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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蔡小雀 -【將軍家的賢妻之三】壓倒將軍誰挨刀 [打印本頁]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10-27 06:55 PM     標題: 蔡小雀 -【將軍家的賢妻之三】壓倒將軍誰挨刀

本帖最後由 pigbaby0426 於 2014-10-27 08:33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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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蘇小刀身為女兒身,卻向來不喜歡女紅針黹
凡是女人應該要會的事她統統都不會
她打小就在武將父親的強力「薰陶」下
夢想著有天能拿著大刀,上戰場把敵人打得落花流水
和她報效朝廷、保家衛國的雄心壯志比起來
那個生了張美奪天人禍水臉的傢伙活脫脫就是個娘炮!
瞧他打扮騷包舉止高調,每每看得她拳頭好癢
偏偏他侯府世子外加定西大將軍的身分,壓也壓死人
尤其她還擅闖軍事重地,污衊朝廷大將,偷窺他人隱私
最最糟糕的是她和他比試,卻失手捅了他一刀
但他沒有降罪,還允她投軍到大帳做大將軍的親兵
沒魚蝦也好,當他的貼身親兵也算圓了她的從軍夢……
什麼嘛!哪有大將軍像他這般不莊重,桃花眼亂飄亂射
嘴上一路狂佔她的便宜,一口一個好妹妹地叫她
還使喚她鋪床疊被、服侍他穿衣用飯
敢情大將軍是把她這貼身親兵當成貼身丫鬟用了?!

【出版日期】2014-03-07
【出版社名稱】禾馬
【書系及編號】珍愛小說J34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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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10-27 08:22 PM

閒揍童子悶打男娃愛用牛刀

【蘇家小妹初長成端是西境一霸……】

很久很久以前,在蘇家阿爸還是西境一個小小的城守時,每天最愛同寶貝小閨女兒蘇小刀說的床前知心話便是──

「閨女兒乖乖,別怕別怕,咱老蘇家的家訓就是:天大的亂子,缽大的拳頭!一拳朝那些臭小子面門上胖揍下去就對了,俺阿爸給你,靠!」

老爺,勞煩下回字跟字中間別輕易換氣好嗎?

在門外的奶娘阿花嬸聽得一個哆嗦。

後來當蘇家阿爸靠著缽大的拳頭、一手丈八蛇矛和一身十三太保橫練金鐘罩鐵布衫,實打實榮升成西境護城十八軍其中之一小隊長時,每天最愛同寶貝閨女兒蘇小刀說的床前知心話便換成了──

「閨女兒乖乖,別氣別氣啊,丫頭片子咋啦?以後你就問那臭小子:『你媽的不也是娘們?』然後問完就一腳從他卵蛋踹下去,俺阿爸給你靠!」

老爺,您確定這樣教好嗎?

在門外的奶娘阿花嬸再度聽得兩眼發黑。

可是府中人口單薄,家丁欠奉,婢女從缺,一雙手既要燒飯洗衣也要養雞喂鴨的阿花嬸成天忙得團團轉,每每想找機會灌輸小姐「女子三從四德」之道,把被老爺教歪了的觀念給扳直回來,但小姐不是跟著老爺到大營裡去「旁聽」兵員操練過程,就是夥同一干鄰近小娃子出門為非作……咳,嬉戲遊玩,致使阿花嬸也只能望娃背影興歎。

「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小姐今年都八歲了,再不教可就晚了。」

今晚,阿花嬸終於鼓起勇氣想要跨門而入,好好地發揮一下身為奶娘的正當功能。

可當阿花嬸腳才抬起,卻一眼看到老爺跟頭大熊似地趴在床邊,寵愛疼惜地摸著小姐的頭,哄著小姐睡覺,她心下霎時不由一軟。

罷了罷了,管他什麼三從也好四德也罷,只要老爺和小姐開心就好了。

「阿爸,再唱那首曲兒哄阿刀睡好不?」小臉紅撲撲的蘇小刀睜著水亮亮的圓眼兒崇拜地望著自家父親,笑嘻嘻地問,「阿刀想聽。」

「啊?呃,好,好呀,」蘇鐵頭尷尬了一下,清了清喉嚨,還不忘回頭「睬」了一眼阿花嬸。「嗯咳!」

阿花嬸心一驚,忙急急關門,火速退下。

蘇鐵頭眼露滿意,蒲扇似的大手輕拍著小女兒,隨即歡歡喜喜地拉起嗓門兒唱了起來:

「小妹子喲在山那頭,阿哥兒喲在山這頭,小妹子臉兒像月亮,阿哥兒身子像青松,咿得兒咿得兒喲,喚聲小妹子你別愁,阿哥兒跨步把腰摟,雙雙對對把家還,恩恩愛愛到白頭,咿得兒咿得兒喲……」

在這人人耳熟能詳、朗朗上口的西境老山歌聲中,小小的蘇小刀酣然甜睡入夢鄉。

就這樣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直到小女娃兒十六及笄的那一天,蘇鐵頭再不好趴在大姑娘閨女兒床前唱催眠曲兒了,這才結束蘇大院裡的夜夜魔音穿腦。

「阿彌陀佛,終於能睡個好覺了。」

對此,奶娘阿花嬸無比感謝上蒼。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10-27 08:23 PM

第一章

蘇阿爸鐵頭老大,數年來晉級神速,已從昔日看城門的小小城守,躍升為西境城裡的一大猛將,正式職稱為「西境城阮家軍右翼先鋒」。

哼哼,他這先鋒可威風可厲害了,麾下能領兵五千人,其中有五百是多年來死忠跟隨於他的私人親兵,獨立出一營來供機動性伏擊狙殺作戰之用。

此刻,蘇鐵頭這五百親兵都在營裡圍成了一個大圈圈兒,人人興奮的吆喝聲不斷──

「大妹子扁他!」

「攻他下陰!攻他下陰!」

「猴子偷桃,用猴子偷桃!」

果然是什麼人玩什麼鳥,什麼將帶什麼兵。

「吵死了!」原本在中央把一把大刀揮舞得虎虎生風,逼得對手連連踉蹌、招架不及的蘇小刀再也忍不住了,唬地將大刀直插落地,氣急敗壞地叉著腰大喝一聲,「這是堂堂正正比武對決,你們當我是在小巷堵人幹架啊?要不要乾脆再拿條麻布袋來蒙人暴揍一頓?你們把我蘇小刀當什麼陰私人了?」

瞬間營地一靜,人人大氣都不敢吭一聲,個個噤若寒蟬,乖得跟鵪鶉似的。

十六歲的蘇小刀臉蛋玉白,身姿婷婷纖巧,一頭黑鴉鴉的長髮綰成了左右對襯的可愛秀麗包包頭,雪白耳際墜著翠玉環璫,一身淡綠衫子說不出的青翠可人,只可惜左手叉腰、右手插刀的凶殘動作,生生破壞了這幅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清新畫面。

「咳,大妹子,哥哥們不也是怕你吃虧嗎?」一個高壯精實的親兵訕訕地摸著頭,陪著笑道。

「是啊是啊,哥哥們沒有旁的意思,妹子別生氣呀!」

「這金夏流最下流了,什麼骯髒的招數都懂,哥哥們也是怕他一時比昏頭,失手把下流招都使出來,到時候妹子吃虧受傷了可怎麼好?」

「沒錯沒錯,金夏流,大妹子要是掉了一根頭髮,仔細你的皮!」

和蘇小刀對招的魁梧大漢都快哭了。「喂喂喂,你們別老拿俺的名兒說事,俺也有千百個不願意好不好?俺名叫夏流,可人不下流啊!」

況且跟大家疼愛的大妹子比武已經夠教人緊張的了,這些混蛋還來落井下石,有沒有袍澤情啊?

「還說不下流,上次老子好不容易重金買到花春心大師的『春圖十二卷』,不就是被你順走不還的嗎?」

「什麼上次?我前天才同你借的──」

「好哇!原來就是你沒還,我可是登記第二號的,周子都答應我了,快,還書來!」

「什麼你第二號,我可是早八百年前就跟周子定好了的,我才是第二號!」

「周子,你這也忒不道德了,你一本書到底應了幾個人借啊?你明明跟我說我也是二號的!」

那個名喚周子的親兵簡直衰爆了,登時從看戲的淪落成被圍毆的對象。

蘇小刀被他們嗡嗡嗡地鬧得頭疼,大翻白眼,暗暗嘀咕。「搞什麼,怎麼一群男人比女人還婆媽碎嘴?還打不打了?」

看來一本春宮卷引發的血案還沒那麼快結束,她索性扛著她的大刀大搖大擺地晃出了「案發現場」,卻在走出大營之後,看到了一幕十分之奇怪突兀詭異的畫面──

「欸?」她眨了眨眼,揉揉眼,以為自己眼花了。

大風起兮雲飛揚,草團兒在泥地上滾過。

有個修長挺拔的男子佇立在大營外,烏黑的長髮以玉冠束頂,笑意吟吟的臉龐端的是豐神俊朗,瀟灑迷人,身上穿的是青色長袍,以白玉帶束腰,鹿皮雲霞靴繡以金線銀線,穩穩又優雅地踩在黃沙地上。

更誇張的是他寬肩上罩著的那件玄色大氅,邊緣精緻地繡著小小的蘭草紋,鑲領的還是珍稀貴不可言的銀狐毛。

英俊男子對著她笑意更深,美好的唇瓣微微一動,就要開口──

「這位公子,你走錯地兒了!」腦子向來一根筋的蘇小刀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我們這兒最大最有名的妓院『萬花樓』,是在你後頭三里城門入口右轉東大街上,掛滿了紅燈籠最氣派最華麗的那間就是。這樣說你記不記得?要不要我帶路?」

英俊男子瀟灑的笑容有些掛不住,幸虧向來功力深厚,很快又恢復如常,輕輕一歎道:「這位姑娘,你可是誤會在下了。」

「有嗎?」她非常懷疑地上下打量他這款的扮相。

蘇小刀以過往經驗度人,想這西境城裡的男人平常大都穿得粗獷隨意,可若是裝扮得特別隆重特別正經,若不是要去吃喜酒便是上妓院。像眼前這位,如此高調如此風騷,不就是準備要上青樓嫖姑娘,這才打扮成這樣嗎?

英俊男子被她的目光掃得心下發毛,不由重重咳了聲。「咳咳!姑娘請自重,在下真不是那樣的人。」

「噢。」她聳聳肩,「好吧。」

什麼叫好吧?口氣這麼敷衍。

英俊男子平常是最灑脫任意自在,最不在意世人眼光口舌之人,可是眼前這個目測身高不及他下巴,粉粉嫩嫩文文弱弱的小姑娘,那坦白老實又直剌剌的目光怎麼那麼……那麼惱人?

「但不知姑娘是何人,又是何種身份,怎會出現在這西境軍事重地?」他笑意微斂,高高挑起一邊斜飛的濃眉。

「關你什麼事?」她一臉莫名其妙。

他又笑了,深邃鳳眼有一絲精光掠過。「在下好奇,問問罷了,若是姑娘不樂意回答,在下自然也不會勉強的。」

「我說你一堂堂男子漢說話可不可以別這麼曲裡拐彎兒跟繞口令似的?」她聽得腦子都快打結了,皺眉道:「好啦好啦,總之你自便,我要走了。」

反正不管他到底是無意中迷路誤闖大營,還是專程來大營有事兒,營口那些威風凜凜的兵大哥自會把他攔下來盤問一番的。

早上亂糟糟的,害她一場架也沒能好生打,真是他娘的不痛快,阿爸又奉上官之令執行秘密任務去了,她現在回家只能對著奶娘發呆,要不就是被奶娘拉著要學什麼女紅……

她打了個大大的冷顫,縮了縮脖子。

唔,還是先在外頭晃久一點,晚上等阿爸下營後再一起回家好了。

蘇小刀扛著大刀,舉步就往西境城門方向走去,沒料想身後又響起一聲笑喚。

「姑娘?」

「幹嘛?」她回頭。

「請問西境城裡最好的酒樓怎麼走?」英俊男子又笑得好不冶魅。

看在蘇小刀眼裡就是風騷……

她彎彎眉毛皺得更緊了,毫不客氣地問:「你這是在搭訕我嗎?」

他迷人的笑容一僵,隨即一歎。「姑娘,在下不是那麼隨便的人。」

「看起來不像啊……」她摩挲著下巴。

「那是,」他正要滿意地一笑,卻又覺好似有哪裡不對。「呃,姑娘此言──」

「行行行,別再跩文啦,我這就告訴你。」她平生最怕聽人掉書包地囉哩囉唆了,忙揮著手一個勁兒道:「西境城裡最好的酒樓叫『盛開樓』,進了城門往左轉第一條西大街上,掛滿了紅燈籠最氣派最華麗的那一間就是了,它和『萬花樓』都是同一個東家,風格很像的,一眼就能認出。這樣說你記不記得?不記得我也不帶路了,那『盛開樓』隨隨便便一籠包子就得三兩銀,傻子才去那兒被人坑呢!」

立刻被標籤為「傻子」的英俊男子眼角微抽,這下連最引以為傲的笑容都擠不出了。

這小姑娘眼珠子是給驢叼了不是?他一個在京城隨隨便便回眸一笑就能迷死群眾顛倒眾生的將門貴公子、朝廷親封的定西大將軍,怎麼到她眼前全沒落得一個好?

阮清風這下真是炸毛了,他扯了扯忽然覺得系太緊的狐裘領子,濃眉挑得更高了。「姑娘這話就不厚道了,你怎麼明知那酒樓坑人,偏偏還叫我去呢?」

「是你自己說要找西境城裡最好的酒樓,難不成還是我逼你去的不成?」蘇小刀頓時也火大了。「我說你這小白臉怎麼說話的?成心找我打架是不是?好哇!來呀來呀,本姑娘正愁早上那一場架打得不痛快,你要頂上,我奉陪!」

他有一瞬地目瞪口呆。

這小姑娘明明長得一副秀秀氣氣的模樣兒,怎麼談吐這般粗俗、行為如斯剽悍?

可他記得幾年前隨父親來此巡視駐地時,當時還是放眼可見處處百花盛開,人人笑容滿滿,男子壯如山,女子俏如水,沒有這麼兇猛的啊?

阮清風認真地沉吟起來,忍不住因「光陰疾疾如流水,世事不堪話當年」而感傷了一把。

「喂?喂?還打不打了?」

他滿心感慨,一時間充耳未聞。

「喂?小子,發什麼呆呀?」蘇小刀跳腳叫囂半天,見他絲毫回應也無,鼓著的一口氣登時也洩了。哎,真是無趣,看來還真是遇見個傻子了,那她還跟個傻子較什麼勁兒呀?

她搖了搖頭,扛著大刀就走了。

待阮清風回過神來後,眼前只剩風沙咻咻,剛剛由左邊滾過來的草團兒又從右邊滾過去了……

當天黃昏,蘇小刀在蘇家院門外晃過來又晃過去,等了半天,最後等來的是蘇鐵頭的親兵之一王大個兒。

「大妹子,頭兒說今晚上峰在『盛開樓』設宴,所以他就不回來吃飯了,叫大妹子和奶娘千萬記得吃飽些。」王大個兒氣喘如牛地報告。

糟了,早知阿爸不回來吃晚飯,她今天就不出門,乖乖在家裡裝淑女,哎,現下可晚了,也不知奶娘都氣成什麼樣兒了。

「王大哥謝謝,我知道了。」蘇小刀歎了一口氣,只得沮喪地拖著沉重的腳步,自個兒蹭進了大院裡,反手關上了門。

「小姐,你終於回來了……哎呀,你這衣裳怎麼都是灰塵,髮帶也掉了,還有臉上這抹泥是怎麼回事兒?」阿花嬸掐著飯點子端出了飯菜,一見之下不由倒抽了一大口氣,急急放下飯菜便抓住了她,「小姐,你又去跟人打架了?還是跟營裡那堆大老粗嗎?哎呀,老爺怎麼也不管管,人說男女七歲不同席,小姐你今年都十七了──」

「十六歲零七個月。」她瑟縮了下,不忘糾正。

「那也就是要十七了!」阿花嬸毫不留情地潑了她一盆冷水,打消她還妄想裝嫩的企圖。「小姐呀,不是奶娘愛念叨,尋常姑娘家十四、五歲便早早定下親事了,老爺捨不得你早嫁,至今仍不肯替你相看對象,可你也不能就這樣自暴自棄……」

「嫁什麼嫁?」蘇小刀終於憋不住了,沒好氣地道:「嫁人有什麼好?嫁了人就活似給人搶了,不但銀子身子都要給人,還得替人孝順公婆照顧弟妹生兒育女持家納妾──好好舒坦的日子不過,偏生跑去人家家裡伏低做小累死累活,我瘋了不成?」

阿花嬸聞言險些暈過去,抖著唇兒道:「小小小姐……你怎麼能這麼說呢?這話要傳出去,就真的沒人敢上門來提親了。」

「我話沒傳出去也沒人敢上門提親呀。」她得意洋洋地道:「我誰呀,我可是蘇鐵頭的閨女兒,以後要殺敵領功當女將軍的,嫁人豈不是太浪費我的一身武力了?」

「小姐……」阿花嬸一口心頭血都快噴出來了。

「況且我阿爸說了,要是打不過我的男人,嫁來也無用,要是打得過我的男人,將來夫妻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我就吃虧了,所以阿爸也贊成我不嫁。」她笑嘻嘻地安慰阿花嬸,「奶娘,你別擔心,以後你和阿爸就由我負責養老送終,半點都不耽誤的。」

「小姐啊……」阿花嬸都快嚎啕了。「話不是這麼說的啊……」

「好好好,我不說,不說就是了。」她趕緊挽著阿花嬸往飯桌上坐去。「喲,今晚做什麼好菜真是香呀,等會兒我一定要吃三大碗。」

阿花嬸只覺兩眼昏黃,前途茫茫。

飯罷,重振精神的阿花嬸在收拾好碗筷後,到睡房裡翻箱倒櫃,找出了八百年前壓在箱底的「女則」和「女誡」,正想拿去找自家小姐好好說道說道,可沒想到把前三進後三進的蘇家大院找了個遍,哪還有小姐身影?

此時此刻蘇小刀早偷偷翻牆出去,準備逃到「盛開樓」拉救兵──等阿爸宴罷出來一同回家,奶娘再不甘心也只得放她一馬了。

熱熱鬧鬧的西大街上滿是酒肆餐館,入夜後一盞盞的燈籠紅紅火火串燃而起,映照出好一番太平盛世的繁華夜景。

她來到人來人往的「盛開樓」大門口,本想抬腳就進,可一惦念著自個兒的荷包,想想算了,還是蹲一旁柱子耐心等著吧。

「不知道是哪位上峰請客?真是凱子頭,居然把宴席設在『盛開樓』。」她撐著下巴,鼻端嗅聞著自裡頭飄散出的酒香菜香,明明才剛吃飽,不知怎的又犯饞了起來。「話說回來,聽說『盛開樓』的酒菜一絕,尤其是東坡肉和佛跳牆,吃進嘴裡連舌頭都要吞下去了,嘖嘖嘖……」

阮清風披著一襲紫貂裘閒庭信步似地自酒樓走出來,一眼就瞟見了裹著件厚厚花棉襖,支著下巴,大馬金刀蹲坐在柱子下的秀氣身影──咦?

這股好生熟悉的違和感……不正是晌午他撞見的那一個嗎?

「姑娘,怎麼是你?」

那鑽入耳膜的清朗嗓音好不耳熟,蘇小刀有些愕然抬頭,「欸?你在這兒做什麼?」

「這是酒樓,我自是來用餐的。」他笑道:「姑娘呢?」

在夜色和大紅燈籠光影映落下,白天凶巴巴的小姑娘此刻蹲坐的模樣兒,看起來倒有幾分說不出的楚楚可憐,他的語氣也不自禁柔軟了起來。

「我是來等──」蘇小刀忽然想起一事,忙跳了起來,緊張兮兮將他拉到一旁。「等等,你該不會真的傻傻地進這『盛開樓』吃飯了?」

阮清風低頭看著她髒兮兮小手──剛才爬牆時給蹭髒的──揪住紫貂裘時留下的一團污漬,嘴角不禁抽了抽,素來愛潔的性子就想把紫貂裘自她魔爪中扯離,可看著她臉上激動的同情之色,終還是忍住了。

「是,酒菜還不錯。」他點點頭。「其中的東坡肉、佛跳牆、鴛鴦八寶羹和百花大拼盤,頗有京城的水準。」

「嘶──」她倒吸了口涼氣。

阮清風被她好不肉痛的表情給逗笑了。「姑娘這是為我的荷包心痛嗎?」

「我是為你爹娘心痛。」她歎了一口氣,生的既是傻子又是敗家子,真是太可憐了。

「姑娘,我怎麼覺得你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小子,你京城來的?」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問。

「是。」

「自己一個人出門嗎?」

「……對。」他越聽越狐疑。「怎麼?」

「出門時身上帶了很多錢嗎?」

「……姑娘想做什麼?」他鳳眼瞇了起來。

「你那什麼眼神?難不成本姑娘還會搶你的銀子不成?」蘇小刀大翻白眼,沒好氣地啐了聲。「我是好心提醒你,荷包看緊點兒,別傻乎乎地叫人坑了個一窮二白,到時連回京城的路費都沒有。還有,這西境城也沒什麼好瞧的,除了兵還是兵,你要逛完了沒事就早點回家,知道嗎?」

原來如此。他一時忍俊不住,鳳眸裡的笑意蕩漾了開來。

「笑屁啊,我是跟你說認真的!」她登時氣結,可偏偏聽似凶狠的話被那嬌軟軟的少女嗓音說來,越發平添了三分趣意兒。

「哈哈哈哈……」他再也禁受不住朗笑起來。

「信不信我一拳打爆你鼻子?」

他笑聲嗆住,見她陰惻惻的表情,連忙解釋道:「抱歉抱歉,在下剛剛那笑是感激來的,沒想到反讓姑娘誤會了,失禮失禮。」

「你以為我也是傻子嗎?會相信你這樣的說詞?」她不爽地悶哼了聲。

那個「也」字是什麼意思?

阮清風眼角抽搐了一下,忽覺自己似乎有什麼地方由始至終搞錯了──等等,難道她竟以為他──

腦際靈光乍閃,他陡然生起股促狹之意,摸摸肚皮苦了臉。

「怎麼了?」

「剛剛沒有吃飽……」

蘇小刀被他可憐兮兮的目光盯得渾身發毛,「呃,沒、沒吃飽又怎樣?」

「剛剛在那兒叫了一桌酒菜,掌櫃的收了我一百二十兩銀子,」他臉龐浮起了朵幾乎是羞赧的笑容,「我──身上銀子都沒了。」

「一百二十兩銀──」她瞬間瞪大眼睛,一把揪住他衣領,口水全噴在他那張俊美不可方物的臉上。「你傻子不成?!」

是,他肯定是傻子無疑,不然怎會眼睜睜看著「唾面自乾」這種事活生生發生在好潔成癖的自己身上?

