下:“怕的,可是我沒辦法。”

  “那你給病人治病的時候,也怕會治不好他嗎?”

  韓笑又想想:“也怕的,可是我更怕我若不給他治他會死。”

  “那你如今與那聶城主分開,怕的又是什麼?”韓笑默然,她怕她與他都會不幸福。

  “笑笑,別著急,對症下藥。當初你一個小奴婢都敢跟聶城主相戀,如今你是鼎鼎有名的神醫,難道還愛不起一個瘸腿男人?”鳳寧揚眉笑道:“不必這麼快做決定啊,等你確認真不想要他了,我給你再找個新的,我認真的。”

  韓笑被她逗笑了,她抱著鳳寧:“鳳鳳,我太愛你了。”

  “嗯。”鳳寧咳了一聲:“龍三說,不許紅杏出牆,連念頭都不許有。”

  剛說完,門口真傳來龍三的聲音:“娘子謹記為夫的話,讓為夫甚感安慰。”韓笑猛的坐直了,驚覺自己在人家家裡很失態。龍三靠在門框那,痞痞的道:“笑笑啊,你家那個瘸腿的坐那快哭了,你去看看去?”

  “主子才不會。”韓笑脫口而出,而後又懊惱,明明燒了賣身契了,她的奴性究竟是有多強?

  鳳寧卻是笑:“你們間的稱呼還挺親昵,去告訴他啊,哭也沒門,這世上又不是只有他一個。”

  韓笑還真是去了,她仔細看了看聶承岩,他瘦了,精神卻還不錯,他並不象龍三說的那樣要哭了,可確是顯得有些不安。韓笑往好處想,雖然他處處掌控主動,起碼也會有沒把握的時候。

  她不說話,聶承岩就沉不住氣了:“那個鳳寧跟你瞎說了什麼?”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3:58 PM

 83近情情怯

  韓笑沒答話,她盯著聶承岩半天,忽然在想,不知他心裡怕什麼多一點。她問了,聶承岩沒明白,驚訝的張著嘴瞪她。

  韓笑想了想,用鳳寧的話舉了個例子:“就比如我給人治病,我會怕治不好,但我更怕因為我不去治把人害了。”

  聶承岩眨了眨眼睛,看著她不說話。韓笑咬咬唇,難道他還不明白她問的意思?可她真問不出口他到底是怕沒人愛多些,還是怕沒她愛多些,又或者他是怕把謝景芸忘了多些,還是怕她把他忘了多些?

  她覺得尷尬了,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吱唔了半天,突然道:“該到用飯時候了。”言罷,故做鎮定的往外走去。

  快走到門口,身後忽然傳來聶承岩溫柔的聲音:“笑笑,我怕你會害怕太久。”韓笑一愣,腳下不知覺的停了,聽到聶承岩接著說:“所以我來了,我害怕得不敢不來。”韓笑細一琢磨,恍然一悟,她臉一熱,什麼也沒說,小跑步一溜煙跑了。

  飯桌上,龍家布了好些菜招待貴客,韓笑、韓樂、龍三夫婦、聶承岩等坐了一桌,龍家老大不在家,龍二聞訊過來要見客,他一來便嘻嘻笑,與聶承岩打過招呼便一直盯韓笑瞧,瞧得韓笑有些彆扭。

  韓樂覺得這男的有些眼熟,卻記不得究竟是在哪裡見過。龍二的目光不止讓韓笑不自在,也讓聶承岩很窩火,他冷道:“龍二哥是犯了眼病還是怎麼著?要不要我給把把脈?”

  龍二笑笑不答,鳳寧看著,湊起了熱鬧:“聶城主醫術行嗎?要診病也得是笑笑來吧。”

  “那如此甚好,診一診也不是壞事。”龍二居然附合著。

  “還是小心點好,別沒病找病。”聶承岩毫不掩飾他的不高興。

  韓笑打起圓場:“龍二爺看著身強體壯,該是康健之人,不必多慮。”

  龍二又笑:“韓姑娘果然是神醫,光看看就知道我沒病,那我就放心了。”他話鋒一轉,又道:“那日在街上一見,聞得姑娘道要找個中意人家嫁了,不知這會子尋到了沒?”

  他話音剛落,只聽得“啪”的一聲,聶承岩手上的筷子斷了。鳳寧卻不看他,一臉好奇的問龍二:“二哥,你們認識啊?”

  這會韓笑和韓樂都想起來了,齊聲道:“是你啊。”

  龍二笑道:“可不正是我,看來咱們的緣份不淺,姑娘想找中意人家,便來了我家,我家三個兄弟,只有我未曾娶妻……”

  這次他話還沒說完,聶承岩的碗“啪”的一聲裂了,龍二溫聲勸道:“聶城主莫要在吃飯的時候練功了,我雖不懂醫術,也知道這樣對身體不好。”

  他不等聶承岩回話,又接著道:“我家有宅有地有鋪子,家境殷實,對了,還有藥材生意,姑娘為醫者,定會歡喜這個。我家兄友弟恭,一團和氣,你與我這弟妹又是好友,妯娌間也無間隙。韓姑娘,你看,我可是個能讓你中意的人選?”

  這次聶承岩手邊的東西沒壞的了,他就是黑著臉,直挺挺的坐著。龍三壓根不敢看他,只撫額道:“二哥,家裡生意還好吧?”不然怎麼會這麼閑沒事找事?

  “生意挺好的,這月營收又比上月強了。三弟是想向韓姑娘誇二哥的經商本事嗎?那你得直接說,這樣繞著彎的怕人家不好懂。”龍二轉向韓笑:“韓姑娘,你看,我們家裡就是和睦,我三弟也在幫我說話呢。”

  韓笑被逗笑了,龍二問:“姑娘這般開心,是覺得中意的意思吧。”

  韓笑道:“龍二爺真是風趣。”

  “那是,我不但風趣,我還溫柔體貼,身強體壯。”他頓了頓,補了一句:“韓姑娘可認真考慮考慮。”

  “多謝龍二爺。”韓笑沒正面答應,她知道聶承岩正盯著她瞧,她不看他,埋頭繼續吃飯。

  龍二討不著好話,轉向已經換了新碗新筷卻不動嘴的聶承岩,問道:“聶城主,菜不合胃口嗎?”

  “飽了。”

  “既是吃好了,那讓我家丫環推你去欣賞欣賞宅中美景,消消食可好。”

  “不好。”

  “聶城主還是這般不解風情啊。”

  “龍二爺也還是這般無聊。”

  “聶城主難道不覺得我與韓姑娘是良配嗎?”

  “呸。”

  “聶城主口齒不太清楚啊,這樣不會掌事做吩咐吧,百橋城裡各事務可還順當?”

  “順當的很,順當的把龍二爺的藥材買賣順走了兩成,還望龍二爺莫在意。反正龍家境殷實,不若我那百橋城,窮苦得很。”

  韓笑一邊豎著耳朵聽,一邊低頭認真往嘴裡塞菜,鳳寧撐著下巴覺得沒勁了,這小氣巴拉的二哥敢情是為了被搶生意找人不痛快了,不過她看看韓笑,又看看聶承岩,心想著二哥這遭也未必是幹了壞事。

  當天稍晚,韓笑猶豫了好一會,還是拒絕了鳳寧讓她住在龍府裡的邀請,她與韓樂回到了客棧。果不出她所料,聶承岩也放棄了龍府的好環境,跟著她回到客棧來住。他的輪椅上不得樓,只進住在後院雅房。韓笑一回去就躲在樓上,聶承岩只得望樓梯興歎。

  入夜,韓笑在屋內呆不住了,他離得她這般近,她想起鳳寧問的話,難道真是因為他在身邊了,她才能變得勇敢?可她分明記得,她變得怯懦正是因為遭他的棒喝。

  韓笑猶豫又遲疑,最後終於決定按自己想做的去做。她下了樓,找了賀子明打聽聶承岩的動向,知他在房裡一直沒出來,她便轉到廚房,下了一碗面給他端了過去。

  霍起陽看到她來顯得異常高興,他指了指房門小小聲道:“一直在生悶氣。”韓笑點點頭,站在門口又遲疑了一會,終是讓霍起陽替她開了門。

  聶承岩躺在床上,卻沒有睡,聽得門開了,沉聲喝道:“何事?”韓笑剛走進去,來不及應,聶承岩已經聽得腳步聲不對,呼的一下撐著坐了起來:“笑笑?”

  韓笑把面端進去放桌上:“我看你今天兩頓飯都沒好好吃。”

  聶承岩喜出望外,趕緊道:“我是餓了。”他伸了手向她,讓她來扶,韓笑卻當沒看到,擺了筷子小菜:“餓了就吃點面吧。”

  “笑笑,我腳疼。”他的語氣透著可憐,那意思自己一人不好坐上椅子。

  韓笑轉頭白他一眼:“我還心疼呢。”

  聶承岩一僵,自然明白她說的心疼的可不是指心疼他的腳,他微歎口氣,無奈地自己探手拖過椅子,撐著坐了上去。他轉著椅子到了桌邊,一邊嘀咕著:“我真的腳疼,三日內肯定有雨。”

  韓笑不理會,只把筷子遞他手裡,他趁機去握她的手,她卻把手一縮,把筷子放在碗上。

  聶承岩終是不敢造次,老老實實拿了筷子夾面吃,一邊吃一邊道:“還是笑笑做的飯好吃。”他孩子氣的討好表情,還偷偷看她。韓笑覺得心軟了:“若是有雨,備些藥草泡泡腳好些。”

  聶承岩大喜:“好,好,你說泡我就泡。”

  韓笑一時間也不知該接什麼話好,兩人就這般靜了下來。聶承岩放了筷子,伸手將她的手握在掌心裡,這次韓笑沒有掙,只看著他。

  聶承岩認認真真地道:“笑笑,我知道我傷了你的心,我……”剛開口他就語塞了,他明明想了好多理由很多說辭求原諒,最後竟然一個都說不出來,他啞了半晌,最後終只吐出一句:“對不起。可我真的是很愛你,這點絕無虛言。”

  韓笑看著他,她覺得自己真是古怪,這種時候她要麼該生氣要麼該感動,可她居然還能鎮定的看他。她也靜了半晌,然後問:“你喜歡我哪一點?”

  聶承岩皺起眉頭,她是還生氣,還鑽牛角尖,所以為難他嗎?他心中警覺,打起十二分精神應對,可是這個問題很難答。

  “嗯,就是喜歡了。”雖是真話,但他想想覺得這個說法好象很敷衍,看韓笑臉色也似乎不滿意,忙著急的補充:“你在我身邊,我就會很開心。”

  “我在身邊,你不也每天發脾氣嘛,哪裡有開心。”

  聶承岩忙道:“可你若不在了,我連發脾氣都沒勁了。”

  “那你亂發火還有理了。”

  “我……”他就知道她現在定是不好哄,他想了又想,真是沒話好說,只得道:“我沒理,所以你回來管著我好不好?”

  “我管不了你,你是大城主,我是小奴婢。”她很順嘴的便說了。

  聶承岩一呆,臉一下沉了,他啞著聲音問:“你真這麼想?”

  韓笑自知失言,但話說出了口,她又不想收回,倔著性子抿著嘴點了頭。聶承岩不說話了,他知她心結,特意交了賣身契出來,就是想讓她能看開他們間的距離,她定是明白的,卻用這個理由來傷他。

  “我……”韓笑忐忑,期期艾艾的不知說什麼好,看他一臉受傷難過,她忽然體會到他當日傷她時的心情,本是無心,傷得卻重。她心裡更是難過,忍不住想喚他,開了口卻又是:“主子……”

  聶承岩一震,抬眼看她,眼神中的脆弱讓韓笑恨不得把自己舌頭咬了。聶承岩看她半晌:“你想喚我什麼都行,我心裡,卻是當你是我妻子的。你有心結,我又何嘗沒有。我是個瘸子,凡事都得依仗旁人的照顧,我脾氣大,黑心腸,你最是不喜歡這些的,我……”

  韓笑心裡“呯呯”亂跳,她悔得不行,明明是想著好好與他談談,她沒辦法這麼快就下定決心,可她並不生他氣了,她想告訴他,她需要再多些時間克服自己的問題,可這怎麼就莫名其妙地被自己弄得這般僵呢。她真的是越來越讓人討厭了。

  聶承岩很想自己呆會,可他知道若是今天沒有說透,讓她出了這個門,怕是今後更沒機會挽回了。他努力克制了情緒,喚她:“笑笑……”想好好再說說話,卻見她低著頭落了淚。他心裡一急,將她拉過來摟在懷裡:“這是怎麼了,我不是怪你,我說的是真的,我確實有配不上你的地方……”

  韓笑搖搖頭,淚落得更凶:“我討厭我自己。”

  “沒關係。”他伸手去抹她的淚:“我喜歡的,我再喜歡不過了,你討厭的,都交給我好了。”

  韓笑摟著他的頸脖,放任自己依偎在他懷裡,卻還是搖頭:“主子,我該怎麼辦,我好害怕,我真的怕。”

  聶承岩心疼得不得了,抱著她一個勁的哄:“你在怕什麼?我來了,我不是來了嗎?有我呢,笑笑,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的錯,別怕,有我呢。”

  韓笑一個勁的哭,她怕他們不幸福,她怕他們兩顆有了裂痕的心再不可能恢復如初,她怕他們貪戀心中的眷戀卻發現現實再不如記憶中的美好。

  “笑笑,笑笑……”聶承岩抱著她,輕拍她的背,喚著她的名,這久違的溫暖讓韓笑一下覺得倦了,她哭著哭著,就這麼睡了過去。

  聶承岩站不起來,沒辦法在不擾眠的情況下將她輕巧地搬到床上,可又不想把她交給旁的人,於是只能硬撐著在椅子上抱著她坐了一夜。



  84重拾信心

  聶承岩並沒有說謊,他的腳確是疼得厲害,第二天天氣果然變得陰沉起來。又因為抱著韓笑的緣故他的腿被壓了一夜,又是直挺挺地坐在椅子撐著,第二天舊疾就犯了,竟是坐也坐不住,只得躺在了床上。

  韓笑一早從聶承岩懷裡醒過來覺得自己失態,也沒好意思正眼瞧他,著急忙慌的跑回房去了。待她緩過勁來,又惦起紀含笑的病,拉著韓樂走了一趟。然後又覺得好多話想跟鳳寧再聊聊,於是又獨自跑去了龍府,待她回到客棧,已是近晚飯的時候。

  這趟去龍府鳳寧沒再說大道理,卻是把自己的故事與韓笑說了,韓笑不知是否昨夜裡與聶承岩說開了話,又受了鳳寧故事的鼓勵,竟然也能明明白白把心裡話說了出來。鳳寧最後又把那個問題擺了出來:“你怕他傷心多一點,還是怕自己傷心多一點?”

  韓笑帶著這個問題回去了,她一路走一路還在想,而眼看著離客棧越來越近,離他越來越近,她忽然一下覺得自己有了答案。她跑著回到了客棧,興沖沖的往後院去,卻被霍起陽攔了:“主子正休息,不好打擾。”

  韓笑一愣,要知道沒有聶承岩授意,霍起陽是絕不會攔她的。這讓韓笑如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她訕訕的回到樓上,越想心裡越不是滋味,是昨晚自己惹惱他了,所以他今日使性子?韓笑也把自己關在屋裡,所幸韓樂也出去了,倒也沒人擾她。

  韓笑自己一人悶悶吃完晚飯,早早就睡了,她越想越難過,這時霍起陽卻來敲房門,說是聶承岩找她。韓笑一聽,立馬道:“我睡下了。”

  她聽得霍起陽在外頭吱唔了兩聲,似乎欲言又止,但終還是退下。韓笑抱著被子心裡又煩躁起來,他到底是怎麼回事,一會對她熱一會對她冷的。她翻來覆去睡不著,忽聽得外頭似乎嘀滴答嗒下起小雨,韓笑忽地明白過來,她飛快的穿衣,趿了鞋就往樓下跑。

  一口氣奔到聶承岩的門前,霍起陽在院角露了個臉,見是她,笑了笑點點頭,退下了。韓笑推開房門走了進去,看到聶承岩躺在床上,她把房門關了,走近些想看清楚些,剛到床邊,卻被他一把擒住了手腕。

  “你不是說睡了嗎?”他哀怨的口吻象個受委屈的孩子。

  “你是不是腳疼了?”韓笑想去翻被子看他的腳,卻被他拉著往床上拖。

  韓笑急急喊著“等等……”一邊趕緊在被他拖上去之前蹬了鞋。聶承岩將她摟在懷裡,心滿意足的歎口氣,輕聲道:“是疼,疼死了,可你都不理我。”

  “我一回來就來找你了,可你讓霍大哥攔我。明明是你不要見我,這會卻怪起我來了。”

  聶承岩緊緊抱著她蹭了蹭,把頭埋在她胸前嗡聲嗡氣的道:“我是怕我腿病犯了,你嫌棄我。”

  “我哪有。”

  “你一早就往外跑,也不來看我,昨天我明明告訴你我腳疼的,也不見你放在心上。我等了你一天,你就是不回來。”他委屈得不行。

  韓笑內疚起來,她老實交代:“我,我沒注意這個。我去看了那個紀姑娘,她好些了,然後我又去找了鳳鳳,跟她聊會天,我一時沒想到你會病了。”

  “哼,反正誰都比我重要。”他埋怨著,卻是將她摟著緊緊的,半點也不願松。

  韓笑咬咬牙,鼓足勇氣反駁:“那你也得檢討你自個兒,你沒事總喊疼,那喊多了人家就會分不出來哪次真哪次假嘛。而且我一回來就來找你,你自己又使性子……”她想想,推推他,問道:“那後來怎麼又想著讓霍大哥叫我去了。”

  聶承岩嘟囔著:“我想跟你過一輩子,我瞞得這次又瞞不了下次,你要是嫌棄,也不差這一次了。”他握著她的手撫在自己臉上,眼睛盯著她瞧:“笑笑,以前我不怕你嫌棄,因為我若是病了,你定是心疼的,如今卻不一樣了。”

  韓笑眼眶一熱,把頭埋在他肩窩,聽他接著說道:“你看,我也是怕的。可是比起怕你嫌棄,我更怕你連嫌棄都不願了。以前是我錯了,我跟你賠不是,你回來好不好?”

  韓笑終忍不住又落了淚,埋在他肩窩一個勁點頭,這兩年她流的淚,比她過去十八年流的都要多了。韓笑一邊在心裡唾棄自己的軟弱,一邊道:“主子啊,要勇敢。”

  聶承岩被她逗的撲哧一下輕笑出來,開口聲音卻有著哽咽:“笑笑,你也是,要勇敢。”

  韓笑聽得他聲音嚇一跳,要抬頭卻被他按在懷裡動彈不得,她嚷道:“讓我看看你。”

  “不行。”他啞著聲說了這兩字,再不言語,只緊緊抱著她。韓笑心頭一軟,他難道也是落淚了嗎?她撫上他的後背,緊緊偎著他。

  兩人安靜良久,韓笑輕聲問:“腳泡過藥了嗎?”

  “嗯,泡過的。”

  “那這會好些了嗎?”

  “你陪著我,就好些了。”

  韓笑應了好,靜靜陪了他一會,終於又道:“讓我瞧一瞧,好不好?”聶承岩想了想,終是答應了。韓笑爬起身,掀了被子,卷了他的褲腿仔細看,他的腿腳比起過去瘦巴很多,看著很不健康,難怪他掩著不想讓她瞧。

  聶承岩見韓笑不說話,期期艾艾的道:“我以後會認真活動腿腳的,真的。你別……”嫌棄兩字他終是沒有說,韓笑也當不知道,她按壓著他腿腳的穴道,他沒防備,疼得吸了口氣。她惱了,他知道,所以她下手一點都不輕,可腿腳這般痛,他心裡卻是舒坦。

  韓笑握著他的腳,抻抬按壓,為他做著診治,她越看越是難過,道:“若是瘦下的這些肉長不回來,我可就不要你了。”

  聶承岩止不住的笑:“能回來能回來,你天天做飯給我吃,一定長回來的,我喜歡你做的飯。”

  韓笑用心為他活動著腿腳,心裡頭真的在盤算著明天給他做點什麼吃的好。這一夜,韓笑沒有再出他的屋子,兩個人說了很多話,有自責,有鼓勵,有表白,有埋怨,但更多的是那些毫無意義的瑣碎家常,甚至好些遇到的不解病例也討論討論。

  這夜韓笑偎在聶承岩懷裡沉進夢鄉的時候,恍惚覺得自己回到了過去,她學了醫術,她與聶承岩相戀,她那麼開心,其實所有的阻礙與現在都一樣,只是過去她不多想,她只有勇敢,那樣的她反而快樂。

  “主子。”她迷迷糊糊的就是想喚他,他“嗯”了一聲,也迷迷糊糊的應:“笑笑。”他溫柔的輕拍她的後背,促她入睡。於是,她真的睡著了。

  第二日,韓笑精神抖擻的醒來,她臉上是掩也掩不住的喜悅神采,她很忙,忙著去給聶承岩做早飯,忙著替他更衣,忙著照顧他如廁,忙著為他梳頭,忙著在他目光一直追著她的時候臉紅。

  她不知道霍起陽、賀子明和韓樂他們在外頭擺桌慶祝,慶祝這近兩年的苦日子終是到了頭,她只知道聶承岩心情很好,就連下了一整天的雨都沒讓他皺眉頭。他這般開心,她也覺得甚是愉悅。

  他們說好,要把雲霧老人找回來,就算他還固執己見,不能給他們祝福,他們也希望當著老人的面把婚事辦了。他們還說好,不再去想這段日子的不快和傷心事,不計較稱呼,不計較身世地位,不在意對方的缺點缺陷……

  很多原先只是心照不宣的話這次全都挑明說了出來,韓笑保證她一定會勇敢,聶承岩也承諾他一定守著她督促她,讓她變回原來那個她自己喜歡的韓笑,兩人沉浸在幸福之中。

  三日後,韓笑正在屋裡陪著聶承岩,她整理醫藥摘錄,他在看生意上的卷宗,正是安寧和睦的氣氛,那紀含嫣卻跑了來求見。韓笑嚇了一跳,她昨日才去看了紀含笑,她的病已是明顯好轉,只要按囑咐診治調養下去,便會大好,如今這妹妹跑來,難道出了什麼事?

  紀含嫣似有些為難,最後終是說了此行目的,原來竟是為家妓館的好友來求醫的。“我們姐妹這行當的確不體面,但也是為生活所迫,這京城裡不少象我們這樣的女子,得了病,羞於啟齒,也不好治。就算嬤嬤發了善心,肯找大夫,那些男大夫要麼是應付差事,要麼是醫術不行,我相識或是聽說的,已是死了好幾個了。我姐姐有幸,遇得韓姑娘神醫,這幾日已是見了好轉,其它館裡的姐妹有聽說,便求著,也想讓韓姑娘給救救命。”她說著,跪了下來磕頭。

  韓笑咬咬唇,卻聽得聶承岩道:“你治了這些個,定會有別的娼女也來求醫,這類病,可不是個別的問題。”

  韓笑是明白的,她這兩年遊醫,見識了不少病例,但因著她與韓樂勢單力薄,為現實狀況和自身安危考慮,她避開了一些棘手的病人,為娼女們治病,悄悄的治一個便罷,若是為好些個全治了,求醫者眾,這名聲這風險,別說她一個女流之輩,便是德高望眾的老大夫也擔不了。

  韓笑轉頭看向聶承岩,如今她有他了,他一向是支持她的,他一向能為她撐起她的勇敢。聶承岩稍想了想,只問了韓笑一句:“你想不想給她們治?”

  “想。”韓笑用力點頭,大聲應著。人不分貧賤,不論地位身份,都該得到救治的機會,這是為醫者該做的事。她的這個答案,讓紀含嫣感恩的再磕頭。

  聶承岩笑了,伸手握著韓笑的手:“這般有生氣,確是我原來的那個笑笑。既如此,便治吧。你放心去做想做的,萬事有我。”

  他這話說得韓笑心裡一暖,那句“是我原來的那個笑笑”更是讓她激動,她顧不得紀含嫣還在一旁,一下撲在聶承岩的膝上,偎進他懷裡:“主子……”

  聶承岩撫著她的發,說道:“笑笑,你是個好大夫,我一直都知道,你定會成為一個好大夫。”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3:59 PM

  85幸福生活

  為娼館裡的女子治病的事,在聶承岩的安排下開始了,出於保護韓笑的目的,聶承岩並沒有讓她進入娼館,而是象上次一樣,在娼館附近找了個小院,讓病人自己上門來。他給韓笑配了助手,調了數個護衛,又專門為她撥了好些藥材,韓樂跑前跑後,為這事組織張羅。

  有神醫給娼女治病一事,果然很快在娼女之間傳開了。如聶承岩所料,京城裡娼館不少,聽得消息紛紛奔相走告,竟然短短時間就有人打聽上門求醫。韓笑正式給娼女治病那天,正是五月十五,是御醫們在百福寺給百姓們義診的日子。韓笑錯過了她來京城最想看的盛事,但卻一點都不遺憾。

  上門來求醫的女子越來越多,韓笑忙得吃飯喝水都沒顧上。但好心未必有好結果,在診病的第五天,一位嬤嬤找上門來,讓韓笑搬到她的娼館裡給姑娘們治病,韓笑不從,那嬤嬤欺她外地來的,竟然撒潑,自然是被護衛們趕了出去。但這般一鬧,左鄰右裡們看了個清楚,於是韓笑給娼女治病之事便在百姓中傳開了。

  娼女見不得光,娼女有病更是忌諱之事,別管她得的是風寒還是只摔了腿,總之只要有不舒坦了,被尋常人知道便會往暗裡想,更何況來診病的大多數也確是不好啟齒的毛病。於是韓笑的那個小院被嫌棄了,許多人路過都得繞著道走,大有連她門前都是髒的下不了腳之意。

  韓笑的進出遭到了指指點點,韓樂對此相當氣憤,但又阻止不了人們的想法,他心疼姐姐之余,不禁責怪韓笑太過任性,又嫌聶承岩對韓笑太過縱容。

  韓樂勸姐姐去小院時戴個面紗,遭到了韓笑的拒絕:“我又沒有做壞事,遮遮掩掩的,反而顯得心虛。”她雖然這般說,但一路遭人用那樣的眼神盯著瞧,心裡自然也是不舒坦的。韓樂又建議以後都坐馬車去,韓笑點了頭,但仍開心不起來。

  當天韓笑回到客棧,聶承岩便察覺她情緒不對,他問:“有病人治不好?”韓笑悶悶的搖頭,悶頭搗鼓手上的雜物。聶承岩看她半晌,伸了胳膊向她:“笑笑,到我這來。”

  韓笑扭頭看他,咬咬唇,終是掩不住難過撲進他懷裡訴苦:“主子,明明只是治病救人的事,為什麼他們也要看不起。”

  聶承岩明白過來,親親她的發頂:“這樣的情景你在做這事之前不是就已經知道了嗎?”