阮清風臉上表情越發無辜。「姑娘,你放心,我不會拖累你的──最近的當鋪在哪?」

「西境沒當鋪!」她氣急敗壞地扯著他就往外走,「你全身上下最值錢的也就剩下這件紫狐裘了,要是當了換銀子,只怕還撐不到明兒一早又全給敗光了,不行不行,我受不了!」

「姑娘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以我的才貌……」

「再囉唆就送你去西境小倌館,包吃包住還包──」她總算及時想起自己好歹是個十六歲清純少女外加堂堂右先鋒家的閨女,把最後那個「嫖」字硬生生嚥回肚裡去。「咳!」

哎,西境的民風真的好開放好剽悍……

阮清風歎了口氣,心下再次生起了「無論如何一定要設法重整西境善良風氣,以正百姓視聽」的念頭。

「話說……」他被她拉著走了大半條街,忽爾想起。「姑娘,你要帶我去哪兒?」

「教你如何在西境活到全須全尾的回京城。」蘇小刀不由分說將他拉到了街角一處餛飩攤子前,「坐下。巴爺爺,勞駕給我們兩碗餛飩湯,大辣,蔥花和湯多一點。」

「呃……」阮清風低頭看了一眼明顯沒擦得太乾淨的簡陋桌面,遲疑了一下,「姑娘,在下適才說身上沒銀子,可一兩貫銅錢還是有的,我看前頭那兒有間小館……」

「你的意思是打算今晚就把最後這兩貫銅錢吃光?」

他被她的目光一掃,到嘴邊的「是」字硬生生大轉彎。「……不。」

「算你還有得救。」她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隨手抄起筷桶裡的兩雙木筷子,在袖子上胡亂擦了兩下,遞了一雙給他。「喏!」

他來不及阻止,修長大手僵在半途,最後接過來時,還是忍不住一手探入懷裡取出雪白絲帕子,仔仔細細地重新擦拭了一遍,而後再將帕子完好的那一面折疊成小方形置於桌上,筷子再小心地擺放上去。

看得蘇小刀拳頭好癢,好想打人。

明明他長得俊美瀟灑中又帶一絲清貴英氣,可是這舉止這形容不正是跟傳說中的娘炮一樣嗎?

「姑娘,需要我幫你嗎?」他接觸到她直勾勾的目光,一時誤解,忙笑著問道。

「不用!」她白晰的小手握住筷子往桌面上一拍,豪邁地道:「做人就是要大碗酒大塊肉不拘小節,這才叫過癮!」

「您的大肉餛飩湯來囉!」巴爺爺笑嘻嘻地將兩碗足有盆大的餛飩湯分別放在他倆跟前,紅通通的辣油和雪白的餛飩浮在熱騰騰的湯上,再加上大把翠綠綠的蔥花,勾得人饞蟲大作。

「哈──啾!」阮清風被辣油一嗆,登時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急忙用袖子掩住了。

「你不吃辣?」她瞟了過來。

「吃!」他心一橫。

「那便吃吧,不要同我客氣啊。」蘇小刀夾起了個大餛飩,唏哩呼嚕便開懷大嚼,不一會兒小嘴上一圈辣辣紅油,玉白小臉上儘是滿足之色。

阮清風大手持箸,在紅辣辣的大碗上方比畫了好幾下,怎麼也找不到角度方向和勇氣下筷,最後還是巴爺爺在一旁看得不忍心,悄悄遞了根湯匙給他。

哎,在咱西境吃麵喝湯可沒湯匙一說,大都是呼嚕呼嚕吃完後,雙手捧碗咕嘟嘟大口喝湯,這才叫那一個痛快哪!

不過人家一看就是名門貴公子,初來乍到的,不習慣也是應該。

阮清風對巴爺爺感激一笑,這才優雅地以湯匙舀起一枚大得驚人的餛飩,慢條斯理地吃將起來,肉汁鮮美皮滑香辣的餛飩一入口,他不禁眉眼一動,「咦?」

「如何?」

「好吃。」他眸子瞬間亮了起來,笑吟吟大讚。

「我就說吧。」蘇小刀得意洋洋,隨即神秘地湊了近來,壓低嗓子小小聲道:「而且……」

忽然被個小人兒偎近耳邊「吐氣如蘭」,他耳垂頸項敏感地酥麻了起來,沒來由地心神一蕩,腦子有一剎地呈恍惚狀,俊臉止不住地陣陣發燙。「而、而且什麼?」

「而且一碗只要三文錢。」她說完興奮地一記拍上他的肩膀。「棒吧?」

「咳咳咳咳……」口裡的辣油登時嗆進氣管裡,他那張英俊臉龐頓時咳得大紅特紅,簡直和盆兒大的紅通通餛飩湯「相映成輝」。

「欸欸欸,怎麼了?怎麼了?」蘇小刀趕忙替他拍起背來。

「夠了夠了。」他邊狂咳邊掙扎著擠出話來,俊臉狼狽不堪。「我好了,沒事兒了。」

真想不到她一個看似弱秀的小姑娘手勁大得嚇死人,再被她這麼重拍下去,他估計自己不死也得殘。

「要不要喝碗清水?」巴爺爺好心地湊近來。

「謝謝,真不用了。」他及時取出另外一方雪白絲帕掩住了唇,待咳聲靜止才輕拭唇後收回袖裡。

這時候蘇小刀也不好意思再嫌人家娘炮了──雖然她還沒見過有哪個男人擦起嘴來,動作這般優雅從容又不帶半絲脂粉氣的──囁嚅道:「不能吃辣也不打緊,直說便是了,我又不會為這揍你。」

「多謝姑娘手下留情。」他嘴角微抽。

「好說好說。」她咧嘴一笑。「那再讓巴爺爺給你換碗不辣的?」

「不了,我真飽了。」他含蓄地微微笑。

「可你剛剛不是說肚子餓嗎?」

阮清風清了清喉嚨,含笑道:「原是餓的,現在又覺有些撐了。」

「喂!小子,你是在耍我嗎?」她倏地拉下臉來,不爽地瞪著他。

「在下真不是那個意思……」他有幾分心虛地解釋。

蘇小刀橫眉豎目地瞅了他好半天,最後還是大度豪爽地揮了揮手,「算啦算啦,我本意也只是想教你知道,我們西境不是只有『盛開樓』那樣貴死人的吃食,而且年輕人出門在外,亂花銀子可不是什麼好習慣,至少也得留點路費回家,懂沒?」

「懂了。」他一臉誠懇,虛心受教。

她滿意地點了點頭,便繼續埋頭把整整盆兒大的餛飩湯都給幹完了,順道還幫忙解決了他那一盆。

看得阮清風瞠目結舌,半天回不過神來。

這……這兩大盆她到底是塞到哪個部位去的?

「嗝!」終於,蘇小刀打了個大大的飽嗝,心滿意足地摸著肚皮笑。「爽啊!」

「姑娘──」真乃神人也。

「好了,我也飽了,該回家了。」她用袖子隨意擦了擦油膩膩的小嘴,從腰間繫的小荷包裡翻出了六文錢拋在桌上。「巴爺爺,回見!」

「你……這就走了?」他仰頭看著起身拍拍屁股就要走人的她。

「啊,對,忘了還有你。」她對著他,摩挲著下巴。「要不,今晚我幫你找間便宜點兒的客棧暫時挨過一夜,明兒再幫你問問有沒有要往京城的商隊,你同他們搭伙回去也能省上不少路費,如何?」

「多謝姑娘費心了,但在下還沒打算回京。」

「不回去你還待西境幹啥?」她愕然,就他身上那兩貫錢能頂多久?

阮清風抿唇一笑,幽亮眸子炯炯有神,修長大手輕撣下紫貂裘的一角,舉止間說不出的意態風流。「姑娘放心,在下自有籌畫的。」

「身上只剩兩貫銅錢的人還能怎麼籌畫?」蘇小刀上下打量他,毫不客氣地當場吐槽。

「姑娘小看我了。」他笑吟吟道。

「你人生地不熟,銀錢又不便,可別淪落到最後不是賣衣就是賣身……呃,剛剛那個小倌館什麼的,我只是隨口亂說的,你可千萬別想不開啊!」她臉色大變,急忙勸道:「雖然以你的美色登台肯定一炮而紅,但是貞操什麼的還是很重要的,就算腦子不太靈光也不能去賣屁──唔!」

我的天老爺啊,這世上還有比她更口沒遮攔的女人嗎?!

阮清風及時摀住她的小嘴,被嚇出了一身冷汗之餘,銳利目光急急四下掃視四周,就生怕還有別人聽見了她這番驚世駭俗的話。

還好巴爺爺和其他幾桌客人正大嗓門地閒話家常。

「跟我走!」他素來魅笑吟吟的眸光一個冷肅,不由分說地硬是把她架離現場。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10-27 08:24 PM

第二章

桃花桃花幾月開教閒人費疑猜歲歲年年盼春至清風徐徐來……

蘇小刀莫名其妙被他從大街頭的餛飩攤拖到大街尾的豆花檔,起初還有些傻了眼兒,後來回過神時忍不住怒從心頭起,一個肘擊就往他小腹方向撞去。

阮清風察覺到危險,不假思索就要翻掌卸了那記兇猛的力道,可心下微微一動,立時假作渾然不覺地硬生生捱了她這一撞,煞有介事地一聲悶哼。

她肘心成功擊上了他的肚子,頓時大大一驚,脫口而出:「你、你幹嘛不閃呀?」

「咳咳咳……」他苦笑著以袖子抹過了唇畔溢出的「血絲」,「姑娘,你為什麼打我?」

「你……哎,我怎麼忘了你腦子不好使,又長得這麼個繡花枕頭不中用的樣子,自然是不諳武藝的了。」蘇小刀滿心愧疚,急忙伸手朝他小腹摸去。

「對不起啊,快快,給我檢查看看傷得要不要緊!」

誰腦子不好使?哪個又是繡花枕頭不中用了?

他俊臉登時青了一半,以至於來不及反應,結實精瘦的腹肌隔著貂裘和輕薄的秋袍,一時之間被她摸了個正著。

「欸?」只覺掌心底下的肌肉驀地一抽,那觸感那緊實度,讓自小追打毆扁男孩子到大的蘇小刀瞬間一呆,隨即歡天喜地的連連讚賞了起來。

「哇!」

身為京城世家豪門裡數一數二絕代清貴風流公子的阮清風,作夢也沒想到自己居然就這樣當街被「輕薄」了?!

「喲,真瞧不出原來你是那種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極品好根骨,我阿爸說過像這種體格的最適合拿來練武當斥候了,怎麼樣?有沒有興趣?」她還不只摸了一把,更是摸上癮了似地上下其手。

摸得他心頭胸口小腹,所有應該跟不應該的部位統統都熊熊竄起大火了,英俊臉龐漲得老紅,破天荒結巴起來:「姑、姑娘,你……你……自重……」

暗夜中,某巨物悄悄甦醒……鳴,要命了!

「別那麼小氣,摸兩下又不會少塊肉。」

是不會少塊肉,而是某塊肉會突然變大……咳咳咳……

阮清風從不知道自己性子裡原來有這麼猥褻的一面,俊臉一陣紅一陣白,最後索性一把抓住了她惹禍放火的小爪子。

「男女授受不親,姑娘你失禮了!」他惱得吭哧吭哧地直噴氣。

蘇小刀沒想到看似弱不禁風的他居然手上有那麼大的勁兒,直似鋼鐵地箍得她的手動彈不得,甩了幾下都掙不開。

不過她想幫阿爸「招募」這個好苗子的心也越發熱烈了,手被牢握得微微生疼也不以為忤,反而興致勃勃地問。

「喂,既然你這麼喜歡西境城,那有沒有想過認真找份活兒,就在這裡好好安居樂業了?」

「姑娘作何這麼問?」他鬆開了手,一臉戒備地看著突然眼放狼光的她,心下微抖了一抖。

「是這樣的。」她說著說著,又自來熟地把手搭上了他的寬肩,嘿嘿直笑。

「正所謂好鐵要打釘,好男要當兵,有沒有想過投身軍旅報效朝廷,將來成為保家衛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

「……」他一陣無言。

「姐姐這裡有後門可以走,保證錄取率百分之百。」她繼續舌燦蓮花地拐小孩……呃,為阮家軍招募新血。

「而且呀,剛入伍保障軍餉有二兩銀,供三餐食宿,還有野外娛樂活動--打獵打野食……並且如果是指名投身蘇鐵頭右先鋒毫下,還可以得到蘇右先鋒獨家私人影真像兒一張,如何?」

「……」

「如何如何?有沒有很心動?」

「敢問蘇右先鋒是姑娘的……」

「他是我阿爸。」她笑呵呵地大方承認。

原來如此。阮清風恍然大悟。

難怪他老覺得眼前這小姑娘,跟今晚宴席上的某位先鋒將風格挺相像的,都是樂顛顛熱烈烈地一根筋勇往直前,果然其女肖父……

阮清風一時啼笑皆非。

「哎。」他揉了揉眉心,明明好生苦惱,可嘴角又不知怎地微微上揚了三寸。

「考慮得怎麼樣?」她眼巴巴地瞅著他。

「多謝蘇姑娘的好意,但在下是家中獨子,得承繼家業,所以恐怕不方便投身蘇右先鋒麾下了。」

「你一個傻子還得承繼家業?」她頓時傻眼了。

「誰跟姑娘說我是個傻子的?」他劍眉一挑,似笑非笑。

「欸?你不是傻子?」

「我又幾時給了姑娘足夠的理由認定我是傻子,嗯?」

他身上的氣質丕變,自一派風流富貴不羈的公子哥兒化身凌厲英毅的騰騰霸氣,尤其濃眉斜飛,黑眸湛亮,她心下不由突地一撞,莫名評評然了起來。

蘇小刀忽然發現自己腦中一片空白,半個字也擠不出,半晌後才吶吶道:「呃……白天看的時候還挺像的……」

「那麼……」他驀地笑了,高大的身子對著她俯靠了下來,帶著沉沉的壓迫感和令人無法忽視的渾雄男人味兒,近得幾乎與她鼻尖對鼻尖,低沉嗓音有說不出的魅惑。

「現、在、呢?」

她只覺雙頰耳畔燒得滾燙,眼兒無措地飛快眨動著,「現現現……在在在……」

他深邃眸光裡的笑意更深了,灼熱的氣息在她耳畔輕輕吐出。

「你怕?」

我他爹的有什麼好怕的!她想這麼說,可心臟卻跳得老快,雙腳不知怎的陣陣發軟。

嚴格來說,她不是怕,而是、而是……沒來由地心慌慌、意亂亂、意酥酥……啊,就是他靠太近了,近到害她都好生不自在了!

「你、你把臉拿開一點,」她想也不想地一掌把他的俊臉「巴」開,「我都喘不過氣兒了。」

阮清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這張傾倒京師名媛、橫掃無數少女芳心的俊美臉龐,竟然有朝一日會被個小姑娘家家以毫不猶豫絕不留情的動作粗魯魯地「推掉」,一時震驚錯愕過度,以至於後來蘇小刀對著他比了一記中指又撂下了一句:「不是傻子還騙我這個傻子請你吃大肉餛飩湯你個混蛋!」

後恨恨甩頭離去,他未能及時攔阻好生解釋,導致日後橫生枝節,誤會越演越烈。

不過,這都是後來的事兒了。

眼前重要的是,當他回來時--道才發現夜深了,宵禁了,城外大營也回不去了,而今晚他又不想回定西大將軍府被那兩個遭老父強塞隨行而來的「侍妾」,那兩雙如狼見肉如饑似渴的眼神。

「哎。」他輕歎了口氣,自懷裡取出一柄玉骨扇,略帶三分無奈地輕掮了掮,自言自語。

「須知,保衛貞操之路漫漫其修遠兮啊……」

當天晚上蘇小刀又偷偷翻牆回去時,幸好蘇鐵頭已經醉醺醺地被親兵扛回家了,阿花嬸忙著熬醒酒湯、燒洗浴的熱水,忙得不可開交,一時也顧不得繼續執行自家小姐的「閨中千金養成計劃」。

她回到了自己房裡,想起今天遇到的那個混球,忍不住跑去灶下找了截筆桿子粗細的木炭,抓張白紙在上頭畫了只圍著毛茸茸裘衣的王八,然後貼在牆上拿來射了半個時辰的柳葉飛刀,方覺大大出了一口氣後,這才甘心去洗漱睡覺。

隔天一早睡醒,向來腦子性子都簡單的蘇小刀已經把昨兒的事忘了一大半,高高興興地到飯桌上同自家阿爸一起,唏哩呼嚕地喝著小米粥吃大饅頭配蒜苗炒肉和姜辣蘿蔔條兒。

長得高壯魁梧,儼然像山寨大王的蘇鐵頭看著自家寶貝女兒,卻是笑得好不慈眉善目,樂呵呵勸道:「閨女兒再多吃顆饅頭?要不再讓阿花蒸籠肉包子來?」

被阿花嬸嚴令要打扮得秀氣婉約的蘇小刀梳著鳳仙髻,一身嫩黃配柳綠腰帶的好衣衫,越發襯得小臉清秀可人,宛若一朵初生荷花,只可惜整張臉埋在小米粥裡,左手拿著今早啃吃下肚的第三顆大饅頭,吃得唔唔有聲,一整個和外在形象完完全全差了十萬八千里遠。

可是在蘇鐵頭眼中,自己的閨女兒真是不管怎麼瞧都可愛呀。

「阿爸,」三兩口嚼完了大饅頭後,蘇小刀端起碗把粥仰頭喝完,一抹嘴,興沖沖道:「您今兒等等我,我待會也要進營去,昨天和周子哥他們還沒比試完呢!」

「那有什麼問……呃……」蘇鐵頭笑呵呵地就想答應,隨即想起昨日正式抵達西境掌權鎮守的當頭大老闆來了,這陣子大家皮都得繃緊點,大營軍規嚴上加嚴,可不方便再讓閨女兒這樣明著進進出出,而且……

見父親面有難色,她心下一緊,焦急地問:「怎麼了?難道是西夷又有動靜,要打仗了嗎?」

自十年前那一場西武山大戰後,西夷已被殺名赫赫的阮家軍打怕了,足足退了一千里,這些年來只見小規模的小打小鬥,已沒有昔年想血吞西境的偌大野心了。

可是蘇小刀長年在大營裡「混」,多少也知道了一點不機密的軍情,聽說今年西夷大旱,收成大減,牛馬短少,西夷人若是選在此時蠢蠢欲動也是情理之中。

「好閨女兒莫擔心。」蘇鐵頭生怕嚇著了女兒,加上真正軍情自然不得外洩,也只好專撿著保守穩靠的事兒說。

「只是最近定西大將軍正式全面掌接阮家大軍,東西十二大營都得好好嚴守操練,大將軍說了,七天后要看十二大營各支副隊對陣演練,要選出最頂尖的前三支組成……咳咳,總之,往後那些臭小子可就不能再陪你比試了。」

也不知說得這麼婉轉,閨女兒聽得懂不懂?

「阿爸,你是怕我進大營去被大將軍發現,拿軍法嚴懲我?」她心念一動,恍然道。

「哎喲,就知道阿爸的閨女兒冰雪聰明,一點就通。」蘇鐵頭登時喜心翻倒,眉開眼笑。

「阿爸,不如找個機會我來去求見大將軍,請他考校我的功夫,要是過關就允我也進阮家軍去當個娘子兵好了。」

蘇小刀興奮得兩眼放光,激動地道:「哎呀,我怎麼沒有早點想到這個好主意呢?真笨!」

蘇鐵頭一顆老心肝險些自嘴巴嚇蹦出來。「不不不,不成不成,軍隊裡可不是什麼好待的地兒,而且都是一堆臭哄哄的兵子,要熏壞了你可怎麼辦?」

還有阮家軍哪有那麼好進的?沒有經過鐵和血的鍛熬和淬鏈,不是從死人堆裡拚殺出來的,在裡頭連一天都站不穩腳步哪!

他一個香噴噴粉團團似的小閨女兒,怎麼能去走這麼危險的路子,受這麼大的苦?

「好閨女兒,你聽俺說呀,平常欺男霸女……咳,阿爸是說,平常舞刀弄槍強身健體啥啥的都是好事兒,但打仗可不是好玩兒的,萬一真有戰事,你又隨著大軍出征,那阿爸就是有一百顆膽子也不夠碎的啊!」蘇鐵頭一張黝黑黑大臉都嚇白了。

「可阿爸你不是常常說保家衛民人人有責嗎?」她不服氣。「況且我是你教出來的,難道你對咱老蘇家的『開山大刀三十六式』沒有信心嗎?」

蘇鐵頭瞬間語塞。

「我不敢說已經把這套刀法的個中精髓學了十成十,可起碼也有個六、七分吧?」她臉上掠過一抹威猛霸氣,慷慨激昂地一拍大腿。「阿爸,好男兒馳騁沙場報效國家揚名立萬就看這一遭啦!」

「……關鍵是,你是個女兒家呀。」蘇鐵頭小小聲道。

她殺氣騰騰瞥過來。「什麼?」

「沒沒沒……」蘇鐵頭吞了口口水,連忙陪笑。「阿爸當然知道俺家閨女兒是有大志向的,阿爸更是對咱老蘇家的刀法有十足真金的信心……」

「那我馬上去拿我的大刀!」蘇小刀興高采烈地跳起來就要往外衝。

蘇鐵頭當場嚇出了一頭冷汗,正心急火燎不知該如何是好,幸虧阿花嬸及時端了鍋紅棗桂圓湯出現門口,問了句……

「小姐,你去哪兒呢?」

蘇小刀的腳步生生僵在半路,內心交戰了一剎,最後只得垂頭喪氣地轉過身來,訕訕笑了。

「奶娘,我就是吃撐了,出去晃個兩圈就回來了。」

「阿花,你來得正好。」蘇鐵頭活似落難千金恰逢恩公來救,幾乎要感激涕零地巴住了奶娘。「最近軍中事多,你幫老爺多陪陪小姐,沒事兒做點好吃好喝的幫小姐補一補,可憐見兒的,瞧瞧這小胳臂小腿兒都快比撥火棍兒細了,真真心疼死老子啦。」

蘇小刀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腳,很細嗎?還好吧?昨天她還用這「小胳臂小腿兒」胖揍了周子哥一頓,後來才換上大刀的……

「老爺,您放心,小姐就包在老奴身上了。」阿花嬸豈會沒發現自家老爺擠眉弄眼得幾欲抽筋的暗示,樂得應承下來。

「阿爸不要哇……」蘇小刀倒抽了口涼氣。

「好閨女兒乖乖,晚上阿爸下營後再給你捎帶好吃的回來啊!」蘇鐵頭既心虛心疼又內疚萬分,不敢直視女兒震驚懇求的目光,慌忙三步並作兩步逃出門去,不忘急吼一聲:「老魯,快快快!備馬!老子點卯要遲了!」

大廳一片安靜。

「阿爸沒義氣。」半天后,她嘟囔著歎了口氣。

「小姐,今兒可以來學學我們上回說過的女紅了吧?」阿花嬸笑得不懷好意,完全是多年夙願終於一朝得償的暗爽狀。

蘇小刀頭皮一炸,心大大哆嗦了起來。

被根小小繡花針狠狠荼毒了一上午的蘇小刀終於再也忍不住,趁阿花嬸去灶房準備午飯的當兒,飛快把針線籃子和練手用的一疊零碎布往樑上一扔,撩起裙擺就飛也似地往外頭溜竄跑路。

不得了了,那勞什子玩意兒再練下去人都要給戳傻了!

蘇小刀一路直衝出了蘇家大院外十八里路上的土地公廟,這才氣喘如牛地扶著廟旁的老樹,稍稍歇口氣兒。

「喲,小刀怎麼啦?後頭有大老虎追你不成?」一旁賣茶葉蛋兼賣熱面茶的王婆子好奇地探頭張望。

「王奶奶,大老虎算什麼呀?」她歎了一口氣,抹了一頭熱汗。「老虎能打,奶娘可不行……」

「又同你奶娘槓上了?」王婆子想笑又不大好意思,忙用熱熱的茶壺滾水沖了一碗炒得香味四溢的面茶給她。「來,先喝碗熱的暖暖胃,旁的事兒咱慢慢再說啊!」

「謝王奶奶。」

蘇小刀感激地捧過了那碗濃稠香滑的褐色面茶湯啜了兩口,炒熟磨碎了的花生和芝麻味兒撲鼻而來,入口化為一道暖流直入肺腑肚腸間,憋了一個早上的枯燥煩悶之氣霎時消散了大半。

「呼……還是王奶奶的面茶好喝。」

「這值什麼呀?你要愛喝,隨時來老婆子這兒,茶葉蛋、面茶管飽。」王婆子一張老臉都笑成了花兒,殷殷切切地道:「多虧了小刀你當初幫老婆子打跑了那幾個來收保護錢的混混,要不老婆子這些年哪能這麼安生地在這兒做小生意掙家用呢?」

蘇小刀被誇得有些羞赧尷尬起來。「哎,不過就是隨手揍幾個混蛋,小事一樁,王奶奶你也別放在心上了。」

其實那群混混也是倒了血楣來著,那年正好她新學了爹爹的「隔山打牛混元無敵掌」,一逮到機會哪能不抓人來練練手?

不過當時年方十四的她把幾個彪形大漢打得屁滾尿流,牙也掉了,肋骨還斷了一兩根,連衙門都給驚動了,後來還是阿爸賣老臉幫她擺平……唉,再後來她也就不敢再下那麼重的手了,阿彌陀佛。

蘇小刀下意識把昨天青天白日裡,在大營給周子哥的那頓「好打」忘得一乾二淨了。

「小刀可是咱們西境有名的女英豪,巾幗不讓鬚眉,光是你這一身功夫呀,上戰場打西夷人也是綽綽有餘的。」

王婆子想起歷歷往事,熱血沸騰,兩眼滿滿閃動著「老婆子看好你喲」的興奮光芒。

「真的嗎?王奶奶,您也這麼覺得?」她不由心頭大樂,興高采烈地猛一拍桌。

「好!就衝著您老這份支持,我肯定不會讓鄉親們失望的!」

「欸?」王婆子沒會過意來。

但見蘇小刀不怕燙地三兩口就把麵湯一飲而盡,豪邁如暢懷縱酒擲杯地砰一聲,把大碗扔回桌上,小手抹了兩下玉白秀氣的小臉蛋,吐氣大喝一聲:「我去也!」

王婆子來不及再說兩句什麼,就見蘇小刀大馬金刀地揚長而去。

「呃……」王婆子沒來由後頸生涼,不禁吞了口口水。「我老婆子剛剛沒說錯什麼吧?」

而在距此五十里外的西境城郊阮家大營中,此刻轟轟烈烈地上演著刀劍交擊、鼓聲震天的一幕,因為三十萬玩家軍的最高上官,也就是新一代的領袖人物正療立在點將台上,銳利目光如鷹隼地俯瞰著十二支營各自派出的精兵對戰。

「左翼軍,一字長蛇陣!」他沉聲低喝。

「是!」左翼軍一千精兵轟然應道,立時靈活排出一字長蛇陣,刀斧在陽光下灼然刺目。

「右翼軍,鷹擊長空陣!」他右手一揚。

「殺!」右翼軍的五百精兵在蘇鐵頭的帶領下殺氣騰騰,凜然生威。

今日左右翼軍特意演練以少勝多、奇兵出擊之技,但見一字長蛇陣在年輕精岸的左翼先鋒戴譽統領之下,頭尾交銜、靈活如蛇,彷彿從天而降的巨蟒欲寸寸絞斷每一處的敵人。

蘇鐵頭領軍的五百精兵宛如兇猛的巨鷹,分別化做尖喙、利爪、銳翅,時時伺機而動,無論巨癖如何危險狡詐,都能抓住最準確的時機打蛇七寸,在一個時辰後便將一字長蛇陣分別擊潰,首尾不能相顧。

戴譽年輕氣盛,一張俊臉漲得通紅,不安地瞥了佇立在點將台上雙手抱臂、目露思索之色的大將軍一眼,隨即強自穩住了心神,握緊銀桿槍,電光石火間迅速變化陣行,大手入懷掏出小旗子。

「變,金鎖陣!」

已瀕露敗象的左翼軍很快集聚成嚴謹森嚴、煞氣騰天的金鎖陣,其餘要害已被對手朱紅點中的「陣亡兵」心中百般不願,卻仍只能依守規則乖乖倒在地上裝屍體,還要在混亂間被踩中時保持不動不吭不罵人,簡直比真殺了他們還難受。

另外尚未上場對陣的阮家軍見此形狀,被陽光曬得黑亮粗獷的粗臉皮都在憋笑,卻也不免有些心下惴惴:大將軍哪兒想來這法子,竟不讓大伙是真被打暈或力竭才倒地,而是中了「要害」就得棄權死開,這這這得多難受啊?

不過十六支阮家軍的隊首對此妙法卻是欽佩不已,大將軍此舉,大大降低了往日真刀真槍對練時士兵的傷害受創率,就連金創藥都能少用掉個千兒八百罐的,還能有效警醒士兵們如何避開頭、喉、胸等處的致命要害。

阮清風在點將台上「裝深沉」地環顧四周,面色肅然,實際心底卻是笑了個翻天。那朱紅色料可是阮家名下絲綢布莊獨門的染劑,水洗不掉,沾上了保證絕不掉渣落色,得用菜油來擦才能去盡。

「唔,到底操練結束後要不要說呢?」他摩挲著下巴。

那些沾上了衣衫的還好,可臉上中了色料的,跟大包子上頭點朱似的,倒挺喜氣挺有特色的,擺著多瞧個幾天也不錯。

不過場上氣氛詭譎多變,金鎖陣牢牢鎖控住了蘇鐵頭的五百精兵,不到半時辰已有一百多數的精兵「倒地」,只剩下三百多人苦苦支撐,和左翼軍的六百精兵對決生死。

已近中年的蘇鐵頭威猛依舊,熱汗淋漓地持丈八蛇矛縱橫敵陣間,開氣吐聲直有震山撼地之勢,近五十名左翼軍齊齊上前,打點起十二萬分精神全面圍擊。

一夫當關,惜遇十面埋伏……

阮清風想起那個看似文文靜靜,實則橫衝直撞的小姑娘,眸色微微一深,有股莫名衝動想揚手為號喊停,最終還是教理智生生抑下了。

這蘇鐵頭素有猛張飛的威名,料想也不會如此輕易遭打落馬下,再看看吧。

果不其然,蘇鐵頭性子素來粗中有細,眼見對手金鎖陣厲害,自己又被圍上了,他登時大喝一聲:「兒郎們!地趟滾刀偷桃陣!」

「哈!」三百多餘親兵吼聲大作,霎時矮身滾地,手中包了鞘沾了色料的刀,咻咻咻如閃電掃向對手的下陰。

雙腿間鈍痛一炸,左翼軍「中刀」的兵士們個個痛呼連連地軟了腳,急忙掙扎要起時,額上已被點中了朱紅!

戴譽瞬間傻眼了,這也行啊?

左翼軍的兵力瞬間損失了大半,接下來僅餘二百多人,卻是已經嚇得在對陣之中本能夾住雙腿,別彆扭扭進退失據,一下子就被蘇鐵頭這支打起來不要命不要臉的悍兵給「殺」得片甲不留,全軍覆沒!

看得點將台上英武俊爾的阮大將軍也不覺哈哈大笑,形象全無。

「此戰,右翼軍勝!」阮家老牌副帥在一旁清了清喉嚨,忍住微抽的嘴角,大聲宣佈。

「稟大將軍!」戴譽也是京城武將世家出身的名門子弟,幾時見過這麼下三濫的打法,將銀桿槍一擲入地十寸,猛然抱拳,氣憤難平地道:「蘇右先鋒這不是正統的兵法,他用的是市井混混的打法,戴譽不服!」

蘇鐵頭扛著丈八蛇矛,粗抹了把臭汗,不忘先向阮清風一揖。

「稟大將軍,戴左先鋒說的沒錯,俺這陣法不是兵法上看來的,是俺自己創的。可俺是這樣想的,都別著腦袋瓜子上陣打仗了,拚的就是你死我活,混混打法又咋啦?俺覺得,能贏就是好!」

「蘇右先鋒,行軍打仗豈能如此胡鬧?」戴譽面色嚴肅緊繃,咬牙切齒地道:「你這陣法若是用在小規模殺敵上,我也佩服用得好,可是真正的戰場上唯有堂堂正正的調兵遣將行軍佈陣,才能全面制敵機先,殲滅賊寇……」

「戴左先鋒,俺也十分欽佩你的兵法陣法精妙。」蘇鐵頭在軍中二十多年了,早已練得一身外方內圓的油滑老練,面對這京城來的貴族武將子弟,不硬不軟地嘿嘿笑道:「不過俺這右翼軍本來就是拿來當快刀用的,越快越亂越能擾敵,用最快的速度殺得賊子落花流水,破了前陣,好教後頭大軍壓境,所以俺覺得俺這樣還挺好的。」

這話,也不能說他哪裡錯……戴譽怔住,一時語結。

「好!兩名左右先鋒都極好。」阮清風發話了,嗓音明朗清亮,字字清晰有力。

「尤其這股不服輸的霸氣,真真不愧是我們阮家軍的大好男兒!不過今日確是蘇右先鋒技勝一籌,這混混打法用在此處倒也妙極,戴譽,你現下知道大叔們的打法可都是不擇手段,能贏就好了吧,這便是兵書上所云:兵者,詭變之道也。」

蘇鐵頭被誇獎了,登時樂得紅光滿面,和手下的五百親兵全咧嘴笑了個「花枝亂錠」。

戴譽和一千左翼軍臉上則是一陣紅一陣白,既是尷尬又是羞愧又有小小的不甘,直是悶煞人也。

「我定西阮家軍素來善用陽謀陰謀和奇謀,先祖阮公風定大將軍,還曾在天門關擺下一計『驅狼吞虎陣』,大破西夷三十萬大軍。所以但能教敵人防不勝防的,都是好兵法。」阮清風眸底精光湛然,令人觀之凜然生敬。「如此,爾等可都明白了?」

戴譽等人俱是一震。

「是!屬下都明白了!」

阮清風滿意地點了點頭,目光驀然掃向虎頭虎腦,五大三粗的蘇鐵頭,不禁一笑。

「蘇右先鋒!」

「屬下在。」蘇鐵頭忙屈膝跪地,一拱手,聲如洪鐘地大聲應道。

「今日見右先鋒使得好一桿丈八蛇矛,倒勾得起阮某手也癢了。」他劍眉微挑,嘴角略上揚。「不知你還有否餘力,和我練上一練?」

「大將軍有命,是俺的榮幸。」蘇鐵頭先是微驚,隨即笑咧了大嘴。

大將軍是老侯爺指定接掌阮家大軍的嫡親長孫,雖說年紀輕輕,長得又一派富貴風流的豪門公子模樣,可蘇鐵頭可是打聽過的,大將軍六歲便由老侯爺親自領在身邊傳授武藝兵書,十四歲領侯府八百親兵入山演兵之時,正逢山西巨盜狄老虎的一萬悍匪率眾作亂,欲直取山西府。

面對實力如此懸殊之戰,換作任何將領帶兵,八百親兵定是必死無遺,十有九成會立刻退兵回山西府,嚴閉城門,再派快馬馳往山西大營求助援兵。

可是萬萬沒想到,一萬悍匪竟是在通往山西府城外的老林中,一夜傾覆!

天亮後,一身白衣翩翩、俊秀如皓玉修竹的少年,慢條斯理地擦拭著青霜寶劍緩步而出,通身氣派猶如閒庭漫步,又像剛剛才自林子裡折了一枝花出來……

白衣上點點血漬已凝結成了黑色,少年俊美的臉龐笑意吟吟,身後的八百親兵渾身鐵衣浴血,個個身上有傷,有的看起來還挺狼狽的,臂上劃了一大道血淋淋的口子,或是背上捱了兩箭什麼的,卻是精神抖擻地隨之出林。

八百人對一萬人,完勝,且無一人陣亡。

此一戰名動天下。

蘇鐵頭一想到今日居然這麼好狗運,能讓這驚才絕艷的年輕大將軍指名要親自同他比試,這簡直比賞給他黃金千兩還開心!

「蘇右先鋒,一個時辰後,演武場上見。」阮清風笑著說完,瞥見底下眾將大嘴微張、滿臉羨慕的表情,不禁笑罵道:「就這麼想同我打?行行行,自個兒到長孫先生那兒登記,凡不怕死不怕痛的,人人有份。」

「多謝大將軍!」眾將樂壞了,全場歡呼。

呃,有需要這麼高興嗎?

其實他本人是個喜好吟風弄月風流倜儻的翩翩一少年,平常也不是很愛舞刀弄槍的噯……

看著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眾將,俊美瀟灑的阮清風也不知該喜還是該惱,最後搖著頭歎著氣,慢吞吞地下點將台,換貼身練武用的勁裝去了。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10-27 08:25 PM

第三章

入水銀魚出水荷花誰家窈窕溫柔鄉修羅場老娘通包……

「什麼人?」

蘇小刀才一靠近大營門口,就被全副戰甲殺氣森森的幾名軍士用紅纓槍架住了。

「是我呀。」她嚇了一跳,小手迅速夾住其中一柄逼喉而來的槍尖,彎彎眉兒一皺。「趙子哥,今兒好威風啊!」

那名粗黑大漢面皮一紅,重重咳了一聲。「咳,大妹子,不是趙子哥不通情理,而是大將軍有令,大營重地,閒雜人等無報不得進入,違者處以軍棍五……」

「我知道我知道,大將軍來了,一切都要以大將軍的話作準,我也沒有不聽從的意思哪。」她笑嘻嘻地道,「所以勞煩趙子哥幫我跟大將軍通報一聲,說我自願投軍來了,想請大將軍親自考校。」

「大妹子別說笑了,這怎麼行?」趙子哥驚嚇的瞪著她。

另外一名兵士也受不了了,急慌慌地道:「大妹子趕緊回去,萬一衝撞了大將軍可麻煩了!」

「我這麼講道理的人怎麼可能會衝撞到大將軍呢?」瞧,她的表情多和平多誠懇多有愛呀!

可是不管她好說歹說,耍癡扮憨裝可愛,幾名大兵哥哥還是狠下心來將她驅離於外,全然不顧念半絲往日舊情。

她這下子火氣也上來了,遠遠地叉腰指著大營方向猛一跺腳。

「行啊,瞧不起人是吧!今兒我要進不了這西境大營,我就他爹的改姓阮不姓蘇了,看誰厲害,哼!」

以為這樣就攔得住她嗎?她可是蘇鐵頭的好閨女兒,自三歲就在大營鑽進鑽出挖泥巴玩兒的,這西境大營有幾個狗洞耗子洞她比誰都清楚呢!

兩盞茶辰光後。

蘇小刀小心翼翼地自東翼一隅的狗洞爬了出來,這裡是副帥老爺子養的獵犬老皮專用的狗洞,她也是幫忙餵狗時偶然發現的,而且大小尺寸剛剛好,僅容一隻獵犬和身形如她一般嬌小的人進出。

她也知道哪個時辰巡哨、巡哨的共是幾隊幾人輪流,甚至知道當日口令,不過她可不會傻傻地待在原地等著跟人對口令,還是趕緊辦完正事再說。

「希望阿爸知道了以後不要太生氣啊。」她深吸了一口氣,最後毅然決然往中軍元帥大帳「摸」去。

中軍元帥大帳前面自然有鐵血悍將,還是阮家菁英中的菁英守衛,後面卻無人看守,因為大帳後方就是副帥軍帳的大門,一樣有重兵守立。

所以她偷偷摸摸地緊貼著元帥大帳的側面,悄悄蹲下來拉高了一線幕帳,像小老鼠似地貼地滾了進去。

誰知人還來不及爬起身,睜開眼就直直撞入了一幕香艷艷赤裸裸鼻血沸騰的美男出浴圖!

嚇……大雕……

她睜大了眼睛,一時也沒意識到小姑娘家家的怎麼能直勾勾地朝著人家胯下那靜靜棲息密林間的巨物死盯猛瞧,可、可是……實在是太震撼了,而且誰教她平躺仰頭的姿勢恰恰好就正對著「它」的方向--她、她是眼花了嗎?為什麼瞧見了它好似微微抬頭動了動?

啊啊啊啊,長針眼了長針眼了!

阮清風也是大驚失色,長臂一攫,將屏風上的乾淨長袍急抄在手,咻咻咻就套上了挺拔身軀,立時掩住了無數外洩春光。

蘇小刀還來不及從剛剛撞見尺寸碩長男物的那一幕震驚中回過神來,倏然聽見鏗地一聲,頸間驀地一涼,有柄寒氣侵肌裂膚而來的冷劍已抵住了她的喉間。

「等一下--」驚喘噎在喉頭,水靈清亮眼兒恐懼地望著他。

「是你!」阮清風俊美臉龐森冷如霜,素來笑意盎然的鳳眸殺氣一閃而逝,卻在看清楚她的容貌之際,微微一震。

「你……你?」她也認出來了,眼睛瞬間瞪圓了。「你、你怎麼也在這裡?等等,你混進大營裡想幹什麼?當奸細啊?」

「我嗎?」他身上的殺氣倏收,鳳眸躍上了一絲好整以暇的笑紋,嘴角微勾。

「我方才一身汗一頭沙的,命人抬了桶熱水剛剛淨完了身,就撞見了一個鬼頭鬼腦的女淫賊偷入大帳,想辱我清白……」

「撞鬼啊你,誰要辱你清白了!」她一張臉漲得老紅,氣到結巴了起來,「而、而且這裡明明是元帥大帳,你沒事跑到元帥大帳來洗澡,這可是犯了軍令,殺頭大罪的,跟你比,我不過是誤闖--要是元帥要打軍棍,你肯定比我多挨個三十棍,誰怕誰呀!」

瞧這小囡囡還理直氣壯的。

阮清風不禁又是好笑又是微感頭疼,真不知蘇鐵頭這看似粗獷實則精明的好漢子,是怎麼生出這麼聰明模樣笨肚腸的小丫頭的?

「小刀姑娘,以合理的狀態來推論,一個不是大將軍的男子,在元帥大帳裡大剌剌沐浴更衣的機率有多高?」他臉上笑意盈盈,懶洋洋問,「若不大將軍本人,那我還會是誰?」

「……你是大將軍的男寵?!」她登時大抽了一口涼氣。

哎呀,她一點都不想要知道這種陰私中的陰私、機密中的機密啊啊啊!

「你這顆腦袋瓜子裡到底都裝著些什麼?」他差點一口氣嗆死,俊美臉龐黑了一大半。

「不然還有什麼?」蘇小刀鄙夷的視線上下打量著他還微微滴著水的長髮,露出了一小截的性感鎖骨,還有被月牙綢袍繃出的胸膛線條……火氣也上來了。

「你說啊你說啊!」

若不是自幼嚴受庭訓,男人絕不可動女人一根指頭,此時此刻阮清風還真有種掐死她的衝動。

「吁。」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在心底由一數到十,面上終於恢復了正常顏色。

「小刀姑娘,你這話可傷了我的心了。」

你個堂堂美男子一副閨中幽怨的小模樣,教人不誤會才有鬼呢!

「哎。」蘇小刀也歎了一口氣,自以為恍然大悟,明白了他的種種不得已和心中苦楚。

「也怪我……昨晚不應該生氣就丟下你自個兒走了,結果害你淪落到大將軍的魔爪上,貞操不保--」

阮清風嘴角微微抽搐,最後揉了揉眉心。「我就是大將軍。」

「其實年輕人一時失足也沒什麼,改過就好了……你剛剛說啥?」

「我就是定西大將軍,阮"清、風。」他一個字一個字道。

明明是嚴密寬敞的大帳,為何她卻覺忽有一陣冷風咻咻吹過?

「你……」她往後一跳,抬手指著他高挺的鼻子,小臉慘然變色。「你你你……」

「我就是阮清風,要驗身嗎?」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蘇小刀瞪著他,臉蛋由白至青轉紅。

「我看看啊,」他好整以暇地扳著修長手指頭數算。「擅闖軍事重地,污蔑朝廷大將,偷窺他人隱私,唔,旁的不用多,就前兩條便是殺頭重罪……」

「我認罪!」她小心肝抖得更厲害,卻仍是努力昂頭仰望著他,鼓起勇氣大聲。

「你認罪?」他笑容一緊,濃眉暗暗蹙起。

「是,我阿爸說,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有錯就得認,我們老蘇家沒有軟蛋!」她想起阿爸平時的教誨,不禁胸口挺得更高了,慷慨激昂道,「大將軍,擅闖軍事重地是我不對,污蠛朝廷大將和偷窺他人隱私,雖然不是有意,可犯了就犯了,我蘇小刀敢做敢當,可是能不能請大將軍留我這一條命報效國家?」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不是都說有『將功折罪』這種事兒嗎?」她懼色盡去,兩眼都在發光,「我蘇小刀願血戰沙場,馬革裹屍,用這條小命跟西夷軍拚上一拚,大將軍,你覺得怎麼樣?」

「我覺得怎麼樣?」阮清風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揉眉心的動作更加用力了,哎。

「我覺得小刀姑娘木蘭從軍的戲折子看太多了,現今我朝兵強馬壯,你父蘇鐵頭更是阮家軍一大猛將,又幾時需要你來『願為市鞍馬,從此替爺征』了?」

「我阿爸是我阿爸的份兒,我自己想上陣殺敵,保家衛國,連我阿爸也不能打消我決心的。」她肅穆著小臉蛋,很是鄭重認真。

「小刀姑娘,我朝例來沒有女將之說。」他低頭看著她,柔聲地道,「況且女子從軍,本就有諸多不便。」

就算她長得一臉橫肉,遠勝男子魁梧,他都不可能征她為兵了,更何況她個兒小小,文弱娟秀的小模小樣兒,擱在大營裡是要當吉祥福娃用的嗎?

「我可以女扮男裝,我行的。」她熱切地道。

「不行,這有違軍規,」他想也不想,鳳眸一挑。「我也不允。」

「大將軍,我好歹也請你吃過一碗大肉餛飩湯的,就不能打個商量嗎?」蘇小刀腮幫子都鼓了起來。

他看得一個勁兒地想笑,直想去戳戳她粉團兒似的鼓鼓臉,好不容易才忍下了。「公歸公,私歸私。」

「你寧願砍我的頭也不讓我投軍?」她真是沮喪懊惱到不行,小臉都垮了下來。

「我幾時……」他心沒來由地一軟,語氣不覺輕柔了起來。「哎,壞丫頭,難道在你眼中,我阮某人真是那廝不通情理、暴虐好殺之人?」

「我哪知道,我跟你又不是很熟。」她老實坦白地道。

阮清風俊美笑臉一時僵住。嘖,怎麼這句話聽起來那麼教人不痛快呢?

「我都同你『袒捏相見』過了,好妹子怎能說與我不熟?」

她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我剛剛又不是故意撞見你光溜溜出澡盆的。」她氣急敗壞,「而且誰沒事大白天的就在洗澡?」娘炮!

「我方才和你父練了練手,一身大汗,回帳裡洗個澡又有什麼不對了?」他笑咪咪地反問。

饒是他笑眼魅惑迷人,蘇小刀還是覺得他笑起來十足狐狸樣,怎麼看都是準備要算計人的樣子……等等,他剛剛說跟誰練手來著?