  “可是真的發生,心裡還是會難受。”她撇撇嘴,象個孩子:“我當然不是在乎,就是會覺得不舒坦。”

  聶承岩笑笑:“那你打算怎麼辦?”

  “樂樂讓我以後都坐馬車去,不讓他們指來指去的。”

  “嗯。”聶承岩應著,撫她的發:“那就坐馬車去。”

  可是第二天韓笑回來,還是不太開心:“他們對著我的馬車指指點點的,今天病人還少了,會不會被他們擾的,最後病人也不敢來了?”

  聶承岩沒說什麼,第二天竟然讓韓笑棄了馬車,而他陪著她一路走著去診病的小院。路邊的小販,鋪面裡的商家,宅院的門房或是巷道街邊的百姓,有不少在偷偷打量他們,而後竊竊私語幾句。

  韓笑道:“主子,你不必陪我受這些,我沒事,我才不怕這個,我只是心裡會不舒服,也擔心病人受影響。”她是心疼他的,他原本坐輪椅就易遭人指點,如今陪她一塊,怕是更惹非議了。

  聶承岩卻問道:“笑笑,你記不記得當年我不願坐這椅子出去見人,而你在藥房大院那惹了麻煩,我沒了法子,只得去找你,那時候你很高興,你推著我回岩築,路上對我說的什麼話?”

  韓笑想了想,這事她當然記得,聶承岩那時初初傷癒,對外貌穿著異常講究,破天荒的坐了椅子出來見人,她想起來了:“主子,你今日精神不錯,髮式衣裳均大好,很是瀟灑倜儻。”

  聶承岩聽了哈哈大笑,惹得韓笑也禁不住跟著傻笑起來。聶承岩爽朗的笑聲招得路人更是側目,他卻是一指這些人,對著韓笑說:“笑笑,看,一群呆頭鵝。”

  聽得這話,兩位婦人撇個白眼進屋去了,“啪”的一聲用力關上房門。韓笑看著她們,想起自己當初確是暗諷雲霧山上那些盯著聶承岩瘸腿瞧的人,如今他卻用來鼓勵她。韓笑也大笑起來,推著椅子的步伐輕盈起來。

  可他們是想開了,病人們有些還無法釋懷,一些原本托姐妹跟韓笑約好要來看診的沒來了,重症該複診的有兩個也沒來,韓笑暗暗著急,聶承岩卻不同意她上門去找,他道:“自己的命自己不著急,有什麼事那是她們自己該的。連這點承擔都沒有,你上得門一趟,又有何用?”

  韓笑沒了辦法,只得用心醫治那些願意來求醫的女子。聶承岩每天陪著她從客棧走到診病的小院,下午再接她,從小院走回客棧。

  走到第五天,一大早客棧門口卻來了客,是鳳甯和龍三,還帶著兩個孩子。鳳寧笑嘻嘻的道:“聽說每天早晨有人走路活動筋骨,我們也想參加參加。”於是這一家子當真跟著韓笑和聶承岩走了一路。

  這天路兩旁的人們表情很精彩,他們沒想到京城鼎鼎有名的龍家人也會跟這兩個怪異的異鄉人有說有笑的走一路,還一起進了那個治髒病的小院。

  鳳甯和龍三帶著孩子陪著走到第三天,來診病的病人多了起來,韓笑一人忙不過來,龍府還調派了人手支援。龍二雖被鳳甯說是小氣巴拉,但還是撥了藥材過來以示支持。

  這天下午韓笑正準備回客棧,卻是來有一位貴客。

  “如意公主?”韓笑這回是真的驚訝,看著身邊人呼啦啦的跪了一地。

  如意嘻嘻的笑著,這二年未見,她似完全恢復了尊貴氣派和神采,看著韓笑想跟著行禮,趕緊托著她:“你認得我這許久了,從前從未這般施禮,這會子倒落了俗了。”

  韓笑也笑了,問:“公主前來是何事?”

  “聽說你這裡好玩,我也湊熱鬧。”所以帶著好幾個公公、宮女、護衛的,生怕人家不知道公主駕到。

  韓笑一聽這話,又看這架式,明白了幾分。稍後聶承岩到了,看見公主略有不悅,但聽曉她的來意,倒也不再說什麼。一隊人浩浩蕩蕩的往客棧走,如意特意讓隨從們遠遠跟在後頭,她不過是要個氣勢而已,不必跟太近,而自己卻是拉著韓笑說說笑笑,沿路百姓這次是真嚇到了,那個給人治髒病的,竟是這麼大的來頭?

  大家正偷在屋子裡偷偷看,一匹駿馬飛奔而來,馬上坐著的,是個獨臂俊朗的年輕人,眾人又再吸一口涼氣,這可是獨臂將軍穆遠?

  穆遠來到近旁,跳下馬來打招呼:“韓姑娘、聶城主。”韓笑開心的點頭應了,聶承岩的眉頭卻皺得死緊,今天這兩天不請自來的人,他都不喜歡。

  穆遠對聶承岩的態度不在意,只轉頭也對如意公主招呼了聲:“公主。”如意皺皺鼻子,問道:“你怎麼會來?”

  “有人報你帶著好些人跑到市街裡,我來看看。”穆遠一點也沒掩飾擔心公主闖禍的意思。如意嘟了嘴,伸手溫柔的撫了撫穆遠的馬脖子:“我可沒搗亂。”馬兒似乎對公主頗熟悉,扭著頭一副受用的表情。穆遠笑笑,沒再說話,只牽著馬伴在她身旁,也一路跟著韓笑他們走。

  公主和將軍的出現不需多,一次足矣。韓笑發現現實就是這麼殘酷,不但是誰的地盤誰管事,而且權勢當頭,比你辯百句都強,這些事她原本就是知道,不過真發生後體會更深。

  市井中的傳言越發多了,每個版本都不一樣。有說聶承岩他們來自全天下最厲害的醫城百橋城,韓姑娘是福星妙手,所以到哪都是橫著走,連皇親貴族都要給面子。還有說神醫韓姑娘根本就是皇親,流落在外學得一身醫術,女子不得參與初一十五的百福寺義診,所以換了個方法為國集福。還有說韓姑娘是龍三夫人的親妹妹,龍家想更深的集權,入宮為醫,壟斷藥材生意,所以讓她在市井中為女子治病出出風頭。總之越傳越邪乎,每個說法都有人深信不已。

  但對韓笑來說,怎麼傳的都無所謂,最重要病人們敢上門求醫了,甚至有些尋常百姓也上門問診,韓笑每天都充實忙碌,心裡頭甚是高興。

  時間很快過去,聶承岩盤算著在京城的事務打點的差不多,韓笑看病人也看了不少,他想帶她回百橋城去了。回去韓笑沒什麼意見,但對要把韓樂和幾名護衛留在京城裡不滿。

  “我跟樂樂不要分開,他跟我一起回去。”

  “笑笑,不是跟你解釋了嗎?我在京城這邊的生意後續得有人打點,難得樂樂這一段是一路跟到尾的,他瞭解明白,他是我教出來的,事情能辦得怎麼樣我心裡有數,又是自家人,交給他我放心。我留子明和葉竹他們跟樂樂一塊,他的安全你不必擔心。龍三那邊我也說好了,樂樂在京城裡,就住他們那,凡事都有個照應。”

  那句自家人讓韓笑臉紅了紅,可她還是捨不得:“可是樂樂從來沒有一個人留在異鄉。”

  “笑笑,樂樂是大人了,他也該立業了。”

  這話說的合情合理,韓笑說不得什麼反駁的來,她有些傷心的去找了韓樂,韓樂其實是很高興能有機會獨當一面,對姐姐的只有一個擔心:“你這次是真的決心跟城主在一塊了嗎?”

  韓笑點點頭,韓樂道:“那就跟他回去吧,等你們辦喜事的時候,我定會回去送你出閣。再說了,你往好處想,我在這邊努力掙錢,若是你有不開心或是不想跟他過了,我們到時有大把的銀子可以逃跑。”

  韓笑被逗樂了,可冷不防身後傳來咳聲,姐弟倆回身一看,竟是聶承岩。聶承岩對著皮皮的韓樂沒了辦法,無奈的道:“樂樂,我這當姐夫的可得怎麼防著你點好。”難道放到京城了還不行?

  他孩子氣的表情惹得姐弟倆都笑了,忽得想起當年,兩人竟齊齊一撲,大叫著撲到聶承岩懷裡。聶承岩哇哇大叫:“哎,別撞翻了,你們倆都不是小孩子了,鬧什麼鬧,這椅子擠不下,樂樂,你一邊去,我抱笑笑就好……”

  可韓樂不幹:“你以為姐夫是這麼好當的?”他偏要鬧,韓笑哈哈大笑,差點被擠得摔下去,被聶承岩急急撈回來抱好。韓笑一直笑一直笑,她覺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了。

  可在回百橋城之前,卻還發生了一個變故。那日韓笑最後一天去小院給病人診病,放多病患得知她要回鄉,不再看診,竟然紛紛來訪,送禮的送禮,叩謝的叩謝,還有許多是趕著這最後的時候來求診的,長隊一路排到了街尾。

  而在客棧這邊,聶承岩也有訪客。來者是宮中御醫官程亮程大人,他與百橋城素來交情不錯,百橋城的許多進宮藥材就是經他的手進行的買辦。宮中御醫勢力分兩股,一派跟著皇上,是程大人這系,別一派則是傾向太后的。程亮的來訪,讓聶承岩很慎重,可他萬沒料到他此行竟是來挖他的心頭肉的。

  程亮先是說他研究多年的續筋接骨通脈的診治方法和用藥有了突破性的進展,這兩年已經治好了不少手腳筋脈斷裂或是骨傷致殘的病人。聶承岩起初沒會意,他只是一下明白過來這是個大商機,腦中正飛快的盤算著百橋城如何能介入並從這事裡獲利,卻聽得程亮接著道:“這樣的傷病,用老夫的藥和方法來治,只要是受傷七八年之內的,老夫都有把握可以治好。”

  聶承岩的腦子裡一頓,忽然了悟了這話後面的意義,他慢慢的對上了程亮的眼睛:“程大人的意思,七年之內的舊傷都有把握?”

  程亮點點頭,遞過來一個卷宗,上面記錄了他治癒的傷例以及醫理用藥之道,其法雖未詳細解釋,但聶承岩暗諳醫道,所以一看之下,竟也明白了幾分,這法子雖是奇難,但絕不能否認它的可能性。聶承岩看著,內心一陣激動,手都不禁有些抖了,難道說,他還有能重新站起來的一天?

  程亮看著他的反應,伸手取回了卷宗,緩緩說道:“聶城主的傷情我是知道的,當初雲霧山神醫先生特意將你的傷症狀況寫下送來與我,可惜那時老夫對此症的研究並未有進展,不過今日終是有所突破,如果聶城主願意,老夫可為聶城主療傷。”

  這簡直是天降大喜,聶承岩激動不已,他說不出話來,他怎麼會不願意,他根本是求而不得啊,聶承岩呼吸又呼吸,終是算勉強平復了情緒,誠心道:“如此,多謝程大人。”

  程亮點點頭,彎下腰來仔細看了聶承岩的腳腕舊傷處,又問了好些傷情的問題,然後又說了幾個治療的依據和方法,他說的有理有據,很有說服力,聶承岩內心的希望又多幾分,他已經開始在想要怎麼跟韓笑說說這個大喜訊。

  可接下來程亮的話讓聶承岩驚訝了,他說:“宮裡的醫官封爵再過五個月就要開始了,這次百福寺的義診,太后那邊做了手腳,把許多病人都搶走了,我們這邊失了顏面,所以近來希望能引進一些新的人才,做些有影響的事出來。”

  聶承岩皺了眉頭,沒由來的覺得這樣的事讓他很不舒服,但他還是道:“百橋城內名醫不少,我回去後可挑選些,給程大人推薦一二。”

  “倒不必回百橋城,眼前便有合適人選,聶城主若有誠意,必是可為老夫引見的。”

  聶承岩心裡一緊,雖是想到了,卻仍問:“何人?”

  “福星妙手,韓姑娘。”程亮老實不客氣的說了,接著道:“素聞這神醫韓姑娘與聶城主關係不一般,老夫也不會做奪愛之事,韓姑娘來宮裡助我研究藥草,診治奇病,只需三年。三年之後,老夫便撤了她的女官之職,放她出宮。聶城主的腿腳之傷久矣,治個兩三年也該有好轉,到時與韓姑娘重逢,豈大歡喜。”

  聶承岩握緊椅子扶手,被程亮的話打懵了,他知道這是程亮為他治腿的條件,果然天上不會無緣無故落下好事,要治腳,就得獻出笑笑嗎?

  程亮等了半晌,看聶承岩呆呆的說不出話,於是抿抿嘴角,起身告辭:“聶城主,此事的確事關重大,既關乎聶城主的腳傷,多想想也是應該,老夫先告辭,三日內,望得聶城主的答覆。”

  他一抱拳,轉身離去,可還沒走到門口,身後聶承岩說話了:“不必等三日,我現在就可答覆你。”

  程亮腳下一頓,回過身來。“我做夢都不敢想能有重新站起來的一天,可是……” 聶承岩直視他的雙眼,清清楚楚的道:“我與笑笑不是關係不一般,她是我的未婚妻子。她善良勇敢,很有醫學上的天賦,她的福星妙手,確是名不虛傳。可她不愛虛偽的權勢之爭,不願受人擺佈,她單純的只希望能治病救人,我一個瘸子,能為她做的不多,但保有她這份快樂,我想我還是能做到的。”

  程亮皺起眉頭,辯道:“進宮為女醫官,也是治病救人,研習高深醫術,還是造福天下,雲霧山中弟子,不是也有數人在宮中為醫嗎?”

  “程大人,你捫心自問,在宮裡,真的這麼單純研習醫術,治病救人?雲霧山中勾心鬥角,權派之爭已是不少,宮中更是過之。研習醫術?若真是研習醫術,何必招笑笑入宮?她是有我百橋城做靠山,是有龍家人脈關係,是對穆家有恩,為穆家軍滅夏國立了大功勞,是與如意公主舊識,是在京城為女子診病診出了名聲,她遊醫兩年,在各城中確是大名鼎鼎……若笑笑入宮,要立功勳不難,要拉攏權勢也易,但那個地方,笑笑不會喜歡的。”

  程亮被聶承岩一語道破目的,臉上有些掛不住,聶承岩又道:“再者說,漫漫三年,什麼事都可能發生,莫說三年之後笑笑還能不能回到我身邊,如今便是三個月,三日,我都不願與她分離。”

  聶承岩盯著程亮:“程大人醫術高明,可惜聶某今生再無站起的福份,只好謝過程大人了。”

  程亮噎了半天,終於勉強道:“三日之約依舊有效,聶城主若是改了主意,可隨時來找我。”

  他拂袖而去,聶承岩呆坐半晌。

  當晚,韓笑終是發覺了聶承岩的不對勁,因為他異常熱情和粘人,抱著她不肯放,還老調重彈,要求她保證不會嫌棄他的瘸腿。韓笑吸取了教訓,終是認真問他,聶承岩也學了乖,有心事不敢再瞞,於是拗不過,把程亮的來訪說了。

  韓笑細細問了那病例卷宗記載的療治之道,頓覺此術高明,聶承岩嚇得臉一白,將她按在懷裡緊緊抱著:“莫去想這個,我的腳都這麼多年了,定是好不了的,你莫要為了研習這個醫術把我丟下。笑笑,我等不了三年的,我們一日都不要分開,你遊醫這些日子,我在百橋城那苦苦熬著,又不敢找你,心裡又惦記你,我們好不容易才又在一起,你可切莫為了這個再把我拋下了。”

  “我不會的,我怎樣都是與你一起,一定不分開。”

  聶承岩雖得了保證,但心裡終是不踏實,他纏著韓笑,纏著纏著,卻熱得出了火。這次韓笑沒再抗拒,只酡紅著臉小聲道:“你要是再綁著我,我可不依。”

  聶承岩正是肌膚相親之時,只覺香膩銷魂,聞言調笑:“那換你綁我。”言畢還真是摸了長鞭遞給她。韓笑臉紅得欲出血來,卻也不甘示弱,當真拿過鞭子,可惜完全不會用,擺弄半天,讓聶承岩只當是在勾引。

  兩個人融為一體之際,韓笑嚷嚷著:“我還沒綁上,不行,不算……”她被他堵了唇,吮上小舌,再說不出話。

  好半天聶承岩在她耳邊輕輕道:“我幫你綁著,好不好?”韓笑披著發,嬌喘著騎在他身上,害羞的靠在他肩頭,早忘了鞭子去了哪。

  神蕩魂銷之後,她發現這個不要臉的主子居然把他們兩人纏綁在了一起,她就這樣與他緊緊貼著並肩躺倒,在他沉入夢鄉之前,她被要求著一遍一遍的說愛他,不離開他。

  第二天,聶承岩醒來,正欲抱著他的笑笑撒撒嬌,卻發現她已經不在屋裡了,他有過前車之鑒,嚇得猛地坐了起來,顧不得身上未著片縷,就一個勁的喊人。霍起陽趕緊進屋來回話,說韓笑一大早便出了門,說是中午便回來。

  “有人跟著嗎?”

  “有的,子明和樂樂都跟著呢。”

  “她今日不必看診了,這是要去哪裡?”

  “韓姑娘沒說。”

  “是去龍府告別嗎?可不是說好我們一起去嗎?你遣人去龍府問問……還有,去那個小院也看看……還有穆府,還有如意公主那……”

  霍起陽領命趕緊去了,聶承岩自己收拾妥當,坐立不安,那傻姑娘,不會想去找程亮吧,她不識程亮,也不可能能入宮,那她到底是去了哪裡?聶承岩這一等,竟然就等了一上午,他焦躁不安,正準備親自出去找,穆遠卻找上了門。

  原來韓笑確是要去找程亮,她也確實入不了宮,於是她一早去找了鳳甯,鳳寧帶她去找了如意公主,如意公主再幫她約見了程亮。

  公主怕這當中有什麼問題,又遣人告訴了穆遠,穆遠於是跑來接聶承岩,欲帶他去把韓笑接回來。

  聶承岩當然是迫不及待的跟著去了,原來公主約的地方竟然不是宮裡,而是她宮外靜修念佛的齋堂處。待聶承岩趕過去,只看到青草蔥翠的坡跟前,韓笑一個人悶悶不樂的站著。

  “笑笑……”他大聲吼著,不顧一切的推動椅輪往她那沖去。

  韓笑聽到他喚,嚇了一跳,轉身過來,正看著聶承岩的椅子失控的撞過來。她一聲“主子”還未喚出口,便被聶承岩撲過來緊緊抱在懷裡,這一撲沒關係,只是一個沒站住一個站不住,兩個人摟著一路滾下了草坡。

  穆遠有些傻眼的看著那兩個忘乎所以的男女,轉頭問如意:“什麼情況?”

  如意道:“我也沒弄明白,好象是程大人治療腿腳之事,韓笑跟他討論來著。他們是這麼說的,可是我覺得很象吵架,但吵得全是醫理醫術的那些話,我全沒聽懂。後來吵完了,程大人灰溜溜的走了,但笑笑好象不太開心。”

  穆遠歎氣:“沒事就好。”他看看滾下坡的那方向,有些擔心:“要不要去扶他們?”

  “讓他們呆會吧,有事自然會喊了,沒動靜自然是無事的。”如意留下一眾僕役,轉身往一旁的亭子去。

  穆遠跟了過去,說道:“皇上不是發了話,想為你指婚的嗎?你若有中意人選,何不與他商量商量。”

  如意笑笑:“我就別再禍害別人了,吃齋念佛也挺好的。等父皇忙過這陣,我還是與他說,讓我出家了吧。”

  穆遠一呆,跟上兩步,急道:“還是別出家吧……”

  坡底下,聶承岩緊緊抱著韓笑:“你又惹我生氣,又讓我不痛快是不是?”

  “我只是來探討一下醫術問題。”韓笑也回抱著他:“主子,那個法子不行,初初受傷一年內的,治癒的希望還有,他說七八年,根本就不可能。他考慮的不周全,細究起來,有些醫理並不可行。你傷的重,當初還有毒,又這麼久了……”

  她還沒說完,便被聶承岩堵了嘴。韓笑在他的吻下終是安靜下來,他道:“我不在乎,笑笑,就算是真能治,他要用你換,我是不會換的。就是因為我瘸了,老天爺才把你送給我的,你看,這事擺明瞭可不就這樣。我不換,拿什麼來我都不換。”

  韓笑眨眨眼:“你想的是這個?我想的是,他到底是怎麼能做到舊傷也能治的,我昨晚一晚上都沒想通,所以今天必須得問清楚了。”

  聶承岩瞪著她半晌,突然吼道:“笑笑,昨晚這樣,你還能想一晚上這個?到底在你心裡,醫術是第一位,還是我是第一位?”

  這是個無解的,永遠頂在聶承岩心頭的難題。

  韓笑呵呵傻笑,用力親他好幾下安撫著:“主子,我們回家吧!”

  聶承岩瞪她,瞪著瞪著,終是心軟了下來,他把她緊緊抱著:“好,我們回家!”



  尾聲

  一年後,聶承岩陪著韓笑外出,久尋不見的雲霧老人回到了山裡,他為自己立了一座墳,又給韓笑留了信:別忘了你們的誓言,我的醫書,要務必看完。

  待聶承岩與韓笑回來,雲霧老人也不知去向,不知是在墳裡,還是另有他處。但白總管所說,雲霧老人病重,怕是真的去了,只是自尊心太強,不想讓兒孫看到他那副模樣。韓笑看了信,心裡說不出的難過。聶承岩與她在墳前磕了頭,拜了天地。

  韓笑仍然沉迷醫術,致力於治醫救人,雲霧老人留下的那一屋子醫書,她都認真仔細的看了。那一年,她有了孕,聶承岩將她看得緊緊的,哪也不許去,於是她便專心的看書,這天終於看到書櫃最後一排的最後一本書,那書裡,居然夾著一封信。

  “丫頭,不知道你要多久才能看到這封信,若是花了很長時間,莫怪我,不能將我的醫書研習完,那你做的孫媳婦我也是不服氣的。阿岩是個倔脾氣,跟我的性子太象了,他的一生被我害了,若是不能讓他幸福,我在地府都難安。如果你受了點挫折阻力便不願與阿岩在一起,那你是配不上他的。因為人的一生很漫長,要陪在一個脾性如此的殘腿男人身邊,你的韌性不夠強,便陪不了他太久,若陪不了他太久,那不如早點散了的好。

  如果你能看到這封信,表示你這麼長時間以來,還一直陪著他呢,那我只問你一句,除了在我面前發的那不嫁主子的誓言,難道你與阿岩之間,都沒有發過相守一生的誓嗎?他這般緊張你,定是會讓你說過一遍又一遍吧,那麼,請你們倆,別忘了你們發過的誓。”

  信不長,韓笑看完了卻是淚流滿面,她拉著聶承岩,窩在老人的那間書屋窗前,看著那被老人摩挲出痕跡的窗臺,交握著手,一定要讓對方一生幸福。

  有時候幸福很遠,有時候很近,近的時候別不在意,遠的時候別害怕抓不到。雖然不是相愛就能相守,可是欲相守,就一定要愛的夠勇敢。

  愛,要勇敢!

  《融岩》 —完—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4:06 PM

本帖最後由 寒玥 於 2012-11-9 04:10 PM 編輯

  番外1:彆扭醋男

  聶承岩終於如願以償帶著韓笑從京城回返百橋城,心裡是說不出的高興。兩人分離太久,重聚之後只覺得感情更甚從前。

  聶承岩確實如他所言,本性難移,那霸道跋扈的性子自兩人獨處後很快又露了苗頭。聶承岩想著,在京城裡有病人占著笑笑,回到百橋城那是有更多的病人占著笑笑。他這個可憐的偽主子兼枕邊人如果不趁著這一路的時光好好獨佔韓笑的注意力,那他就是個大傻子。

  “笑笑,我餓了,我想吃你做的飯。”

  明明有酒樓大廚做的美味,他卻偏要韓笑為他炒個家常菜,還能霸著菜盤子,誰也不讓吃。

  “笑笑,我渴了,我想喝你倒的水。”

  其實誰倒的水味道會不一樣?

  “笑笑,我已經快兩年一滴茶和酒都沒喝了,你還沒有表揚我。”

  那明明是他該做的,還有臉討表揚。

  “口頭表揚份量不夠,要不你加個親親什麼的,我受的鼓勵會比較大。”

  什麼叫得寸進尺,這個就叫得寸進尺。

  “笑笑,你今天才幫我按摩一次。多按摩幾次身體好得快,來嘛,再幫我按一次。”不給他按摩有話說,按摩了一回也有話說,多按摩幾回肯定還有話說。

  “笑笑,你累不累,休息一會,來,到我身邊來。”

  看吧,果然是有話說的。

  “笑笑,今天天氣好象不錯。我還不想起,你也別起了,多陪我躺一會。”

  賴床就賴床,關天氣好什麼事?再說躺在床上,怎麼能看到天氣不錯的?