「我阿爸?」她睜大了眼,「你跟我阿爸練手了?那誰贏?」

「在下不才,略勝一籌。」他一臉謙遜,嘴角卻是往上揚。

「怎麼會?」她大受打擊,脫口而出,「我阿爸讓你的吧?」

阮清風笑意一卡,嘴角抽了抽。「妹子就對我這麼沒信心?」

「首先,我不是你妹子,再來,我是對我阿爸有信心。」蘇小刀雙手叉腰,小臉揚起,自信滿滿。

「我老蘇家家傳武藝霹靂無敵厲害,單憑一矛在手,隨隨便便對付三五個高手不在話下,所以我阿爸是不會輸給你的。」

「好妹子心腸真狠,每每說話戳得人心生疼。」他歎了一口氣,眸裡笑意復現,晶光閃閃。

「要不,妹子不信的話,咱倆也來光明正大練一次手?若是你勝,那麼我就允了你特例入伍從軍,自我的貼身親兵開始做起,若是你敗嘛……」

「要是我敗,我就退出江湖!」她豪邁激昂地一拍大腿。

「咳咳。」他沒忍住一聲嗆笑,忙用袖子掩住,然後才一本正經地看著她。

「那倒不必,妹妹對自己這般有信心,想來功夫確是極好的,就算最後你敗了,但我答允你,就讓你當元帥身邊一名忠心護主、生死相衛的暗衛,這個職務可是從六品官職,好妹妹以為如何?」

向來粗線條的蘇小刀渾然不知腹黑的某人已軟土深掘,從姑娘、丫頭,嘴上一路狂佔便宜,最後大膽躍升到了親暱、引人無數遐思的那一聲「好妹妹」。

因為從來沒有被這麼直接公開誇讚過身手的蘇小刀一時樂得暈陶陶,滿腦子只有「功夫極好」、「忠心護主」、「生死相衛」。

尤其是最後那個從六品官職,更是炸得她喜心翻倒,樂不可支,本來就沒剩幾兩的理智一下子全飛了,滿心滿腦都是熱血沸騰的「好傢伙!總算換我光宗耀祖,終於能一吐身為女兒身的那口鳥氣」的心思。

「好,一言為定!」她迫不及待地伸出小手,「三擊掌為誓,毀約的就光屁股繞西境城跑三圈!」

「咳咳咳咳……」

「怎麼,你後悔了?」她大感緊張。

「沒。」他及時以袖優雅掩住嗆咳連連的動作,直到好不容易順緩了那口氣,這才笑歎道:「這誓罰得好,就這樣辦。」

「來!」她小手舉高高。

「哎……」他吞下好氣又好笑的念頭,還是乖乖同她三擊掌。

溫暖修長的大手和她軟軟的小手交觸了三次,他的心就不知怎的酥顫了三下,也許是她掌心上微起的薄繭,或是她粉致致宛如小娃兒的指頭,和他指節勻長的大手比起來,更是說不出的嬌小可愛。

他鳳陣沒來由地一片溫柔。

因為是秘密的練手對決,所以自然要保密到家,不為人知。

所以阮清風便讓貼身護衛親兵去安排了大營中最隱密的演武場,充作此次的擂台。

說到這掘山而築的密室演武場,還是阮家暗衛平時練武之處,今天在大將軍一聲令下,暗衛首領立刻指揮手下在短短一盞茶辰光內把演武場打掃個纖塵不染,還不忘多擺了幾顆照明的夜明珠,一時珠光掩映,柔色迷離,更加襯托出燈光美、氣氛佳。

這是要比武還是洞房來著?

阮清風在踏入此間的剎那,流雲繡金鹿皮靴頓了頓,俊美的臉上難得浮起了一絲臊赧之色。

「咳。」他默默回過頭來,對身後好奇四下張望的蘇小刀道:「就是這兒了。」

「哇,大營裡幾時有這麼隱密的好地兒,我竟不知?」她終於對剛剛被迫蒙上眼罩一事釋懷了,歡喜地驚歎。

「除了我與副帥及阮家暗衛之外,無旁人知曉此處。」他柔情款款地凝視著她。

蘇家妹妹,看好哥哥待你多特別……

「沒有旁人知曉?」蘇小刀一僵,大大倒抽了一口涼氣。「你不是想要殺人滅口吧?」

「我……你……」他一時氣樂了,咬牙切齒道:「在你眼裡,我阮清風成什麼人了?」

「沒有就沒有,我不過就是問問而已,別氣別氣啊!」她趕緊上前幫他拍背,訕訕地陪笑道。

在夜明珠朦朧的光暈下,他臉色黑得厲害,害她也忍不住擔心了一下。

西夷虎視耽耽,堂堂定西大將軍卻被她不小心給氣死了可怎生是好?

「哼!」他面色不豫,卻是微微俯下身來,方便矮不隆咚的小傢伙手伸得夠高,能多拍撫他寬背兩下。

可是他一俯身一低頭,卻是瞬間苦了她。

因為蘇小刀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臉恰恰好正對她的耳窩頸項處,醇厚的男子氣息不斷在她敏感的耳畔輕吐著,鼻息間一次又一次撩撥著她,害她身形越發僵硬不自在起來。

而且有種很怪的感覺自她的心口和小腹間悄悄騷動攀升上來,癢癢的,酥酥的,熱熱的……

她想往後挪開,可是他索性把整顆腦袋擱在她小小的肩頭上,還幽幽歎了一口氣,「我氣到胸悶。」

一句話就堵住了她跳腳抗議的機會,蘇小刀貝齒狠磨了幾下,還是只得乖乖地再幫他多拍撫幾記,不過終究是耐性欠缺,出口的字句都透著那麼幾絲惡狠狠……

「你、好、了、沒?」

阮清風畢竟是久經沙場的善戰大將,十分懂得窮寇莫追、見好就收的道理,在煞有介事地咳了一聲後,終於站直了身子,對著她魅然一笑。

「好了。」

幸虧是好了,不然她都險險管不住自己癢得厲害的拳頭。

「我拿手的是刀法,大將軍的武器是什麼?」

「折凳。」他笑容可掬地道。

「嗄?」她一呆。

「說笑的。」他對著她俏皮地眨了眨眼,「妹妹太嚴肅了,我說個笑話,讓氣氛鬆快些。」

阿爸,我可以毆打你上司嗎?

蘇小刀眼角抽了抽,花了好大力氣才強壓抑下撲上去對他一陣胖揍暴打的衝動,恨恨地道:「哈,哈,很好笑。」

阮清風也略感自己是入魔了,要不怎麼感覺大人欺負小孩,男人欺負女人,大老虎欺負小白兔,原來是這麼愉快的事兒呢?

「咱們言歸正傳,十招為限,若是十招內能打掉對方的武器,將對方壓制在地,那麼就算己方勝了。」他慢條斯理地到一旁的武器架上,取出了一隻桐油打磨得光亮光亮的栗木棍。

修長圓潤,無刺無刃,最是方便點到為止,不傷和氣。

蘇小刀選的自然是稱手的大刀,刀背厚,刀刃雪亮,把手包覆著精硝狼皮,柔韌好握不滑手,此武器霸氣十足,和她本人秀氣形象一點兒也不配襯。

但是當他看她舉著柄大刀殺氣騰騰地站在那兒,一時竟是看得有些癡了。

威風凜凜的大刀,嬌嬌小小粉團兒似的小人兒,他腦中卻不知怎的自動聯想到「刀厚劍重嬌難舉,佳人軟喘氣吁吁」一詞。

他忽然又有了咳嗽的衝動。

「來吧!」她大喝一聲,拍刀為禮。

阮清風連忙收束心神,微微一笑。「請。」

蘇小刀嘴上雖然說得震天價響,但她心底也知道京城阮侯府培養出的領袖人物,又是朝廷親封的定西大將軍,武力怎會弱人?所以她分外謹慎,先來了一記試探性的「開山一刀」。

身著月牙白長袍,腰繫金帶,儼然風流富貴侯門公子的阮清風姿態曼妙,修長大手持著的栗木棍閒若曉風明月,就這麼輕輕鬆鬆地一揚就擋住了雷霆萬鈞的大刀劈落。

她的虎口被震得一陣發麻生痛,心下一驚,更不敢小覷眼前這笑吟吟的美男子了。

好呀,有幾下子,果然不是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

思緒一掠而過,她俏生生地一扭嬌軀,迅如閃電地劃橫為圓弧,直指他腰間處,可恨栗木棍依然慢發先至,搶先格住了她的刀尖,一抬眼,見他仍是臉不紅氣不喘,眉眼亂笑的慵懶模樣,氣得蘇小刀一口血都衝上腦門了。

笑笑笑,笑屁啊!

這可惡的傢伙打從一開始喬張作致裝死耍賴的,就騙得她團團轉,還以為他是個傻乎乎不諳世事的二愣子,惹得她一腔熱血掏心掏肺,結果搞到最後全是她一相情願自作自受……

原來他竟是堂堂西境之主,阮家大將軍,功夫還好到沒天沒良?!

她險些咬碎了一口貝齒,小臉黑如鍋底,手下越發狠厲兇猛起來。

不行,就算他陰險狡詐滿腹機變,老蘇家的「開山大刀三十六式」今日也不能辱沒在她手上!

大刀如狂風暴雨般猛襲而來,沉沉壓得人幾喘不過氣,阮清風面色微肅,心下不禁暗自讚了一聲……果然不愧是蘇鐵頭教養出的女兒,這一手凌厲刀法恐怕足以和一校衛級軍官相比了。

阮清風立時將原本認真對打的一分心思加到了三分,為免再剌激她,也收起了臉上的笑意……他隱約感覺到,她好像不是很高興看自己在這時候笑。

蘇小刀手上的招式到了疾如流星的「開山八刀」時,直取他面門而去,他若是不想被砍個正著,就得閃身後退,可是剛剛在蘇小刀刻意……也是他假意不知……的戰術計劃之下,已將他逼至山壁邊,後頭已退無可退。

她見狀心下大喜,在刀鋒直吐的威勢之下,不忘留兩分餘勁好收刀,免得真的劃破了他那張美奪天人的禍水臉,給自己和阿爸惹來大麻煩就不好了。

在電光石火間,阮清風高大的身子以一種極其詭異的身法消失在她面前,她眼前一花,身後已然被個粗大碩長的硬物抵住了。

「你輸了。」他矯健精實的胸膛緊緊挨著她柔軟的背後,低下頭來靠在她耳畔輕輕一笑。

她耳際不爭氣地一陣酥麻,膝蓋不知怎的軟如春水,小臉熱辣滾燙得厲害,好半天回不過神來。

可恨的撩撥,又見可恨的撩撥……

「作、作你的春秋大夢!」蘇小刀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卻是抖得不成樣。

「我的兵器正抵著你,你還不打算束手就縛嗎?」他懶洋洋地笑道。

哎,阮清風長到二十三年來,頭一次發現自己還挺有「調戲輕薄少女」的下流天分,不過以前沒有別人引起過他這種天性啊。

「我的刀還在我手上呢,所以不算!」她一顫,蕩漾四散的心緒立刻警醒反應過來,大刀瞬間反手往後一戳……

剎那間好似劃中了什麼!

「唔!」身後一記悶哼聲起,她後方壓力霎時一消,可是蘇小刀還來不及欣喜自己一擊即中,就被他那記痛哼聲嚇壞了。

不不不會吧?她她她真的剌中他了?

嚇得蘇小刀再顧不得其他,飛快丟了大刀,回頭急急撲過去,接住了他如大山傾倒玉柱墜落的挺拔身軀。

「喂,大、大將軍,你、你別嚇我呀!」她小臉慘白成一片,哆嗉著唇兒,話說得結巴破碎。

他軟軟地掙扎著往下倒,她儘管再有力也扛不住一個大男人全身的重量,再加上唯恐自己重傷了他,這下子禍可闖大了,越發慌得手酸腳軟,整個小身子也跟著他跪跌在地。

他的頭無力地靠在她的大腿上,俊美臉龐朝著她平坦香軟的小肚肚,一動也不動。

「大將軍……大將軍……阮、阮清風……你怎麼了?你傷了哪裡?我幫你去叫軍醫來好不好?」她的手一個勁兒地在他頭臉上胡摸瞎抹,亂檢查一通,顫著聲兒問。

「胸口……疼……」他氣若游絲,臉挨得離她的小肚肚更近,幾是埋在那馨香柔軟少女幽香中。

「胸口?」她彷彿瞬間撈著了救生浮木般,心下略定,小手摸上了他的胸口衣襟。「哪裡?哪裡?」

「下面一點…一下面……」

一切只怪夜明珠惹的禍,光暈不夠亮,一切太朦朧,這才致使「宵小之徒」有偷香竊玉的機會。

「這邊嗎?」她的手急忙忙從上胸口摸往下胸口。

只覺懷裡的高大男人顫抖了一下,好似是給疼的,她越發心急了。

「再下面……」他沙啞低微的聲音都快不好意思起來了。

可小手如酥酪似凝脂,軟暖嬌柔不可言,摸摸索索間,直如引火燃焰,令人如癡如醉,暈暈然、醺醺然,怎生休……

太墮落了,阮清風,你真真太墮落了……

「再下面不是胸口啊?」總算蘇小刀腦子沒太不好使,小手在摸上了他驟然繃緊如鐵的結實小腹時,困惑地問了一句。

啊,要糟。

阮清風一僵,趕緊有氣無力地歎了一口氣,「罷了,我、我自己來吧,畢竟男女授受不親,我……咳咳,我怎麼能毀了妹妹的清白……咳咳,呢?」

「哎呀,咱們學武之人不拘小節,摸個幾下有什麼了不得的?」她聽他這麼一說,心裡更覺得一陣難受內疚,破天荒地放柔了嗓音,小小聲道:「大將軍,你別怕羞,我會很溫柔的,你要是疼的話就叫出來……」

不行了,他真的不行了……

阮清風只覺鼻頭一陣溫熱如潮,洶湧而出,他火速地搗住了鼻子,迅速自她身上翻身坐起來,渾似作賊心虛地背對著她。

「大將軍,你還好嗎?」她的手好像抹到了什麼,仔細一看,不禁大驚失色。

「血?!」

「我無事。」他繼續背對著她,俊美臉龐漲得老紅,尷尬地低聲道:「咳,這次比試是你勝了,我答允你,明日便可投軍,到大帳做大將軍親兵。」

「現在是說誰勝誰負的時候嗎?你都受傷流血了。」她喉頭因焦急心慌忐忑和莫名的揪疼而堵住了。

「快給我看傷口!」

「不……」他這才發現自己應得太急太大了,忙壓低了嗓音歎道:「比武哪能沒有個小傷小口的,你放心,待會我便上藥去,你先回去吧。」

「可是我不親眼看看我不放心。」她咬著下唇。

「咳咳,阮七!」他揚聲喚道,「領小刀姑娘出大營。」

「是!」不知從哪兒閃出來的一個黑影恭敬道,又驚了她好大一跳。

「大將軍,不行的,是我打傷了你,我怎麼能這樣不負責任就自顧走人呢?」

蘇小刀雖然腦子魯直,卻也是個明事理的,一想到自己拿把刀砍傷了人家大將軍,他沒有降罪責罰她,已是他心胸寬大,將軍肚裡能撐船,可她要是真就這樣拍拍屁股便走,這還是人幹的事兒嗎?

「不妨事,我沒有怪你。」他用袖子壓住鼻子,努力制止鼻血再流,柔聲地。

可他越是溫柔好性兒,蘇小刀心裡就越不好受,一股深深的漸愧負疚感鋪天蓋地而來。

「大將軍,對不起,都是我任性了。」她下唇咬得更緊,小手慌亂不安地緊緊絞了起來。

他一怔,聽出了她語氣裡沉沉的沮喪愧意,心下不由一軟,也難得地細細反省了自己一把。

哎,缺德不缺德,阮清風,你怎好意思把個單單純純、渾若璞玉的小妹妹嚇成這模樣了?

可教他老實坦然相告,承認此間種種皆因於自己方才一時興起的捉弄邪念……

呃,沒可能。

「阮七!」他左右為難,最後索性低喝一聲。

阮七神不知鬼不覺地一指彈出,一股氣勁破空點中了蘇小刀的昏穴,阮清風迅速回身接住了她,低低歎了口氣。

「阮七,」一雙鐵臂有力而溫柔地攬著懷裡的軟玉溫香,他臉上掠過一絲罪惡感。「爺是不是不大厚道啊?」

「爺看中這位姑娘了?」撇開暗衛的面無表情不談,阮七個人是有吃驚到眼睛快掉出來的感覺。

「看中嘛……」阮清風心念一動,不覺摩挲著下巴。「好似也還未到那個地步,覺得有意思,好玩好逗倒是真的。」

「……」

「怎樣?」他瞇起鳳眼。

「……爺確實不大厚道。」阮七幽幽道。

他俊臉一僵,眉心微抽。「沒叫你說實話。」

「屬下知罪。」

「罷了罷了,帶她出去吧。」他小心翼翼如捧著易碎珍寶地將懷裡的小人兒交到阮七手中,卻在阮七當真要接手時,動作又遲疑猶豫了一下。

「爺?」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回事,但是看了看阮七「光溜溜」的大手,再看了看懷裡的小人兒,心口微悶了一下,最後皺眉硬聲硬氣道:「撕下你的衣角,把你左右手各纏密些。」

阮七自打十二歲追隨大將軍以來,還從未接過這麼奇怪的任務指令,向來木然的臉色也難得地錯愕了一瞬。

「嗄?」

「嗄什麼嗄?這是軍令。」他眸光一沉。

阮七一凜,急急地撕下衣角,左手纏右手、右手纏左手,直到密密纏成了黑色的手套狀,不見半絲肌膚顯露於外。

阮清風總算看得順眼了些,這才「爽快」地把懷裡小人兒交到阮七手裡,不忘恫嚇道:「只准扛不准抱,違者軍法處置啊!」

阮七險些軟腳……真是……壓力好大。

蒼天,為何今日輪職的是他?

不是他前頭的師兄阮一、阮二、阮三、阮四、阮五、阮六,不然後頭的師弟阮八、阮九、阮十、阮十一也行呀!

可憐暗衛高手阮七冷汗濕透背,卻也只得緊張兮兮地扛著昏睡的小姑娘,面上恭敬心下哀號地去遠了。

留下俊美無儔一派華貴風流--只要不看兩管鼻血破壞畫面的話--的阮大將軍清風侯公子,在原地陷入沉思。

半晌後,他終於左掌一擊右掌,恍然大悟,朗笑一聲。

「哈,我可總算想明白了!」他臉上笑得好不雪霽天晴朗,好花處處香,端的是迷人蕩漾。

「昨日既是她一片誠意待我,我今日又怎能不一片誠心待她?況且一個香噴噴軟呼呼的小妹妹,怎能教阮七那等粗手大腳的魯男子熏臭了?」

是故,方纔他一切失序違常的言行都有了合理的解釋,結案!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10-27 08:26 PM

第四章

侯門有子百家求說風流道風流偏有老蘇小閨秀颳大風吹不動……

當蘇小刀醒過來時,阿花嬸陰惻惻哀怨至極的老臉正對著她。

「嚇?!」

她作噩夢了嗎?她作噩夢了吧?不然她怎麼會夢見自己撞見騙吃騙喝的傻子搖身一變大將軍,然後她還把大將軍的「小兄弟」盡收眼底,最後還和大將軍比試,並且還捅了他一刀……

蘇小刀驚得直板板坐起,大口喘氣得好厲害,不過也難怪她會恍惚間誤以為自己是生生作了一場噩夢,因為任憑誰一睜開眼看見阿花嬸幽怨女鬼似的臉,想不受驚也難。

「小姐,你下午哪兒去了?」阿花嬸一臉恨鐵不成鋼地瞅著她,直想歎氣又想搖頭更想拭淚。

「不過就是教你做做女紅,縫縫荷包,你犯得著離家出走,逃給奶娘看嗎?」

「奶娘,對不起,我……」她心底一陣發虛,見狀好不愧疚。

「我知道小姐不是故意的。」阿花嬸終還是心疼她,擦擦眼淚替她說話。

「呃,不是,其實我是故意的。」蘇小刀尷尬地摸了摸頭,「但是奶娘你也知道,叫我學女紅做荷包,還不如給我把刀叫我去砍人,你又何必為難自己也為難我咧?」

她很有自知之明啦,她要學得會女紅,母豬都會上樹了。

「小姐呀,你怎麼能這樣放棄自己呢?」

「奶娘你、你別哭呀……」

「老奴對不起老爺啊啊啊……」

阿花嬸再也忍不住掩面淚奔而去,蘇小刀急得忙掀被下床就要追,卻在錯眼間瞥見了袖口指間沾到的一抹暗漬……

血?!

等等--這麼說,下午發生的一切都不是作夢了?

她吞了口口水,心臟評評直跳,小臉登時苦了,真是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喜還是該愁好。

喜的是她終於得償所願,順利讓大將軍應允了她從軍,晉身為他的大帳親兵,可愁的是,她失手捅了她阿爸和她自己的上官,而且還捅出血了,這怎麼想都不是一個好兆頭、好開始。

不過話說回來,為何她腦子裡總覺得好像有件什麼事給錯漏了呢?

蘇小刀愣神想了半天,還是想不起來,索性一如往常地翻過就算。

現在橫在眼前令她焦頭爛額的大麻煩是-該如何好生安撫奶娘那顆受創的脆弱「慈母琉璃心」哪!

唉,真是豈一個亂字了得……

蘇小刀最後花了一整個黃昏辰光,跟在阿花嬸在灶間煮晚食的身影團團轉了老久,陪盡笑臉和耐心,最後在瀕臨抓狂邊緣時,阿花嬸終於轉過身來,面色嚴肅地看著她。

「小姐,你真的很討厭學女紅嗎?」

「嗯,討厭!」她神情嚴肅,鄭重地大點其頭。

「好吧。」阿花嬸像是憋足了老久的長氣終於得以吐出,大大歎了一口氣,無力地揮揮手道:「想當年夫人雖然詩才雙絕,嫻淑溫婉,但也是個不諳女紅的,老奴細想想,小姐許是從了夫人,對這女紅半點天分也無,也是可以理解的。」

「感謝老天!」蘇小刀簡直要喜極而泣。「感謝阿娘!」

阿爸說得對,溫柔可人才華橫溢的阿娘果然在天上庇佑著她呀,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阿娘我愛您!

阿花嬸見小姐這副歡喜得爆淚的沒出息模樣兒,真想搖頭,可終究不忍心。「行了行了,老奴也沒有逼你到這個份兒上,你這樣倒是羞煞老奴了。」

「怎會?」她嘻皮笑臉地摟住阿花嬸胖墩墩的身子。「奶娘是大好人,奶娘最疼小刀了。」

「貧嘴。」阿花嬸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卻還是忍不住被她逗笑了。「好吧好吧,女紅這事兒,老奴是指望不上小姐了,可小姐至少也要學得一手好烹食的功夫,當年夫人就是靠著這精庖廚的手藝,收伏了老爺一顆鐵胃。小姐,你往後是要嫁人的,抓住男人的胃就是抓住了他一半的心,這很重要的,明白嗎?」

「欸,哪需要那麼麻煩?吃什麼不是吃呢?而且我聽阿爸說了,我阿娘當初就是俏生生溫柔柔地在白梅樹下那麼一站,我阿爸魂就飛了,然後便死纏爛打地非要阿娘嫁給他不可,不然他就要哭給阿娘看,嘖嘖,真想不到阿爸也曾經那麼無賴丟人過。」

阿花嬸頓時噎住。是嗎?怎麼跟老爺同她講的版本不一啊?

此時阿花嬸尚不知,蘇鐵頭儘管皮粗肉厚神經老韌,但當年追妻一事極為私密,就算後來變成了頂級妻奴,男人嘛,在外人面前還是得稍稍費心掩蓋一下事實,做做面子。

「話說回來,我覺得我也跟阿爸一樣,」蘇小刀不禁眼露嚮往之色。「要是有個絕色佳人俏生生溫柔柔地在白梅樹下那麼一站,朝著我傾國傾城地那麼一笑……嘩!那我也非死纏爛打要他嫁我不可。」

「小姐,你說反了吧?」阿花嬸胃都要抽筋了。

都怪老爺,平常灌輸小姐一些亂七八糟的,把她一個好好的小姐都教壞了。

蘇小刀想得太入神,沒聽清楚奶娘的話,反倒是眼前不自覺躍現了一個高桃俊美無儔的身影,瀟灑不羈,滿面春風,笑得眉眼亂飛……

「嚇?!」她的傻笑剛剛浮現,瞬間又被自己給生生嚇掉了。

呸呸呸!什麼跟什麼呀,她怎麼沒緣沒故地想到阮大將軍那個騷包貨去了?

且不說他那人是硬點子扎手貨,就算是好說話好拿捏的,光是他阮侯府世子外加定西大將軍的身份,壓也壓死人,她想因著他的「美色」,流流口水,調戲一把也無從調戲起呀!

況且西夷未滅,何以家為……蘇小刀的愛國愛民之心,可是遠遠勝過喜色貪艷的心思一萬頭馬身哩!

「奶娘,你放心,現在正是我建立大好功勳,替老蘇家列祖列宗爭光的時候,區區男女私情小事,我是不放在心上的。」她很是豪邁地擺了一擺手。

「小姐有這等豪情,老奴聽了照理說應該要感到很高興的,但是為什麼老奴現下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阿花嬸笑得苦巴巴。

「奶娘這是替我樂傻了吧?」她呵呵笑道。

「可老奴只覺喉頭隱隱有口鹹腥滋味翻湧難禁。」阿花嬸委婉迂迴輾轉地暗示道。

「那是熱血沸騰來著,我有經驗,我懂我懂!」她樂不可支地一拍奶娘的肩頭,「其實大將軍剛允我的時候,我也覺喉頭發緊胸中發熱,有說不出的激動和緊張,我甚至暗地裡手都抖了呢!」

「老奴……恐怕不是那個症候。」阿花嬸真心快哭了。

我的小姐呀,難道非得老奶娘跟你一字一句說仔細掰明白了才行嗎?

「阿爸也快回來了吧?等會兒我一定要親自跟他說這個好消息,啊,不知晚上開祠堂會不會吵到列祖列宗?可我等不到過年和清明啦,我恨不能現在就立刻讓老蘇家先祖和阿娘知道我替咱家爭光囉,呵呵呵呵!」

她哪知奶娘此刻內心種種苦楚難言,自顧興高采烈地盤算著該當如何告慰祖先好?

阿花嬸眼見單憑自己此刻「功力」是阻止不了小姐的一頭熱了,幸虧在兩葷兩素一雞湯擺上飯桌時,老爺回來了。

「蒼天開眼啦……」阿花嬸遠遠一見蘇鐵頭高壯魁梧身形踏著暮色而歸,瞬間幾有噴淚嚎啕的衝動。

此刻老爺就是話本上那踏著七彩祥雲而來的蓋世英雄吧,嗚嗚嗚……

「阿花,你怎麼了?」蘇鐵頭一踏入家門,險些被撲到腳邊的阿花嬸嚇到。

「你、你中邪啦?」

「老爺呀,您快快阻止小姐吧,小姐說明兒她就要去大營裡當大將軍的貼、身、親、兵了。」阿花嬸啼哭間不忘加重了「貼身」和「兵」這三字的重音。

她的小姐,她捧在掌心含在嘴裡小小心心呵護長大的小姐,竟然要去投軍,還是在大營裡給大將軍當貼身小廝用,阿花嬸只覺一顆心都快碎了。

「什麼?」蘇鐵頭聞言如晴天霹靂,腦中一空,眼前星光亂竄。

俺的閨女兒,俺捧在掌心含在嘴裡小小心心呵護長大的寶貝閨女兒,竟然要到大將軍身邊當貼、貼、轟地一聲,蘇鐵頭腦袋瓜裡那條名為理智的神經瞬間爆了!

「阿爸?」在門邊探頭探腦的蘇小刀對著他露出滿臉討好諂媚的笑。「餓了吧?要不要吃飽飯先,咱再聊聊?」

「阿爸可憐的寶貝閨女兒呀,阿爸就知道京城來的公子哥兒沒一個好東西,全是他娘的小偷,淫賊!沒人性啊,竟然覬覦俺閨女兒的美色,把魔爪都伸到俺寶貝

閨女兒的身上來了!」蘇鐵頭曬得黑亮的粗獷老臉登時兇惡猙獰起來,吼聲如雷地嚷嚷道:「任憑他是大將軍,世子爺,功勳蓋世又怎樣,要是想碰俺閨女兒一根寒毛,他就是老子的殺父仇人!俺先去劈了他,然後再抹脖子以謝天下!」

「阿爸,你你你千萬冷靜--」蘇小刀急忙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臂,死命拖著他,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誰跟你說大將軍覬覦我的美色了?他自己都長成那樣了,還有哪個女的比得上他的美色,更何況是我咧?」

說真的,要是漂亮到不似真人的阮大將軍搽脂抹粉、艷裝打扮往她身邊那麼一站,估計也就沒她什麼事了。

一句話大大驚醒夢中人,霎時生生澆熄了蘇鐵頭的滿腔悲憤,他先是一呆,而後是頓了頓,一腦子嗡嗡然的惡氣漸退,理智漸生。

呃……對喔!

「那、那這是怎麼一回事?」蘇鐵頭笑得有幾分尷尬,不過總算記起了是先該問清楚來龍去脈再發飆。

「老爺呀,事情是……」

「奶娘,你就別再添亂了,讓我自己同阿爸說吧。」蘇小刀揉了揉眉心,突然覺得家裡只有她一個思想成熟行為老練舉止不幼稚的人,還真是很辛苦呢,哎。

阿花嬸只得憋住了眼淚,巴巴兒地望著老爺,指望他切莫再心軟,讓小姐一失足成千古恨。

「咱先吃飯好不?」這兩位老人家不餓,她都餓扁了。

「好好好,既是阿爸的閨女兒肚子餓了,那自然是先吃飽再閒話。」蘇鐵頭一聽可心疼了,顧不得再追究到底人是誰殺的……咳咳,總之,立刻殷慇勤勤地牽著女兒的手進了飯堂去。

直待蘇小刀掃完了兩大碗的老米飯加一葷一素及半瓦罐雞湯,飽足酣暢地吁了口氣,摸摸鼓起來的小肚子,這才嘿嘿笑地向蘇鐵頭說起自己下午的「豐功偉業」。

「……然後,就這樣,我打贏了大將軍,大將軍就答允我投軍了。」她兩眼放光,滿臉都是「阿爸我很棒吧阿爸快誇獎我吧」的熱烈神色。

蘇鐵頭心底此刻滋味很是複雜,既深感驕傲又覺惶惶不安,嘴上很想好好誇讚她一番,可心下卻有股莫名暴走的衝動,想立刻把寶貝閨女兒鎖在房門裡頭,直到她日後出嫁那一天再放人出來。

唉,當初教她練武是不是就教錯了?

「阿爸?」魯直如蘇小刀,還是隱約感覺到自家阿爸的心情不佳了。「你--不高興不快活嗎?」

「咳。」蘇鐵頭厚實大手搓了搓老臉,心情沉重的開口,「閨女兒呀,俺……要是讓你明兒別去大營,你可會生阿爸的氣?」

蘇小刀心一緊,張口欲抗議,卻在看到老父虎眸隱隱有淚光時,胸中瞬間湧起了滿滿的愧疚。

「阿爸,我知道您擔心我,不想我上戰場,怕我受傷,怕我有事兒--」她的嗓音軟軟暖暖,抱住老父,臉上儘是依戀孺慕深深的小女兒之態。

「可不是嗎……」蘇鐵頭心頭一酸,鐵漢熱淚都要滾出來了。

「阿爸別哭呀。」她趕緊安慰道:「我都想過了,且不提眼前天下太平無事,我不過就是從軍歷練,爭口氣也爭份軍功,若哪天戰事起,我也怕阿爸在戰場上廝殺有危險哪,所以阮家軍多一個兵就多一份力,日後西夷一來,咱大軍壓境,一人一泡尿也夠淹死他們了,這就叫以大欺小,天經地義,是吧是吧?」

本來氣氛何等溫馨感傷,蘇小刀一篇慷慨激昂引人熱血的言辭到最後卻走了樣,害蘇鐵頭一下子破功,哽咽生生變咳笑了。

「咳咳咳咳……女孩子家家,說話也不知避諱些,什麼尿不尿的。」蘇鐵頭老臉都紅了,也不知是給咳還是給羞的。

「不是說西夷人野蠻不開化,都那個什麼茹毛飲血還吃生肉來著?」她絲毫不以為忤,眨眨眼道:「拿尿淹他們也算是……嗯,投其所好了吧?」

蘇鐵頭張大了嘴巴,傻眼了。「閨女兒你、你這話……」

「我的天老爺呀,總算來個明白人啦。」阿花嬸在一旁已經忍到不能再忍,好不容易憋到見老爺也被驚得「花容失色」的時候,再忍不住跳出來了。

「老爺,您瞧見了吧,老奴本來一個溫柔柔嬌弱弱的小姐竟成了這般談吐粗--」

「……閨女兒,你這話說得真他爹的好!夠貼切!夠爽快!」蘇鐵頭哈哈大笑,猛拍大腿,老懷大慰。「真真不愧是俺老蘇家的種!夠爺們,哈哈哈哈!」

阿花嬸話還沒聽完就已經震驚過度,掩耳奔逃一路嚎啕痛哭而去了--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蘇小刀反而被奶娘的大動作嚇了一跳,巴巴地望著那消失在夜色中的踉蹌身影,囁嚅問:「奶娘她……不要緊吧?」

好像這次心靈受創得很嚴重啊!

「沒事兒,娘們都是這樣。」蘇鐵頭豪邁地一拍女兒的肩膀,滿面堆笑。「軍國大事她不懂,咱們繼續再議、再議啊,所以俺聽你這麼一說,還真是有道理,反正能在大將軍帳下也能多學點好本事,那群一身臭汗的臭小子又熏不著你,嗯嗯,行!依阿爸看,這事兒能行!」

「當然,我可是阿爸的女兒,我想的法子哪有不行的?」她嘿嘿直笑,水靈靈的眼裡卻是掠過一絲令人觀之生抖意的兇猛之色。

哪能不行啊?就算不行也要打到行,沒有什麼是暴力解決不了的事嘿!

此刻,遠在大營元帥大帳裡的阮清風卻是沒來由地背心一寒,莫名其妙地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哈嗽!」

他揉了揉俊挺的鼻樑,喃喃自語笑譫:「又是哪個姑娘在惦念著我?哎,我不是都洗心革面全改了嗎?」

隱身於暗處的阮七翻白眼,無言。

蘇小刀興奮了整夜,磨刀磨了整夜未睡,到早上雖然滿眼血絲卻是精神奕奕,連早飯都不吃就跑到了大營外,倒嚇著了大營守哨的兵士,險些一急之下馬刀就出鞘了。

「大將軍叫我早上來報到的!」她笑嘻嘻的說。

「大妹子這也太早了吧?」大兵子面色古怪地看了眼剛濛濛亮的東方,太陽也才剛冒出了一丁點頭來。

「不早了。」她咧嘴笑。「我算過了,這個時辰來剛剛好,還能及時到大帳裡替大將軍擦槍呢。」

「擦……咳咳咳……」因久不近女色致使思想嚴重邪惡走樣的大兵子一時嗆到了。

「高山仰止,月滿西樓。今天的口令我可對過了,這就進大營啦!」蘇小刀揮渾手,心情極好地扛著大刀、哼著曲兒大搖大擺進去了。

看著一個嬌小文秀的小姑娘背著包袱、扛著柄厚重大刀一搖三擺地遠去,那背影每次看每次都覺突兀。

「哎。」大兵子心抖了一下,自言自語,「希望外頭還有比較正常點兒的姑娘家,我還沒成親呢!」

大帳外,兩名高大剽悍親衛在看到她時,眸光一緊,不過想起大將軍昨晚的交代,也只得認命地主動撩開帳門。

「大將軍剛起。」

「謝謝巴子哥,九子哥。」蘇小刀樂呵呵地打完招呼就要跨步進帳。

「等等!」巴戰和猛九極有默契地同時攔下她。

「怎麼了?」她一愣。

「無奉令不可佩刀劍武器進元帥大帳。」巴戰大手朝她一攤,「刀!」

「可大將軍說我是從六品武職了,武官隨身佩刀不是應該的嗎?」她覺得莫名其妙,「而且我是貼身保護他的親兵,沒帶武器怎行?」

「這是軍規。」

「我也是在同你們講軍規呀。」她眨了眨眼,隨即自以為恍然。「等等,你們是不放心我?難不成我還會拿刀砍他?我說你們也太侮辱人了,我蘇小刀是那種會狗膽包天亂砍上司的渾人嗎?」

氣呼呼的話甫脫口而出,巴戰和猛九還沒什麼反應,她卻是小臉通紅,心虛地噎住了。

呃,說沒亂砍人,那他昨天怎麼被她砍「出血」的?

正在尷尬間,大帳裡飄出了一個沙啞慵懶的低沉嗓音:「小刀進來吧。」

「是!」蘇小刀聞言大喜,對巴戰和猛九得意地露出了個「看吧」的勝利笑容,興高采烈地扛著刀就要進去。

「刀重,擱巴戰那兒吧。」那懶洋洋的渾厚聲音又起。

「是!」這下換巴戰和猛九對她咧出森森白牙,露出「看吧」的囂張笑容,二話不說便卸了她的大刀。

「……」蘇小刀臉瞬間黑透了。

男人果然偏幫男人,一窩都是壞蛋,哼!

因為心情太不爽,致使蘇小刀終於能從大帳大門口大大方方走進去,看到了傳說中威名赫赫的「元帥大帳前堂」時,那股熱血澎湃的興奮感已經打了七折。

烏木大案,數部兵書,演兵沙盤,流銀紅纓槍,雪銀玄甲戰袍……所有她夢想中最想看到、卻始終不得瞄到那麼一眼半眼的「偉大軍事配件」都在這兒了。

「哎。」她心緒很是複雜地望了望它們,暗暗嘟囔道:「要哪天我也能當上大將軍,有這麼拉風的配備就好了。」

可牢騷歸牢騷,她還是不忘自己今天已是個堂堂正正的軍人了,站在隔著前帳和內帳的厚厚幕簾,立正站好,雄赳赳氣昂昂地大喊一聲:「屬下蘇小刀報到!」

「嗯,去打盆水來給我洗漱淨面吧。」那幕簾後的沙啞含笑嗓音性感得不得了。

「欸?」她有些傻眼。

「服侍洗漱淨面穿衣用飯,也是『貼身親兵』基本要務。」

幹什麼幹什麼,犯得著老是躲在幕簾後這樣說話支使人嗎?他這「幕後指使者」還真當上癮了?

她暗暗腹誹了兩句,還是乖乖應了聲「是」,轉身去外頭打水去了。

幸虧蘇小刀雖是老蘇家的寶貝閨女兒,但平常也不是個嬌滴滴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小姐,所以一出大帳就熟門熟路地去井邊,俐落地打了一盆冰冽的清水,快手快腳地端回來直衝進內帳。

「大將軍,水來了!」她把水盆擱在紅木架上,看著一旁的青鹽和乾淨巾子,有一剎的猶豫,呃,真要跟貼身丫頭似的小意兒地「伺候」他嗎?

已起身坐在大床上的阮清風黑髮披肩垂落,俊美的臉上有一絲極誘人的慵懶之色,修長的身軀搭著件鬆鬆垮垮的雪白大袍,衣襟和腰間僅略微攏住,露出了優美漂亮的男性頸項、鎖骨和一小片結實精健的胸膛。

可惜美色在前,「傻驢」卻只顧研究青鹽和巾子這等死物,真真是氣煞人也。

他一臉慵懶笑容瞬間卡住,只得認分地起身拿過屏架上的流雲錦外袍穿上,為表示對某人沒眼色不懂得欣賞的忿忿抗議之情,他還刻意地把外袍前襟攏得緊緊的,腰帶系得更牢,再也不露半點肉。

--哼,我阮某人也是很君子很自愛很自重的!

「大將軍,你昨天的傷還好嗎?」蘇小刀內心掙扎結束,決定還是巴結著點上司,親自把青鹽送上。「要我幫你嗎?」

「用鹽巴幫我抹傷口?」他不悅地睨了她手上青鹽一眼,不無幼稚地故意問。

她還以為他是說真的,不禁抽了口涼氣,好生躊躇了一下,「大將軍口味這麼重……好嗎?」

阮清風原是氣極的,這下卻反被她逗樂了,方纔那一口憋憋屈屈的悶氣登時消散無蹤,又眉開眼笑滿面春風起來。

「好妹妹莫擔心,昨兒那傷沒觸及要害,無礙的。」他笑道。

蘇小刀一顆心沒來由酥顫了一下,摸摸突然冒出的雞皮疙瘩,巴巴乾笑道:「大將軍,你別一口一個好妹妹地叫我啦,我現在都從軍了,是從六品,還是你的親兵,這話傳出去會給人誤會的。」

他抿著唇兒笑,話鋒陡地一轉,「你可知我除卻是定西大將軍外,還是世襲阮侯府的世子?」

「呃,大概知道。」她有些茫然。「但這跟你叫我妹妹有什麼……」

「但凡是人,都不僅僅只有一個身份,正如我既是定西大將軍,西境之帥,還是侯府世子爺,我父侯的獨生愛子。」他低頭瞅著她,鳳眸裡的笑意更深了。

「亦如妹妹是從六品軍官,元帥貼身親兵,還是你父的掌上明珠,又怎不能是我口中的好妹妹呢?」

她被他繞得頭暈,明知有什麼地方不對,可是認真要反駁他又不知往哪駁起,一時有些被問住了,啞口無言傻在當場。

「欸……好像……」

阮清風慢條斯理地洗漱完,將擰乾了的巾子搭回架上,這才自面前一隻小錦盒裡取出一把銀光閃閃的匕首,從容地刮起下巴初生的胡碴。

「不對不對,我明明是來做大將軍貼身親兵的,既然是從軍,是當兵,你我之間就該公事公辦,在當差時候,大將軍你就只能叫我名字,不能叫我好妹妹!」她向來魯直的腦子好不容易終於理清楚了,眼睛一亮,急忙嚷嚷澄清起來。

「妹妹好生玉雪聰明,」阮清風刮淨了胡碴,又擰乾了巾子淨過一次面,回過頭來朝她笑道,「這麼說我便懂了,所以往後當差時我只能喚你名字,下差後才能喚你好妹妹,對否?」

「對……」見他被自己說贏了說服了,她不禁樂得重重一點頭。

「好,就這麼一言為定。」他笑得越發自在快活。

「一言為定。」渾然不知被人坑,還當了幫兇又坑了自己一把的蘇小刀也咧嘴笑了,笑得志得意滿得意洋洋。

看吧,她這麼聰明機變,連大將軍也不得不服氣她。

阮清風卻是越看她越覺得滿心歡喜,幾忍不住對著她的頭一陣亂揉,抑或是狂捏她粉團兒小臉一把的強烈念頭,最終還是外頭軍號牛角嗚嘟嘟吹響,驚醒了他亂飛的綺思。

「我該走了,你好生在這待著。」他終還是屈指輕輕在她挺俏的鼻頭上點了一下,笑吟吟道,「乖啊。」

「等等,我身為大將軍親兵,不是也該去被點閱……」

他回陣一笑,笑意好不灑脫飛揚。「大將軍剛剛不是『親自點閱』過了嗎?嗯?」

蘇小刀被他風流勾人天成的笑意那麼一逼視,一剎那莫名目眩神迷臉紅心跳起來,恍惚間渾忘了該作何回應,等她終於回過神時,眼前哪裡還有人?

「太狡猾了!太下流了!怎麼可以一大早就使出美男計?」她不禁跳腳,氣呼呼地嚷道,「讓人連個心理準備也沒有……沒道德!大犯規!」

話說回來,他不讓去,她就真的傻傻不去嗎?阮家大營是他家開的啊……說對「他剛剛只說『你好生在這待著』,又沒說『蘇小刀,你給本將軍好生在這待著,這是軍令』,所以我就是去了也不算違法亂紀、不遵上官軍命吧?」蘇小刀摩挲著下巴,十分陰險自得地笑了。

「嘿嘿嘿……」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10-27 08:28 PM

第五章

急急復急急、將軍大點兵、誰將女兒瞧不起、我就跟你把命拚……

三十萬阮家軍,盔甲分明,刀劍林立,個個都是上馬能擊殺胡狄,下馬能獵虎擒獅的血性大好男兒,在晨光裡閃閃發光,宛如天兵天將降凡。

而他們精光湛湛的崇拜目光,卻是齊齊望向點將台上那一個高大俊美,一派風流,貴氣霸氣揉合得完美無敵的西境之主……定西大將軍阮清風。

「今日午時,十八軍裡挑出八支來,進行山林演練對戰。」他環顧底下一張張躍躍欲試的麥色大臉,尤其是旗色涇渭分明的各支領頭將軍,已經是悄悄挽起了袖子,眼放綠油油狼光,對彼此齜牙咧嘴的笑著。

阮清風看得樂不可支,心下不由暗讚……果然是昔年父侯練出的,全都是群見著血就喜得嗷嗷直叫的惡狼胚子,夠狠夠嗆!很好,他喜歡!

「嗯。」他略作沉吟,隨即一笑,朗聲宣佈道:「便是趙客對胡纓,吳鉤對雪明,銀鞍對白馬,颯沓對流星,十步對千里吧。」

他個人廣受謬讚,忝稱天下馳名的「儒將」,暴力之餘也不忘講究一下美學,在昨日一到大營,就已經把十八軍各個豺狼虎豹的「渾名」改了,以古詩「俠客行」中的對仗辭句取而代之。

「是!」

被點到名的「趙客」軍、「胡纓」軍、「吳鉤」軍、「雪明」軍、「銀鞍」軍、「白馬」軍、「颯沓」軍、「流星」軍、「十步」軍和「千里」軍,個個歡聲雷動,激動得摩拳擦掌。

昨兒個被通知大將軍將他們的支軍名改了時,大伙還覺得怎麼個威風凜凜殺氣震天的大軍,竟被套上了那麼娘裡娘氣的文人酸句,這不是成心折騰消磨人嗎?可是今早各支軍營口已經貼上了大將軍力透萬鈞的親筆墨書,上頭寫的正是這首詩仙李白的「俠客行」,看得大家滿腔熱血澎湃,直恨不得自己便是那詩中的俠客,一出手就把西娘皮的那些西夷蠻子殺得片甲不留,然後事了拂衣去……要多帥有多帥呀!

「哇,好好喔。」偷偷來到點將台後的蘇小刀又驚又羨,喃喃道:「我也好想去。」

不過她可是個有責任感的好兵,萬萬沒忘記自己身為大將軍貼身親兵的重責大任,也就是大將軍走到哪裡她就要保護到哪裡……話說,大將軍也去嗎?

阮清風興致勃勃地想,通常有重大熱鬧……咳,重要軍演,他自然是一定要親臨現場親眼見證的了,不過大帳內還有蘇家妹妹等著他回去寒暄招待,他又怎好拋下人自個兒玩去呢?

「現在,各自回去準備吧。」他對老副帥燦爛一笑。「世叔,午時的戰況就有勞您盯著點了。」

「此乃屬下分內軍務,當不起世子爺一聲有勞。」老副帥拱手抱拳道,「世子爺客氣了。」

阮清風既是喚他世叔,此時行的就是家禮而非軍禮,故老副帥也以阮家世僕親衛老兵的身份應答。

阮清風正要說點什麼,眼角餘光瞥見了台下後方一個手持大刀,身著戰衣,站姿大剌剌,半點不見鬼祟心虛的嬌小人兒守在那兒,兩顆眼珠差點滾出來。

她不是乖乖在大帳嗎?還有那一身醜陋的戰衣又是誰給她穿的?那尺寸瞧起來還挺合身,哪個不要命的敢擅作主張替她制來?

是誰?竟然把他一個粉致致軟綿綿香噴噴米糰子的小人兒,活生生弄成了只長毛髮霉似的小烏龜?

他大受打擊,陣底閃現凌厲殺氣,向來笑吟吟的俊臉寒若冰霜,當場把點將台上的諸位將領嚇得噤若寒蟬,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阮清風黑著臉,緩緩走下點將台,所到之處人人哆嗦不絕,唯有那個不知死活的「傻天兵」還抬頭挺胸地站得老穩,甚至慷慨激昂地對他喊了聲:「大將軍好!」

好個屁!他是很想出口成髒,不過見她一臉正氣,沉重又不太合頭圍的紅纓鐵軍帽不斷往下滑,不時被她抬手頂上去,滿心懊惱憤慨瞬間化成了忍俊不禁……噗!