  “笑笑,馬車顛得我暈,你抱抱我。”

  韓笑認識聶承岩這麼久,從不知道他坐馬車會頭暈,學醫這麼長時間,也從不知道抱一抱能治頭暈的。但她還是過去抱了,聶承岩賴著躺在她懷裡,一點也沒覺得害臊,甚至臉上還掛著大大的得意笑容,哪有半點頭暈的樣子。他握著韓笑的手,在自己臉上摩挲,忽而一想,哎呀,這段會不會吃的太好,休息又好,人就胖起來了呢?他可不想把肉都長回來了,那笑笑該不心疼他了。

  韓笑想得卻是另一件事,那個程亮程大夫治斷筋的理由其實是可行的,所以輕傷新傷完全可以治癒,可老傷有沒有辦法呢?象聶承岩這樣的是不太可能能治,但其它類似的病症,說不得還能有機會。

  那幾天他們在客棧多住了幾日,因為有個生意上的事要商談,聶承岩終於不再纏著韓笑,去辦了自己的事。韓笑趁著這難得的空閒,開始研究變續筋接脈之術,她一沉進去就很難拔出來,而生意的事永遠比醫術研究要簡單,所以待聶承岩空了下來,韓笑卻是還在鑽研思考。

  於是冷落無可避免,聶承岩過了這一段舒心的好日子,此刻遭了這待遇,自然是不滿。尤其是他知道韓笑程亮的那個醫術理論冷落他,他更是賭心。

  這腿腳殘疾是他心裡最在意的,其實說白了就是最害怕韓笑嫌棄的,如今韓笑研究這個,他心裡真打鼓。於是匆匆安排上路,想轉移她的注意力。

  可沒料到接下來的幾日天氣又不好了,聶承岩的腳痛得要命,可這當口他是怎麼也不想跟韓笑提這事的,他的態度一會熱一會冷,也讓韓笑不高興,忍不住說了他幾句。

  聶承岩被心上人訓了,心裡極不痛快,加上腳疼難忍,那臉色黑得跟什麼似的,韓笑也不說話。可不巧車內氣氛壓抑,車外卻是下起了大雨。這雨大的,車子不好走,車夫和外頭騎馬的護衛都遭了罪。聶承岩腳疼得臉都白了,韓笑這才發現他犯病,往日下雨他疼一疼便過了,可若是犯起病來卻是麻煩,而且他著急趕路,藥也沒備全。於是韓笑趕緊吩咐霍起陽冒雨去買藥,讓車夫黑子找最近的客棧落腳。

  客棧找到了,韓笑先撐了傘跳下車,黑子快手快腳在車門那搭了木板斜坡把聶承岩推下來。韓笑把傘伸過去遮著聶承岩,聶承岩卻是生了氣,一張口就沖韓笑嚷:“你這個笨女人,撐傘會不會撐啊,你看你身上全濕了,你要敢生病就給我試試……”

  韓笑心裡甚是無奈,明明生病的那個是他,他卻還有精神氣警告她不許病。黑子把聶承岩推進客棧,迅速跑到掌櫃那要房間。韓笑俐落的收了傘,把傘順手塞到聶承岩手裡,道:“好了好了,那交給你撐著總行吧。”這把聶承岩噎著了,抱著傘乖乖不說話了。

  這客棧不大,只有樓上客房,聶承岩的椅子不方便,可一時也沒別的辦法。韓笑看他疼得厲害,也有些緊張,讓黑子先去廚房拿薑和大蔥和燒熱水,想快些先給聶去了疼。她自己跟兩個小二試圖把聶承岩的椅子搬上樓去。

  但這客棧樓梯太窄,不能容下並排的兩人一椅,於是韓笑只得讓開,讓小二一前一後的直著抬上去。可樓梯又窄又陡,小二不好使力,抬一階頓一階,讓聶承岩在椅子上顛得直喘氣。

  韓笑著急的囑咐小二當心,聶承岩更是耐不住脾氣大聲罵:“什麼破客棧,見鬼的上樓都上不得了。”罵了二句又在那吸著氣忍痛。韓笑看不到他的臉,聽著聲音就覺得心疼得不行,只得哄他:“我的好主子,你就省著點氣力吧,一會又該難受了。”

  可這話又點著聶承岩的痛處,他努力轉頭,看不到小二身後的韓笑,只得直拍著椅子把手叫:“你又嫌棄我,你又嫌棄我了,你過來,你過來……”韓笑過是過不去了,只能在後面為難的直搓手:“你別生氣,別著急……”那兩個小二使了吃奶的力好半天也只抬上了三四階,姑娘急的不行。

  這時一個濃眉大眼的年輕人沖了過來,他一把撥開韓笑,拎開在輪椅後頭推扶的小二,只用單手就把那輪椅撐住了。最上面正使勁拉輪椅的小二看他這動作,吃了一驚,那年輕人一揚頭,沖他示意:“你閃一邊去,別擋著。”他臉色嚴肅,嚇得那小二也顧不上了,手一松,趴在樓梯欄杆那就翻身出來。

  韓笑還沒反應過來,那個年輕人已經把聶承岩連人帶椅的一口氣抬到了樓上。韓笑趕緊追了上來,道了謝。聶承岩心裡卻是相當不痛快,他不但顯得象個廢人,這年輕漢子露這手,更把他給比下去了。他悄眼看著韓笑,這會子也不敢沖她發火了,只得板著臉不說話。

  那年輕人對聶承岩的黑臉毫不理會,對韓笑也沒留意,只匆匆一點頭,又抓著跟上來的小二道:“你別跟我扯廢話,快去幫我請個正經的好大夫來。”

  聽到請大夫,韓筆心裡一動,聶承岩握著她的手爭取注意力,韓笑趕緊把他往房裡推。那被年輕漢子抓著的小二哭喪著臉求饒:“這位爺啊,這大夫都被請去別處療傷了,這麼大的雨,也不好跑遠了請,請不來的。剛才那大夫雖然手生些,但這小傷寒還是能治的,您就先試試他的方子,小的去抓藥,明兒天一亮,小的再給您找個別的大夫來可好。”

  韓笑聽得小二這話,趕緊從屋子出來跟那年輕人道:“多謝公子適才相助,小女子識得醫術,只是我家主子也有病痛,需要馬上處理。若公子信得過,我半個時辰後可替公子那的病人診治。”

  那年輕人聞言將韓笑上下一打量,似在琢磨她是否可靠,最後終於是一點頭:“那就麻煩姑娘了,病的是我媳婦,我們住在天字一號房。”這時黑子與小二抱著一大堆韓笑要的東西跑了上來,韓笑匆忙沖那年輕人一點頭,進屋去了。

  聶承岩在屋裡很不樂意:“笑笑,我不舒服,可你看別的男人比我多。”

  韓笑拉了屏風擋在床前,讓黑子和小二在屋裡把薑蔥等放大盆裡用熱水燙了,自己在給聶承岩脫衣擦身,聽他這話沒好氣道:“你瞎說什麼,沒聽那人說嘛,是他媳婦生病了。”

  “有媳婦的也得防。”聶承岩一把把韓笑摟著:“我不管,反正你得最心疼我,最在乎我,別的病人排後邊,病人家屬排在後邊的後邊,最好不讓排。”

  他撒起嬌來,說話的語氣跟方才在外頭大發脾氣是判若兩人,只聽得屏風外頭“咣鐺”一聲,似水壺摔地上的動靜,緊接著是小二慌慌張張的道歉:“對不起,失手了,失手了。”

  韓笑撲哧笑了出來,用嘴形說著:你把人嚇著了。聶承岩臉一板,正要開口罵外頭那個煞風景的,韓笑低頭在他唇上輕輕一吻,他一呆,脾氣是不發了,但很快把韓笑拉了下來,深深吻住。

  外頭黑子說東西準備好了,拉上小二告退出去。韓笑掙開聶承岩,道:“快,去泡一泡,我一會給你施針。”

  “不要,再親我一下,你比那些個藥都好使。”

  韓笑不依的拍他一下,還是掙出來,把屏風搬開,把聶承岩用輪椅運到大盆裡,聶承岩狼狽的滾到盆裡,摸著一手的薑片,心裡直歎氣,他這個破身體啊。

  韓笑探手給他按按穴,低頭在他眉心親了親:“別板著臉,很快就不痛了,別讓我擔心。”

  聶承岩抬著臉來,嘟著嘴,韓笑被他的孩子氣表情逗笑,遂了他的意吻上去。聶承岩滿意了,心想著:比我健壯又如何,腿腳好又如何,反正笑笑是我的,誰也不許搶。



  番外2:只想對你好一點

  韓笑安頓好了聶承岩,依約前去天字一號房給那年輕漢子的媳婦診病,聶承岩不放心,讓霍起陽跟著去了。

  那年輕人介紹自己叫淩越山,他媳婦叫水若雲,因為淋了雨,所以發起燒來了。韓笑點點頭,沒問問題,直接就先給那年輕的小媳婦把上了脈。

  她一邊診脈,那淩越山一邊在一旁仔細的看著,絮絮叨叨的說著他媳婦這幾天的狀況,吃了什麼,做了什麼,淋雨淋了多久,看得出他著急又緊張,該是個疼媳婦的人。那個生病的水若雲一句話也沒說,只是沖著淩越山笑笑,似在安慰。這讓韓笑對他倆的好感巨增,她自己在愛著,自然明白難得有情人這道理。

  她診完了脈,讓霍起陽在門外等著,然後說自己的診斷,她說水若雲這段應該胃口不好,吃不多沒食欲,然後多夢盜汗寐不能安,甚至連女兒家小日子的狀況,日常排泄等微小的情況她都能說出來,她說的這些都對,準確的讓淩越山吃驚。

  淩越山又問了些風寒症的病理等等,韓笑一一解答了,但她說水若雲的病並非單純受寒所致,不能用治風寒的方法下藥。這下子,她從淩越山的表情裡能夠看出,他對她的醫術現在才算是有了信任。

  原來淩越山也是曉得些醫理醫術的,之前請了個大夫來看過水若雲,開的是風寒方子,可在淩越山的細問之下,那大夫並不能說得出個完整的門門道道來,於是淩越山生了氣,覺得這大夫診得不對,遂逼著小二再去請別的大夫,這才有了適才客棧堂上的一幕。

  韓笑看了看剛才那大夫開的藥,果然是如淩越山所料,方子並不對症。韓笑診斷水若雲近兩年中過毒,受過重傷,之後是救治回來,不過因淩越山盲目給媳婦進補,照著醫書藥譜所載的一通療補,照本宣科之下調而不理,反而慢慢積下了病根來。

  淩越山聽了,仔細琢磨,確是如此。韓笑道水若雲是體內虛熱太甚,加上近期焦慮惶恐,又正好碰上今日情緒太過激烈,而內熱阻滯引發。她說的甚有條理,淩越山一下子是服了氣,連連點頭。

  韓笑給開了藥方子,交給外頭候著的霍起陽,讓他招呼小二去抓藥。又另外細細寫了許多調養的食譜藥膳,平時裡調養的法子等,淩越山一個勁的道謝。

  韓笑叮囑淩越山房事不可過密,水若雲聽了臉紅得快滴血,韓笑又道水若雲現在這身體狀況,一年內不要有孕的好,最好能按她的方子好好養一養,其實就是飲食上注意,多走動少憂慮就好。淩越山連連道謝,把他倆用的避孕花藥丸子和方子給她確認了,韓笑眼睛一亮,她是最愛奇方秘藥的,這花藥之術,她習得一二,卻不得精,也沒處學去,見了淩越山那方子,如獲至寶。許多花種花類她倒是沒有見過的,淩越山對她心存感激,便應承送她一箱子花種花譜。

  兩人又聊了一會,這時霍起陽過了來,說屋裡聶承岩發了脾氣,若是韓笑再不回去,要親自過來抓人了。韓笑笑笑,趕緊起身告辭了。

  回到屋裡,不待聶承岩說話,韓笑便撲將過去討好道:“你看,你看,我拿到了什麼?是花藥方子,好些奇花我都沒聽過呢。”她獻寶似的把單子給聶承岩瞧,聶承岩只應付似的掃了一眼,然後一把將她擄到床上抱著。

  “是那個男人給你的?”

  “嗯。”韓笑一邊脫了鞋一邊在他懷裡掙扎著再多看兩眼那方子:“方子是我多抄了一份,他答應送我一箱花種花譜。”

  聶承岩不高興了:“他討好你做什麼?”

  這話說得,韓笑白了他一眼,“人家就是對大夫的報答,以前不也有好些病人家屬給送這個送那個的嗎?”

  “可他們送的大多你都沒要,這個你要得很歡喜。”

  “哎呀,你莫小氣。”韓笑低頭親親他:“是花藥呢,咱們雲霧山沒有的。這世上奇珍異草靈花神藥如此多,我們有幸見多一樣是一樣啊,到時研究好了,百橋城不也可以用上嘛。”

  聶承岩抱著她喃喃的輕聲道:“百橋城有用也比不上讓你歡喜。”

  韓笑沒聽清,她還在看手上的花藥方子,一邊看一邊跟他說了說淩越山他們的狀況,說這淩少俠對媳婦好著呢,讓這個彆扭主子別多想。聶承岩摟著她,忽然腦子裡閃過剛才看那方子時的印象,他“咦”了一聲,又抬頭仔細看了:“是避孕方子?”

  韓笑點點頭,把方子折好,跑下床去夾到她的書裡。聶承岩一個勁的喚:“笑笑,笑笑,笑笑……”

  韓笑快手快腳放好了書往回跑:“來了,來了。”

  “笑笑,我們不要避孕,有娃娃了就生啊。”生下來笑笑就肯定跑不掉。

  “這會子不合適啊。”笑笑跟他講道理:“不是說好了,回到雲霧山找到神醫先生再拜堂的。況且我們這麼久沒回城裡,回去肯定很多事情等著呢,這要是有了孩子該不方便了。”

  聶承岩道:“可我們不是已經先喝好了交杯酒的?那個不算拜堂嗎?”他不高興了:“我不喝酒很久了,是你答應那個算交杯酒,我才跟你喝了一杯,這會子要是不算了,那我不是白喝了?我可不答應。”他想想:“要不,我們回去就先辦了婚事,等老頭回來再補一個。”

  “再等等吧,這種事急也急不來。”韓笑一邊答,一邊照例開始給他按摩腿腳。“還痛不痛了,好些沒?”

  聶承岩“嗯”了一聲,任韓笑擺弄自己的腿,然後他躺在那苦思對策。韓笑笑了笑,俯過去親親他的臉:“回百橋城再說,反正這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

  “嗯。”聶承岩又應了,可是還躺那琢磨呢。好半天韓笑給他按摩完,開始收拾東西,又喚了小二拿了熱水,然後拉了屏風,自己擦身洗澡。她洗著洗著,聶承岩忽而道:“笑笑,我想起來了,我這腿腳不方便,還有一個很吃虧的地方,你洗澡什麼的,我竟然一次也沒瞧見。”

  韓笑在屏風後頭正潑水擦著肩,聞言真是哭笑不得。“你淨瞎說,這哪是吃虧,君子守禮,非禮勿視才對。”

  聶承岩撇撇嘴:“兩口子談什麼君子,我不是君子,你也別對我守禮。”屏風後面韓笑“咯咯咯”的笑,笑得聶承岩更心癢了。

  又過一會,他又想起一個重要問題:“笑笑,你說那個姓淩的,對他媳婦很好?”

  “對呀。”韓笑著好衣裳,拉開屏風,收拾好屋子。

  聶承岩看著她幹活,不說話了。韓笑知他心裡又犯毛病,待都收拾好了,爬上床窩他懷裡,親了他一口道:“在我心裡,你最好了,誰都比不上。”

  聶承岩一喜,可又悶悶道:“我把你氣跑過,你還曾經想著不要我了。”

  韓笑抱著他嘻嘻笑:“不是說好了,不許翻舊賬的嗎?你再提醒我你有多糟糕,我就真得好好琢磨了。”

  聶承岩一板臉,瞬間變回聶城主,他惡狠狠道:“一天瞎琢磨,怎麼不琢磨些好的?”

  韓笑一點不怕,她把被子裹好了,回道:“嗯,這話說得沒錯,你跟自己好好說說。”

  聶承岩想想也樂了,他纏著韓笑,手掌已經探進她衣裳裡:“那我們這會子做點正經事。”

  “不要。”韓笑拍開他的手:“你今天發了病,得好好休息,不許胡鬧。”

  “這不是胡鬧,是再正經不過的事。”

  “再鬧我就生氣了。”

  “……那好吧。”他嘟囔著,抱緊她老老實實培養睡意。

  韓笑心裡偷偷笑,別看他平時裡挺橫,但其實對她是真的好。

  聶承岩心裡確實是想著要對韓笑好一點,再好一點。他借著跟淩越山一個客棧,有偷偷觀察了,雖然見面機會廖廖,但他還是觀察到了。淩越山每頓飯都有給他媳婦布菜,噁心起來還會喂她兩口,出門會給她親手披上披風,扣好扣子,會給她捋捋頭髮,拍拍鞋上的灰。聶承岩心裡那個鄙夷,哼,他這哪裡是照顧媳婦,他這是養孩子呢,瞧那德性,男子氣概全無。

  再說了,這淩越山的老婆,太嬌氣了,哪有他的笑笑半點好。

  他心裡雖是這麼想的,可後來他跟韓笑一桌吃飯,他卻不由得總想著要給韓笑夾菜,可他夾來夾去,夾到的總是他面前的菜,擺得遠些的,他夾不到,他也站不起來。要知道擺他面前的都是他愛吃的,擺的遠的才是笑笑愛吃的。他氣悶的瞪著那菜盤子,韓笑不明所以,照平常似的給他布菜,還問:“是想吃這個嗎?我給你夾。”

  她給他夾了,他卻不高興,韓笑問:“怎麼了?”聶承岩不答,只悶頭苦吃。後來再吃飯,聶承岩要提前坐陣餐桌前,指揮著布菜的小僕,這個菜放他面前,那個菜放遠些,最後開吃的時候,他高興了。

  他面前的是笑笑愛吃的,他給笑笑夾,遠些他構不著的,是他愛吃的,笑笑給他夾,他越吃越開心,這麼辦實在是太圓滿了。

  聶承岩還花大價錢訂了個又軟又厚又漂亮的披風,按韓笑的身高訂做的,東西送來之後,他親手給韓笑披上了,當然這個過程中韓笑得遷就他的高度彎了彎腰,不過這不影響聶承岩的心情,他也能給心愛的人出門時披個披風。

  可韓笑回家的時候披風卷在了包袱裡,原因是她穿不慣:“這樣行動好不方便,我得背醫藥箱子,挖藥草,寫方子,還有得走幾個醫鋪子……拖著這披風,不方便呢。”

  她說的是實情,聶承岩心裡明白,可還是覺得挺鬱悶,他看到韓笑褲角上沾了草屑,想給她拍拍,可他坐在輪椅上彎下腰,卻構不著她的褲角。韓笑順著他的動作一看,趕緊自己拍掉了,又順勢蹲下來,給他理了理他的袍子下擺。

  她抬頭看看聶承岩,他似乎有些難過,便趴在他的膝上問:“你怎麼了?”

  聶承岩看著她,撫了撫她的頭:“笑笑啊,我只是想對你好一點,再好一點。”

  韓笑明白過來,握著他的手,親了親,然後捂在自己臉上:“你對我好得不能再好了。”

  “不,沒有你對我的好。”聶承岩把她拉起來,抱在自己懷裡:“你不知道你有多了不起,你拯救了我。”

  韓笑忽然心裡也有激動,她緊緊抱著他:“你才是最了不起的,真的,若沒有你,哪會有今天的我。是你成就了我。”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4:09 PM

  番外3:如意公主(1)

  她叫蕭意如,是蕭王朝第三任皇帝的第十三個孩子。

  她的母妃是當時皇上最寵愛的如妃。當然,要獲得這份寵愛不容易,要保有這份寵愛更不容易。後宮裏多少雙眼睛盯著,就等著找些理由使些絆子讓如妃不好過。

  可如妃也不是好對付的,她在皇上準備要立太子之前懷了孕,這一下掀起驚濤駭浪。有人等著看好戲,有人忙著做好戲,但如妃確有兩手,她把皇上迷了心竅,當眾許諾如妃這胎若是生了個男娃,就立為太子。

  這以後,後宮就一直不太平,如妃的飯菜每日都暗地裏驗了無毒再入口,散步的時候前後左右都有侍衛護駕,連絆著石子摔一跤都害怕。如妃這麼辦不是沒道理的,確是有很多人希望她肚子裏的孩子不要出生。

  漫長的孕期,在如妃緊密防範中有驚無險的度過了,可麻煩終於還是在生產的那一天出現。她難產,生了一整日還未生出,御醫說大人和孩子看來只能保一個。

  如妃心裏明白,這個若生不下來,她以後也難有孕,宮中美女甚多,一個沒有子裔的妃子,下場能好到哪里去?可若生下來是個男娃,那今後可是九尊之位,榮華盡享。所以如妃賭了,她拼了命也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可如妃賭輸了,她丟了性命,生了個女兒。

  好在皇上對如妃確是深愛,對她留給自己的女兒視若掌珠,他賜名蕭意如,又封為如意公主,將她交給一直無出的皇后撫養,希望這個女兒今後事事如意。

  可惜皇上想錯了,在這後宮裏,有親娘都未必能過得好,何況是沒親娘的公主。如意公主被皇后帶到了六歲,雖不說受折磨,但不如意的事卻是常有,要知道當年皇后最恨的就是如妃,如今看著這如意公主越長越象她,對她豈能疼得起來。

  六歲之後,皇后將如意過繼給了靈妃,靈妃當年也受寵過一陣,可惜自她流產之後,再不能生育,她天天緊張兮兮,愁眉緊鎖,很快便讓皇帝生了厭。皇后將如意丟給靈妃,想著兩個討厭鬼湊一塊,省了大家的清靜。對這皇帝原本是不同意的,可皇后舌燦蓮花,說靈妃性子象如妃,又曾失去過孩子,定會疼如意的。加上皇上心底裏對靈妃確是有愧,想著過個孩子給她,也算補償。

  於是如意便到了靈妃宮裏生活。她在皇后身邊時,皇后再不喜她,也不敢明著對她如何不好,畢竟人擺在自己身邊,若是出了什麼事她該如何交代?如今人到了靈妃那,皇后可就沒什麼顧忌了。

  靈妃那生活用度日常用品比不得其他宮裏,宮女太監們也無甚勢力,都得看著別的宮裏的臉色過日子。靈妃雖有心好好照顧如意,但依她目前的條件,也只能是讓她溫飽,儘量不受別的宮欺負。

  好在如意公主身邊有位忠心耿耿的崔公公,他當初是如妃宮裏掌事的,受過如妃不少恩惠,如妃去了,能讓他繼續盡忠心的就是這個小公主,所以他時時相守,事事相護,又仗著皇上對如意確是有幾分寵愛的,所以倒也沒什麼大事發生。

  不過如意公主慢慢長大,她懂事了,會看臉色了,會琢磨人心了,她有著聰慧的頭腦和堅強不屈的個性,她敢爬樹敢跳水,敢跟皇子們打架,敢指著嬪妃怒?,哪個太監宮女對她或靈妃不敬,吃穿用度照顧不周,她敢打敢踹敢下手,她敢做一切後宮裏所有人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她從很多人嘴裏聽到了她親生母妃的事,她也知道她這條命是她母妃用自己的命換的,她很早就明白這後宮裏的勾心鬥角是怎麼回事,她很小便知道在這個地方唯有強悍才能保護自己。

  於是她那刁蠻公主之名很快傳播開來,後宮裏的人虎視眈眈要抓她把柄。可如意不怕,她對崔公公說:“我母妃捨命生我下來,可不是讓我受欺負的。”

  崔公公長歎一聲,只道:“公主切記,太剛易折,太剛易折啊。”

  幸運的是,如意公主的淩厲作風深得皇上的歡心,他曾當著眾臣的面說:“看,朕這位如意公主,跟朕最象,頗有幾分朕的風采,這才是朕的兒女該有的氣勢。”

  於是如意公主在後宮中越發的橫行霸道,隨心所欲。十四歲那年,開始有嬪妃、大臣在皇上耳邊為如意提起親事,皇上一想也對,他的寶貝女兒都十四了,是該開始物色好人選了,他試探了一下如意的口風,可如意對他們提的那些個人選全都看不上眼。

  她對皇上說:“那個王丞相之子,承靠父蔭得勢,自己真正做過什麼大事沒有?新科武狀元,胸無點墨,一介武夫,剛入殿堂就被拉攏結派,有什麼出息?至於皇后娘娘的遠房侄子,上次見了回,小鼻子小眼出不得大場面,難道父皇覺得這樣的人也會是女兒的良配?”