罷了罷了……

「我不是讓你在大帳裡乖乖候著嗎?」他眼神一暖,聲音也軟了下來。

「回大將軍!屬下是大將軍的貼身親兵,本來就應該貼身保護您。」蘇小刀在眾軍將「驚歎」的目光下,下巴昂得更高了,高高興興地大聲回答。

原來這就叫初生之犢不畏虎,蘇家娃兒果然女肖其父,也是一根筋撞到底的魯直腦子啊。

不過眾人更加驚異的是,大將軍還真的答允了蘇家娃兒以女兒身投軍,還一投就投到了元帥大帳……咳咳!是元帥貼身親兵這麼重要的職位上。

難道大將軍對她……可是依大將軍的眼光和本身的美色……

不不不,大家統統都是多想了,多想了。

阮清風豈會不知這群看似表情嚴正,實則內裡八卦心滿溢的將士在疑惑猜度好奇什麼,不過身為領袖其中一項特質就是保持神秘,永遠不讓你的屬下知道你在想什麼。

這年頭,做元帥也是要講究技巧的,做什麼都不容易啊……哎。

他亂感傷了一把,嘴角笑意卻是越發歡然蕩漾。「走吧,隨本將軍騎射去。」

「是!」蘇小刀大喜過望,應和得更大聲了。

太好了太好了,她終於能親眼見到阿爸口中刀光劍影血汗齊飛、好驚險好剌激的山林演練大戰了,這一刻就算是教她死了都甘願啊!

她胸口鼓蕩激動難言,抓著大刀扶著沉重的紅纓鐵軍帽,穿著這身昨晚求奶娘幫忙改小了的戰甲,亦步亦趨地跟上前頭的阮清風,生怕稍稍落了一步,人家就不給跟了。

一炷香辰光過後。

蘇小刀兩眼無神、一臉呆滯地望著前方挽弓射箭,打獐子打野兔……打獵打得不亦樂乎的阮清風。

大將軍,說好的「騎射」呢?

「我說騎射,這如何不是騎射呢,好妹妹?」

阮清風偶一回頭,似看出她面有千古冤氣、心中怨念難消,不禁燦然一笑,害她好想把手上的大刀從他英俊的臉上拍下去!

忍,我忍……上工第一天就毆打上司是不好的行為,千萬忍住。

「大將軍,你不是該去監督他們的山林之戰嗎?」蘇小刀努力平心靜氣地提出疑問。

「山林演練午時才展開,況且此事我已交給副帥了。」他笑著回答,「一個好的領袖自該懂得知人善任的訣竅,否則什麼都要我這兵馬大元帥事必躬親,那就沒效率了。」

你根本是自己嫌累嫌髒嫌無聊吧?

蘇小刀心下暗暗咬牙切齒,可惜也不能拿他怎樣,她好歹知道「軍中上下尊卑」六個字怎麼寫……昨晚阿爸教她整整寫十大張大字了。

「那現在呢?」她低頭看著掛在馬腹兩旁的豐富獵物,「我這兒都掛滿了,載不動了,您還打獵嗎?」

「既然好妹妹這麼說的話,那就不打了。」他笑容可掏,從善如流地收起玄弓銀箭,拍馬來到她身畔,「咱們尋個好地兒,烤兩隻獐子來吃吃吧?」

「大將軍,這樣好嗎?」她皺了皺秀氣的彎彎眉毛。「咱們還在軍中大營,而且現在是屬下當差的時候,我阿爸說當差時絕不能偷閒作樂大吃大喝,要罰軍棍八十的。」

「蘇右先鋒教得極是。」阮清風聞言不由凜然生敬,神情嚴肅地頻頻點頭。

「那咱們就小吃小喝即可,改烤兩隻野兔好了。」

蘇小刀靜默不語,四周氣氛陷入一片死寂。

他還從沒見蘇小刀神情這般陰沉,不發一語的模樣,不由收斂起笑容,有一絲忐忑地瞅著她。

「咳,其實我剛剛是跟你……」

「……三隻。」

「咦?」他霍然抬頭,眸底閃過一抹驚喜,卻也有些迷茫。「什麼?」

「我食量……咳,沒有很小。」她臉上浮起一抹難得的羞赧之色,吶吶道:「若是烤兩隻,你我各一隻,塞牙縫還不夠,如果是一人一隻半,那就勉強能當點心了。」

我的天老爺呀,怎麼會有這麼可愛有趣的小人兒呀,他阮清風真真運氣好,一踏入西境就撿著了一隻。

他笑得她渾身發毛,一時衝動之下,飛快逮了三隻野兔便蹦下馬去,「我去找水剝洗兔子!」

「好妹妹真是賢慧,」他不禁笑歎再三。「果然是上得了戰場打得了流氓,宰得了兔子還燉得了雞湯,不錯不錯。」

同京城那一大群主職專攻琴棋書畫、副職精修宅斗房斗的名門千金相比,小刀妹妹真是有個人特色多多了。

想起父侯千方百計找來的那堆兒媳人選,似乎人人都長成一個模樣兒,知道的會說世家千金者皆當如是,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同一家店舖子批發來的同一批樣板貨呢!

阮清風慢條斯理地下了馬,嘴角含笑,摸了摸愛駒雪白的鬃毛,「阿閒哪,你會喜歡什麼樣的女主人呢?剛剛那一款的好不?」

英偉雄壯的汗血寶馬眼神頗為哀怨地瞅了無良主人一眼,打了個沒好氣的響鼻,顯然是連馬都懶得理主人無聊到極點的亂問。

「不成樣。」他輕拍馬兒碩大的腦袋一記,笑罵,「怎麼我認真的時候都沒人信我?」

暗處的阮七翻白眼……爺,您確定自己剛剛有在認真嗎?

而此刻蘇小刀哪知身後俊美大將軍正在從事比打獵更無聊的行為,她拎著三隻野兔晃來晃去到處找水,偶爾回頭確認一下她要貼身保護的對象正好好地在她視線可及之處。

見大將軍把馬繫在大樹下,然後跟了上來,她這才安心繼續往前尋水源。

終究是自小在西境混大的,蘇小刀很快就聽見了前方隱隱有潺潺流水聲,她心下一喜,加大了步子。

就在此時,一絲奇異的野腥味竄入她鼻端,她皺了皺眉,還以為是自手上中箭的野兔身上傳來的,提起來聞一聞卻又不是,那腥味好似不在前方是在後頭……後頭?!

蘇小刀倏然回頭,恰好看見阮清風「手無寸鐵」地噙笑閒庭散步而來,他後方樹叢裡猛然撲出了只血口大張的吊額金睛大老虎,她心臟緊緊一抽,大吼一聲,想也不想地扔下兔子拔腿奔了過去……

「將軍快閃!」

阮清風見她小臉慘白,霎時覺後背腥風殺氣襲來,心念甫動,頎長身軀已以一種詭譎的速度閃過了那頭餓虎的攻擊!

嘖,原來是老虎--可他今日的設定是打打小獵逗逗小妹,沒想過要認真上山打老虎啊!

萬萬沒想到他身形還未動,有個嬌小的身影已經對著老虎衝了上去,他心下猛地一絞,臉色倏變……

「小刀別!」

但見蘇小刀飛身抱住了老虎,小小的身子驚險萬分地掛在虎背上,和老虎在地上打了個滾,卻依然牢牢死抓著不放。

「吼……」老虎狂怒,一聲虎嘯地動山搖。

「啊……」蘇小刀也火了,小臉蛋瞬間漲紅,吐氣揚聲地暴喝一聲,抱住老虎頭的雙臂霎時激生出無比怪力,生生一扭,就擰斷了吊額金睛大老虎粗厚的頸骨!

阮清風瞬間呆住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老虎轟然倒地,恐怕到死也想不明白背上那個還沒三兩重的「東西」,究竟是怎麼扭斷它喉嚨的?

蘇小刀則是緊緊抱住癱死老虎的脖子,渾身顫抖,像是唯恐它還沒死絕,會隨時跳起來一口將她頭咬掉,可心下卻又莫名氣得厲害。

她這大將軍貼身親兵可是專門用來應付刺客和敵人的,我說你個坑爹的老虎跑出來湊什麼熱鬧?要是一時不察教你吃了大將軍,我蘇小刀這張臉還怎麼在西境城抬得起呀?

靠!

「小刀。」一個輕柔的嗓音在她耳際響起,帶著微微顫抖和深深憐惜。「乖,鬆開手,讓我檢查看看你傷了哪兒沒有?」

那個聲音好溫柔,好耳熟……

「大、大將軍你沒事吧?」怒氣瞬間壓過了懼意,她腦子也恢復了清明,忙抬起滿是塵土的小臉,急巴巴兒地望向他。

他的心房霎時被重重一撞,怔怔地對著這一臉髒兮兮狼狽不堪的小人兒,一時間竟有些癡了。

「糟了,該不會是剛才給嚇傻了吧?」蘇小刀一驚,忙翻身坐起,急忙拉著他上下檢查,「大將軍?大將軍?你看看我,這是幾根手指頭?三根?五根?哎呀,不行不行,看樣子還是得帶你回城裡找馬神婆收一收驚……」

阮清風深邃眸光柔軟了下來,嘴角笑意微微勾揚。「傻妹妹。」

「喂,我剛剛才救了你耶!」她一聽大大不爽了,小臉一黑。

他登時被她逗笑了,方才眼見她撲上老虎時,幾乎驚得撕心裂肺的三魂七魄總算飄回了體內,輕易不再離竅而去了。

不過……

「下次不准再做這麼危險的事了。」他心有餘悸地板起俊臉訓斥道,「往後見著老虎就躲樹上去,乖乖留給男人來打,聽到沒?」

「我可是你的貼身親兵,有危險自己躲到樹上算什麼?」她不服氣。

「還頂嘴。」他英俊臉龐陡地一沉,「這是軍令!」

「哪、哪有這樣的?」她又氣又急,險些哭了。「神也是你鬼也是你,你是不是成心耍我?」

「不耍不耍。」一見她小臉淚汪汪,他的心瞬間都快疼得化了,忙哄道:「好了好了,不躲樹上,咱不躲樹上啊!」

「你在騙三歲小孩嗎?」她眼圈紅紅,氣呼呼地指出。

呃,她的智力確實比三歲小孩還要高些,得換個法子。

「我餓了。」阮清風抬手摸著肚皮,可憐巴巴地瞅著她。

蘇小刀被盯得寒毛一炸,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話說得結結巴巴:「喂,不、不准用色誘這一招,你、你這是犯規啊!」

「好妹妹也覺得為兄忝有三分美色?」一抹喜色躍上鳳陣,他笑得好不心花怒放。「真的嗎真的嗎?」

「我我我去剝兔子!」她小臉漲紅了,忽然沒膽地跳起來拎著兔子跑了。

「哎……」他摩挲著下巴,真是好生意猶未盡,還沒認真調戲完小人兒呢。

阮清風目光落在一旁「冤死」的老虎上,忽又是一陣忍俊不住。

「果然不愧是老蘇家的閨女兒,」他喃喃,唇角笑意越發明顯。「厲害,真厲害……阮七。」

「屬下在。」暗衛阮七閃身而出,銳利的目光也驚疑不定地瞥了地上的老虎一眼。

「方纔那場熱鬧好看嗎?」他笑吟吟的開口,「瞧瞧,人家貼身親兵是怎麼做的,你--貼身暗衛好意思嗎?」

「屬下該死。」阮七嘴角抽了抽,區區一隻老虎在您眼裡不過小菜一碟,也就是那個實心眼的傻蛋親兵妹,才會為了您飛身上去「拚命」。

不過,果然什麼鍋配什麼蓋,這兩個站在一起還真是比凶殘的。

「說什麼該死不該死的,忒傷感情了。」阮清風隨手輕撣衣擺上的一小片灰塵,笑道:「喏,給你個將功折罪的機會,這頭老虎就交給你收拾了,記住,幫我留張完好的虎皮,還有把虎骨拆給了老副帥補補身子,至於虎鞭嘛……就賞你了,明年得給我抱個大胖侄兒回來呀!」

阮七:「……」

交代完畢,但見俊美大將軍又一步三晃慢騰騰地跟著小親兵走了。

蘇小刀一見到山腳下那道潺潺澗水,忍不住歡呼了起來。

水耶!而且有水就有魚,等會兒說不定宰好兔子洗乾淨後,還能順手叉幾條魚來換換口味呢!

這時的蘇小刀已經完全忘記剛剛對野外炊食的「設定」是小吃小喝,更忘記方才自己才同一頭大老虎拚過命……思想單純直接的人果然活得比較快活……她興致勃勃地脫掉厚重得快壓死人的礙事戰甲,露出白色的中衣和寬大的青色束踝棉布褲,恢復了一身輕薄爽快,然後一傢伙便跳進了水裡抓魚。

哇!水好涼,魚好多,好舒服好舒服……

「蘇小刀!」原是笑著漫步過來,想再藉機安慰一下小姑娘那顆受驚芳心的阮清風見狀大驚失色,心臟急擂狂跳了起來。

剛剛才險喪虎口,現在就香艷入浴……她這劇情會不會跳太快了?」

「啥?」她站在清澈的水裡,聞聲回頭,小手還拎著條不斷掙扎彈跳的魚兒。

「幹嘛?」

「你……你在幹什麼?」他胸膛血氣翻湧,俊臉漲紅,難得地結巴了起來。

「抓魚啊。」她眨了眨眼,渾然不知僅著白色中衣和青色布褲、俏生生嬌軟軟的自己,在男人眼中看起來有多誘惑。

「你穿的這是什麼?」饒是向來行事不拘小節的阮清風,在這一刻也驚得夠嗆,尤其心底更是掠過自己的東西有可能會給別人窺伺瞧見了的深深不爽--等等,窺伺?

阮七!

「速退!」他鳳眸殺氣一閃,沉聲疾斥。

暗處扛著只大老虎的阮七冷汗涔涔地急忙消失不見蹤影!

蘇小刀卻是被他一聲低斥嚇得腳底一滑,一屁股跌坐進了溪水裡,溪水打濕了她白色中衣,緊貼在她小巧的酥胸上,隱隱透見出裡頭紅色的繡花肚兜。

阮清風腦子一片空白,耳際嗡嗡作響,鼻頭迅速流淌出了熱熱的……唔!

蘇小刀本來還處於茫然無措傻氣狀態,卻見俊美的大將軍流下鼻血,而後猛然轉過身去,以寬背對著自己,她還一臉莫名其妙。

「怪了,堂堂大將軍這麼一驚一乍的,可見鬼了不是?」

待一低頭,她登時也傻眼了,急急環住春光半露的胸口,躬背縮肩地往水下躲去,僅露出紅通通如熟透蘋果的驚慌小臉蛋。

「不、不准看!」她急得衝口而出。「看的人就長雞眼!」

「……你要說的是長針眼吧?」他背對著她,寬肩不禁微微抖動了。

「大將軍,你是在取笑我嗎?」那肩膀抖得太可疑了。

「好妹妹可冤枉我了,為兄豈是那等見色忘義下流之人?」他的語氣極是「憤慨。」

有誠意的話就不要邊抖著笑邊說呀!

蘇小刀一張臉又是紅又是黑,直是精采。

「咳!」反倒是阮清風自己有些心虛起來,吞下了笑,大手解下了身上雪色大氅,朝後方精準地一拋,柔聲道:「入秋水涼,妹妹莫冷著了,先包住身子再上岸吧。」

她伸手接住大氅,忙起身攏住了濕答答的自己,暖暖的大氅上猶帶有他身上的體溫和醇厚好聞氣息,恍惚間,就像是她被他給緊緊抱在懷裡一般……

蘇小刀心莫名卜通了一下,像是有什麼在胃底輕搔了一把,隨即又暖熱得人胸口發燙,頭更是有些發暈起來。

「哎喲,」她摸了摸發燙得厲害的小臉,自言自語。「真倒楣,發燒了。」

「好了嗎?」他已經拭去了不爭氣的鼻血,清了清喉嚨,笑問。

「好了。」就算神經再粗韌大條,她好歹也是個姑娘家,想起剛剛那番形容情狀,不免也小小地尷尬羞赧了一下。「大將軍剛剛什麼都沒瞧見吧?」

阮清風聞言一僵,隨即摩挲著下巴,俊美臉龐露出一抹意味幽長之色。

「……老實說,該瞧見的並沒瞧見。」

哎,真可惜,好感傷。

蘇小刀鬆了口氣,咧嘴樂呵呵的笑。「我就說嘛,大將軍雖然時不時犯傻掉鏈子,但還是令人敬重的好漢子,好爺們的,哈哈哈哈。」

「把大氅還我。」他嘴角抽了抽。

「什麼?」

「……沒事。」他骨節勻稱的漂亮大手扶上了隱隱抽痛的額際,飛快揉了揉。

她一路滴著水地上了岸,在瞥見地上那三隻還未收拾妥當的野兔時,大驚。

「啊呀,我兔子還沒剝皮呢!」

「你現在還有興致搭理兔子?」儘管心下略感忿忿,阮清風終究是忍不住上前,替她重新繫起大氅領口歪歪斜斜的帶子。

「方纔有摔疼了嗎?」

「沒事兒,就只屁股給溪裡石頭給蹭得有些發麻,不要緊的。」她全不在意地揮了揮手。

他手一僵,耳際沒來由悄悄燒得通紅,原本靈活的修長手指不知怎的變得笨拙遲緩,手上的帶子怎麼系都系不好,倒把手指頭跟帶子打成了結,只得慌忙拉鬆脫了後試著再打一次。

阮清風俯下身專注地替僅及自己胸口高的小人兒系衣結,蘇小刀則是努力抬頭挺胸好配合他的舉動,氣氛一時安靜了下來,可卻又漸漸地,悄悄地開始變了味兒了。

他俊美的臉龐就緊挨在她下巴頸項處,男性溫熱的呼息輕吐在她的肌膚上,撩惹起了陣陣奇異的酥癢感,她下意識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可憋著氣兒的後果就是渾圓的酥胸不自覺地上下起伏著,稍有不慎便觸及了他正為她系結的手指。

阮清風宛如觸著了電般,僵硬了一剎那,待緩過口氣來才能鎮定地繼續打結,可結越打就越亂,越亂就越久,越久蘇小刀憋氣就越慌,越慌胸口劇動得就越厲害。

可惡!方才對著那頭吊額金睛大老虎都沒這麼緊張過!

「大將軍……」她聲音小小地、乾巴巴兒地響起。

「嗯?」他屏氣凝神,神情萬分嚴肅,太陽穴上的汗水悄然滑落。

「我腳麻了,你還沒好嗎?」要不她自己來吧?

「咳!」他猛然回過神來,霎時如遭電殛又似醍醐灌頂,整個潛力爆發迅速打了個死結,而後急急直起身來。

「行了。」

蘇小刀也沒低頭細看,只是吁了口氣。「還好還好,我還以為要在這兒站到太陽下山呢。」

假裝聽不出小人兒語氣裡有一絲嫌棄的阮清風清了清喉嚨,又恢復了一貫的恣意灑脫,笑道:「好妹妹穿上這大氅也挺好看,就是長了些。」

「嗯,拖地了。」她低頭拉了拉衣擺,小小地懊惱了一下。「要是我能長得像我阿爸那麼高那麼壯就好了,多威風啊。」

「千萬不要!」他腦中閃過蘇鐵頭那五大三粗橫著長的粗霸模樣,暗暗抽了口冷氣。「那樣摟起來多不舒……」

「欸?」她茫然地瞟了他一眼。

「我是說,呃,妹妹長這樣就挺好,挺好的。」他臉上掠過一抹奇異的齦然,尷尬地忙顧左右而言他。

「對了,往後可不准在光天化日下寬衣解帶,今日是我這正人君子在,若是哪日遇著了登徒子怎生是好?」

「我又不是脫得精光了,裡頭還穿著肚兜呢!」她抗議。

肚兜……又見肚兜……

不提還好,自她豐潤潤小嘴裡一說出「肚兜」二字,阮清風腦中又自動冒出了方才瞧見的那一方嬌紅,還有底下渾圓的……咳咳咳咳!

他的手像燙著般猛地縮回,袖子忙掩住了大半俊臉,還有底下繼續奔騰流得歡的鼻血。

「大將軍,你臉怎麼紅得厲害?還滿頭大汗的,你熱啊?」偏偏始作俑者還一臉好奇地靠近前來細瞅著他。

這下子大將軍不鎮定了,二話不說急急躍上馬背。

「天色不早,回了回了!」

「回?」蘇小刀一陣傻眼。日頭還沒正午,怎麼這就回了?

不烤肉了嗎?不打獵了嗎?

結果一整個上午跌宕起伏,自英姿颯爽的策馬逐獵,忽而一躍成了驚嚇刺激的武松打虎,而後上場的換成香艷刺激的濕情畫意,接著劇情急轉直下,又生生演變為一人落水一人出血,雙雙敗興而歸。

下午,換好干衣打算重新執行貼身護衛任務的蘇小刀,忽又接到了「大將軍表示汝表現良好,予以提早下差,以茲鼓勵」的怪異指令,然後莫名其妙就被攆出了大營。

致使當夜臨睡前,蘇小刀抱著棉被,兩眼茫然地盯著頭頂上的承塵出神良久,始終搞不懂,她好好從軍的第一天,怎麼會落得草草鳴金收兵的慘淡下場?

而斜躺在大帳床上的阮清風,則是支著下巴,睜著一雙煞是魅惑迷人的鳳眼,怎麼也想不明白,良辰好美景,出水小人兒,是男人的話,不是正該趁此機會好好做點偷香竊玉的舉動嗎?

偏偏他八百年從不外流的鼻血每每因她而破功,生生將一個好端端的風流兒郎給「玷污」成了個拙漢子。

「哎,莫非是久不練習,技巧生疏了嗎?」對此,阮清風真真鬱悶到不行。

而後夜更見深沉……

當大地萬籟俱寂,在阮家大營的元帥大帳裡的大床上,俊美強壯血氣方剛的阮大將軍在夢境裡,又回到了白晝山澗那一幕……

上一刻才悍不畏死地為了他打死老虎的小人兒,下一刻卻怯生生的坐在水裡,狀若受驚小鹿般地眨著淚汪汪的眼兒,癡癡望著他,他長臂一伸,猛地將她撈進了自己懷裡,憐惜不已地用大氅圍上她輕顫的濕透身子。

她輕喘著靠在他的胸膛前,濕漉漉的衣衫繃出的渾圓小兔乳緊緊挨著他,讓他小腹竄升出熊熊烈焰來,胯下巨物倏地挺脹而起,悸動得他生疼。

「大將軍……」懷裡濕答答的小人兒抖嗦得厲害,斷續嬌喘如吟。

「好卿卿,喚我清郎。」他不禁攬緊了她小巧的腰肢,下身猛獸自有意識般,情思難耐地抵住她柔軟的小肚肚,衝動生猛地微微抽動著。

蘇小刀如春水般融化軟癱在他懷裡,輕輕哼哼著,「清、清郎……我怕……疼……」

他幾時見她這般春情氾濫,剎那間理智繃斷,再抑不住地低下頭攫住了她的唇瓣,大手捧住她嬌小俏臀朝自己賬痛的熾鐵一壓……

前所未有的致命快感翻江倒海地對著他襲來,霎時精關一失,熱潮噴發……他驚醒過來,被褥下方竟是冰涼涼濕滑了一片。

見鬼了!