  她說的倒是在理,皇上點頭,如意又道:“再說了,女兒年紀尚小,這些人急匆匆的談什麼婚事,依女兒看,那是謀權之圖大於結親之意,父皇就先晾晾他們吧。”

  一番話把皇上說得哈哈大笑,他對這個女兒甚是疼寵,自然就順著她的意思去了。如意退了婚事,心中甚是得意,她對皇上說:“女兒不急,女兒還想在父皇身邊多陪幾年。”

  可她這話說了沒多久,她就遇見了她的意中人。那人的名字叫聶承岩。

  那時她不及十五,而他也只近十七,她是堂堂公主,他卻是一介草民。但是如意只一眼,便知道這個少年不是普通人。

  那時如意正帶著崔公公和貼身奴婢喜兒還有幾個小婢往御花園去,正巧遇到太子哥哥領著一個少年郎出來,那少年郎俊雅儒氣,神采奕奕,一身月牙色長袍,白玉頂冠,甚是迷人。太子見著如意,停下腳步為二人做了介紹,如意這才知道他叫聶承岩,是名醫雲霧老人之後,他建了一座百橋城,集齊眾多名醫,廣種藥草,威名遠播,這次來宮裏,是商討該城與朝廷的歸管問題。

  只是三言兩語,這聶承岩的作為就給如意公主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更別提他向她低首施禮,姿態恭敬而不卑微,態度謙和卻很從容,他抬起頭來,眼眸亮如星辰,一下打進了如意的心裏。

  太子很快帶著聶承岩走了,如意公主卻從此對這百橋城主念念不忘。

  她頭一次這麼主動積極的向太子哥哥打聽一個人,頭一次無論吃飯睡覺時都會惦記著那雙眼眸,她知道,她愛上了。

  可是身為公主,如意很明白她不能輕舉妄動,一旦表露心跡,處理不好,她的姻緣不成便罷了,說不定還會給聶承岩招來麻煩。所以她只認真打探,悄悄行事。

  所幸聶承岩的處事及關係網建立比她想像的還要好,他一介平民之身,居然能說動皇上給百橋城書了城匾,並承諾不往百橋城派城官,只每年派個巡官過去察看察看便好。交換的條件是,若全國有大病災,百橋城以全城之力,要為朝廷提供醫務上的幫助。當然了,每年上貢,培養醫者,藥草買賣那些都在條件之內。

  如意打探到這些,對聶承岩更是欣賞。她覺得這樣的男子,有才有貌有擔當,自然是良配人選。更何況,她心心念念,難得有情,於是她決定,此生非聶承岩不嫁。

  可聶承岩遠在百橋城,難得來京城一趟,入宮更是少之又少,起初如意是親自挑了禮物托人送到百橋城,竟然收到了聶承岩的回禮。她欣喜萬分,又托人再送禮過去,這次收到的卻是封感謝信函,以及與太子、皇子們一樣的禮物。

  如意明白過來,上次聶承岩怕是誤以為她送的禮是皇家意思,為保與皇家的關係才殷勤回禮,這第二次明白過來,不好直接回絕於是用了這婉轉的方式。

  可如意公主當然不會就此放棄,終於有一次,讓她找著了機會,聶承岩來京城辦事,她探得了他的住處,悄悄去尋他。這是第一次他們面對面的談話。

  如意公主知道聶承岩的野心,知道象他這樣的一個男人需要的是什麼樣的扶持和推助,她大大方方把自己的優勢全說了,以她的身份和影響力,若是能得她為妻,那權勢名聲,醫界之尊,富貴榮華,自然都是唾手可得。

  她說了很多,聶承岩很禮貌的聽著,可她列舉了這許多的好處,聶承岩只用一句話就全部推翻了。他說:“我聶承岩的家業自己創,若是娶妻,絕不會是為她的身份權勢。”

  他拒絕她了,婉轉卻很明白。他那句話說得那般驕傲,那般自然,那般的有神采。如意公主被震住,她暈暈乎乎的回了宮,心裏頭只有一個念頭:“若是得夫如此,此生無憾。”

  如意一改以往嬌蠻耍橫的行事作風,她做了許多善事,也暗中為聶承岩的百橋城推助了好些買賣,她時不時的給聶承岩送些東西,也常到太子哥哥那打聽他的動靜,可惜在做了許多事之後,她聽到了聶承岩有了意中人的消息。

  這個消息讓她氣得發抖,她再沉不住氣,找到她親愛的父皇,請求父皇為自己作主。皇上雖是略有耳聞自己這寶貝女兒近來有些不對勁,但沒想到她愛上了一介平民。再優秀再出色,那聶承岩也是平民,最重要的,此人早已拒絕入朝為官,只想守著他那座醫城。百橋城離京甚遠,依聶承岩的行事作風,恐怕招他不易,公主與他婚配可真是不好安排。

  皇上拒絕了,他百般勸慰如意,並承諾一定為她找一個更合適的如意郎君,可這不能挽回如意落在聶承岩身上的芳心。如意第一次在皇上面前悲泣痛哭,這把皇上嚇了一跳,要知道她這個女兒,小時候被欺負時也沒曾這樣哭過。

  皇上心軟了,他跟如意說,他會為她下旨招婚,若是聶承岩不從,便尋個理由囚了他。如意卻是不答應,她怕的就是這個,她出了個主意,說讓她與百橋城的巡官一起去百橋城,她再與聶承岩好好談談。

  雖然這樣做並不合規矩,可如意公主自小到大便幹過不少出格事,所以皇上想了想,也就允了。要知道,皇上心裏也是百般不樂意毀了聶承岩,這個年輕人太出色,在民間有這樣一個人為他助力,自然是千金難求。

  於是如意公主去了百橋城,她見到了聶承岩的意中人謝景芸,那是一個病怏怏的,嬌弱的溫馴美人。如意公主覺得,這個女人比不上自己,但顯然聶承岩並不這樣認為。這一次見面,他對她並不算客氣。姿態上對謝景芸百般呵護,如意公主忽然明白,他心中確是愛了,有愛與無情,其實差別就是這麼大。

  如意公主昂首挺胸,內心其實滿含酸楚的回了宮。她與皇上說,她沒能說服聶承岩,但她還有機會。她說:“父皇,我母妃死得早,她沒教過我如何放棄,所以我不放棄。”

  皇上撫著女兒的頭,一笑置之,心想著這小丫頭一個,又是生在皇家,懂得什麼情啊愛啊的,日子久了,什麼都會看明白了。反正如今她年紀小,再放幾年也沒關係,她留在身邊,他還能多疼她幾年。

  如意公主從此便留在宮裏,默默關注著聶承岩的一切,悄悄的謀劃著該如何奪得他的心意。她送的東西他不歡喜,他來京三次,她都找了機會與他見面,可惜他反應冷淡。再後來,她見不到他了,聽說他被奸人所害,差點丟了性命。又過了一段,新消息傳來,說聶城主的命是救回來了,不過落了個終身殘疾。

  這對如意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她每天吃不下睡不著,她惦記著他。她想依他這麼出眾這麼驕傲的人,殘疾對他來說,比死還可怕吧。她給他寫了信安慰,可一琢磨又怕他多想,怕他不識她的真心,誤以為她出言諷刺可怎麼辦?

  她把信撕了,過了幾天心裏還是不踏實,又寫了封信,再準備了些禮物,托人帶了過去。這次她沒有得到任何回音,她想這沒關係,該是他心情還沒有平復,對人冷淡也是正常。她積極的從各處探聽他的消息,打聽他如今過得好不好。

  可她差一點忘了,她已經十八了,民間的姑娘這年齡早嫁了,她雖貴為公主,可也不能如此蹉跎。又有大臣向皇上提起親事,後宮裏的風言風語也越來越多,如意把這些聽在耳裏,心裏暗暗著急,她知道,她的時間和籌碼都不多了。

  她找了皇上,表示要去百橋城探望一下聶承岩,這次皇上的態度並不好,他問:“那是個瘸子了,你還找他做什麼?”

  如意反問:“如果母妃未死,她受了難,殘了腿,父皇是不是就不打算理她了?”皇上沒回話,他這麼多嬪妃,自然是沒必要守著個殘的。如意從皇上的表情裏看到了答案,她心裏一沉,好半天澀澀的答:“我跟父皇是不一樣的。”

  只需要簡單一句話,就能拉遠父女間的距離。皇上開始思索對這個女兒是否太放縱了,她似乎忘了她是一個皇家人,皇家人是不需要這些沉重的情愛的。他沒有允如意出宮去百橋城的請求,也不再見她,他想著要晾她一晾,讓她明白皇家事理。

  可如意茶飯不思,很快便病倒了,這一病病得頗重,急得皇上沒了辦法,最後便應允,這是最後一次讓她去見那聶承岩,見完之後,她得回來準備婚事。

  如意喜不自勝,趕緊好好養病,收拾行裝,打點禮物。她想,她這次的勝算會大一些,聶承岩如今再不復過去的得意風光,最是需要人安慰關懷的時候,那個謝景芸已不在,她這般拋下一切,頂住壓力辛苦趕去,心腸再硬的漢子也該動容了吧。

  可惜如意想錯了,她千算萬算,斷沒想到這個時候聶承岩身邊有了個她,奴婢韓笑。

  這韓笑與謝景芸比,完全沒有一絲相似之處,謝景芸嬌柔似水,韓笑卻是堅韌如木,謝景芸如花似玉,韓笑不過是一般清秀。當初如意見那謝景芸,便覺自己不知比她強了多少倍,如今這韓笑,她更是覺得自己與她那是一個天一個地。

  可惜如意很快看明白,在聶承岩心中,只憐韓笑棄如意。

  如意公主知道自己這一趟又是白來了,可她有再多的不甘心也是無用。回京的路上,她坐在馬車裏,悄悄的抹著眼淚。她在心裏自怨自艾,她覺得她真是一個可憐的姑娘,打小沒了娘,還生在這險惡複雜的皇家,幸好她父皇還是疼她的。

  她想著想著,忽然又有了鬥志,她不能就這樣放棄了,她可是最勇敢最無畏最了不起的如意公主,她不能象別的公主那樣沒有愛情,只能當個拉權附勢的工具,她想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她想嫁給自己愛的人。

  她決定回到宮中再努力努力,反正父皇是疼她的,她要為自己的幸福而戰。

  可如意不知道,皇上的寵愛不會永久,對妃子是這樣,對女兒也是這樣,當親情與利益相衝突的時候,利益總是獲勝的那一方。畢竟對皇上來說,女兒嘛,沒了這個,還有別的。再寵愛的公主,也不能沒完沒了的挑戰他的耐性。

  如意覺得自己在聶承岩這沒能如意,她卻是萬沒想到,真正的悲慘遭遇,還在後頭。



  番外4:如意公主2

  如意重燃希望的回到皇宮裏,她琢磨了一路,想好了說辭,希望能勸動父皇再給她機會。她盤算著,如若父皇不答應,她必要抗爭到底,只要她堅持,日子長了,父皇必會妥協。

  但這次皇帝出乎意料的態度異常堅決。他問:“你走之前答應過朕什麼,難道你全都不記得了?”

  如意當然是記得的,她答應過如果聶承岩不同意當她的駙馬,她就回來任父皇為她準備婚事。她記得,可她現在反悔了,她不想依從。

  看這個倔強的女兒不說話,皇上很不高興,他拍著桌子問:“你說過的話不算話,難道也當朕說過的話是放屁?”這是粗話,若不是對這女兒太生氣,皇上不會這般言語,對這如意自然是知道的,所以她忽然覺得很慌很怕,她覺得這次可能她在父皇這也不能如意了。

  果然,父女倆談了好半天沒談攏,事實上,整個談話,如意說的不超過三句,基本上都是皇上在訓斥這個不顧皇家顏面,不明輕重,不識大體的任性女兒。

  如意被罵回了自己的寢室,她由小到大,還從來沒有被父皇這麼罵過。她覺得又委屈又傷心,最後撲倒在床上,蒙著被子放聲大哭。

  之後的一段日子,如意被嚴令禁止外出,相當於被軟禁在了自己的宮裏。她每日以淚洗面,發脾氣摔東西,罵太監宮女,撒潑耍橫。可她越是這樣,皇上越是不理她,他甚至還派了公公來傳話,說過一段要設宴款待兩個鄰國的皇上和太子,讓如意公主好好準備,切勿丟了蕭國的體面。

  如意心裏陣陣發冷,原來她也不過如此,內心再怎麼強悍,她也逃不過身為公主的命運。可她不服,她半點也不願屈服。

  如意擦幹了眼淚,好好吃飯,仔細沐浴,認真睡覺,沒幾天就變回了那個美豔自信的如意公主。

  迎客盛宴很快就到了,崔公公去探了消息回來,憂心忡忡的對如意道:“聽說那齊國的皇帝把夏王也帶來了,雖然皇上的意思是給齊王和斯國太子瞧瞧你,不過那夏王是出了名的好色殘暴,如今邊疆那邊也有些吃緊,所以皇上雖無與夏國結親之意,但也怕被歹人惦記,若是非去不可,公主可千萬要小心。”

  如意點點頭表示明白,但她此刻內心想的不是小心,她要的是下馬威,要給那些以為可以對她挑挑揀揀的臭男人一些厲害看看。

  崔公公的消息是正確的,雖然夏王的到來出乎蕭王的意外,但如意公主會出席盛宴的事早已傳開,所以也不得不仍按原定的安排進行。如意來了,她豔妝盛衣,光彩照人,一下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幾位貴客都對她表示出了極大的興趣,殷勤舉杯,頻找話題,蕭王臉上增光,自然笑得格外開懷。他對眾人誇讚道:“我這寶貝女兒可是琴棋書畫無所不通,聰穎的很啊。”

  那齊王酒喝多了,臉泛紅光,聞言哈哈大笑:“不知公主可否彈奏一曲,讓爾等一飽耳福。”眾陪宴的大臣們紛紛附合,表示這番前來,看來是耳福不淺了。

  原本是助興之事,如意卻朗聲道:“齊王真有意思,你當我是琴女賣藝的還是如何?”

  一句話把齊王噎得夠嗆,再不言語。蕭王心中不快,當著眾人的面忍了,招招手喚來舞女登場,將尷尬掩了過去。

  有酒有美女,男人們很快忘了不愉快,舞女們幾支舞跳了下來,大家情緒又重新高漲。蕭王趁這工夫,為補償適才如意不願彈琴的不禮貌,低聲與她道:“一會她們跳完了,你也去舞一曲,就是你常舞給朕看的那曲便好。完了,你便可下去休息去。”

  如意但笑不語,低頭細細抿了口酒,抬眼一看,舞女們正好舞畢退場。她微微一笑,大聲回話:“父皇,你也看到了,給賓客們獻舞的那是舞女,我是公主,為保皇家顏面,我還是只坐著說說話才好。”

  她的話靠前的幾位貴賓聽得清楚,雖沒聽著之前蕭王所言,但只聽如意的意思,也能明白一二來。眾人低頭喝酒,權當沒聽見。蕭王極沒面子,這宴堂之上,也只能忍了,但心裏極怒,仰頭幹了一杯酒。

  一旁的公公再喚了幾個琴娘出來奏樂,算是把場面撐了下來。

  這之後再沒人與如意說話,男人們各聊各的,都是些什麼國泰民安,互相誇讚的虛偽辭令,如意冷眼看著,微笑不語。她沒注意席上也有一個人冷眼看著她,那是夏王。

  如意到了後半場的時候退了席,回到了宮裏悶坐發呆,也不知過了多久,宴終於是散了,因為皇上來如意的宮裏找她。如意看著父皇怒氣衝衝的過來,做好了挨?的心理準備,她挺直了脊樑站著,打定主意無論他怎麼罵,也絕不嫁給任何一個他安排的什麼王。

  可是皇上沒有罵她,皇上沖過來,直接狠狠甩了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臉上,如意被打倒在地,耳際嗡嗡作響,整個人都驚呆了。

  可皇上沒理她的反應,打完了,狠狠瞪她一眼,抖著手指著她喝道:“你這個……”他似是氣得不知道該怎麼罵了,指了半天,最後還是轉身帶著怒氣大踏步而去。

  如意公主這一夜無法入睡,她腫著半張臉,盯著天上的月亮,忽然明白了一個詞的意思:自以為是。

  沒錯,自以為是,這就是她。

  公主有什麼了不起,比不上病秧子,比不上小奴婢,沒有自由,沒有愛情。她以為她與眾不同,她以為她尊貴無比,她以為她受盡寵愛,其實全是自以為是。

  如意公主再沒有笑過,她覺得她以前能笑出來就是個傻子,她有什麼可得意的。

  她知道她快要嫁人了,這次由不得她了,她不知道她得嫁給誰,她也不知道以後日子會怎麼樣,她忽然覺得她不在乎了。嫁給誰又有什麼區別呢,她不會快樂了。

  但如意公主萬沒有料到,原來這世上也有比不快樂更慘烈的事。這件事不但剝奪她的快樂,更加諸她痛苦、恐懼和傷害。

  自設宴後過了很久,皇上再一次來找如意,這次如意很乖很聽話的坐著,沒有任性,也沒有倔強。父女倆對坐了很久,皇上長歎一口氣:“如意,你的婚事定了,雖然不是父皇心中理想的那個,但眼下局勢如此,父皇也沒有辦法。”

  “嗯。”如意公主應著,沒去細想這是什麼意思。可一旁的崔公公卻是明白過來,他一下嚇白了臉。

  “如意,乖孩子,你不要怪父皇,或許那夏王並沒有他們傳的那般,也許你過去也能過得好日子。”

  是夏王?崔公公猜測的被證實,心中一震。如意也終於抬了臉,看了皇上半晌,輕聲問:“父皇,你說過皇家人有皇家人的使命,你把我養這麼大,該是我回報的時候了是吧?”

  皇上看著她那張酷似如妃的臉,忽然心一軟:“如意,要不你聽父皇的勸,皇后的那個侄兒雖娶了一妻,但你過去必定是讓她做小,你為大,不會吃虧的。”

  如意怔怔的看著皇上,一時間弄不明白,皇上又說:“你若是婚配出去了,我自然有理由跟那夏王說不能讓你遠嫁。”

  如意怔怔的看著他,忽然哈哈大笑:“父皇,所以你是在用夏王來嚇唬我,讓我嫁給皇后的侄兒,好攏絡住皇后兄長手中的派系勢力嗎?”她笑得停不下來:“父皇,我的父皇……”她笑完了,眼淚滾落下來。

  皇上不說話,只靜靜看著她,如意淚流滿面,終是對他說:“父皇,兩者相比,自然是外患為先。你平了疆土之亂,還怕內臣以此為舌嗎?所以,父皇,你終是對我有那麼一點點一絲絲的憐惜的,是嗎?”

  皇上有些動容:“如意,你能明白便好,你聽父皇的話吧。”

  如意擦幹了眼淚,吸吸鼻子道:“父皇,如意請求父皇一件事。”皇上一聽,皺起了眉頭:“你又有什麼不識好歹的念頭?”

  “父皇,若是如意能選,如意希望能再去百橋城見見聶城主。”

  “啪”的一下,皇上怒火起拍了桌子:“你知道你在說什麼?”

  如意?通跪下了:“父皇,如意知道如意在說什麼。父皇,我選嫁給夏王,父皇看在女兒死去的母妃以及女兒後半生的份上,給女兒一個死心和道別的機會。女兒保證,女兒一定盡速回來。”

  她直挺挺的跪著,用她那極象如妃的雙眸看著皇上,皇上想著夏王的傳聞,想著兩國間的關係及邊關局勢,衡量著和親後對蕭國的各種好處,他終是答應了。

  於是如意公主再一次去了百橋城,她其實也弄不明白為什麼自己一定要來,她是不是覺得此生再無可能見到聶承岩,她是不是真的對自己的往後絕瞭望?

  其實過了這麼久,被拒絕的這麼徹底,她想她沒有象以前那樣愛著聶承岩了,只是她總有一絲絲的不甘心,她總是希望能從他嘴裏聽到哪怕一聲“好”。於是她突發奇想,她問聶承岩,如果他願意娶她,哪怕只是名義上的夫妻就好,他能把她從夏王那救了,他願不願意?

  聶承岩回答她:“無論出於什麼理由,我都不會娶你,哪怕是名義上的。”

  如意突然一下覺得輕鬆了,她淚流滿面,心裏很是難過,但她卻有一種解脫的感覺,又矛盾又痛苦,她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了。

  總之,她不再是以前的那個傻傻的如意公主了。

  那之後,如意回到宮裏,聽從蕭王的安排,準備嫁到遠在大漠的夏國,成為和親公主!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4:11 PM

  番外5:如意公主(3)

  夏國在哪里,如意不清楚,她去過離宮裏最遠的地方,就是百橋城。只是那種距離的旅程,就已經讓她覺得甚是辛苦,可那個時候她滿心滿腦念著聶承岩,一路帶著期盼,倒也不覺得受不了。

  然而夏國這地方,比百橋城可遠了太多,如意卻竟然不覺得累了,事實上,她什麼感覺都沒有,那地方在哪?去了會怎樣?日子怎麼過?她一點念想都沒有,似乎什麼都無所謂了。

  越靠近夏國,氣候就越是乾冷,如意終於有了煩躁的感覺,她開始抱怨這遙遠的距離,開始抱怨這糟糕的天氣,抱怨環境,抱怨食物,抱怨身邊的每一樣東西。

  可無論再遠的地方,只要一直走,就一定會走到,只是到了之後,或許早已沒有了出發時候的心情。

  如意便是如此。

  她原以為自己什麼都不在乎了,以為自己對生活早已心死,再糟再壞還能如何,她肯定什麼都無所謂了。可是事實證明,並非如此。

  她開始害怕了。

  那種害怕不同於以往任何一次,不是害怕父王的責怪,不是害怕討不著歡心,而是真切的,深刻的……恐懼!

  如意開始不舒服,她一會頭疼,一會肚子疼,一會無力犯暈,總之所有可能發生的小毛病她都用上了,她希望送親的隊伍走慢一點,再走慢一點。

  可終究,夏國還是到了。

  一入了夏國的國境,如意就抖擻了精神,心裏雖怨雖苦雖懼,但生來的自尊自傲讓她不得不時時刻刻提醒著自己,她是蕭國公主,她身上流的是蕭國皇室的血。所以,無論如何,她切不可丟了蕭國的臉面。

  來迎駕的是一位臉上帶著刀疤的將軍,他長相雖兇狠,但卻是彬彬有禮,禮數周到。他將如意一行迎到了邊城的夏王行宮裏頭,表示待過數日,夏王將親自過來迎接公主去皇宮。

  如意應了,讓隨行的小公公小米子給刀疤將軍贈了禮,又照著崔公公的提醒,囑咐了下去,對前來迎駕的夏國官兵們都給了些好處。夏國的兵將們都顯得很高興,與蕭國護駕的軍隊一起開懷暢飲,熱鬧了三天。

  數日後,夏王駕到。如意帶著崔公公,護駕的元將軍一起前去拜見。夏王看見如意,高興的連聲道好,對元將軍呈上的蕭國贈禮嫁妝名冊也甚是滿意。於是大手一揮,說了一番客套話,回贈三輛馬車的夏國寶物作為回禮,這送迎親之事,就算了啦。

  在夏王舉辦了三日的豪宴之後,元將軍帶著蕭國的軍隊,護著夏王的禮物回國去了。如意在閣樓之上,遠遠看著長長的軍隊隊伍遠走,心裏知道,今後她身邊除了崔公公幾位隨侍護衛,再沒有別的依靠了。

  如意在邊城呆了幾日後,便跟隨著夏王去了離京都不遠的一個城,那裏有一座華麗的別宮,夏王身邊的公公跟如意解釋了,婚禮會在這裏舉行,行過禮後,再把如意接回宮中。

  婚禮在哪里辦,如意倒是不在意,她甚至異想天開,不用辦就更好了,或者哪天夏王毀了婚,看上了別人,要遣她回國,那該多好。可她心裏也明白,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如意從邊城到別宮,這幾日一直未見夏王,也沒有其他人來打擾,這讓她松了口氣,她安慰著自己,但很快她發現,這樣的寧靜並不意識著詳和。

  崔公公在周圍打探了一圈,發現這個別宮竟是夏王的藏嬌地,這裏頭住了許多女眷,受寵不受寵的妃子,美豔卻無身份的婢女,個個戰戰兢兢,提到夏王無不噤聲不語。崔公公心頭一顫,回了如意公主的寢宮,吩咐左右要提起十二分精神好好照顧公主,又與如意說了此處情形,讓她務必事事留心。

  如意聽了,勃然大怒:“哼,如此說來,那夏王可算是對我蕭國不敬,竟將我安置在這種地方,我給父王寫信……”

  “公主……”崔公公一聲喚,如意對上他的眼睛,不再說話了,她知道,她說的這些不過是意氣用事,她的信怕不知得多少人審過,又不知是否真能送到蕭王手裏,再者說,就算是送到了又有什麼用?說白了,她嫁過來,就是讓了讓夏王開心,免除兩國交戰的隱患。

  如意呆呆坐著,想著自己驕傲一世,其實最後也不過跟這裏的女人一樣,是個玩物。

  這天,夏王擺了宴,叫了幾位妃子一起陪著喝酒,還叫上了如意。如意雖然還未與夏王行婚禮,但還是去了,她小心翼翼坐著,不多言不多語,酒行到她處,她也很配合的喝了。可後來夏王覺得不夠盡興,喚來了刀疤將軍等數位愛將一起喝,還令妃子們跳舞敬酒助興。幾個男人都喝多了,也開始嚷嚷說些下流的葷話。

  如意如坐針氈,看著那幾們妃子強顏歡笑,又是歌舞又是陪酒,她看著那幾個將軍和夏王一樣,伸手在那些所謂妃子身上亂摸,她看著夏王面對這一切哈哈大笑。

  女人,竟然就輕賤如此嗎?

  如意用力掐著自己的腿,告誡自己忍耐,要忍耐,忍過去就好了。

  可夏王偏偏不放過她,他竟然讓如意也去陪將軍們喝幾杯。如意低著頭瞪著桌面,裝沒聽見。她的手指狠狠的掐著自己的腿,痛入心痱,可她卻似沒感覺般的繼續掐。

  夏王又嚷了幾句,如意仍舊不動,她腦子裏翻騰著,她是害怕的,若是不從,怕是得經一場夏王的怒火吧。可她嘗試著去想像了一下自己跟那些妃子一般作為的畫面,她發現自己受不了,她真的做不到與她們一般。

  她笑不出來,她動彈不得,她聽到了夏王拍桌子怒吼的聲音,她也想尖叫,也想發脾氣,她想站起來把桌子掀了,然後指著夏王的鼻子罵:“滾蛋!”

  可還沒等她再多想一會,一個人影壓了過來,如意只覺得腦後一緊,頭皮一陣巨痛,竟被人抓著頭髮揪了起來,緊接著“啪”的一聲響,臉上被狠狠扇了一耳光。如意臉上火辣辣的痛,耳朵裏嗡嗡作響。她隨著這一巴掌的力道摔倒在一邊,頭撞上了桌角。

  如意腦子裏一陣陣的暈,好半天沒有回過神來,嗡嗡的耳朵裏似乎聽見夏王一直在罵,有人把她扶了起來,但又被打倒在地,如意隨著身邊人的倒地,又摔倒在地上。

  她動彈不得,又是痛又是暈,她聽見夏王還在罵:“賤蹄子,到了我的地盤,還敢擺什麼架子,真以為你到哪都能擺公主威風?”如意眨眨眼睛,似乎清醒了一些,她想爬起來,那夏王卻是越罵越怒,又給了她兩腳,如意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如意再醒過來,是被嘈雜的吵鬧聲吵醒的,她坐了起來,發現身體很不舒服,臉和頭還疼著,她想起了一切。門外傳來崔公公和夏王的聲音,如意很緊張。

  “王上,我家公主昨日的傷未好,這會還沒醒,確實不方便接駕。”

  “滾!”夏王喝罵了一聲,夾雜著巴掌聲,如意心裏一抽,快速下了床。這時門“呯”的一下被踢開了,夏王夾著一股濃重的酒氣闖了進來,後頭崔公公、小米子等人神情緊張的跟著。

  “什麼沒醒?這不是好好的?”夏王走了過來,一把抓住如意的手,一身的酒氣熏得如意差點喘不過氣來。

  崔公公趕忙上前,陪著笑臉:“公主,你醒了,頭還暈嗎?王來看你來了。”好象如意不過是得了頭疼腦熱的小病,好象面前這個所謂來看她的王並不是把她打倒在地的殘暴男子。如意看著崔公公,看著他眼裏和麵上遞過來的暗示表情,手腕上是因為夏王的緊握而產生的疼痛,如意轉過臉,面無表情的問:“夏王來此有何貴幹?”

  她心裏對崔公公說著抱歉,她真的,真的是笑不出來。

  夏王盯著她,目光狠厲,如意不知自己是怎麼想的,反正她腦子空空,她回視了他,就這樣無所畏懼地,直視著他的眼睛。

  夏王看著她,慢慢的笑了,他笑著,摸上了她的臉:“愛妃身體可還好?”

  崔公公在一旁忙接話:“公主定是剛醒來,還未進食,身子虛得很……”他話還未說話,夏王一腳就踹了過來:“這有你說話的地方嗎?”

  如意反手一把抓住夏王的手腕:“王上何苦遷怒公公,如意好得很,好得不得再好了!”她咬著牙,惱怒已經表現在臉上,她雖是來和親,可沒行禮沒過儀式,哪個是他的“愛妃”?

  崔公公冷汗涔涔,手足無措的站到一旁,夏王卻是哈哈大笑,他把如意拉近了,用噴著令人作嘔的酒氣嘴巴湊過來,說道:“既是好得不得再好,那就陪陪本王吧,本王寂寞了。”他說罷,竟是拉過如意抱住一口親了過去。

  崔公公在一旁看著,臉色鐵青,這夏王意行不軌,竟然也不摒退左右?他急急上前想要勸阻,卻見夏王“啊”的一聲叫,鬆開了如意,捂著嘴後退一步。

  如意唇上帶血,狠狠朝地上“呸”了一口,冷聲道:“王上醉了,回宮休息去吧。”

  夏王瞪著她,欲吃人一般,然後他鬆開了手,哈哈笑了起來:“真辣,真是辣,本王就是愛你這股子辣勁。”他笑聲未停,竟是撲了過來,一把將如意拖到床上按住了。如意大叫一聲,奮力抵抗,她用手撓,用嘴咬,用腳踢,象只欲拼一死的小獸。夏王被她襲了好幾下,反手一巴掌扇了過去,嘴著罵著:“賤人,敬酒不吃吃罰酒。”

  如意被這一巴掌打歪了臉,崔公公在一旁“撲通”一聲跪在了,大喊著:“大王息怒,大王息怒。”

  可如意卻是睜著那雙漂亮的眼睛,惡狠狠的瞪著夏王,一字一句清楚的道:“抱歉,我蕭意如就是個寧死不屈的貨色!”



  番外6:如意公主(4)

  “寧死不屈?”夏王猙笑,反手一巴掌甩在她的臉上。如意被打得兩耳嗡嗡作響,夏王的聲音似乎來自遙遠的天邊:“你我倒是天生一對,我最喜歡看人家寧死不屈卻偏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模樣。”

  如意咬牙,揮手也想回敬夏王一記,可手剛揮起來,手腕卻被擒住了,她只覺一陣巨痛,生生將她的眼淚逼了出來。

  夏王擰斷了她的小臂,又一把拽著她的頭髮,將她拖下來往地上撞。一旁的崔公公見狀,也不顧是不是死罪,有沒有活路了,抄起一把椅子便向夏王襲去,欲將如意公主救下。

  但夏王是何許人也,他征戰南北,靠武力掙得皇權實位,哪還會怕崔公公這半桶水的功夫。他一拳擊碎了椅子,順著去勢翻掌拍在崔公公的胸膛上。崔公公被打飛出去,一口血噴出,撞到門柱上又摔了下來。

  夏王看也不看他,“啪”地一巴掌又扇在如意的臉上,他看著如意一臉的血,痛苦不堪的模樣,得意的笑了:“寧死不屈?你倒是想得挺美的,你以為你還在蕭國?你以為你還是人人寵著的如意公主?”

  如意眼前發蒙,兩隻耳朵似聽不見了,夏王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天際傳來,她什麼都看不見,卻是將夏王的眼神看個清楚,那是狠毒的、暴戾的卻又異常興奮的眼神,是她這輩子見過的最令人膽寒的眼神。

  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如意不知道了,她甚至不清楚她是因為害怕暈過去的,還是被夏王痛打暈過去的。等她再有意識的時候,只記得滿身的疼痛和無邊無際的恐懼。

  崔公公他們幾個滿身是傷,卻還是晝夜守著她,生恐夏王那邊再發難。可夏王沒有再對如意動武,他只是常過來看望她,然後露出那種譏諷地、嘲弄地笑容。如意聽到他對侍衛和御醫說:“只要她沒死就行,本王還等著與她過洞房花燭呢。”

  如意心冷如冰,她躺在床上,想著自己若是真死了,這短暫的一生裏經歷過什麼。她想起她的母妃,想起父王,想起那些她打罵過的嬪妃和下人,想起聶承岩,想起其他招了駙馬生活在都城的公主。

  她想起她自己。想起她做的每一件事,以及她遭遇過的每一件事。

  她問自己,為什麼她會這樣?

  她又問自己,她還有活下去的必要嗎?

  日子離如意與夏王的大婚越來越近了,可她的傷遲遲未好,食不進睡不著,身體越來越差,一直連床都起不了。夏王時常喝醉了過來鬧。見她這般竟也不著急,只活當她是沒事人一樣,跟她說著大婚的安排,說他多期待再見識見識她的“寧死不屈”,他哈哈大笑,極盡嘲諷之意。如意心裏明白,他要的不是妃後,是玩物。

  還活下去嗎?這個問題也越來越沉重地壓在如意的心頭。直到有一天,她聽到小米子和喜兒在外頭哭,如意強撐著身子起來,偷偷走到門後聽。

  “翠兒死得好慘,那夏王真不是人。”這是喜兒的聲音。

  小米子一邊哭一邊著急:“喜,喜兒,你不能罵夏王,不然他把你殺了,這可怎麼辦?現在公主可是保不了我們的。”

  “殺就殺,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喜兒哭得甚是悲切:“在這裏的日子,還真是生不如死,公主都被欺成這樣,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哪里還有活路,早晚都得死。”

  “你可別這麼說。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你別以為死就能痛快了,要是夏王像是對翠兒那樣,先把你那樣那樣……你,你,難道不怕?”

  喜兒馬上沒了聲音。如意聽到這裏,再聽不下去,她拖著身子挪回床邊,就這麼一小段的路,如意只覺得仿若千山萬水,她眼前發黑,她看不到任何希望。

  “咚”的一聲。如意暈倒在床邊。

  崔公公和喜兒他們,忠心耿耿地守在如意床邊,一點都沒敢告訴她,夏王已經派人把喜服送過來了。崔公公磕頭求過,說公主傷病未好,連床得下不了,又哪里撐得住婚禮?可惜沒人理會他,只一句:“這是王吩咐的。”就能把崔公公所有的理由都打了回去。

  如意醒了,不言不語三日,忽然把崔公公叫到床邊。她說:“公公,你從小看著我長大了,你跟我說實話,我,真的是很糟糕的公主吧?”

  “公主。”崔公公跪下了,如意這樣的語氣,讓他揪心。

  “公公。”如意虛弱的又開口:“當初我母妃生我時,大人孩子只能選一人,她為何選了讓我活下來?”

  崔公公跪著,沒說話。

  如意自己說了:“她心裏明白,不能給父王帶來子嗣的妃子,日子不好過,她不想艱難地活著,於是讓我來面對她不願面對的生活。是不是?”

  崔公公沒回答,他知道如意這麼多年在宮裏耳濡目染,親身經歷,對宮裏的所有事都看得通透,只是她看得再通透,卻融不進去。她是一個驕縱的、自我的,活在自己世界裏的孩子。

  如意沉默良久,忽然對崔公公說了一句話,她說:“公公,我知道你們跟著我,吃了不少苦。可是,我想最後再任性一次。”崔公公抬頭看著她,聽得她接下去說道:“公公,我是難逃一死了,可我,不想死在這裏。”

  崔公公猛地一震:“公主……”

  如意聲音很輕,卻很堅定:“公公,這地方太髒了,如意不想死在這裏。哪怕葬身沙海,哪怕屍骨風蝕,也比最後的歸宿落在這裏強。”

  崔公公張大了嘴,愣在那裏。如意在床上翻轉身子,轉頭過來看著崔公公的眼睛,說道:“公公,求你了,我們逃吧!”

  為如意這一句話,崔公公豁出了老命。

  在夏王的壓迫之下,帶來的僕人大多都不太敢信了,崔公公只挑了喜兒和小米子,還有一位姓馬的侍衛。他們暗中準備,不露聲色,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終於在夏王與如意的婚禮那天,他們找到了出逃的機會。

  那一天,嬤嬤、婆子、宮女、公公們一大堆,圍在如意的寢宮裏,他們要伺候如意梳洗、更衣、妝扮,準備去禮台宮行禮。因人手太多,原本守在寢宮外的夏國兵將,大多都抽調走了。對如意公主這邊雖然的防衛一下鬆懈了許多。

  如意梳妝好,很虛弱地暈倒了。於是崔公公摒退眾人,說在出發之前,讓公主休息一會,不然行禮時公主不省人事,掃了夏王的興,大家都不好過。大家一聽,紛紛退出了出去。

  沒想到,就在如意休息的這一會,一位宮女碰倒了寢宮裏的香燭,一下把宮縵幕簾給點著了。這本是喜慶日子,絹綢喜紙本就多,這一燒,只一眨眼的工夫便將半個屋子燒了起來。嬤嬤、公公們大驚失色,厲聲叫著救火。

  崔公公領著人擁著穿著喜服、蓋著頭臉的公主跑了出來。

  “快救火!”崔公公大聲喊著,又對一旁的嬤嬤道:“公主吸了些濃煙,不舒服,快些找個僻靜的屋子歇息。

  那嬤嬤嚇得膽顫,趕緊領他們去了旁邊的一偏屋裏呆著,又招來好幾人伺候。崔公公服伺公主躺下,放下了床緯,低聲對那幾個嬤嬤道:“讓公主安靜躺一會,不耽誤行禮。這會離吉時還有段時間,大家別張揚了,惹怒了王就不好了。”

  眾嬤嬤連連點頭,跟著崔公公出去了。崔公公又道:“我去瞧瞧火勢,公主就拜託各位嬤嬤好生照料。”他言畢,又奔去了火場。

  誰也不知道,崔公公繞去了寢宮之後的竹林裏,與等在那邊的如意、喜兒等匯合,幾個人換成了小公公的衣裳,一路小心翼翼,趁著大傢伙都忙著救火,順利抵達了宮牆邊。那裏有個崔公公提前挖出來的狗洞。

  如意被連拖帶拉,終於從狗洞裏鑽了出去。那一刻,她忽然覺得,原來天地是如此之大。

  如意的逃亡之路並不容易,她傷勢重,還帶著病,一路顛簸,缺水少食,經常人事不省。她覺得自己的大限到了,她把崔公公幾個叫到跟前,把首飾財物分了一分:“我做了你們這麼久的主子,到頭來,卻沒有什麼好給你們的。你們莫怪我。這些東西,也不知夠不夠你們找個地方安家立戶的……”

  “公主,你這是何意?”崔公公大驚失色。

  如意笑笑:“崔公公,你們莫要管我了,帶著東西自己走吧。”

  “公主!”眾人驚呼。這裏是一片荒沙,把公主丟在這,那她豈不是只有死路一條?

  “就算我能勉強離了這沙漠,也是一死。我這身子骨,我自己明白,才能拖得了幾日?你們帶著我,受我拖累,怕是也難逃夏兵追捕。我說過,只要不是死在那骯髒地方,別到死都是落在那禽獸手裏,我怎麼樣都是好的。如今這沙漠難過,我們就在此一別,我身葬在漫天白沙之中,也算是死得乾淨。你們也莫回宮裏了,有這機會,找個好地方,做點小買賣,好好過這下半生吧。”

  “公主……”喜兒、小米子聽得如意說了一半就泣不成聲,崔公公老淚縱橫,連連磕頭:“老奴發過誓,這條命便是交給公主了。公主切莫棄生,我們能逃到今天,就是老天爺給了生路,斷不會就這樣讓公主去的。我們一定會有辦法,會有辦法逃過夏兵,讓公主重見天日的。”

  如意聽得安慰,卻無力再微笑,黑暗向她卷來,她以為自己看到了從未謀面的母妃,她以為自己伸出了手,她以為,她從些解脫了。

  可原來沒有!

  如意再有意識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房間裏,喜兒一聲聲的喚她,說他們到了固沙城,進了蕭國的地界。

  如意只覺得呼吸沉重,全身似有火在燒,她不在乎到了哪,她只想不要這麼痛苦。她昏昏沉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再睜眼的時候,她以為她眼花了,她居然看到了韓笑,那個聶承岩揣著心窩裏頭的寶貝醫僕。

  如意覺得聶承岩這個名字離她很遠了,這個人也離她很遠了,她如今想著他,居然心裏沒什麼感覺。但她很在意韓笑,這姑娘就是聶承岩拒絕她的原因,她很在意如今一副狼狽的模樣落在韓笑面前。

  “公主,崔公公說,韓姑娘是神醫,他請她來救你的。”

  救她?如意心裏頭苦笑,她都這般了,怎麼救?她不相信夏王會放過她,她也不知道父王會怎麼對她。她的傷病就算能治好,最後恐怕還是一樣死路一條。

  可韓笑還是把她救了。韓笑醫術了得,也不知用的什麼法子,竟然讓她的高熱退了下來。如意覺得身上的燒著的火熄滅了,她暈暈沉沉,滿身疲憊得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

  這時屋外忽然起了喧鬧,原來竟是夏王的人馬追殺至此。韓笑、喜兒、小米子在屋子急得團團轉,如意如今的身子不能見風,又虛弱之極,無法移動。最後韓笑想了法子,讓喜兒用被子包著如意,綁在背上,然後他們去吸引夏王追兵的注意,而喜兒趁亂背著如意跑。

  他們約好,在聶承岩下榻的居院匯合。

  喜兒應了,把如意背上,趁著屋外眾人打成一團,她沖出了小院。

  固沙城此時正值戰備狀態,如意的和親並沒有給蕭國帶來安寧,夏王蠢蠢欲動,蕭國嚴陣以待。如意對這些並不知道,但她知道身後追兵已經到了,她知道喜兒一個姑娘家腳力再好,也不可能跑得過訓練有素的夏國兵將。

  果然,喜兒背著她奔到市集處,力氣已是不繼,身後追趕的夏兵穿著蕭國的衣裳,竟也大膽地敢在市集裏動手。喜兒機警地往人群中鑽,但終還是腳下一軟,撲倒在地,她怕壓著如意,只得硬生生面朝下摔了個口啃泥。

  如意淚如雨下,喜兒抖著手解開綁著如意的布條,好爬起身來。她嘴裏安慰著:“公主莫怕,莫怕,這裏是我蕭國地界,是我蕭國地界,他們不能強擄了我們走……”

  “你走!”如意忽然之間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竟然能夠喊出聲來:“莫讓我拖累你了,快跑,他們要抓的是我,你快跑,我們終究能活下去一個。”

  如意正喊著,那幾個喬裝的夏兵已然趕到,他們也心知此處不宜久留,飛快的伸手要去將如意抓住。

  喜兒不要命的一聲大喝,猛的撲了過去,抓著其中一個夏兵的手臂大口咬了下去。那夏兵怒極,一甩手給了喜兒一個巴掌,將她狠狠打到一邊。

  如意趴在地上,無力動彈,看著喜兒被打,除了哭除了痛她竟然什麼事都做不了。

  一個夏兵狠狠地把如意從地上拽了起來,如意滿臉淚痕,卻把眼睛睜得大大的,狠狠瞪著對方,她絕不能在這些狗兵面前示弱,半分也不願。

  就在這時,一把大刀刷地一下砍向那夏兵的後肩,那夏兵嚇一跳,急急放開如意,就地滾開躲避。

  一個年輕沉穩卻又極威嚴的聲音喝道:“何人如此膽大妄為,竟敢在此強擄姑娘。”

  如意摔在地上,抬眼向前望,那是一個將軍裝束的年輕人,坐在一匹黑色的高頭大馬之上,威風凜凜。

  穆遠並不知道,那一刻,他在如意公主心裏,竟是如天神一般。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4:14 PM

  番外7:如意公主5

  如意公主被救了下來,命是保住了,可她也不知自己心裏是何感受。

  給她瞧病的大夫剛剛離開,喜兒被那穆小將軍叫去問話了,獨剩她一人孤伶伶地躺在床上。她望著帳頂,感覺虛弱又疲憊,但她睡不著,她很怕。她現在落在了蕭國軍隊手裏,跟落在夏兵手上一樣糟,差別只在於厄運來臨時間的快慢長短。她是和親公主,是送去保有兩國和氣的,她逃了,夏國那有的是理由找他們蕭國的麻煩,而她的父皇,自然是會再將她送回去,讓她起到她該起的作用。

  如意打了個寒顫,她如果死在了那漫天狂沙中該多好,可是她沒死成,現如今,卻是再沒了當初那求死的勇氣。

  她覺得越來越冷,她害怕,她不敢睡,她怕一睜眼又看到了夏王那張扭曲噁心的臉。她強撐著精神,也不知熬了多久,喜兒帶著崔公公進來了。

  如意瞪著他們罵:“你們都死到哪里去了,眼裏還有我這個公主嗎?這般把我丟在這裏。若是要圖省事的,當初怎麼不把我丟到大漠裏便算。”她身體虛弱,嗓門不大,但啞著聲音透著惱意,配上她那張又黃又幹的臉,也著實是有些嚇人的。

  喜兒和崔公公一下跪在地上,連聲認錯賠罪,又勸如意莫惱,當心身子。

  穆遠走進這屋子時,看到的便是傳說中粗暴無理,任性妄為的如意公主正對著她那兩位忠僕發威的情景。他皺起眉,心裏對這公主長了幾分厭惡。

  “公主。”穆遠行了個禮,語氣硬梆梆的。如意心情正糟,閉了眼看也不看他。

  崔公公趕忙爬起身來招呼:“將軍,將軍請坐。我家公主傷得重,不便回禮,將軍莫怪,莫怪。”

  此時的崔公公心裏很明白,現在這裏作主的是穆遠,如意如何安置,是否能逃過夏兵追捕,能否安全回宮,所有的一切,全仰仗著這位年輕將軍,無論如何,這人是不能得罪的。

  穆遠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喜兒,又看了看床榻上的如意,回道:“是嗎?我看公主剛才精神尚好。”穆遠最是耿直,見不得仗勢欺人的主。

  崔公公一個勁給喜兒打眼色,然後苦哈哈地給穆遠賠不是。穆遠也不願為難他,便直接了當地道:“我來此,是想通知公主,和親公主私自逃離,茲事體大,此事絕不能瞞,我會如實呈秉上奏。”

  如意眼皮打顫,暗自咬牙。她聽見穆遠又道:“公主傷得重,便在此處安心休養。無論如何,夏兵在我朝地界傷人,我穆遠是絕不會視若無睹。公主在此是安全的,不必擔心。”

  如意握緊拳,心知那大夫定是將她的狀況全都報給了穆遠,她閉緊雙眼,感到那滿身的傷就是恥辱,每一處都在提醒她發生過的一切。

  所幸穆遠說完那些就出去了,沒看到如意眼角那忍不住落下的淚,這讓如意心裏好過了一些。

  接下來的日子,如意除了吃飯喝藥之外,只呆在屋裏發呆。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她覺得她就像是一個在等待行刑的囚犯。如意心裏清楚,作為和親公主,無論遭遇了什麼,放火燒屋私自奔逃這樣的行為都是大罪。如今夏國借此緣由出兵,她十之八九,是會被送回去的,她每次一想起夏王猙獰著臉說的“我最喜歡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那句話,她就全身發冷,抖得厲害。

  喜兒天天跑出去,為如意打探著消息。一日,她回來報:“公主,今天那個疤面的夏國將軍,帶著人來跟穆將軍討人了。他說公主已然嫁入夏國,是夏國妃子,理當跟他們回去。”

  如意一驚,猛地轉頭盯著喜兒看,等著她往下說。喜兒一背手一挺胸,壓粗了聲音學著穆遠的話:“無論公主在夏國是何身份,回到了我蕭國地界,她便是如意公主。你要在我蕭國強擄公主走,你說我會不會答應?”喜兒學完,撲哧一笑,對如意道:“公主,我躲在簾子後頭瞧了,那穆小將軍,真真是威風,那夏王的壞將軍灰溜溜地走了。有穆將軍在,定能保公主周全的。”

  如意聽了,默默點頭。她想了想,想不起穆遠的長相,只記得他英偉的姿態和他的獨臂。一個將軍,帶兵打仗,卻是獨臂!如意想,他一定也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又過了段時日,崔公公喜滋滋的來報:“公主,我打聽了,穆將軍向皇上寫的呈報,狠批了夏國的不敬和夏王歹毒,說公主代表我國的相和誠意,結果卻被夏王打得滿身是傷,為求保命還涉險奔逃,如若再將公主送回,我蕭國國威不再,定遭欺淩。”

  如意驚訝得半張了嘴,崔公公恐她不信,又道:“此事千真萬確,是將軍身邊侍候的小廝告訴我的,將軍寫信時,他就在一旁,親眼看將軍這般寫的,又是他親手為將軍送出去的信。”

  “這,這是什麼意思?”如意有些不敢相信。

  “公主,若是將軍所言能打動皇上,那公主回宮,指日可待啊。”

  如意捂著嘴,想笑又不敢笑,她可以相信嗎?她真的有可能可以不用回夏國“生不如死”嗎?

  那日起,如意有了期盼,她盼著宮裏快來皇令,但又害怕那皇令與她想像的不一樣。她常常站在窗邊,看著樓下街市的景象,偶而會看到穆遠帶著兵騎著馬經過,如意看著他,遠遠地看著。

  時間過得很快,很快兩個月過去,如意身上的傷病養得差不多了。但她聽到了一個不好的消息。夏國宣戰,煙魂關和青山谷均被夏兵攻侵,穆遠要離開,去前線應戰。

  如意心裏甚是害怕,眼看著她有機會回宮去了,可穆遠一走,萬一夏兵再來捉她,留下來的這些小兵能護她嗎?她耐不住,親自去找了穆遠:“穆小將軍,你要走了?”

  “戰事吃緊,我需趕回煙魂關駐守。”

  “那誰來保護我?”如意問:“穆小將軍留在固沙城不行嗎?待我回了宮,穆小將軍再回煙魂關。”

  “如意公主!”穆遠聽得這話就火起,聲音不禁大了起來:“為兵為將,守的是這國土江山,護的是黎民百姓,可不是專為保護公主而來的。”

  如意被斥的面躁,忍不住昂了頭大聲道:“我可不就是為了黎民百姓的安寧才會這般身處險境的?”

  “很好。”穆遠冷道:“公主有這樣的自覺便是好的。”

  如意挺著背直直站著,可沒一會卻是軟了下來,聲音都有些顫:“我不能被抓回去,穆將軍,那個地方真的很可怕。”

  穆遠沒料到她突然示弱,倒是一愣,沒搭話,如意接著道:“將軍走了,還是會留下些有用的人手保護我的吧?”她聲音裏透露的脆弱與恐懼讓穆遠心裏一軟,他知道作為女人,她的遭遇讓人同情,可是作為公主,她別無選擇。

  穆遠摸不准皇上究竟想把這公主怎麼辦,也不好說什麼,只得道:“謝將軍會負責公主的安全,公主不必擔心。”

  謝琛?如意公主並不相信他的本事,她咬著唇,尤自掙扎的道:“穆小將軍不能再延幾日再走嗎?”或許這幾日京裏就能來人護她回宮呢?

  穆遠在心裏歎氣,他丟下手裏的包袱,站到如意公主面前,問道:“公主,當日在夏王宮內,是誰決定要出逃的?”

  如意公主挺直了脊樑:“是我。”

  “為何?”

  “什麼為何?”

  “為何敢逃?”

  如意公主一愣,為何敢逃?因為她害怕,她害怕的要死,她怕再被打,怕從此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她受不了痛,吃不了苦,她寧願死,可她還不願死在那個地方。她絕絕對對無法再忍受那樣的日子。如意公主想了又想,咬著牙道:“夏王殘暴,傷我便是不把我朝放在眼裏,我皇家有皇家的尊嚴,絕不能容他如此。”

  穆遠抿抿嘴角,似乎知道她說的不是心裏話,他道:“公主,你若在夏王宮逆來順受,裝乖討巧,也許會有好日子過,可你一旦出逃,便是挑釁宣戰,若是被捉回,後果你自然是清楚的。可你還有勇氣逃,這份膽量並不是人人都能有。”

  如意公主愣在當場,是這樣嗎?她不明白穆遠想表達什麼,又聽他道:“公主,這世上不可能有人能時時護你周全,很多時候,靠的是自己。你決定逃的時候,確定自己一定能成功嗎?”他不用她回答,徑直接下去說了:“你一定沒把握,但是你逃出來了。有時候自己能做到的事,遠比自己想像得要大得多。”

  他舉了舉自己只剩下半截的右臂:“當日我斷臂之時,一心求死,我想若是斷了一臂,我便再無可能拿起大刀再上戰場,武將得此結果不如一死。可最後我挺過來了,你看我如今不也好好的嗎?”