阮清風一張俊美臉龐瞬間又紅又白又黑,像是一下子打翻了五醬鋪子。

他自十五歲以來,就再無這等羞極丟臉的……失控之舉,今晚怎麼就……

「哎,」他捂著額,尷尬的苦笑。

「阮清風啊阮清風,你莫不是真入魔了?」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10-27 08:28 PM

第六章

好浪蝶逐飛花飛來飛去落誰家不識春風面愛上睜眼瞎……

蘇小刀不愧是老蘇家的閨女兒,外表柔弱文氣,骨子底就是強就是壯,連大秋天的跌進清澈冰冷的溪水裡,愣是連噴嚏也不打一個,一早又紅光滿面地進大營當差去了。

一見到她神清氣爽懵然不覺的小傻樣,阮清風眼角抽了抽-難道昨晚就只有他一個人糾結了一整夜嗎?

想到他堂堂手握重兵的定西大將軍,又是身份高貴的侯府世子爺,昨兒後半夜還得作賊般偷偷摸摸捲了床褥去井邊打水漿洗,結果那個放了把火就跑的小人兒,居然第二天大剌剌地出現在他面前,小臉紅潤精神飽滿,連個小小的黑眼圈都無。對比之下,他簡直嘔到要吐血。

「大將軍,怎麼啦?」蘇小刀感覺出他笑容裡似有一絲異色。

「沒事。來吧。」他一眨眼又是笑靨如花。

阮清風笑吟吟地又被她「服侍」了一遍,然後穿上戰甲,慢條斯理地出帳點兵去了。

「還發什麼呆?跟上呀。」他回頭,對她笑得那個叫春風拂來百花齊開。

「喔,是!」她心跳了一跳,雙頰沒來由地竄過一抹紅熱,急忙跟了上去。「來了來了。」

接下來幾天,也不知怎的,蘇小刀就莫名其妙地開始了她越來越貼身、也越來越詭異的親兵之路。

比方說,一早,他上點將台,她就必須跟著上台,在他身後三步近的距離守著。再比方說,當他去巡視大灶房順便吃早飯時,她就得在旁邊幫他捧饅頭端豆漿碗,接著他到射箭場去坐鎮時,她就得幫他打青桐傘遮陽,下午他和眾將議事時,她就得負責斟茶送點心,且隨時打濕帕子供他擦手,黃昏要出營回家吃晚飯時,還得先幫他打好飯食放在桌上。

最令人髮指的是,他總是在她就要踏出大帳的那一刻,勾勾手將她喚回身邊,然後自袖中取出一隻冰瓷描金盒,旋開盒蓋挖了一大坨沁香撲鼻的雪白凝膏,半哄半強迫地抹在她的手上,替她在掌心手背和指節間細細搓揉開來。

蘇小刀每每被他溫柔而專注的動作給撩弄得小手酥癢心兒震顫,好一陣面紅耳赤。

可抗議數次,全都被阮清風以「手太粗勾花了我的衣裳可不好」的藉口給擋了回去。

「這真的都是貼身親兵要做的事嗎?」她仰頭望著他,一臉狐疑。

「自然是真的,好妹妹莫不是以為我會騙你呢?」他表情正直,語氣卻含笑溫軟,害她心又抖了一抖。

「不要叫我好妹妹!」她有種想抓狂的衝動。「屬下是大將軍你的親兵,親兵啊啊啊!」

「可現在你下差了呀,私人時間。」他笑得好不純良無害。「別客氣,別客氣。」

--客你爹的氣!

她總算理智及時勒住了嘴巴,卻是生生把自己一張小臉蛋憋得通紅紅。

為什麼?為什麼她對著面前這張漂亮得過分又笑得媚眼亂飛的英俊臉龐,腦子裡卻突然冒出了種「難道他是在成心報復、蓄意惡整我」的古怪感覺呢?

可是她幾時得罪他了嗎?有嗎有嗎?

「大將軍……」

「嗯?」他低頭繼續玩弄……呃,搓揉她的手,柔聲笑應。

她張口欲問,卻發現腦中一片空白,連問都無從問起,真糟糕。

好些天下來,蘇小刀已經很久沒有摸她心愛的大刀了,更別提舉起大刀練一練武,或是找人比畫打架了。

一雙布有微繭的小手更是被迫「滋養」得柔軟滑膩,哪裡還有個練武的巾幗女英雄樣兒?

她隱隱感覺到不妙,好像再這樣發展下去,她這個貼身親兵眼看著就要變成貼身丫鬟了。

這天午後,當他坐在椅上隨興擺佈沙盤,蘇小刀站在他身後拿著扇子在幫他拓風時,越撮越覺得不對勁,越不對勁越感心口有股火苗贈贈地往上冒。

「茶來。」他頭也未抬,閒閒地道。

「大將軍!」她忽然一聲牛吼。

阮清風手上一隻小戰旗生生戳進了沙盤堆裡,微愕地回頭看向她,鳳眸疑惑眨了眨。

「怎麼了?」

「屬下為什麼要做這種婢女的活兒呀?」她把扇子朝桌上一扔,一臉氣憤,終於確定了他就是在玩她!

「這就是貼身親兵的活。」他眼神虛了虛,隨即義正辭嚴地道:「難道我堂堂定西兵馬大元帥喝杯茶也要自己動手倒?」

「呃……」她的火氣登時卡在喉嚨,下不去也上不來。

「好妹妹終究不耐煩做這勞什子親兵了嗎?」阮清風語氣陡轉,鳳眸一黯。

「也對,要你成日跟著我一個臭男人、大老爺們,確實是委屈也為難你了,若你心生去意,我……我縱是不捨,也決計不會強行迫你留下的。」

「你你你……你別這樣……」蘇小刀平生不怕凶不怕橫,就怕人在她面前紅眼眶掉眼淚,眼見他眸裡隱隱似有水光閃動,她頓時慌了手腳。

「我、我就是問問,問問罷了,沒、沒別的意思。」

一個大男人「梨花帶雨」起來竟比姑娘家還美,卻還不帶半點脂粉氣,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所以你不嫌棄做我的貼身親兵了?」他似幽若怨地瞅著她。

「不嫌棄不嫌棄。」她的腦袋急急忙忙搖得跟波浪鼓似的。

「好妹妹真好……」他驀然露齒一笑,「謝謝,茶來!」

蘇小刀只得乖乖去翻出茶葉,燒水泡了茶,斟了杯送到他手邊,獲得了他笑吟吟地摸了摸頭一記,而後站在他身後繼續打扇。

如果這些都是當一個貼身親兵應該做的事,那她心頭隱隱約約被坑了的感覺又是從何而來呀?

而端坐在大椅上,那俊美不凡貴氣風流,正在享受著被「貼身親兵兼貼心小婢」掮涼風的阮清風看似一臉鎮定悠哉,實則也心如油煎。

為什麼日間食不知味、夜間亂髮春夢患得患失的人只有他?不公平!這一點都不公平!

他揉了揉有著隱約暗青的下眼窩,迷人的唇驀然惻惻一笑。

也對,他阮清風向來什麼都吃就是不吃虧,既然要發情,自然是一人無聊、兩人有伴……

這天早上,蘇小刀穿好衣衫拎起大刀就要出門,蘇鐵頭嘴裡嚼著塊烤餅,一手端著碗綠豆粥,正唏哩呼嚕喝著,見狀不由訝然。

「閨女兒哪去呢?」

「去當差呀!」

「咦?你不知道大將軍親自領三千兵馬去屠蘭漠剿馬賊,不在大營嗎?」

「嗄?」她的表情比蘇鐵頭更愕然。「幾時?」

「昨晚。」蘇鐵頭頓了一下,黝黑老臉隨即露出了個自以為恍然的笑容來。

「?,肯定是大將軍怕俺閨女兒第一次沒經驗,所以索性就叫你留守大營了。」

「大將軍根本什麼都沒有同我說!」她那張小臉瞬間氣鼓鼓,恨恨咬牙道:「什麼貼身親兵,我就說嘛,哪裡有親兵天天幫他鋪床疊被……」

「什麼?」蘇鐵頭一口烤餅掉了出來,震驚萬分地望著寶貝閨女。「你說大大人將軍叫你做做做什麼?」

「呃……」她被自家阿爸綠油油的目光盯得莫名心虛起來。

蘇鐵頭腦中冒出了心愛娘子晨起時,常深情款款念的那兩句詩「若共你多情夫郎同鴛帳,怎捨得讓你鋪床疊被」。

俺的天老爺啊!

想起自己寶貝了十六年的小心肝肉兒,居然被個臭男人覬覦垂涎……娘的!就算是大將軍也不行--蘇鐵頭簡直是晴天霹靂,悲憤交加,隨手把綠豆粥往地上一丟!

「俺去砍了那個淫賊王八蛋!」

蘇小刀嚇了一大跳,死命拉住父親的鐵臂。「阿爸你瘋啦?沒事兒幹嘛去砍大將軍?而且他不講道義說走就走,要砍也該是由我砍才對呀,您湊什麼熱鬧?」

「他調戲俺閨女兒,難道還要俺裝死啊?」蘇鐵頭吼聲如雷。

「誰跟你說他調戲我了?」她氣呼呼地叉腰大喊。

「他不是叫你鋪床疊被嗎?」蘇鐵頭也怒不可遏。

蘇小刀一怔,小臉蛋沒來由一紅,反過來急急替他辯白澄清。「我是大將軍貼身親兵,這些活兒不是我來做,難道叫大將軍自己做嗎?」

「可你是個姑娘家呀,他叫你做這些活兒就是心懷不軌,對你有企圖!」蘇鐵頭理直氣壯地道。

不得不說在一陣混亂間,蘇鐵頭還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地一語中的了。

她心一跳,隨即矢口否認。「才不是!大將軍才不是那種人!」

「閨女兒……你、你……」蘇鐵頭大受打擊地哆嗦了起來。

這就叫女生外向、有了情郎就不要阿爸了嗎?

他捧在掌心細細呵疼了十六年的小寶貝,原來也長到恨嫁的年紀了嗎?

「阿爸?」蘇小刀有些不安地踮高腳尖摸摸他的額頭,怎麼冰涼涼地一頭冷汗?

「閨女兒,你……你真的很喜歡大將軍嗎?」蘇鐵頭眼圈兒漸漸地濕了。

「我什麼?」她聞言下巴險險掉下,臉蛋兒卻是炸紅了起來。

「如果俺的寶貝女兒真喜歡的話,阿爸就是搶也把他搶回來給你。」蘇鐵頭淚汪汪地說著,又咬牙切齒面目猙獰了起來。

「就算他是俺的頂頭上上上司,也休想逃出俺的手掌心!」

情節一下子跳太快,蘇小刀完全反應不及,只能傻傻回望。

「只要俺的乖女兒喜歡,俺什麼都成全,什麼都答應,就是閨女兒,你千萬不能不要阿爸啊,嗚嗚嗚……」蘇鐵頭緊緊環住寶貝女兒,嚎啕大哭。

「阿、阿爸您別哭啊,小刀怎麼會不要阿爸呢?乖了乖了,咱不哭不哭啊!」

蘇小刀顧不得分辨心底沒來由塞得亂糟糟的是什麼,已經先被自家鐵漢阿爸哭得心都揪成了一團,急急忙忙拍著他寬厚的背,好言好語哄慰著。

這無比突兀又溫馨的一幕,害得端著鍋四物雞準備幫小姐好好補一補的阿花嬸尷尬地站在灶房門口,真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這這這是又怎麼了?

大將軍這一去便是十天半個月的沒回來,蘇小刀為此還特意去央了長孫先生給她瞧一瞧西境大輿圖,計算了一下自西境大營往邊疆來往的路途約莫得走上幾天幾夜,扣除了之後就是剿匪順利與否的預想時日了。

「來回快馬急趕也得八天,那現在也應該和馬賊對上?要不就是打完馬賊了吧?」她只小手托腮,神思有些恍惚,盯著大帳那隻大沙盤發呆。

「也不知打得怎麼樣了?大將軍平常那副吊兒郎當樣,也不知道能行不能行……哎,真討厭,要是當初我也去就好了,現下就不用在這兒心急火燎地胡思亂想,替他窮操心了。」

思緒一片紊亂間,腦中驀然浮現那日阿爸對她哭哭啼啼說的那一番胡話,她心下一緊,臉蛋又漲紅了,也不知是給羞的還是氣的?

阿爸是一時給急傻了吧?怎麼就胡亂替她和大將軍湊成對兒呢?這話要是傳出去,那她豈不是被人扣上「挾職務之便,以權謀私,行貪圖上官美色之實」的罪名,是會給人戳脊樑骨的。

「阿爸真是擔心過頭了。」她捧著腦袋瓜一陣亂甩,努力恢復鎮定。「想我好兒郎不去報效國家還談什麼兒女私情的,戎俗了!」

蘇小刀自動自發地忽略心口那莫名隱隱蠢動的什麼。

至於臉紅--給氣的不行啊?

大帳外驀然起了一陣輕微的響動,她心一緊,彷彿預感到什麼似地急忙起身往外張望去。

「大妹子!」猛九忽地掀開帳幕,面色凝重。「爺率軍剿滅了馬賊,卻不小心遭流箭射中胸口,現下已經被護送回城內的定西大將軍府,你是爺的貼身親兵,立刻速速前往護衛!」

「他、他受傷了?」蘇小刀臉色瞬間刷白,二話不說就往外衝。「我這就去!」

在策馬急趕回西境城的途中,冷涼的秋風刮過她的頭面,她卻絲毫察覺不出半分疼痛,滿心滿腦都是大將軍胸口中箭身受重傷的消息。

「可惡!不是說功夫多厲害又多厲害嗎?還說什麼十幾歲就領兵打遍天下無敵手,是不是都吹牛皮吹出來的?還耍帥不肯帶我這個貼身親兵去剿馬賊,現在受傷了就很好看嗎?」

她眼睛被風吹得刺痛,隱泛水光,嘴上卻是破口大罵,氣呼呼怒騰騰地半點不饒人。

馬兒撒蹄狂奔,她一路疾奔進了城門,而後氣勢洶洶地停在高大巍峨的定西大將軍府門前,一躍而下就要往裡沖,卻被人攔住了。

「什麼人?竟敢擅闖大將軍府!」煞氣沖天的阮府親兵大喝一聲。

「我是大將軍的貼身親兵,是來護衛大將軍的!」她吼得比他還大聲。

那名高壯剽悍的親兵一怔,竟詭異地沉默了一下,方才開口問道:「姑娘姓蘇?」

「對,我姓蘇……你怎麼知道?」

那阮府親兵煞氣騰騰的黑臉立時變得滿面憂傷。「原來是大妹子……呃,是爺親指的貼身親兵蘇將官,裡面請裡面請現正在東翼的『隨心園』治傷,大夫說這次箭傷十分厲害,中的正是胸肋處,險些就剌進心臟,還說一定得好好護理養傷,否則就是大羅金仙也救不了啦。」

是說你個守門護衛光天化日就叨叨不絕地說起關乎大將軍受傷一事真的好嗎?

不過向來只聽字面解釋、很少研究弦外之音的蘇小刀一聽「正中胸肋」、「險刺心臟」、「好好養傷」、「大羅金仙難救」……等等幾個關鍵字後,不禁臉色大變。

眼底又冒出了陌生的水氣,她胡亂用袖子抹了一把,拱手抱拳道:「多謝這位大哥相告,我這就進去保護大將軍。」

「請,請。」那名親兵不忘大著嗓門朝裡頭嚷了一句:「胡管家,蘇將官來了!」

接著一個比阮府親兵還要壯碩三分的中年人氣勢恢宏地大步出現,在瞥見嬌小秀氣的蘇小刀時,不禁一愣。

「蘇將官?」

「是!」她立正站好,揚聲應和。

胡管家揉了揉被震得隱隱作疼的耳朵,喃喃道:「靜若處子,吼聲如雷,果然是爺說的那樣……咳,蘇將官請隨我這邊來。」

「大將軍現在人是清醒的嗎?有高燒嗎?傷口深不深?腦子沒有燒糊塗吧?」蘇小刀全無心思欣賞一路行來的大將軍府景致,跟個娘們似地叨碎追問。

「爺……呃,不大好。」胡管家保守地回答。

她臉色又是一陣白,心下越發揣揣不安。

沒事沒事,只要人沒死,就算缺胳臂斷腿的,只要能撿回一條命就好。

蘇小刀嘴裡唸唸有辭,聽在乃是暗衛出身的胡總管靈敏雙耳裡,真是滋味複雜。

大少爺的眼光真……好。

穿過重重庭台樓閣,胡總管終於把她帶到了一座飄散出濃濃藥味的典雅園門前。

「爺就在裡頭,剛剛喝了藥睡著了,蘇將官進去時請放緩腳步,小點聲,莫吵醒了他。」胡總管叮嚀。

「是。」蘇小刀舔了舔乾澀的嘴唇,小心地舉步跨過門檻,躡手躡腳地接近那個靜靜躺在紅木拔步床上的沉睡身影。

她怔怔地站在床邊,心底莫名亂絮如麻起來。

他……瘦了,而且臉色好蒼白,眼底下也是暗青一片,躺在那兒半死不活的樣子真的好陌生,好……礙眼。

而且她從來沒見過一向笑容滿面的他,這麼憔悴無力的模樣,害她真的好不習慣,心裡好……怪。

她呼吸有些急促,衝動之下,小手急急探過去輕壓他頸際的脈搏,在確定了脈搏仍跳得沉緩有力時,這才鬆了口氣。

「還好,跳得還挺歡快的,看樣子是不容易死了。」

蘇小刀自顧沉浸在幸好他沒事的思緒中,未曾察覺到正在「沉睡狀態」中的俊美男人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怪了,這麼大的將軍府,怎麼連半個使喚的丫鬟都沒有?」她終於有心情注意到其他了,奇怪地四下查看了一下,隨即又自以為恍然。

「啊,肯定是怕丫鬟們笨手笨腳不會照護,所以才需要我這個專業的貼身親兵出馬啦!」

不知哪兒突然冒出了一記類似噎到或噴笑的細微聲響,她疑惑地回頭,可床上的阮清風依然昏睡不醒,偌大的寢房裡也無其他半個人影。

唔,剛剛應該是幻聽吧?

蘇小刀看著一旁的紅木架上有盆清水和巾子,於是主動地打濕了巾子擰乾,然後回到床邊坐下,折疊成長條狀的巾子搭在他的額頭上。

並沒有在發燒的阮清風被這冷巾子一觸肌膚,不禁哆嗦了一下。

「大將軍,你醒啦?」她眼睛一亮。

他緊緊閉眼,繼續呈裝死狀態。

「怎麼還不醒呢?」她眸光一黯,又有些鬱悶起來,小手托腮嘟囔道:「阿爸說受刀兵之傷的人不能睡太久的,有的睡著睡著就嚥氣了……哎,該怎麼辦才好?那我到底要不要把他叫起來?可管家又說不能吵他,那我要怎麼做才能在不吵他的情況下把他叫醒?」

哎喲,小人兒嘟嘟囔囔困惑懊惱的小模樣兒真可愛……

雙眸沉沉緊閉的阮清風面色不自覺地舒緩溫柔起來,嘴角微微上揚。

尤其小人兒坐得離他如此近,近到他可嗅聞到她身上香胰子清新的幽然芬芳,還有她特有的甜甜軟軟香氣,其中夾雜著一絲香汗淋漓的誘人氣息……

阮清風覺得自己真的是入魔太深了,否則怎麼光是她坐在他床邊,他就情不自禁硬了呢?

真真是他命裡的劫數、冤孽、天魔星啊!

就在阮清風感慨命運的當兒,一隻香軟的小手忽然在他胸膛游移磨蹭了起來,惹得他胸肌一個抽緊,整個人險些驚跳了起來。

小小小人兒你你你在幹什什什……

他總算及時想起自己正在「昏睡」,強自抑住了蹦起來的衝動,只能咬牙死死忍住被那惹禍點火的小酥手在胸口一陣亂摸……她是合理地在檢查他的傷口……曖昧誘人舉動。

那隻小手甚至把搭在他身上的綢被往下拉到了他小腹間,而後小心翼翼地解開他的外袍,然後是薄薄的中衣,最後胸膛一涼,他上半身幾乎被剝個精光!

他暗暗揪緊身下的床褥,只差沒有緊咬下唇,露出含羞帶惱的神色……輕薄!

這活生生就是輕薄!

可為什麼小人兒調戲的指尖只在他纏繞傷口的布條上摸來摸去呢?還有其他「袒裎相對」的地方需要她輕憐蜜愛的照顧啊。

他憋得滿頭大汗,蒼白臉龐不知幾時已紅透了,越發顯露出唇紅齒白妖嬌傾國的禍水男色來。

還好蘇小刀正低著頭專心檢查他胸口的傷,研究布條捆得扎不紮實,有沒有滲血之類的嚴肅問題,要不光是見他一臉媚態橫生的模樣,還不立時穿幫?

此時此刻,阮清風忽然有種自己挖坑自己跳,還自己往坑裡填沙的無比後悔感。

他「千方百計」地中箭歸來,最後生生折磨到的是誰呀?

正在哀怨間,他感覺到衣衫又一層一層被穿了回去,一股悵然若失的深深失落感油然上心頭。

「大將軍醒來後應該會想喝粥吧?」小人兒又自言自語,嗓音柔軟得讓人憐昔。

剎那間,他所有的悲憤之情又一掃而空,心窩暖呼呼了起來,滿滿都是說不出的滿足喜悅歡快。

向來想啥到得幹啥的蘇小刀又咚咚咚地忙跑出去熬粥了,直到那蹦跳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外,阮清風睜開了精光閃閃的鳳眸,志得意滿地笑開懷。

雖說是萬年老招,可苦肉計還是很管用的嘛,哈哈哈哈!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10-27 08:30 PM

第七章

俏冤家肖春鴨綠波水底暗個兒劃千方百計纏人來化做依依婉豆兒莢……

在適當的時間「甦醒」過來後,阮清風就開始了他無比美滿的養傷生涯……呃,撇開得冒死吞下蘇小刀親手庖制的,堪比當世十大毒物的「愛心粥水」之艱難任務不提的話。

「飽了。」他嚥下最後一口據說是雞粥的糊爛之物,對著她擠出了一朵滿足感動的笑意--真不容易啊,這次他的胃沒有抗議得十分厲害呢。

「要不要再喝點人參湯四物湯八珍湯什麼的補補元氣?」蘇小刀慇勤熱切地問道,顯然這幾天的餵食也喂出了心得和成就感來,搜腸竭肚地想出各種阿花嬸的滋補偏方來。

「呃……」

「啊,我知道了。」她腦中靈光一閃,想起了一個跟胸十分有關聯的好湯方,興高采烈地道:「青木瓜燉排骨湯好不好?我家奶娘說這個補胸最有效了!」

阮清風一口血險些噴出來。青木瓜燉排骨湯,就連他一個大男人都知道那是「豐胸」專用,又跟「補胸」有什麼一毛錢關係了?

「不不不,我的胸很好,我的胸說它沒事。」他苦著俊臉急忙忙澄清道,「況且大夫不是說了,那箭只是讓我血流得多了點,日後只要補補血氣便成了,其他不用麻煩了。」

「補、血、嗎?」她摩挲著下巴,「嗯,那中將湯和生化湯如何?我聽隔壁何嬸子說她媳婦兒生孩子都是喝這個補身的,一樣是血流過多,滋養血氣用的,應該功效都差不多吧?」

他頓覺不妙,「雖說我個人不是很懂女人生娃坐月子這回事,但是不是先問過大夫好些?」

「大將軍說得有道理。」她嗯嗯點頭。

門外端著碗藥湯預備進來的阮府坐堂老大夫已經面部抽筋到直逼中風邊緣了,天啊,禰不如降道落雷把老夫劈了吧!

他們威名赫赫、英明神武的世子爺中箭的地方明明是胸口,為何傷的卻是腦子啊?