  如意公主盯著他的斷臂看,澀著聲自語:“挺過來了。”她可不也是挺過來了,她從被打的那一刻起就覺得自己活不了啦,可她如今,也好好的。

  “公主,你若閒時,可看看窗外,看看那些老百姓,請記住你是公主,在你惦記著需要保護的時候,莫忘了,你也得保護他們。”

  “保護他們?”如意苦笑,她一弱質女流,她能護得了誰?她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我若是辦不到呢?”

  “能辦到的。”穆遠道:“當日我也以為我辦不到,可心底總會有個聲音鼓勵我,她說,要勇敢。”

  如意公主怔怔的看著穆遠,喃喃的順著他的話尾重複:“要勇敢。”

  穆遠沖房門口欲催他的副將一擺手,示意馬上來,然後拿起了包袱,對如意公主道:“是的,公主,要勇敢。當日我受此鼓舞重新振作,今日也贈你此言。無論日後你是否還回夏國,或是遭遇什麼別的事,請記住,你是公主,你有你需要擔負的責任,若是撐不住了,便對自己說說這三個字,會有用的。”

  穆遠離去,留下如意公主愣愣立在那,她站著站著,忽而落下淚來,要勇敢,勇敢就能不和親嗎?勇敢就能改變命運嗎?這話有什麼用,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好個穆小將軍,說來說去,不過也是怕她不肯為百姓犧牲,她是公主,可她也是個人啊,難道是公主就只能有被人淩虐的命運?她走到窗邊,仰頭看著天空,覺得絕望悲楚,這天大地大,竟無能容她的幸福歸處。

  穆遠走了,如意天天想著他說的那句話,想著他的斷臂。然後,她終於等來了她期盼以久的皇令。蕭王下旨,派皇家護衛隊接如意公主回宮。

  收到聖旨的那一天,如意大哭了一場,她這是絕處逢生了?

  如意終於又恢復了精神,她等著盼著護衛隊快些來,她想著如果穆遠知道了她能回宮的消息,不知道心裏頭是個什麼想法?他會不會在她走之前,趕回來再看看她呢?如意胡思亂想著,她忽然很想仔細看看這個城,於是她召人備了轎,第一次離開客棧,到街上看一看。

  固沙城是邊城,自有一番風情,如意看看這裏,瞧瞧那裏,倒也頗開心。可沒曾想,這心情很快就沒了。

  她忽然見到兩個惡霸正強拖著一個八九歲的孩子前行,孩子拼命掙扎,嚎啕大哭,他們身後追來一個婦人,一把拉著惡霸苦苦哀求,惡霸一腳踢開那婦人,罵道:“要怪就怪你那死鬼丈夫,他欠了債,死了都沒還,大爺我好心,不送你進窯子,只拿你兒子抵債,你好好感恩吧。”

  那孩子哭得厲害,捶打那大漢:“別打我娘,別打我娘。”大漢反手一耳光扇了過去:“鬧什麼鬧,要不是軍裏缺人,你這般年紀的老子還不要呢。”

  這般聽來,想是人販子擄人賣到軍中做軍僕,只是這般小的年紀,家裏又沒了依靠,真是可憐。但一旁圍觀的人敢怒不敢言,只遠遠看著。

  如意也不知自己心裏是怎麼想的,她猛地一掀轎簾,對那兩個惡漢大喝:“住手!”

  兩個惡漢一看,這女子氣度不凡,轎旁也站著幾個護衛,怕是來自權勢之家,可這固沙城裏的大人物他們全都識得,竟沒見過這女子,想來也是外地來的。既是外地來的,便沒什麼可懼。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於是還算客氣的道:“姑娘不明就裏,還是別管太多為好。我們做的是正經生意,有憑有據的買賣。”

  如意下得轎來,冷冷一哼:“何憑何據?讓我瞧瞧。”

  惡漢一皺眉,想不到這女子竟是個不識相的,他們兄弟倆在這固沙城混了一輩子,裏裏外外關係打點的妥妥當當的,還怕個姑娘不成。兩人一打眼色,不回話了,直接拉了孩子就要走。

  如意張開了雙臂一攔:“放下這孩子。”兩個惡漢臉色一變,正待發作,崔安帶著那些護衛急急過來護在公主身前。

  一惡漢微眯了眼,瞧這架式怕是今日不好脫身了?那個孩子的母親已然跪在地上用力朝著如意磕頭:“求姑娘好心,救救我家孩子。”

  “軍中缺人,這家欠了銀子還不了,我等好心,讓這孩子去軍營地上幹些活而已,正經活,這孩子在軍中做得好了,日後便是棟樑,我們做的是好事。”惡漢終於還是決定辯幾句好聽的。

  如意公主不理他,只問那孩子:“你叫什麼名字?多大了?”

  “我叫柱子,九歲了。”那孩子睜著淚汪汪的眼睛,大聲道:“我家只有我娘了,我娘身體不好,我要留在家裏照顧我娘的,我能掙錢,真的,我會還銀子的,求姑娘別讓他們抓我去軍裏。”

  惡漢罵罵咧咧,又待動手揍那孩子,如意公主一喝:“再敢碰他,我要你的腦袋。”她一臉怒意,發起威來自是淩厲無比,竟把那漢子震住了。

  見他收了手,如意公主又問:“這麼小的孩子,到了軍裏能做什麼?”大漢不做聲,崔安附在公主耳邊說了幾句,這裏頭的門門道道不過是軍中招募的小官勾結地方,做些手腳,支了餉銀中飽私囊而已,小孩子上不得戰場,就是被分到各軍後方做苦力,若是倒楣的,再被編個名目賣到別處去,在軍隊的人名薄上,不過占個名字讓官員領餉銀罷了。

  惡漢隱隱聽得崔安的幾句話,雖聽不真切,但也心中不安,強撐著道:“我們有軍衙的印書,招人之事,自是妥妥當當的。”

  如意公主盯著他半晌,忽而對一旁的護衛道:“去把謝琛叫來,我倒是要問問,這固沙城離皇城再遠,終也是天子腳下,駐軍到底講的是什麼規矩律令?”

  她這話一出,兩個惡漢終變了臉色,這女子竟然敢公然叫喚謝將軍的名諱,這究竟是什麼人?

  謝琛很快來了,他聽說了情況,若是換了別的後宮皇親國眷,他敢用軍務繁忙之類的話搪塞過去,畢竟現在是戰時,哪有工夫為了一個孩子被擄入軍之事跟個娘們廢話,但這人是如意公主,謝琛真不敢怠慢。

  這公主被貶和親,謝琛本以為是在皇上心裏沒什麼地位的,但他沒想到穆將軍敢護她,他本還道穆將軍不識實務,可沒料到前兩日皇帝的聖旨到,說是正派皇家護衛隊前來接公主回宮,命固沙城駐軍好生保護公主安全。謝琛就想著這穆家人果然狡猾,真會拍馬屁,連皇上這點心思都猜到了,如此,他自然不敢對公主疏忽。而這如意公主可不是什麼善主,在他這駐地上,可是擺足了威風,謝琛生怕自己若是留下個什麼把柄,日後被她在皇上面前擺一道,可就真是吃不了兜著走了。於是雖然他心裏不服公主插手管閒事,但也不得不做做樣子,過來給調停調停。

  謝琛一到,行了禮,裝模作樣的問了問,便對如意公主道:“公主,現時是戰時,徵兵確是要務,十歲孩子入伍雖是少數,但也確有先例,公主若是不喜,本將軍命人放了他便是。”他這話說的,不是此事不妥,而是公主不喜,既順了她的意,給了面子,又保住了這兩個大漢的飯碗。他沖那兩個大漢遞個眼色,那兩人趕緊把人放了,也恭恭敬敬沖著公主行禮。

  如意公主咬著牙看著那母子倆抱頭輕泣的模樣,她知道自己是衝動,以她的身份確不該插手這事,但她看到那個擄人打人的情景,她忽然想到她自己,她被夏王暴打的時候,她無力反抗被虐的時候,她多希望也能有個人跳出來將自己護住。穆遠臨走時對她說的“看看那些老百姓,莫忘了你也得保護他們”,她忽然明白了那種心情。

  謝琛見公主怔怔不說話,以為無事,反正她過兩日便要走了,這城裏還是他作主,他面子給了,事辦了,這便算完了。他道句軍務繁忙,不便久留,便要告辭離去,那惡霸兩兄弟得了眼色,也行禮要走。幾個人抬了步,卻聽得公主的一聲喝:“站住!”

  謝琛停下,回過身來,正對上如意公主冷然的目光:“謝將軍,你是否以為我是婦道人家,不該管這事?”

  謝琛低了頭不說話,如意又道:“你是否以為我不過是想擺擺威風,過幾日便要走了,你們想幹什麼便能接著幹什麼?”

  謝琛心裏一緊,還是不動聲色不說話。如意冷冷一笑:“你爬上這位置不容易,該好好打聽打聽我的名聲。我別的本事沒有,仗勢欺人,持寵而嬌倒是精通。我打過貴妃,罵過皇子,拒婚抗旨,離宮出走,別的公主皇子不敢做的事,我全做過。我如今要管這母子的事,便是要管到底的,我這麼說,將軍是否明白?”

  謝琛垂下眼,道:“請公主明示。”

  如意公主走近他,低聲道:“私募童軍,糜亂軍營,克扣軍餉,串通夏國,毒害公主……這個,該算是意圖造反了吧?”

  謝琛一驚,這分明是栽贓陷害,他道:“公主慎重,別往自個兒身上潑污水。”

  “謝將軍,你莫欺我是女流,勾心鬥角的事,不是你們才會玩。你守這固沙城是貿易重城,雖算是邊城,但油水多戰事少,而且山高皇帝遠,宮中管得少,你混到這來怕是費了功夫的。可一旦這城中出事,穆將軍即該趕來處理,這說明什麼?說明你並不被信任。我來的時日不長,卻是看的明白,你不過是守著肥田的貨色。現今前方開戰,你若走運,穆將軍他們把敵克住,你依然在這逍遙,若是不走運,打到這來,你怕是撐不起局面,你以為宮裏會不知道?”如意的話句句中的,把謝琛打得心中惶然。

  如意又道:“過兩日朝中派人護我回宮,怕是隨行而來的必有監軍官員,你便是祈禱他能睜隻眼閉只眼,不然想來日子會不好過。就算來的是你的同流,我回到宮中,自然也能教你在這水深火熱。”謝琛還沒回話,如意公主又道:“我不怕你動手腳,我知你底細,你自己斟酌。”

  謝琛想了又想,終於道:“公主意欲何為,直管吩咐便是。”

  如意公主低聲道:“那兩個狗仗人勢的東西,你們用著,不覺得噁心?”謝琛知道她如此低語是給他留顏面,趕緊順著臺階下:“是不太妥當,我會拿回印書,免了他們的差事。”

  “城中的孤兒寡母生活不易,這邊城買賣繁茂,總該有他們的活路可走吧?”

  “是,有些工坊是正缺人,我會留心安排。”

  如意公主勾起嘴角,輕聲道:“將軍會留心便好。”她退了一步,大聲道:“將軍所言極是,如此便由將軍處置吧。”謝琛順著這話頭應了。如意公主給崔公公使了個眼色便回了轎。

  一會崔公公回到轎邊,沖著轎裏低語道:“公主,都安排好了。”

  “那謝琛可妥當了?”

  “公主放心。”

  轎中沉默了一會,之後是如意的一聲輕歎:“公公,我做了蠢事吧?”沒等崔公公回話,她又接著道:“蠢便蠢吧,反正我總是做蠢事的。”

  可她心裏忽然想,若是穆遠小將軍知道這事,能贊她一句,不再對她厭煩不喜了,該多好。除了父皇,她一向不在乎旁的人對自己的感觀,但她知道,她不想讓穆遠討厭她。



  番外8:如意公主6

  如意走了,由皇家護衛隊護送著,往京城而去。

  她走的時候,並沒有再見到穆遠,這讓她心裏總覺得缺點什麼。

  如意走的時候,穆遠並不知道,其實就算知道他也不會做什麼,公主與他而言沒有任何意義,而他也正在邊關戰事焦慮。

  穆遠一家三代都是武將,這次與夏國交戰,他們也是全家上陣。祖父穆勇鎮守的是青山谷,而穆遠和父親穆義守的是煙魂關。煙魂關被夏兵用毒攻,大批將士中招,情況危急,所幸得神醫韓笑出手,為蕭軍解了這奇毒。

  可穆遠還沒來得及鬆口氣,青山谷那邊就有探子趕來,說青山谷被夏軍圍困,穆老將軍中了毒箭,情況危急,魯大夫沒把握,急需藥物,他開了方子讓探子冒死送回。

  穆遠大驚,夏軍是把青山谷與煙魂關之間堵了個嚴實,他曾去巡探了一圈,根本是插翅難進。夏軍也是知道青山谷難攻,煙魂關兵盛,於是便是用了圍困的方法,絕了青山谷的外援,再用毒拖垮煙魂關。

  而如若青山谷不保,夏兵入侵路線將被打通,後面的幾座城池防線脆弱,只怕夏兵將會一路往北,所向披靡。

  韓笑看了方子,倒是識得那奇毒,也有把握去救,而韓笑的好友龍三夫人鳳甯也表示,她知道有條僻路,可以繞過堵截的夏國大軍,直插進青山谷。只要韓笑能及時趕到,那穆老將軍必是有救。

  可連大軍都不能解青山谷之圍,光憑他們數人闖關,又哪里有把握?穆遠心焦,愁眉不展。

  這事穆遠還待再細琢磨,衛兵忽的來報:“將軍,如意公主駕到。”

  “如意公主?”穆遠驚訝,她不是已經走了嗎?他心煩意亂,直覺這刁蠻公主又是來添的。穆遠黑著張臉,跺著步子出了議事堂,沖著門外的公主大轎車道:“公主請回吧,此時戰事正起,穆遠不便招待。”他口氣極硬,什麼都不問直接就下了逐客令。

  如意揭開車轎的布簾,直視穆遠,道:“我在途中聽說煙魂關與青山谷都陷入險境,特意折回相助將軍。”

  穆遠心情極差,不禁冷道:“不知公主是打算在兵城裏為兵將們洗衣做飯,還是隨軍赴前線殺敵效力?”

  他話裏頭的譏諷讓如意面色發沉,她抿緊嘴,深呼吸幾口氣,努力克制脾氣,最後終沉著聲道:“將軍太看得起如意了,將軍說的事,如意一件也不會。我能相助將軍的,只有做人質一途。”

  她的話象把大錘一樣把穆遠打得一怔,做人質?這不會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吧?

  如意公主不理他的反應,又道:“我出逃一事令夏王顏面無光,如今他發兵入侵多多少少都提這個藉口。夏王此人心胸狹窄,善記仇,若不能將我捉回怕是他心有不甘,將軍若是通報夏國,說替他們捉到了叛逃的如意公主,用我做條件交換的籌碼,怎麼也是能管些用處的。”

  穆遠是怎麼都沒想到,如意公主前來居然是這個用意。其實不止是他,如意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犯了什麼病,怎麼在路上聽到消息,便腦子一熱,不管不顧的趕回來。

  兩個人對視片刻,可穆遠還沒來得及想明白,如意卻是大聲道:“我累了,給我安排房間沐浴休息,上些好飯菜讓我填填肚子。”她呼喝發號施令慣了,說話自是有股威嚴氣魄,幾個小兵趕緊照辦。

  穆遠握緊了拳頭,看著公主抬頭挺胸驕傲地離開的背影,心裏竟不知是個什麼滋味。她慌張驚恐的哀求他留下保護她的話尤在耳邊,如今卻是自己送上門來做與敵軍交換條件的籌碼,穆遠簡直不敢相信。

  他轉身回了議事堂,簡單說了情況,讓大家再好好商議鳳寧提議的那個辦法,三組人馬如何配合,行事計畫如何安排,這倒是算接受了鳳寧提議,大家事不宜遲,快快商量個定案出來。

  穆遠這邊都安排妥當後,遂轉去安置如意公主的房間。公主正巧剛吃好了飯,吩咐下人給她布茶。她見著穆遠,稍一怔,隨即很快若無其事的笑笑:“將軍商議完大事了?”

  穆遠仔細看著她,經過剛才這一陣的思索,他是回過神來了,心裏有了準備該如何對付這公主。他把如意適才一怔的反應看在眼裏,不動聲色的回道:“是商議完了。”

  如意藏在袖中的手握了握拳,強笑道:“那將軍打算何時用我與夏國談判?”

  “公主在夏王宮裏住了多久?”穆遠的回答與談判似是搭不著邊。

  如意有些押不准他的用意,只老實答了:“三個月又十二天。”

  穆遠道:“公主倒是記得清楚。那不知公主在那宮裏,養傷又養了幾日?”

  如意手有些抖,嘴抿得死緊,她半晌沒作聲,一個丫環過來給倒了茶,杯子險些沒拿穩,差點把茶灑了,如意騰的一下站了起來,拂袖一甩,把那茶杯狠狠掄到地上,嚇得那丫環?通一下跪了,如意指著她便罵:“沒用的東西,一點小事也做不好,小心我要你的腦袋。”丫環嚇得連連認錯磕頭,喜兒趕緊過來收拾了杯子,拉起那丫環退下。

  穆遠靜靜看著這一幕,等人都退下了,輕聲道:“你心裏頭害怕,又何苦回來。”

  如意公主猛的一震,轉頭瞪他,穆遠迎著她倔強的目光,又道:“你耍蠻撒潑,便能不怕了嗎?這解決不了你的問題。”

  如意盯著穆遠半晌,倏地似的脫了力,一下坐在了椅子上。穆遠輕歎:“公主,你莫任性,回宮去吧。”

  如意咬著牙,眼眶紅了:“將軍當日讓信官給父皇稟報,說夏國並無意順服,發兵是遲早的事,說服父皇先接我回宮,說公主受辱便是國之恥,今日我朝若是服軟,他日必將被夏國踩在頭上。”

  穆遠冷靜的答:“我所言確是事實,夏國欲起兵之事我有證據。”

  “可父皇心中對我已有忌嫌,就算我回了宮,他能讓我和親一次,便能讓我和親第二次。”

  穆遠不說話,如意忽而笑笑:“想來將軍也是明白的,不然將軍不會對我說要守公主本份這樣的話來,將軍說我能保護我朝子民,指的便是這意思吧。”

  他確是這意思,可他不知怎麼回話好,生在皇家,有些命運便是註定的。如意雙手交握在膝上,又道:“我在途中想了又想,我這般回去,勢必被眾人恥笑,而將軍對夏國之戰若是處在敗勢,父皇便需出策解此危機,而他會做的第一件事,定是將惹怒夏王的我交出去。”

  如意說著,抬眼看著穆遠,穆遠心知她所說皆是事實,心中是有幾分替她難過,如意苦笑,緊張的絞著手:“我這條命,便是握在穆家軍的手裏。若是走運,將軍大勝,而我或許可在宮中過幾天安穩日子,可夏國不滅,或是別國也有不順服之意,那我又該會是被送走的。當然,我如今想不得這麼遠,只是眼跟前的,聽說是煙魂關與青山谷皆有麻煩,我如何能安心回宮,只怕是前腳剛進宮門,後腳就被遣回來送到夏王手裏。”

  如意閉了閉眼:“無論如何,最後的結果都是一樣,我與其這般被動受死,還不如勇敢一點,助將軍爭得幾分勝算也是好的。我,我這番意思,已遣人稟了父皇,想來他也不會反對才是。”

  “公主的提議確是不錯,可公主應當明白,一旦把公主交給夏王,我等不能保證公主的安全。”穆遠實話實說。

  如意手有些抖,她沉默半晌,最後終於道:“這個,我自然是知道的。我左思右想,橫豎都是會落到他手裏的,只是早晚問題。夏王不死,我出逃這個仇他是一定要報的,父皇終會有將我送出去的一天,我當初逃出來,是打算隱居僻鄉,永世不再回宮,如今計畫失敗,安全之事,我是不能再想了。”她盯著穆遠的眼睛,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給他瞧:“穆將軍,當日你說,若我害怕之時,便對自己說,要勇敢。我,我希望自己能做到。”她咬咬唇:“就讓我為剿滅夏王出一份力吧。”

  穆遠盯著如意瞧,如意直直的回視他。穆遠深吸一口氣,問:“公主,你可是考慮清楚了?”

  如意握緊匕首,用力點點頭。

  穆遠去找了護送公主過來的侍衛官詢問,原來如意竟是真的派人回宮去報了皇上,稟明要以身護國。穆遠心裏苦澀,他抿緊嘴想了半天,這確實是個好籌碼,若是用了,該是能拖延些戰時,為韓笑她們爭取時間,也為他們蕭國軍隊爭取多些時日來布兵安排。

  可是,這如意公主此去,怕是真就難保性命了。

  穆遠思前想後,終一咬牙,火速趕往前陣戰地,與父親商議安排。第二日天未亮,穆遠又快馬加鞭的趕回,他去見了如意公主,與她道:“我給夏軍遞了口信,那邊連夜給回了話。夏王有令,若是將你交回,和親之約尚有效,兩軍可停戰和談。”

  “連夜回話?”如意苦笑,這夏王該是離得不遠,就等著親自抓她呢。果然她在大婚之日火燒寢宮出逃,狠狠掉了他的顏面,他怕是恨得不輕。如意閉了閉眼,輕聲問道:“將軍如何打算?”

  穆遠看著她慘白的臉色,竟然覺得有些難以啟齒,但最後還是心裏一橫,道:“今日韓姑娘將帶著救命藥草向青山谷闖關,這關係著青山谷的防線安危。我們需要把夏軍牽制住,讓韓姑娘順利通過。”

  如意用力咬著唇,好半晌道:“如此,我今日就要被交出去了嗎?”

  穆遠深吸口氣:“夏軍的要求,三日內在煙魂關若能接到公主,便停戰和談。”他頓了頓,接著道:“只要停戰,我們便有時間準備應對。我方援軍十日內便能到,若是韓姑娘能成功突圍進入青山谷,救回穆老將軍,並將煙魂關的消息帶過去,加上援軍的部署,我們剿滅夏軍便是指日可待。”

  “嗯。”如意說不出話來,只從喉間應了一聲,剿滅夏軍指日可待,而她屆時已是到了夏國,被殘殺洩恨怕是也同樣指日可待吧。她摸了摸袖中的匕首,老半天費勁的出聲:“如此,便請將軍安排吧。”

  “公主……”穆遠心裏一動,對上如意清盈的目光,竟似哽了喉,安慰的話,說再多也沒有用,她進了夏國,落入夏王的手裏,便是誰也幫不了她了。

  “將軍……”如意望著穆遠良久,幽幽道:“若是如意不幸,再回不來,請將軍轉告父皇,如意並不悔做他的女兒,只是如意任性嬌蠻,確不是位好公主,這麼些年讓父皇操心了。如意若是去了,還請父皇惦著從前如意的好,莫再責怪於我。”

  她眼中似悲似痛,穆遠竟不能再迎她目光,低下頭輕輕應了一聲,急急忙轉身出門做安排去。

  晨光初現,韓笑等四人輕裝輕騎,準備好了出發。穆遠交代清楚了部署安排,又看了他們四人半晌,單膝著地,低首沉聲道:“萬事拜託了。”李探子滿腔熱血用力點頭,他拼了一死與同伴們闖關報信,幸運只餘他一人生還,如今他帶著救星要再度回穀,只覺得熱血沸騰,鬥志昂然。

  韓笑沉穩冷靜,輕拍藥袋子道:“將軍放心,韓笑一定傾盡全力。”

  滿城兵將們列隊兩旁,默默的高舉手中兵器以示支持,薄薄的藍色晨光之下,那是一張張滿溢勝利期待的臉龐。韓笑等人沖穆遠一點頭,一夾馬腹,豪邁的大呼一聲:“駕!”胯下駿馬長嘶揚蹄,箭一般的沖了出去。

  穆遠看著他們消失不見,說不出心裏頭的滋味,一轉頭,卻是看到如意公主站在街旁,顯然也悄悄的在送韓笑,她目視遠方,一臉的沉靜,又或者,該稱之為視死如歸?

  一旁的副將道:“將軍,公主該出發了。今日便得讓夏軍看到公主確在我們手上。”

  穆遠“嗯”了一聲,卻是看著如意公主不動。如意似是聽到那話,轉過頭來,應了一句:“那就出發吧。”

  副將一抱拳,退下去做準備,穆遠張口欲言,卻不知能跟公主說什麼好。如意淡淡一笑:“將軍,萬事拜託了,莫讓我白走這一遭。”

  穆遠心頭一震:“公主放心。”如意輕揚嘴角,轉過頭去,又再看著韓笑他們消失的方向,輕輕的道:“將軍,如意也定會傾盡全力的。”

  這一日,對他們中的任何一人來說,都是極不容易。在韓笑忍著烈日飛沙,被馬兒飛奔顛得五臟六腑都要出來的時候,如意公主坐上了大車轎,由穆遠領著軍隊將她護送到陣前。

  過午,豔陽高照,戰陣之前有著幾分安靜甯和,如意剛剛趕到,她坐在高高的轎車上,看著遠處的嚴陣以待的夏兵軍隊,她知道,他們都在看著她。

  穆遠父子催馬並騎在她的車旁,一左一右的護衛。

  等了好半天,夏兵那邊終於有了動靜,一個副將模樣的騎著馬帶著幾個小兵到了中間,高聲喊著:“把如意公主送過來。”

  如意倏得繃緊了神經,雙手緊緊交握,下意識的看了一眼穆遠,穆遠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沖父親穆義一點頭,帶著公主的馬車就過去了。

  如意緊張得胃得開始抽痛,指甲刺進了掌心,馬車一點點的靠近夏軍,最後終於在陣中左右停住。穆遠打個手式,一旁的小兵把如意公主轎車前的縵緯打開,穆遠朗聲道:“如意公主在此。”

  那夏軍副將謹慎的打量了如意許久,然後伸手要拿住她轎車的馬韁。如意瞪著他的手,心都要到了嗓子眼。恐懼和絕望襲上心頭,但她只能強撐著面無表情。穆遠長刀一轉,直直的指向那夏軍副將,朗聲又道:“現在不能讓你帶走。”

  那副將盯著穆遠的刀尖,尖聲問:“你待如何?”

  “我朝顯了誠意,將公主送回,爾等也該信守承諾才好。一日不罷兵,公主便一日不返夏國。”

  夏軍副將微眯了眼,看了看公主,又看了看穆遠,扭轉馬頭奔回隊伍裏,過了一會,一個面上有刀疤的將軍與那副將騎馬過來,如意看到此人不由得一震,她身上透出來的恐懼讓穆遠微微側目。如意公主咽了咽唾沫,挺直了脊樑端正坐著,穆遠移回目光,認真應對來人。

  這刀疤將軍正是在固沙城內領頭追捕如意的那人,他過來一看,叫道:“確是如意公主。”他確定了公主身份,轉而又向穆遠道:“你們不過是強弩之末,再戰下去也是討不著便宜,青山谷怕是很快就是我們的了,這煙魂關你們又能守到幾時?速速交出公主,和談之事再議。”

  “不罷兵,便沒有公主。”穆遠冷冷的道:“皇上有令,若是公主不能達成和談之約,便是死於陣前,留下個以女流之身在夏王宮裏抗擊敵國,成功出逃的威名也是好的。公主和親,是為黎民百姓的安穩日子,如今陣前談和,也是如此。若不能罷兵,更死不足惜。”

  如意公主將牙關咬得死緊,這些話,她不知真假,她完全沒有把握是否夏國臨陣反悔,她就只得陣前亡命一途。她說不得任何話,不能毀了穆遠的佈局,她只得當自己現下就是個死人,任兩軍推來搡去的談著條件籌碼。能留下,是死,被交出去,也是死。

  可穆遠的話終是震住了刀疤將軍,夏王對如意公主恨之入骨,他是明確下令定要將她活捉回去,百般折磨以泄怨怒。夏王從來沒有丟過這麼大的顏面,刀疤將軍跟隨他多年,自是清楚明白,如今穆遠說不罷兵便寧可殺了公主也不遂夏王之願,刀疤將軍心中自然是有顧忌的。他想了想,道:“我王昨夜便已下令各軍待命,不再進攻,只為迎接公主回宮,這般相和誠意,穆小將軍該放心才是。”

  穆遠沉穩接話:“夏王限令三日內交出公主,我們今日便將公主帶來,也是極有誠意。既然我們雙方均是不願再戰,那就請將軍燃起白煙,燒個三日,號令所有夏軍停兵回營,這三日,公主便在這陣前留守,為我兩軍和平做個見證。”

  “那三日之後呢?”刀疤將軍盯著如意公主,陰森森的問。

  “三日之後,相信白煙指令所有夏軍都已然接收,並能依令行事,這和談之事便是有了眉目,公主自然就交給將軍帶回至夏國,我們兩國的和親之約依然有效。”

  刀疤將軍想了又想,拍轉馬頭奔回隊伍裏,過了許久,一個小兵過來,大聲叫道:“公主車轎不得隱入大軍,需安在陣前讓我軍看到。三日後午時交人。”

  穆遠也大聲應了:“如此,一個時辰之內,須得燃起白煙,三日不斷。”那邊夏兵答應,兩隊人馬分別退回散開。

  穆遠護著如意的車子慢慢後退,看她強撐著背脊努力維持儀態,不禁心下一軟,揮刀打散縵紗緯布,任其垂下遮住了公主的容顏。

  如意手心後背全是冷汗,縵緯垂下,她一下子垮下身來,這才覺得牙關被咬得生疼,她慌得想哭,可卻覺得眼睛發疼,淚卻出不來。穆遠催馬挨近,隔著縵布輕輕道:“你莫怕。”

  如意閉了閉眼,努力讓自己袖中的手放開匕首,她如何能不怕?穆遠似是明白,他心中一歎,只得道:“起碼這三日,我定會護你周全。”

  大漠裏的黃昏來得早,太陽西斜之時,夏軍的後方燃起了白煙,白煙似是傳遞一般,在漠地各處,一處接著一處,紛紛燃了起來。如意的轎車孤伶伶的停在陣前,雖是靠近穆家軍軍營,卻也是被夏軍清楚的看著,這般距離,她自然也看到了那些嫋嫋升起的白煙。

  “這表示,他們停戰了嗎?”她問著守候在車旁的穆遠,心裏有一絲絲對自己還有些用處的欣慰。

  “對,白煙起,戰事停,這是夏軍停戰回營的指令。若是黑煙,便是開戰的意思。”

  如意怔怔的看著那些煙霧,忽然道:“將軍,謝謝你。”如若不是他,她怕是永遠也體會不到現下這般感受。

  穆遠沒答話,他即將送一個女子赴死,卻被人謝了,他不知道該怎麼反應,他也盯著那白煙,努力轉移注意力,他在心裏祈禱,希望韓笑他們一路順利。

  韓笑他們也在看著白煙,李探子興奮的指著白煙叫道:“快看,那是停戰之令,將軍成功了,將軍成功了。我們也必能成功的。”

  李探子說對了,他們確是成功了。三日之後,韓笑帶著藥品,帶著穆老將軍生還的希望,在眾人的合力相助之下,闖過夏軍的重重關卡,進入了青山谷。

  而這三日,就如意而言,仿若煎熬了三年。

  她坐在車上,坐不好坐,躺不好躺,甚是辛苦。這煙魂關白日裏太陽毒辣,夜裏卻是冰冷刺骨。

  她白日熱得不行,卻沒人給她打扇,水囊裏的水勉強解渴,卻不甘甜。如意一頭一臉的汗,可她被困在眾多男人的眼跟前,根本不可能做出些什麼有違儀態的舉止,她只能熬著。這也就罷了,但吃喝拉撒也全得在這轎車上進行,如意又是覺得羞辱又是感到難過。雖然穆遠給她送來厚布緯罩著,讓她可以隱蔽的方便和整理儀容,但如意還是痛苦又狼狽。

  夜裏奇冷,穆遠在如意的車轎四周點上了火堆,還給如意送來了兩床厚被,如意把自己裹得緊緊的,但還是瑟瑟發抖。

  她躺在車轎上,看到高高的天空上掛著閃爍著星星。如意盯著星星看,心想她生命中的希望就像是這些一閃一閃的星星,很多,很美,可是只能遠遠看著,永遠也夠不著,而且每一個都只能存在在黑夜裏,天亮了,夢醒時,這些星星就不見了。

  如意看著看著,眼淚劃下了眼角,她現在很孤獨,也很害怕,她知道她在這裏等待的是什麼,那個可以預知的未來讓她的心揪得發疼。

  “穆將軍。”她必須找人說說話。

  “公主。”穆遠應了。他裹著被,靠在車?轆旁休息,他答應過這三日一定會護她周全,他也確實是寸步未離。

  “穆將軍。”如意又喚,其實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公主。”穆遠極有耐心的應。這樣的夜晚,這樣的地點,他也睡不著。剛才他的腦子裏還在想著剛把如意救下來的那會,大夫跟他稟告的如意身上的傷。那些傷勢,怕是遭了不少罪。她頂著重傷,長途跋涉逃回來,這是怎樣一種勇氣和魄力。現如今,她就在這裏,等著要被送回那個對她來說極恐怖的地方。

  穆遠心裏忽然充滿了對如意的憐惜和尊敬。這樣的遭遇,怕是一個壯漢也不夠膽量再次經歷。而她,居然跑回來主動請命。穆遠腦子有點亂,他有些唾棄自己,如果如意此行是奔赴死刑,那他就是那個把鍘刀遞給劊子手的幫兇。他回想著這一段的短暫相處,他對公主的態度並不好,他甚至對她說身為公主應該保護子民,他此刻覺得自己是如此殘忍。

  “穆將軍。”如意不知穆遠腦海的翻騰,她又喚。

  “是的,公主,我在這。”穆遠飛快的應,他聽出她聲音的恐懼。

  如意又安靜了好一會,然後輕輕的問了:“穆將軍,你說,要勇敢,這三個字鼓勵了你。你能不能告訴我,這三個字,是誰對你說的?”

  穆遠一愣,萬沒想到她要問這個。他咳了咳,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坦白說了:“是韓姑娘。”

  如意那頭很安靜,沒有應聲。穆遠想了想,忍不住要解釋:“當日我中了盅毒,手臂也受了傷,性命堪憂。他們把我送到了雲霧山上救命,那神醫先生道,我這手臂不能留。他問我要胳膊還是要命,對我來說,沒有了右臂,便無法再上戰場,無法再報效國家,便是一個廢人。我沒有辦法面對這樣的未來,我寧願保有尊嚴的死去,於是我選擇了要胳膊。”穆遠想起往事,歎了口氣接著說:“我既是不願治,那神醫先生自然不會留我。那時,是韓姑娘一直鼓勵我,一直不願放棄勸說,她讓我相信,也許,沒有了右臂,我也一樣可以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兒漢。這麼些年,我一直都記得她對我說過的話,她說,要勇敢。”

  如意久久沒有說話,穆遠也沒喚她,兩個人安靜了許久,如意忽然問:“穆將軍,你喜歡韓姑娘,是嗎?”

  穆遠臉一熱,幾不可聞的“嗯”了一聲。

  如意又沉默了良久,然後道:“韓姑娘是位好姑娘,我真羨慕她。”她聲音裏有一股淡淡的憂傷,讓穆遠心裏一痛。

  如意又道:“我曾經喜歡過聶城主,很喜歡很喜歡,若能與他在一起,我可以什麼都不要。可惜,他不喜歡我,他喜歡的是韓姑娘。”

  穆遠心裏又是一緊,這件事,也是他心裏的痛。如意幽幽地道:“穆將軍,我看他們倆情投意合,是頂好的一對,我當初是迷了心竅,既累了自己,也招了別人的討厭。如今我什麼都想開了,這才知道自己當初有多傻。你千萬莫學我,你這般好,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漢,以後一定能找到別的心儀的姑娘,和和美美,幸福的過下半輩子。”

  穆遠不知說些什麼好,如意那邊也不說話了,兩個人又安靜下來。

  就是穆遠以為她睡著了,打算自己也快些睡去的時候,如意又說話了:“穆將軍,你當初問我,為何敢逃。其實,我不敢的。”

  穆遠坐直了,聽著她往下說:“我不敢逃的,我很怕!但是比起逃跑被抓回去受折磨,我更害怕死在那裏。我以為我要死掉了,那個地方太髒了,我不想死在那裏。我任性又自私,我求崔公公帶我走,帶我離開那個地方,我寧可死在大漠,屍骨埋在沙裏……”

  穆遠咬緊牙關,覺得眼眶發熱。

  如意繼續道:“穆將軍,我沒什麼勇氣,但你說,要勇敢。我蕭意如這一生,沒做過什麼好事,我想,再怎樣,我也該做一件讓別人記住我的好的事,對不對?”

  “公主……”

  “穆將軍,我從來沒有見過我娘,小時候,我最大的願望就是能見一見我娘,可是這一生都不可能實現了。長大後,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嫁我喜歡的男子,可惜當初我愛上的是聶承岩,所以事到如今,這個願望也不可能實現了。將軍,如意此生,還有最後一個願望,如意斗膽,想託付給將軍……”

  “公主請說。”

  如意卻沒有直接說,她道:“除了將軍,我也不知此事還能託付給誰。”

  “公主。”穆遠站起來,隔著緯縵看著如意的臉:“只要穆遠能做到,一定不會負公主所托。”

  “將軍。”如意轉過臉來,對上穆遠的目光:“求將軍,莫讓如意屍骨留在夏國。”

  穆遠心頭一震,喉嚨似被哽住了。如意繼續道:“我必是活不了的,他就是沒殺我,我也只怕自己受不了那些□。所謂忍辱負重,如意沒那個本事。”

  “公主。”穆遠啞著嗓子喚,可喚了這一聲,卻也不知還能說什麼。她說的句句實話,她必是活不了的。

  “將軍,我不想死在那個地方,可既然別無選擇,還望將軍能把我的屍骨接回來,莫讓我孤伶伶的在那裏。”

  穆遠哽了喉,只得用力點頭。如意見狀,笑了:“那我就在夏國,等著將軍來。”那笑容,在星光映襯之下,竟是美得奪目。穆遠這一生,一直無法忘記這個笑。

  這幾日穆遠陪著她說了許多話,現在分別在即,他們竟然也不知還有什麼可以再說的。穆遠給如意添了些衣裳,又給她備了乾淨的水,裝上了新鮮的吃食,只希望她過去的這一路不要受凍受餓。

  正午時分,刀疤將軍領著人騎著馬趕到兩陣中間,穆遠遠遠看著,知道這最後的時刻已到。如意抱著穆遠為她裝水的水囊,輕聲道:“將軍,喜兒他們幾個都是忠僕,跟著我,吃了不少苦,我脾氣不好,以往對他們使過不少性子,他們如今再回宮,怕是也沒什麼好日子過的,將軍若能將他們在宮外安置,尋個好差事,讓他們能自給自足好好過活的,如意感激不盡。”

  “我會盡力的。”

  “將軍……我……”馬兒拉著車轎緩緩前行,如意急欲再說什麼,可似乎能說的話這三日都已說盡,她再沒有什麼遺言好留,她頓了頓,終只能再說句:“將軍,謝謝你。”

  穆遠說不出話來,他看著刀疤將軍拉過公主車轎的馬韁,他看著一個夏兵粗魯的用長槍挑開車子的縵緯讓刀疤確認公主身份,他看著他們拉著公主的車子向夏軍的方向走去。

  如意回身最後看了穆遠一眼,那眼中透著死寂與告別意味,穆遠緊咬牙關,用力握緊大刀,猛地扭轉馬頭不再看她,用力一夾馬腹飛奔離開。

  生離與死別,竟然可以是同一個時刻。穆遠眼眶發熱,抽打馬韁快速奔回軍營,他親手將她送死,但他絕不能讓她白白犧牲,穆遠在心裏暗暗發誓:“夏國不滅,絕不甘休。”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2-11-9 04:15 PM

本帖最後由 寒玥 於 2012-11-9 04:16 PM 編輯

  番外9:如意公主7

  如意走了。

  穆遠自覺這一生坦坦蕩蕩,沒有虧欠過任何人,但是對如意,他總覺得欠了她許多。他記得她的笑容,記得她臨行前的那個眼神,他還記得她的聲音。

  他多次在夢中被驚醒,因為在夢裏,他聽到如意對他說:“將軍,我在夏國,我等著將軍來。”

  穆遠滿身大汗地坐了起來,他再躺不住,起身站到了窗邊,他看到天上滿是一閃一閃的星星,他陪在如意身邊的那三日,天上的星星也是這般的耀眼。

  她說她在夏國等著他,那是說她死了嗎?她托夢給他?她回去又受了什麼折磨?她是否……穆遠眼眶發熱,他不敢想。

  韓笑在青山谷救下了穆勇老將軍,還以牙還牙,用毒攻破了夏軍的防守。而煙魂關這邊,也終於等到了援軍,與夏軍之戰,完勝。

  這一切,全是因為有一個弱小的女子,坐在車轎上,立於兩陣前,為他們爭取到了最最寶貴的時間和機會。

  如今,她在夏國,究竟如何了?

  穆遠終於尋了機會,派了探子潛到夏國去搜尋如意的消息,他想,如若如意真是遭遇了不幸,那他也要找到她的屍首,他答應過她,不會讓她孤伶伶的留在異鄉。

  探子陸續發回一些消息,可惜都沒有如意的蹤跡。但是卻是尋到了夏王的藏身之所,而且探子還報,有一夥人與他一般,也在暗中打探夏王。

  穆遠心知有事發生,他去找了父親,穆義。

  “夏軍敗退,表面降服,實則仍在蠢蠢欲動,此禍不除,來日定將再犯。那夏王殘暴無度,欲謀反的人也不少。皇上派了密使,暗地裏接觸了夏王的胞弟,其早有奪取王位之心,日前終是與密使達成協定,若能助他除掉夏王,他登基之後必將永世與我蕭國交好,絕不再動干戈。”

  穆遠聽了,心裏一跳,知道這後面還有下文。

  果然,穆義接著道:“只是行刺一事隱蔽,不能由我穆家軍出手,以免落人口實。所以,龍家那頭在安排。”

  “龍家?”穆遠皺皺眉,心裏明白過來,龍家定是要動用江湖裏的勢力來辦這事,但這是個去夏國接近如意公主的機會。

  穆遠急忙道:“爹,事關重大,單靠龍家未必就有勝算。我們不如裏應外合,我領著穆家軍直追夏兵,把他們逼到梁城去,夏王必會調兵過來防守,這樣他身邊的防衛兵力一散,行刺之事大可得手。”

  穆義一揚眉:“你如何得知夏王在那梁城附近?”

  穆遠一愣,心知自己說漏了嘴,當下也不瞞了:“爹,我答應過公主,一定將她接回來。公主大義赴死,我也不能言而無信。”他看看穆義,又道:“爹,我知道此事非兒戲,定會把握分寸,不會留下任何把柄的。”

  穆義看他一臉急切,終是一歎:“也罷,你說的裏應外合也是可行,那就且去安排吧。”

  穆遠大喜,他火速調遣兵馬,部署妥當,與穆義商議明白,這便帶兵出發了。他一路殺將,將夏兵直逼進夏國邊城梁城,果然事情如他所料,夏兵增派了兵力,援軍來的速度超乎尋常的快,穆遠假意僵持,守在那按兵不動,夏兵在梁城裏守陣以待,不敢大意。

  穆遠等了幾日,終等得探子回報,這一次,他聽到了好消息。

  “屬下看得清楚,那裏關著的,確是如意公主,她沒死,她還活著。”

  穆遠一時說不出話來,他眼眶發熱,簡直不敢相信:“確實是她?”

  “確實是她。”

  穆遠深吸一口氣:“她可安好?”

  那探子一噎,低下頭去沒說話。穆遠心裏發緊,是啊,她怎麼可能安好?她沒死,就已然是個奇跡。

  穆遠在軍帳裏走了兩圈,然後囑咐了探子幾句,探子領命,出去了。

  穆遠走到桌邊,撫著他的大刀,心裏默默祈禱,希望他趕得及,希望她能等著他。

  三日後,是龍三領人行刺夏王的日子。穆遠率領的穆家軍一早就擊鼓鳴號,對梁城發起了進攻,兵陣的後方,高高的臨戰臺上,穿著鎧甲的獨臂將軍揮旗大喝,號令著軍隊的陣形。夏兵遠遠看到,奔走稟告。兩方一陣廝殺,夏兵急急退回城內,其將領軍官要求穆遠陣前相見,可惜穆家軍毫不回應。雙方僵持在城門前,夏軍並不知道,此時的穆遠已經到了另一個地方。

  他去尋如意了。

  穆遠快馬加鞭,跟著探子連夜趕到了夏王的行宮。龍三領著人已然開始了行動,穆遠並不想參合,他只想第一時間找到那個還活著的如意。

  他騎著馬從後殿門闖了進去,一路砍殺了幾個攔路的夏兵。探子忽然指著遠遠燃起濃煙的建築大聲道:“將軍,那起火之處,便是當日屬下發現公主的地方。”

  穆遠二話不說,狠狠一夾馬腹,箭一般地沖了過去。

  那個著火的院落,確實是如意公主被囚的地方。她在這裏受盡折磨,一直想尋死,卻沒有機會。今日裏她裝作昏睡,事實上她奄奄一息極虛弱,不用怎麼費勁假扮,只要閉上眼,那看管她的人便以為她人事不省了。然後那些老婦和衛兵都出了去,獨剩下她一人。她起了身偷偷張望,也不知外頭發生了什麼事,反正所有人都不在了。於是她把門關上,又拼盡了力氣,把窗邊的桌子推過來抵在門後,做完這些,她已是沒了力氣。她坐在地上喘了半天,眼睛盯上了桌上的油燈……

  這個時候的夏王正打算殺掉如意公主的,她是他這輩子受過的最大恥辱,他本意是留著她每天折磨,所以毒打之餘還特別囑咐了下人看好她不許死,可今日情勢看來,他的末日似要到了,蕭國沒理由在這種時候派刺客殺他,他已戰敗,再逼一逼他歸順上貢才是正經,這般痛下殺手,定是與他那個皇弟有了協定,他們出面殺了自己,他那個弟弟便能明正言順的登上皇位。若是這般,讓他怎能不恨?他若是沒活路,這賤人也別想活,他便是死也要拉她墊背。

  夏王這般想著,很快趕到囚禁著如意公主的屋外,一腳踹向屋門,門後哢嚓一聲巨響,門板卻是不倒,夏王微眯了眼,心頭怒火更甚,他一運氣,再踹一腳,這下加了力道,門板連著後面的小櫃全都被踹得粉碎,嘩啦啦倒了一地。

  這夏王剛闖進屋子,一塊燃著火的縵布便迎頭朝他丟了過來,夏王一揮袖,將那布彈開,定睛一看,這滿屋子竟然全是火,如意公主傲立火圈之中,衣裳又髒又破,滿臉血痕,身上也是血跡斑斑,右手僵硬得極不自然,那是她到的第一天欲拿匕首刺他被他扭斷了小臂。

  可縱是這般淒慘的模樣,如意公主還是昂首而立,極驕傲的立在那火中,像是只美豔高貴的浴火鳳凰。她朗聲大喝:“狗賊,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她越是表現得無懼,夏王就越是氣,她越是高傲不羈,夏王就越是恨,他殺氣騰騰的踩著火便沖過去:“想死,沒那麼容易。”

  他穿過火堆,伸手向如意公主抓去,如意眼中閃過恐懼,卻強撐著不讓自己軟倒示弱,她一心求死,轉身低頭就使盡全力朝身後牆上撞去,牆根那烈火熊熊,她撞不死也能燒死。可她的動作不如夏王那般快,還沒撞到牆,已覺得肩上巨痛,緊接著脖上一緊,夏王單掌扣著她的脖子將她往外拖,嘴裏還罵著:“賤人!”

  如意知曉自己再不能如願,只得咬著牙關一聲不吭,她絕不呼痛,絕不求饒,絕不能讓他得意。夏王拖著她出了屋子,用力一甩將她狠狠丟在地上,揚手就是一巴掌:“賤人,想這麼便宜就死了,你想得美。你們蕭家不讓我有活路,我也不讓你們好過。我要把你的十指全切了,四肢全砍了,腦袋也剁下來,送回去給你那個狗皇帝老子瞧瞧。”

  如意公主被那一巴掌打得嘴角裂開,耳朵裏嗡嗡作響,那夏王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地獄裏發出來的聲音。如意忍不住簌簌打抖,眼前發黑,但她仍然睜大了眼睛,心裏不停的對自己喊話:“只是惡夢,只是惡夢,撐一撐就好了,撐一撐就好了……”

  “你還敢瞪我,我先挖你雙眼。”夏王吼著,彎腰探爪便朝如意公主的臉上抓去。可他話沒喊完,手也還沒碰到她,一柄長刀伴著馬蹄聲橫空飛劈過來,人未到,刀先至,夏王始料不及,趕忙後退。

  長刀險險斜插進剛才夏王站立之處,刀刃入地五分,長柄尤打顫抖著,顯見這放刀之人力道之大。如意看不清楚,只模糊瞧見什麼東西立在地上擋在她與夏王之間。耳邊有紛亂的嗒嗒聲音,震得她耳裏嗡嗡作響。夏王定睛一瞧,兩匹快馬急奔而來,轉眼就要到眼前,他一咬牙,不管不顧再上前欲一掌拍死如意,幾支長箭卻已射到,三個黑衣弓箭手尋到了此處,正向他放箭。

  馬上騎士奔到跟前,一人竟是獨臂,他一探手拔了地上長刀,順勢一揮劈下,夏王狼狽的就地滾開,另一匹馬上的騎士卻跳了下馬,刷刷的兩劍便攻了過來。那獨臂騎士將刀掛在馬鞍側邊,彎腰探手將地上的如意公主撈到馬背上,置於身前。

  來者正是穆遠!

  他遠遠瞧見如意險遭殺手,眥目欲裂,心急如焚,所幸那長刀飛擲,竟是能險險將她救下。穆遠的手都在抖,還好他趕上了,還好他真的趕上了。他單臂環著如意,看著她的慘狀,心口一痛,柔聲輕道:“公主莫怕,你安全了,安全了。”

  如意愣愣的沒有反應,眼神茫然,穆遠眼眶發熱,將她扶穩抱緊,扯了身後黑色披風將她裹好,又說了一次:“你安全了,公主,沒事了,真的,你安全了。”

  如意這下似乎是回過神來了,她眨了眨眼睛,用力再眨了眨,終是抬頭看了他,然後她開始發抖,喉嚨裏咯咯作響,手緊緊拉著他的衣襟,好半天終於說出話來:“穆,穆小,將軍?”

  “是我……”

  如意的淚水奪眶而出,她啞著聲音似不敢相信的再喚了一聲:“穆小將軍……”

  “我來了。”

  如意再控制不住自己,哇的一聲大哭出來,撲在他懷裏嚎啕灑淚。兩個人擁在一起,沒有理會夏王被趕來的龍三等人殺死。

  是夜,穆遠領著人一路掩了蹤跡,悄悄將如意帶回了營地。軍醫早已準備好了傷藥,領著幾個婆子待命。

  如意傷重體弱,又得知自己安全,精神一放鬆,整個人就暈暈沉沉起來,半路裏開始發起了燒。

  穆遠的心裏生起一股陌生的恐懼情緒,他很怕她就這樣去了,很怕他們好不容易的相聚變成了她死在他的懷裏。他一路緊咬牙關,強忍著懼意趕路,所幸回到了軍營裏,終於聽到軍醫的診斷:“公主暫無性命之憂,將軍請放寬心。”

  穆遠說不出話來,他點點頭,退出了帳外,讓軍醫和婆子們好好給公主診治。帳裏頭一團忙亂,穆遠卻只能在帳外仰頭看著星星。

  這夜裏,星星特別的亮。

  過了好半天,軍醫領著婆子出了來,把如意身上的傷情與穆遠做了稟告,每一處的傷都代表著如意受過的苦,穆遠無法想像,這個驕傲又脆弱的女子,究竟是怎麼熬過來的。

  軍醫說會安排個婆子晚上給如意守夜,半夜裏若是燒不退的,還得再喝一次藥。穆遠想了想,遣了婆子自己來。他記得如意那害怕惶恐的眼神,他擔心若她半夜裏醒來,看到陌生的環境和人會被嚇壞。他走進營帳,看著如意慘白的臉色,帶血的傷痕,緊緊包裹著的右臂,他忽然很後悔,他應該砍那夏王幾刀,他應該好好折磨他,讓他這麼痛快的死了,真是太過便宜他了。

  夜裏很安靜,帳外只有偶爾巡夜的衛兵的腳步聲響,穆遠卷著被子,靠著如意的床邊坐在地上,覺得這個場景很象之前守護她的三天。只是當時心裏焦慮,此時心安神寧。

  穆遠睡不著,腦子裏很亂,好象想了很多事,又好象什麼都沒有想。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到床上如意幽幽地喚了聲:“將軍。”

  穆遠心裏一跳,下意識的應了:“我在,公主,我在,莫怕。”

  如意的聲音很小,幾乎聽不清,穆遠聽到她說:“我知道,將軍一定不會丟下我不管的。”

  “嗯,我不會丟下公主不管的。”穆遠答了,好半天卻沒聽到如意再說話。他撐起身子仔細瞧,她呼吸平穩,竟是又睡著了。

  穆遠探手摸了摸她的額,她出了汗,燒退下去了。穆遠呼了一口氣,一顆心終於踏實下來,他坐回床邊靠著,這一次,他很快睡著了。

  後來的事情就很順利了,夏國易主,穆遠將如意送回了都城。

  如意這次回去是極風光的。皇上視如意為護國英雄,設了大宴,擺下大禮,全城夾道歡迎。如意公主英勇抗敵救國的事蹟傳遍全國,甚至文人墨客寫了詩,撰了詞,滿街傳唱。

  如意坐在高高的車轎上,看著熟悉的街道,只覺得恍若隔市。這些日子,她擺脫不了在夏國受虐的恐懼,全靠穆遠無時不刻的相伴和鼓勵,他甚至接來了喜兒和崔公公,讓她感動又感激。她覺得她長這麼大,第一次覺得日子過得很滿足,但是很快,這份滿足就沒有了。

  回到了京城,她是公主,而他是將軍。他再沒有夜裏來陪伴她說話,也沒有在她哭泣時借她臂膀和胸膛。她進了皇城,而他騎著馬,只送到皇城門外。

  如意回轉頭,看了穆遠一眼,這一別,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了。穆遠遠遠看著,看見如意傷感又落寂的神情,不知怎的,心裏也是一陣難過。

  之後的日子,穆遠仍跟從前似的,很多時候需要駐守邊關。但他也與從前不一樣了,若有機會,他會常常跑回京城,他有意無意的,會開始打聽朝中的八卦,他總在想一件事,就是如意公主現在如何了?

  終於有一天,穆遠從父親那裏得到了一個消息。皇上又要開始張羅如意公主的婚事了,只是這一次,他不再打算讓如意去和親,他打算選一位年齡合適的朝中臣子,給如意指婚。

  那時穆遠剛剛回來,與父親書房議事的時候聽他無意間說起。穆義道:“現在皇上是極愛護如意公主,若是娶了她,那駙馬爺怕是權勢富貴都少不了,日後平步青雲也是極有可能。所以雖然她惡名在外,又在夏國走了這一遭,大家背後沒什麼好聽話,但還是有不少人想攀這門親的。”

  穆遠聽了大怒:“那些個混蛋,公主大義救國,受苦遭難,是該尊敬同情,他們怎麼能面上阿諛奉承,骨子裏卻對她惡毒腹誹,他們不過是想利用公主,攀權附勢罷了。皇上若把公主嫁了這些人,她又如何能幸福?”

  穆義被穆遠的激動反應嚇了一跳:“阿遠,你……”

  穆遠驚覺自己失態,但又覺得自己半點沒說錯,他替如意叫屈,替她不值。他抬頭看了看穆義,忽地躁了臉,忙道:“孩兒累了,孩兒先告退。”

  穆遠逃也似地回了房,他心煩意亂,他暴躁惱怒,他在屋子裏不停的轉圈,他腦子裏把朝中適齡的臣子都過了一遍,這個太好色,那個太懦弱,這個太奸滑,那個太惡毒,想來又想去,結果沒想到一個好的,配得上如意的人。

  穆遠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忽然很想再見如意一面,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也不知道,她現在到底過得好不好。

  他真的,好想見她一面。



  番外10:如意公主8

  穆遠雖然想見如意,但卻找不到合適的機會。公主深居宮中,哪是尋常臣子能見得到的?更何況,穆遠一向是守規矩的,勇闖宮門會佳人的這類事他還真是辦不到。於是,他只是偷偷惦記著,偷偷打聽著,所幸這一段時日,還沒有聽到皇上把公主許了誰家。穆遠暗暗祝福,真心希望這個經歷過苦難的姑娘能有人疼愛,能過得幸福。

  這日穆遠跟隨父親一起上朝,下朝時正往皇城門處去,半路裏卻見著了崔公公。崔公公站在一大樹下,沖著穆遠招手:“穆小將軍。”

  穆遠大喜,與父親招呼了一聲,便過去了。

  “崔公公好。”

  “將軍好。”崔公公笑著,遞上一個精緻的食盒:“公主承蒙將軍相救,一直未能好好致謝,心裏一直掛念。今日聞得將軍從邊關回來上朝議事,特意做了些點心給將軍,聊表謝意。”

  穆遠沒由來的臉一熱,心裏為如意還牽掛他感到歡喜。他接過食盒,問:“公主可安好?”

  “公主一切都好。就是……”崔公公頓了一頓,穆遠心裏一跳,難道皇上已經定了人選,要將如意嫁給她不如意的人嗎?

  崔公公不知穆遠心裏所想,接著小聲道:“只是公主在夏國遭遇的傷痛太深,似乎一直未曾擺脫驚嚇,我瞧著,夜裏睡得不是太安穩,食量也小了。不過,性子倒是較過去沉穩得多,鮮少出門,喜歡讀書畫畫了,皇上如今對她甚好,還要為她覓個娘婿,我想娘娘若在世,也一定甚是安慰。”

  “哦,哦。”穆遠點頭,不知該說些什麼好。他很想問問皇上想將公主配給誰,可又覺得不好意思開口,躊躇了半天,卻是問:“公主歇息不太好,御醫可曾來瞧過?”

  “瞧過了,瞧過了,給開了些安神的藥,不過公主這是心病,得慢慢調治。公主自己倒是很堅強,該是無大事的,謝將軍關心。”

  穆遠點點頭,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崔公公笑笑,行了個禮:“那就不耽誤將軍了,老奴告退。”

  “謝公公。”穆遠回了禮,看崔公公轉身離開的背影,忽然喚道:“公公。”

  崔公公回身:“將軍有何吩咐?”

  穆遠張了張嘴,最後只是提了提食盒,道:“請代我向公主表示謝意。”

  “將軍請放心。”崔公公又施了禮,這次是真走了。穆遠拿著食盒悶悶走到皇城門口,穆義正等著他,看了看他手上的食盒,問了崔公公找他何事,穆遠照實答了,穆義有些詫異,又看了一眼那食盒,什麼都沒說,回府去了。

  穆遠回到了府裏,把食盒拿回自己屋裏,誰也沒讓碰。他打開盒蓋,看見裏頭擺著六樣精緻點心,竟然一個也不想吃。他趴在桌上,盯著食盒看半天,忽然起身去寫了一封信。

  信是寫給韓笑的,穆遠在信中請教,若是夜裏歇息不好,吃飯胃口也不好,這樣的症狀有什麼藥是不傷身又有效果的?他寫完了,看了看,揉掉了。又寫了一封,這次他問,若是從前遭遇過不幸的人,心裏一直對過去的恐懼無法忘懷,導致夜不能安寢,食不能吃味,這樣的毛病該怎麼治?

  穆遠寫好了,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而後又看了看那食盒,終是把信裝好了,喚了人進來,讓他交給信差,火速送到百橋城給韓姑娘。

  穆遠沒想到,這封信,卻是把他娘給驚動了。幾日後,穆夫人來找穆遠,問他:“遠兒,你是不是還對韓姑娘念念不忘?”

  穆遠一愣:“娘,韓姑娘心有所屬,孩兒是知曉的。”

  “知曉是知曉,可是,你是否還惦記著她?”

  穆遠答不上來。當初他在雲霧山上的事,全家都是知道的。他險些喪命,又不能接受斷臂的結果,最後全靠著韓笑對他的鼓勵撐了下來。他從來沒有遇到過象她這般的女子,回來後日思夜想,心生情愫也是正常。

  可是,都過了這麼久了,韓笑也親口與他說了,她要陪著聶承岩一輩子。穆遠當然是有傷心有失落,但怎麼此時又說起她來了?

  穆夫人坐下了,又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該張羅婚事了。這幾年你一直在外頭跑,把這事也耽誤了。也怪娘不好,沒好好替你辦成。那韓姑娘既是名花有主了,你也別再往心上去了,這世上好姑娘不少,定能再遇到個中意的。”

  “娘,你瞎說什麼,我沒對韓姑娘有什麼心思了。”穆遠雖是武將,但臉皮卻是薄的,被穆夫人這麼一說,臉熱了起來。

  “沒了心思就好,你前些日子給她去信,娘正好知道了,還擔心呢。”

  “娘,我去信不是為了這個。我……”穆遠頓了一頓,話鋒一轉:“我是想向她請教些醫術上的問題。”他自己說完,覺得這話太傻氣了。莫說他不懂醫術,沒甚可請教的,就算是要請教,也犯不著千里迢迢去信跟韓笑請教,京城裏多的是大夫。可他總不能說這裏的大夫看不好如意公主,他有些著急吧。

  果然穆夫人給了他一個不相信的眼神:“兒啊,要論衝鋒陷陣,殺敵衛國,你是一等一的好漢子,可是說到這成家立業,兒女情長,你卻太過靦腆了。當初這韓姑娘,娘就說你要是喜歡,早點跟人說,可你竟然沉得住氣,這拖來拖去,好姑娘被人拐跑了吧。你這性子得改。”

  穆遠臉一熱:“娘,你說這些做什麼,我現在對韓姑娘真沒什麼了。”

  “那好,娘這幾日,給你物色了些姑娘,娘左挑右選,對那沈家千金倒是挺中意的。她性子穩,落落大方,又是極細心的,也熱衷研習醫術,雖不做大夫,但跟那韓姑娘倒也相似。娘上次去沈大人家裏做客,見過她了,前日又與沈夫人聊了聊,探了探口氣,她對你也是極中意的。你看看,這親事做得不做得?”

  穆遠嚇得跳了起來:“娘,你該不是前幾日看我給韓姑娘去了信,以為我還執迷不悟,就想著趕緊給我尋門親事吧。”

  “當然不是為了韓姑娘。”穆夫人招手讓穆遠坐下:“你自己說說,你這年歲是不是該成家了?劉副官與你一般年紀,現在娃娃都能走能跑了。當初你惦記韓姑娘,無心親事,現如今你既是想開了,那趕緊成個家又有什麼不對?”

  穆夫人看了穆遠一眼,又道:“還有一事,你爹說如意公主送了你吃食,這事怕是不簡單。皇上正在為公主尋駙馬,公主這個時候對你示好,是不是相中你了?”

  穆遠的臉騰的一下紅了,他還沒說話,穆夫人又道:“當日你把她救回來,她那樣的處境,對你有心也不出奇。可她那樣……”穆夫人頓了一頓,穆遠的眉頭皺了起來,她尤未覺,接著說:“娘和你爹商量了,也得趕緊給你立了婚配,界時若是皇上開口提這事,咱家也有個說頭能婉拒。”

  穆遠騰的又站了起來,嗓門奇大的嚷了一聲:“娘!”

  穆夫人嚇了一大跳:“怎麼了?”

  穆遠按捺住脾氣,來回走了幾步,但聲音裏還是透出了不悅:“娘,我是到了該成親的時候,讓爹娘費心了。可這跟公主無關,她原本可以安安穩穩回來繼續過她的榮華日子,可她是為了什麼才折回沙場的?為了什麼又重返夏國的?她抱著必死的決心救國救難,卻落得人人口誅舌懲,那些個混蛋對她不住便罷了,娘你怎麼也瞧她不起呢?”

  穆夫人急急道:“我這怎麼瞧她不起,娘是那樣的人嘛。公主大義,別人家不曉得,難道我們穆家不曉得嗎?當初若不是她,老爺在青山谷怕是等不來韓姑娘相救,咱們穆家軍在那邊關也怕是得死傷無數。娘自然不會瞧她不起,娘顧慮的是你。公主性子傲,脾氣不好,你不是最煩這樣的?你喜歡的是韓姑娘那般的姑娘家,娘知道。娘這不是一心想為你的幸福打算,你倒是發起脾氣來了……”

  穆遠一愣,這才明白,他面紅耳赤,趕緊低了頭不說話。

  穆夫人瞪著他半晌,忽然道:“你且說說,你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

  “沈大人家的千金,你怎麼打算?還有如意公主。”

  “這事跟公主一點關係沒有。”穆遠有些防備:“至於說沈小姐,我過一陣又要到邊關去了,這事先不急,不急。”

  “還不急?”穆夫人急得瞪眼:“你什麼都不急,打仗最急,守邊關最急,你要急死娘了。你這破性子什麼時候改改?”

  母子“交戰”,穆夫人落敗,氣鼓鼓的走了。穆遠歎氣,坐在屋裏對著如意送他的那個食盒發呆,他忽然想起來,他還沒有見到如意呢。

  幾天之後,穆家得到了消息,原來他們的擔憂是對的,皇上果然有意要把如意指婚給穆遠,但據說如意公主拒絕了,於是現在皇上又得費心再想人選。穆遠聽了這個消息,心裏頭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又過了幾天,穆遠終於敵不住母親的“鞭策”,在家宴上見到了那位沈家千金。她果然與韓笑有些相似,都是甜甜的笑,大方又開朗,她也對醫術很有興趣,喜歡小動物,喜歡看書彈琴,穆遠不得不承認,這確是一位很好的姑娘。但他不知為什麼,一點也不著急,真的不急。

  家宴後的第二天,穆遠又聽到關於如意的消息,這次是說,皇上相中了刑部侍郎雲青賢,穆遠知道這人,是個剛正不阿的好官。穆遠的心稍稍安穩下來,還好,還好,雖然這雲大人有些嚴肅,如意公主要是鬧得性子來他恐怕不會哄著讓著,但如意如今不似當初似的任性了,應該會過得好的。

  穆遠聽說如意第二日要去福澤寺上香,終於忍不住去見了她一面。

  如意清瘦了些,但精神還好。她見到穆遠甚是歡喜。崔公公很有眼力的排開了眾人,讓這兩人獨處。

  穆遠總是想著要見如意,可是見了面了,他卻不知說什麼好。倒是如意落落大方,問了問穆遠的近況。兩人聊著聊著,話題不知怎地落在了彼此的婚事上。

  “聽聞將軍就快與沈家小姐結親了?”如意微笑著問,又道:“恭喜將軍了。”

  “啊,那個,沒定的事,沒定的事。”穆遠臉紅得快滴血,卻是趁機也問:“公主與雲大人的喜事是定了吧?”

  如意咬咬唇,搖了搖頭:“我跟父皇說了,我願吃齋念佛,研習佛理,不想嫁。”

  穆遠吃驚的張大了嘴,問:“這是為何?”

  如意道:“將軍是知道如意當初說的三個願望。將軍為我實現了最後一個,讓我回到了故鄉。可如意還有願望,如意一向任性,做不到的,就乾脆不要做了。”

  穆遠心頭一堵,不由道:“你,你還想嫁聶承岩?”

  “當然不是。”如意搖頭:“如意當日說的,是嫁給自己中意之人。聶城主自有相配之人,如意早把他忘了。只是如意若不能嫁中意之人,便不嫁了。”

  “那,誰人是公主中意之人?”

  如意低下頭,又轉頭看看不遠處的佛堂,沒直接回答穆遠,卻是道:“如意此生,怕是不會嫁了。”

  穆遠不語,想著自己和雲青賢都被拒婚,想來都不是她意中之人。他胸口有些悶,看著那佛堂,覺得如意孤單得令人心疼。

  不久,穆遠又請命去了邊關,他與那沈家千金之事,也就這樣拖著不了了之啦。一年後,穆遠什麼表示都沒有,沈家自然也不會把女兒給他留著,終於是與別家結了親。穆夫人長籲短歎,直抱怨兒子沒用。

  穆遠卻是過得自在,他一年有大半不在京城,可若是在了,就會去福澤寺與如意飲飲茶、下下棋、說說話。如意學了許多點心的制法,每次穆遠來,她都會提前準備,親自下廚做了給穆遠嘗嘗。

  穆遠覺得這樣的日子也不錯,起碼,他過得很開心,如意也很開心,她似乎真的不想嫁人,穆遠有時候壞心的想,她不嫁人,也挺好的。若是嫁了,他怕是再不能找她飲茶說話了。

  穆遠不知不覺,對如意越來越是想念,他不在京城的時候,會給如意寫信,在外地若是看到什麼好玩新鮮的玩意,他會想著給如意帶上一個。他本是話不多的人,可見著了如意,他便想講些途中趣事與她聽,讓她開心開心,看到她開懷大笑的模樣,他覺得很是舒心。

  她不嫁人,真的是挺好的。

  可是有一天,穆遠被他的娘親大人罵了。穆夫人用力敲穆遠的腦袋:“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遲鈍兒子,你究竟是要如何?”

  “什麼如何?”

  “你不願娶妻,卻成天一回來就往公主那跑,你心裏那點小九九,我這做娘的難道不明白?”

  穆遠恍然,紅了臉不說話。

  “將軍啊,穆小將軍啊。”當娘的簡直是痛心疾首:“你莫告訴娘你不知道自己心思。”她這兒子再笨也不會這樣吧。

  穆遠低下頭:“孩兒,孩兒是喜歡公主。”

  “既是喜歡,那然後呢?”穆夫人急得火燒眉毛。

  “公主,並不喜歡我。”穆遠被母親挖了傷口,血淋淋的,卻得不到同情。

  “她如何不喜歡你?她給你臉色看了,她煩你去探望她了,她不想見你了?”

  “並沒有,只是她說過,她此生一定要嫁給她中意的男子。當初皇上欲指婚,她拒絕我了。如果是喜歡我的,早就願意嫁我了。”

  穆夫人一愣,確實,當初如意公主確是拒了與他們穆家的親事。

  “可是,她若是對你無意,為何這兩年只願與你接觸?你可知,其他人去探望巴結,她都是拒不見面的?”

  穆遠鬱悶難當:“我不知道。反正她說她要嫁只嫁給她喜歡的人,而她此生怕是不會嫁人了。”這句話穆遠想過很多次,每次想到都難受。是說她還愛著那聶承岩,還是說她這輩子再找不到喜歡的人了?

  穆夫人急了:“你這臭小子,你問清楚了嗎?她為什麼會這樣,她是怎麼想的?你若是喜歡,難道不該爭取爭取?”

  這話把穆遠說得有些心動,他想了半天,跟母親求助,穆夫人一拍胸脯,轉身去她家老爺向皇上求親去。穆遠得知此事,額頭直冒汗,還向皇上求親呢,他家娘親真是敢作敢為。

  可很快結果出來,穆遠失望了。如意再一次拒絕了與穆家的親事。

  穆遠很失落,把自己關在屋裏兩天,他越想越是生氣,娘親說得對,她若是不喜歡他,那為何常常與他鴻雁往來,若是不喜歡他,為何每次見他都這般開心,若是不喜歡他,為何總要為他做些吃食,提醒他添衣,關心他的安危……

  他不信她不中意他!

  可為何她不要他?

  穆遠越是琢磨越是著惱,他覺得他的自尊心受了傷,他想過不理她,反正她不要他,他不再理她也是合理吧?可是穆遠又心疼,如意原本就孤單,沒有朋友,也不能到處遊玩,他若是不再理會她,她會傷心的吧。算起來,他是她唯一能談心的朋友了。

  穆遠就這樣猶豫、盤算、琢磨,沒出過家門,沒想過,一段日子後,崔公公找上門來。

  穆遠見了他嚇了一跳,以為如意出了什麼事,沒想到那崔公公卻是問,穆遠這段時日怎麼了,怎麼都沒有去探望公主。

  穆遠很想說你家公主剛拒了我的求親,可想想這樣似乎太不給情面,便道近日太忙。那崔公公舒了口氣:“如此,那將軍空閒了,還是去看看我家公主吧?她以為將軍生了她的氣,不願見她了。”

  穆遠張了張嘴,把他確是在生氣這話咽回去了。那崔公公捧上份食盒,然後欲告辭離去。

  “等等,這食盒帶回去吧。”

  崔公公聽了這話,吃驚的睜大眼,連連施禮說軟話:“將軍,公主一片心意,今兒個為做這個還燙了手,將軍若是不收,公主該多難過。老奴知道將軍心裏必是有怨氣的,可公主,公主確是並無惡意。公主已經夠苦了,若是將軍再不理她,公主必會傷心……”

  穆遠忽然道:“我若娶了妻,自然也不能這般與公主走得太近,公公應該是知道的。”

  崔公公呆了一呆,小聲道:“確實,確實如此。公主她……唉……”崔公公長歎一聲,又道:“公主她說過,無論將軍如何,她都會日日禮佛,為將軍討福的。”

  穆遠心一痛,腦子裏浮現了如意的笑容和故做堅強的表情。他忽然把食盒丟給一旁的小僕,然後朝馬廝奔去。他上了馬,不管崔公公在後頭急喊,一夾馬腹,急馳而去。他一口氣趕到了福澤寺,見到了如意。

  他第一句話便是問:“你不願嫁我的原因是什麼?”

  如意斷沒想穆遠會這般問,她張了張嘴,小聲道:“我,我覺得不嫁人挺好的。”

  “原因是什麼?”穆遠又問。

  “我,我不是說過,我要嫁我中意的人……”她的聲音小的不能再小。

  “所以我不討你的中意?”穆遠的嗓門很大,天知道他從沒有對姑娘家這般吼。

  如意低著頭不說話。穆遠一把拉起她的手仔細看,果然手上幾處被油星子燙著的傷,穆遠微眯了眼:“你不喜歡我,還為我辛苦做點心?不喜歡我,還擔心生氣,從此不再理你?”

  如意用力抽回手,頭不敢抬起來,淚珠子卻是打在了繡花鞋上。

  “不願嫁我的原因是什麼?”穆遠再次問,這次聲音放柔了些,他把她的臉捧起來,為她擦掉淚珠子。

  如意試著想開口,穆遠卻是又道:“不要扯謊騙我,我認得真話假話。”

  如意咬著牙,猶豫了半天,在穆遠盯迫的眼神之下,終於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道:“我,我在夏國,我……”她艱難無比,差點說不完整,但最後還是咬牙說了出來:“我非完璧,我配不上你。”

  穆遠呆住,他是知道如意在那個地方必是受盡折磨,但這樣被她當面說出來,他還是震了一下。他忽然很後悔,他為什麼要逼她說出來,他為什麼這麼混蛋?

  他沒說話,只愣愣地瞪著如意。他的反應讓如意像是心口被狠狠插了一刀,她的淚水刷刷的往下流。可她忽然聽到他問:“我也非完臂,你嫌棄我嗎?”

  如意沒明白,穆遠伸手抹去她的淚,拿著她的手撫上他的斷了一截的右臂,又說了一次:“我並非完臂,你嫌棄我嗎?”

  如意呆呆的看著他的殘臂,再次哇哇大哭起來。穆遠將她拉進懷裏,緊緊的抱著。可是這一次,穆遠並沒有得到任何回答。

  過沒多久,穆遠再次出征。這一回的分別,穆遠天天寫信,報告自己每日的近況,每封信下面總要問一句:做我的將軍夫人好不好?

  穆夫人這做母親的,得了兒子的託付,三天兩頭去找如意聊天,從如意那挖出兒子如此作為,連呼兒子變得爭氣了,直嚷嚷得如意羞紅了臉。

  但將軍仍是將軍,公主仍是公主,兩個人的身份過了大半年也沒有變。穆遠回到京城已經一個月了,如意一直不肯點頭,這讓他老大不痛快。

  這日他又去探望如意,再談起此事,如意不答,卻是說要問他一個問題。穆遠心裏又急又惱,他猛地摟上如意的腰,足下一點,把如意帶上了奇高的大樹頂上,放她坐好,然後自己跳了下來。

  如意嚇得尖叫,穆遠卻是得意洋洋:“可別說問我問題,你且應了,要做我夫人不要?”

  如意在樹上瞪他,穆遠又道:“今日你若不答應,我可是不會放你下來的。”

  如意晃著兩條腿,在樹上坐著,不說話。穆遠看著她的表情,皺著眉頭,小心防範著。如意忽然對他一笑,張開了雙臂就往下跳,這一下把穆遠嚇得頭皮發麻,趕緊飛撲過去接她,待安穩將她抱在懷裏,安全接住,一顆狂跳的心才算落了地。

  如意揚著眉得意的笑:“我這不是下來了嗎?有什麼了不起。”

  穆遠氣結:“你使詐。”

  “你才使詐。”如意的手指戳他的胸口。

  “總之,你一定要答應。”穆遠趕緊把話題轉回重點。

  “那你要讓我問。”

  “好,你問。”穆遠答得壯烈。不管她出什麼難題,他都會解決掉的。

  如意嘻嘻笑,抱著穆遠的頸脖看著他,而後紅著臉,小小聲問:“將軍,你願不願做我的駙馬?”

  那一日,兩個有情人,一個同意做將軍夫人,一個同意做公主的駙馬。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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