「大夫來了。」蘇小刀豈知老大夫心中的糾結苦痛,眼角餘光一瞥見,忙樂呵呵地嚷嚷,「太好了,您來得正及時,我可以燉中將湯和生化湯給大將軍喝嗎?」

「開什麼玩……」老大夫蒼眉一豎,就要發飆時,卻瞄見世子爺飽含警告的危險眸光,暴躁語氣立轉成好聲好氣,「咳,蘇將官,請容老夫跟你解釋,這中將湯和生化湯是供產婦排除惡露和收縮子宮之用,大將軍……不合適。」

「噢。」她這才知道自己鬧了大笑話,小臉羞赧通紅了起來。「那、那我燉點別的行嗎?」

「不行!」老大夫一想到她的「好手藝」,驚恐地脫口而出。

她不由瑟縮了一下。

「吳老,你嚇到小刀了。」世子爺冷冷道。

老大夫老心肝一抖,趕緊陪笑道:「失禮失禮,老夫的意思是,已經命藥童燉上給爺的補湯了,蘇將官不用忙,不用忙,只管安心在這兒照顧爺便行了。」

阮清風霎時眉開眼笑,連連點頭稱是。「吳老所言甚是,句句醫囑皆是金玉良言,好妹妹得聽。」

「可是如果不幫忙燉燉補湯什麼的,」她臉上神情有些微的遲疑,「我在這兒好像也沒什麼旁的可以做,那不如我到外頭站哨給將軍守門好了。」

「那怎麼成?」他心下一急,頓時劇咳了起來。「咳咳咳咳……」

「怎麼了怎麼了?」蘇小刀一下子慌了手腳,連忙坐到床沿替他拍背。「別急呀,有話慢慢兒說,你身上還帶著傷呢!」

見她難掩焦灼之色地趕著替自己拍背,他被她稍嫌粗魯的蠻力拍得背心隱隱疼痛的當兒,心中卻是甜蜜喜意滿溢,嘴角笑意上揚得更深了。

老大夫在一旁瞧著,不禁搖著頭,世子爺真是墜了魔障病入膏肓無可救藥囉!

不過若是老侯爺知道世子爺已有看上的小姑娘,想必定是歡喜得緊,也不用再日日苦惱無孫可抱了吧?

老大夫思及此精神一振,好生審視觀察起這小姑娘的骨骼體態資質……唔,不錯不錯,看似嬌小瘦弱單薄,可小臉紅潤血氣暢旺,胸是胸,臀是臀,兼之聲如洪鐘,足見心寬肺廣,是個好生養的。

「好妹妹,莫拋下我獨自一個兒,」阮清風趁勢抓住她的手,俊美臉龐「柔弱無依」地仰頭癡癡望著她,滿眼祈求。

「好嗎?」

她心兒酥顫了一下,那種莫名其妙的慌亂感又冒了出來,結結巴巴道:「大將軍你、你別這樣……很肉麻的……」

老大夫在一旁憋笑,贏得世子爺殺氣騰騰的一眼。

「咳,藥湯擱這兒,老夫先下去了。」老大夫識相地忙腳底抹油溜先。

「你看!都惹人笑話了!」她臉上紅霞滿佈,明明是氣急敗壞,他卻無比敏銳地聽出了咬牙切齒語氣下的一絲羞怯,眸光倏然明亮了起來。

「小刀……蘇蘇……」他溫柔地托起她通紅的臉蛋,顧不得傷口疼痛,情思蕩漾激動地低喚,低沉嗓音裡透著數不盡的纏綿繾綣。

「難道你還瞧不明白我的心嗎?」

蘇小刀望著他深沉熾熱的眼神,似有所感又似恍若惚,心底跑馬似地亂成了一團,本能想掙脫開他的手……

可,那悄悄在心口破土萌芽搖曳綻放的甜甜喜悅又是什麼?

她怔怔地,傻傻地無法反應、不能動彈,只能眼睜睜看著他俊美的臉龐俯下來,欺近她……

就在他灼熱的唇瓣輕輕落在她豐潤小巧的唇兒上時,兩顆心跳得異常激動,幾是多年美夢一朝終實現--

「爺,妾身們來陪您了!」

兩個嬌滴滴輕柔柔的女聲霎時響起,當場驚破鴛鴦夢……

靠,要糟!

阮清風大驚失色,急慌慌地攬緊蘇小刀的腰,望向門外的鳳眸已是冷意殺氣大作。

「出去!」

可來不及了,蘇小刀已經速速回過了神來,不敢置信地瞪著門口那一個嬌艷一個清麗的絕美身影。

「妾、身、們?」她的心重重一絞,分不清是憤怒還是自我厭憎,小臉卻已是迅速黑沉了下來。

原來阿爸說得對,臭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尤其是這些京城富貴錦繡窩出來的--娘的都是大淫賊!大色胚!花心大少!

剛剛差點就被他蠱惑得手了,胚,幸好姑奶奶今年十六歲,不是六十六歲,腦子還算清楚。

「蘇蘇,你聽我說,」他後頸寒毛一炸,頭皮發麻地急急陪笑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大將軍,」眨眼間她面色已恢復如常,一本正經地道:「勞煩大將軍鬆鬆手,剛剛那藥湯都涼了,屬下再去幫您溫一溫。」

「不用!」他有種不祥的預感直衝上腦際心頭,更加不敢放開手,笑得更慇勤更討好更賣乖。「好妹妹,其實剛剛外頭那兩個……」

「是將軍夫人吧?」她面不改色的問。

「不是!」他一顆心都快急蹦出來了。

「喔,那是大嫂了。」她一臉恍然大悟。

阮清風只覺呼吸急促,胸膛劇烈起伏著,被牽動撕扯到的傷口痛楚難當,可遠比箭傷更加讓他恐懼驚悸難忍的,是左心窩處那緊緊絞擰害怕失去的痛。

不行不行不行,他的小人兒怎麼能就誤會他了呢?萬一她要是真生氣了,往後連他的貼身親兵都不屑做不願當了,那他還能找什麼理由將她留在自己身邊呢?

想起日後也許不能再見到她紅撲撲粉團團的小臉對著他樂呵呵的笑著,不能再聽見她大著嗓門和他唇槍舌劍,甚至是不得再見到她被他唬得一愣一愣時的傻氣可人疼模樣兒,他就覺眼前一陣發黑,人生再無甚滋味。

蘇小刀心底鬱悶難消,可一見他臉色蒼白得厲害,還是不爭氣地住了口。

「小刀,別生我氣。」他深深地凝視著她,蒼白的唇瓣囁嚅不安地微抖著,語氣裡透著一絲抑不住的懇求。

「我不是那種風流薄倖之人,姚黃和魏紫雖然是我名義上的侍妾,但是我一直守身如玉,在正室未娶之前,我是不可能違了禮法,先允妾室有庶子女的。」

蘇小刀腦子轟隆隆地一聲,剎那間冷靜和理智雙雙斷折,她站了起來,惡狠狠地瞪著他。

「大將軍說笑了,大將軍府上的家事私事屬下哪管得著?」

呃,她、她怎麼又生氣了?

阮清風愕然不解地看著她,一時噤聲,不敢再妄言激怒她。

蘇小刀兩眼冒火,胸口沉沉堵著團苦悶憤怨難當的鳥氣,只覺整個人都快炸開來了。

什麼先娶妻後納妾,先生嫡子再生庶子?想她家阿爸是何等威風何等英雄,一生也只愛她阿娘一人,守貞守到都可以拿貞節牌坊了,這才叫好漢子好爺們!他呢?居然還沒成親就有了兩個侍妾,還口口聲聲誇耀自己好清白,意思是等她嫁進門,他才會對兩個侍妾「開動」,講得那麼堂堂正正理所當然……

當她是死人哪?!

蘇小刀險些被濃重的火氣醋意嗆死,這才像是當頭被潑了盆冷水,整個人機伶伶地清醒了過來。

等等,誰說要嫁給他了?

他明明就只是她的頂頭上官,她也不過就是他的親兵罷了,他和她之間根本連一毛私情都沒有,更別提什麼娶不娶嫁不嫁的,他是要當清清白白的純情男,還是要當狂蜂浪蝶的千人斬,又同她有什麼狗屁干係啊?

--蘇小刀,你是怎麼了?

「蘇蘇?小刀?」他喉頭發乾,直覺不妙。

「大將軍。」她忽然面色凝重地看著他。

「你說你說……」他這輩子還沒這麼低聲下氣過。

「我要請假。」

「什麼?」他一愣。

「有一件事很重要,屬下一定要釐清楚了才能安心再來當差,請大將軍允假。」她一臉認真地道。

阮清風只覺心口直冒涼氣,恍惚間就像有什麼極重要極重要的東西就要自手心裡溜走,就此咫尺天涯再不復見了……

他倏地攫住她的手腕,眸光焦灼複雜地直直盯著她,流露出一絲罕見的脆弱惶惑。

蘇小刀心一疼,卻是習慣性地忽略,滿心滿腦糾結的都是「完了完了最近腦子錯亂全身不對勁可見是吃錯什麼東西得治才行」的念頭,小手自他掌心裡抽離開來,然後左手握拳抵在右胸,對著他行了個軍禮。

「請大將軍這兩天好生照料自己,就有勞那兩位大嫂子了,屬下先行告假走先一步!」她行完禮不由分說轉身就跑了。

「小刀!」阮清風苦澀難抑地低喚了一聲,剎那間只覺呼息一窒,胸口大痛。

姚黃、魏紫兩名侍妾怯憐憐地在門口探頭探腦,如花似玉的臉蛋上儘是驚駭和惶惶不安之色。

這幾天她們都被拘在自己的院落裡不得出門,今兒還是被胡管家告知可到「隨心園」探視世子爺了,她們才聯塊而來,誰知道才嬉甜甜地喚了一聲,連房門還沒進,就被轟了出來。

「胡叔!」一瞥見那兩個花容失色的「侍妾」,阮清風陣光森冷,俊臉一沉,恨恨咬牙道:「是誰允她們兩個出來的?」

胡管家倏然閃現房門前,饒是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老臉也不禁掠過一絲無措,「呃,回、回大少爺的話,是您早上親口說,讓姚姨娘和魏姨娘申時到『隨心園』來……」

阮清風瞬間僵住,俊美臉龐霎時全黑了……天殺的要命了!

他這才記起自己早上確實趁小刀還未來之前,神神鬼鬼地叮嚀胡叔申時放那兩個侍妾過來「刺激」一下情思遲鈍未開的小刀,看能不能因為她們倆的出現,惹得小刀醋意大生,早點兒知曉自己的心意。

結果……誰知……弄巧成拙……

「完了!」他抬手摀住臉龐,懊惱萬分。

阮清風,虧你自詡周郎再世、諸葛復生,有這樣搬大石頭砸自己腳的嗎?

蘇小刀告假數天,緊閉門戶,暫時封刀,修身養性,就只差沒焚香齋戒,沐浴更衣,佛前長禱了。

大將軍府也派人一連來了三天,都是好聲好氣地問著「蘇將官」何時返回工作崗位,大將軍離不得這貼身親兵呢!

阿花嬸驚得張口結舌,忙跑去敲小姐的房門,卻只得來一句「告假中!沒空」的回答。

「這、這……」阿花嬸搓著手,尷尬地對胡管家陪笑道:「是不是勞您跟大將軍稟一聲,我們家小姐許是身子不適,等過兩天好了再回去當差如何?」

胡管家比阿花嬸還要悲摧苦憋,訕訕道:「是不是勞駕你再去同蘇將官說一聲,若是身子有什麼不適,大將軍府中有神醫可幫忙調理,請蘇將官還是回府去吧?」

阿花嬸實在很難推拒,可想到自家小姐語氣裡的堅持,她又怎好違逆小姐的意思?

「胡管家,你還是先回去,若有機會,我會再勸勸我家小姐的。」不過小姐聽不聽就不是她一個奶娘能管得了。

胡管家一想到自家世子爺已經陰沉鐵青了三天的臉,不禁打了個寒顫,可是人家小姑娘就是不願「到府服務」,他還能生生把人劫回去不成?

阿花嬸看著大將軍府的大管家唉聲歎氣的走了,心下也不禁有些忐忑難安。

這都是怎麼了?小姐不會有事吧?唔,這好像還是小姐自學會走路以來,第一次好幾天連房門都沒踏出去過呀?

看來事情大條了!

「哎,老爺說去出公差,怎麼好幾日了都還不回來呀?」

阿花嬸話聲甫落,就見蘇鐵頭興沖沖地大步而來,手裡還拎了一串油炸棵子,大嗓門地嚷嚷。

「阿花阿花,等會兒快買些黃豆來磨豆漿,俺閨女兒最喜歡吃吳城的油炸稞子配熱呼呼的豆漿了,趕緊多弄些,她下差回來見了肯定高興!」

「噗嘶噗嘶!」阿花嬸急忙對他招手,緊張兮兮地壓低聲音道:「老爺老爺,出大事啦……」

「欸?」

蘇鐵頭強忍著驚疑不定聽完,登時炸毛了,隨手把油條稞子一扔,急吼吼地跑到女兒房門前,把門擂得砰砰作響。

「閨女兒,你有話好說,可千萬別想不開,萬事都有阿爸在,阿爸給你靠啊!」門內無聲。

「閨女兒,你怎麼了?有什麼委屈同阿爸說呀,是不是大將軍他對你始亂那個終棄?俺去幫你閹了他!」蘇鐵頭帶哭音的嗓門滿是悲憤。

門終於開了,蘇小刀一臉嚴肅眉頭微蹙地走了出來。

「阿爸,閹個鬼啊?人家大將軍是上官,我不過是下屬,始都沒亂,終棄個屁?」

見寶貝閨女兒並無他和阿花嬸想像中的為情消瘦為愛憔悴,蘇鐵頭頓時大大鬆了一口氣。

「那就好--呃,等等,不對呀,可你之前不是同大將軍要好--」

「大家都誤會了。」她沉思三天,可算想明白了,小臉於是乎露出了一副超脫俗念六根清淨的得道高僧神情,只差沒對自家阿爸打了個佛喏了。「正所謂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假是真來真亦假,看起來最有可能的偏偏是不可能的……所以大將軍絕對不是我的菜!」

前面幾句繞得蘇鐵頭一陣頭昏昏,可最後一句他倒是聽懂了,不由精神一振。

「那是那是,大將軍這道菜確實硌牙,咱不吃也好,往後阿爸一定給你找個你愛吃的,到時你想怎麼吃就怎麼吃,阿爸挺你!」

父女兩個果然是話最投機,行為最合拍的,一下子就勾肩搭背喜笑顏開,然後老的不生氣,小的也不沉思了,親親熱熱地相約著要去城北老張鋪子吃驢肉火鍋。

獨留阿花嬸在原地,兩眼無神一臉茫然。

這,這就沒啦?

早晨,當大將軍府門開啟剎那,面容俊美氣色蒼白的阮清風便急匆匆地要出門,卻沒想到恰恰跟要上門的蘇小刀撞了個正著。

「小刀?」他顧不得被撞得生疼的胸間傷口,驚喜萬分地扶住了她險些被撞飛的小身子,「你……你來了?不……不生我氣了嗎?」

「大將軍早!」但見蘇小刀站穩了身子後,對著他精神抖擻地喊了一聲,還不忘再行了個握拳當胸的軍禮。

他鳳眸眨了眨,心下又是歡喜又是驚疑,喜的是她對自己笑得那般朝氣蓬勃,燦爛得好生可愛,驚疑的是她面上再不見三天前的氣惱醋意,卻反倒像是想開了什麼,抑或是把什麼都放下了的坦然自在。

他心臟緊緊一抽,臉色微微變了。

「蘇蘇,我同姚黃魏紫兩個什麼事都沒有,她們是我父侯給的侍妾,但我真的從沒碰過她們一根寒毛,我是清白的呀!」阮清風一急,也顧不得光天化日大門口閒人眾多,一把就緊緊握住了她的手,生怕她又掉頭就走。

「好妹妹你信我。」

蘇小刀呆了一呆,隨即笑了起來,極為同情體諒地連連點頭。「我懂我懂,正妻還沒娶,妾室不能碰,大將軍守身如玉,情操感人,屬下佩服佩服。」

他一口氣嗆住,俊臉又是紅又是白。怪了,明明小刀說的就是他想解釋的,可為什麼自她口裡說來,他就覺得很不是味兒呢?

小刀素來魯直單純,最是不諳迂迴之術,所以說那番話定然不是在諷刺他,可就是這樣才令他心頭陣陣糾結鬱悶生疼。

不捻酸不吃醋也就代表不在意,難道--難道小刀已經不在乎他了嗎?

他的身子不由一晃,面色慘然如雪,苦澀難言。

「大將軍,你臉色不大好啊,屬下扶你回去休息吧。」她被他的臉色驚得心一跳,立刻攙扶住了他的臂肘。

她眼底一閃而逝的慌亂和緊張,剎那間又燃起了他心中的希望……阮清風暗暗一喜,身子越發軟弱無力,腳下也虛浮不穩起來。

「大將軍,你幹嘛同自己的身子開玩笑啊?傷還沒好就不要出來亂跑了,萬一要有個什麼不好,西境怎麼辦?阮家軍又該怎麼辦?」她嘴裡叨叨不絕,可聽在他耳裡卻是滿滿歡喜甜蜜。

他面上疲憊虛弱,實則暗地樂不可支,毫無身為大男人和大將軍的尊嚴和自覺,「柔弱無依」地靠在她身上,被她扶了進去。

重新回到床上後,他滿眼柔情地看著她替自己攏整被褥的動作,看著她嬌小的身子在屋裡團團轉著,一忽兒張羅濕帕子,一忽兒斟茶水,只覺心都融化成了一汪春水。

他喜孜孜地想著,或許待傷養好之後,就是上門提親之時?

「兩個大嫂子不在嗎?」

沒料想她無心的一句話,登時又刷黑了他一張俊臉。

「妹妹最愛誤會我。」他再也抑不住地賣萌耍傲嬌起來,氣呼呼道,「明明就說了她們只是我名義上的侍妾,我對她們一點別樣的心思也無,純拿她們當後院裡的兩個花瓶擺設,怎麼蘇蘇就是聽不明白我的心?」

她被他一番話說得雞皮疙瘩直掉,直有翻白眼的衝動,可不得不說男人長得俊美好看、英氣颯爽就是有這個好處,就連無恥的耍嬌賣萌時,還是很動人哪。

蘇小刀心兒一個酥抖,立馬又堅如鐵石起來。

哼,老娘閉關三天的沉思可不是白過的,早就瞧清了局勢,這大將軍就是愛嘴上輕薄,她敢打賭那是軍中沒旁的女人了,要是有旁的女人,他桃花眼亂飄亂射的對象肯定不只有她。

再說了,他這大將軍府裡不是還有兩個嬌滴滴美人兒嗎?說是有看沒有吃,鬼才信哪!

蘇小刀渾然不覺自己越想越是滿心酸溜溜的。

沒事躺在床上也中鏢的阮清風作夢也想不到,他英明神武俊爾不凡的堂堂大將軍、世子爺,在某個小人兒的心目中已經被貼上了「京城種馬」、「風流大少」的萬惡標籤。

若是他知曉,恐怕哭也給哭死了。

「小刀,我是認真的。」雖然不知道小人兒心中念想為何,他卻緊緊握住她的手,誠摯懇切地望著她。

「若是你不喜歡,我把她們打發了便是,省得你瞧見了心煩,也不會再時時誤會我了。」

她眼睛一亮,可還未待心花怒放,隨即又回復警戒地看著他,謹慎道:「大將軍說這話可就折煞屬下了,屬下不過是大將軍的貼身親兵,實在不方便也無資格過問大將軍後院的事。」

「小刀……」他心頭一陣挫敗。

就在此時,胡管家小心翼翼地來到門邊,提起了好大的勇氣才敢打擾兩人。

「咳,京城聖旨到!」

聖旨?

蘇小刀大驚,急急抽回手,一臉緊張萬分。

阮清風卻只是微蹙起眉,淡淡地道:「知道了,備香案。」

「是。」胡管家恭敬退下。

蘇小刀又是驚奇又是忐忑又是慌亂,可回頭一瞥,卻見他慢條斯理地起身穿袍子,繫腰帶,姿態從容優閒,彷彿等會兒要去接的不是聖旨,而是隨隨便便的一份京城邸報。

這就叫世家豪門的氣度氣派嗎?

她一時有些看呆了。

「發什麼愣呢?」阮清風穿戴好之後,笑著輕點了下她的俏鼻頭,隨即溫柔地牽起她的手。

「走吧,陪我去接聖旨。」

「我?我不行,我只不過是大將軍的貼身……」她緊張得結巴起來。

「我說你行就行。」他陣底盛滿柔軟的笑意。

她心一跳,心口莫名地熱了起來,不禁暗罵自己的不爭氣不鎮定,只得硬著頭皮裝作冷靜地點點頭。

「屬下隨同大將軍去便是了,但你可以放開我的手了吧?」

「不。」他嘴角笑意更深了,慢騰騰地道:「我覺得這樣握著挺好。」

好什麼好?這樣十指緊扣的曖昧舉動,豈不是活生生把她架在火上烤嗎?要是給他那兩個侍妾看到了--哼,她豈不是白白套上了個搶人相公的歹名聲了嗎?

「稟大將軍,」她正色開口,小臉嚴肅到不行。「屬下可是有思想有抱負的好兵,才不要被人誤會是狐狸精。」

「狐狸精……」他一時忍俊不住笑了出來。「哈哈哈哈,好蘇蘇,你怎麼會這樣想呢?那被喚作狐狸精的可都是千嬌百媚身段豐美舉止娉婷意態風流……」

阮清風掌心驀然一空,鳳眸愕然抬起,卻見蘇小刀已經怒氣沖沖地走了。

「叫你嘴賤!我叫你嘴賤!」

剎那間他真有想把自己掐死的衝動,幾想淚流滿面。

「小人兒好不容易才稍稍待我親近一咪咪--啊啊啊……」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10-27 08:31 PM

第八章

自那日聖旨親臨,特召定西大將軍回京述職併入宮參會春歲皇宴後,西境阮家軍大營就起了一陣騷動。

這騷動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簡而言之就是大將軍會點哪支人馬隨同他回京。京城繁華錦繡之地,有一輩子從未離過西境的,自然是想要親眼去瞧上一瞧,感受一下箇中的富貴熱鬧,還有原就是京城人氏--例如左先鋒戴譽--也想趁此機會回京和家人過年團聚,所以一時間老副帥和軍師長孫先生的帳營裡擠滿了前去說情討好賣乖的人,就是希望他們兩位在大將軍面前最得用最器重的,能夠稍微替自己打聲招呼說個情。

而身為大將軍最為「看重」的貼身親兵蘇小刀,自然也是大家鎖定的重點對象。

蘇小刀一大早才踏入大營就被「截胡」了,幾個叔叔伯伯大哥親親熱熱殷慇勤勤地把她拉到大樹下,有送暗器有送家傳匕首有送銀蜻甲,還有送鯊皮刀鞘的--人人都知蘇小刀的喜好--就是希望她能在大將軍面前說說好話。

「劉副將大叔,屠副將伯伯,李副將大哥,小刀不過是大將軍的貼身親兵,哪裡能左右大將軍要帶誰回京的決定呢?」她受寵若驚之餘,不免也深感無奈。

哎,她自己這幾天都恨不能告病躲他躲遠一點了,哪還敢湊近他面前跟他賣什麼好討什麼情?

說也奇怪,她那日態度都表現得那般清楚了,為什麼大將軍這幾天每每見著了她,就是拿一張俊美卻幽怨的臉瞅著她,好似她是什麼吃乾抹淨就拍拍屁股走人的薄倖女?

想到這兒,她就覺得滿肚子不是滋味……

「小刀,叔叔可是看著你長大的,你就幫叔叔這一回,等去了京城我一定幫你買最好吃好玩的回來啊!」劉副將向來鐵血霸氣,可這回為了替心愛媳婦兒買京城最時興的錦緞和頭面,也只得對著小侄女兒低聲下氣求道。

「小劉,你這話就錯了,大將軍要回京,小刀定是跟著隨行的,有什麼好吃好玩的,還用得著你買回來嗎?」屠副將不愧是老資格老大哥,一下子便把劉副將給擠開了,眉開眼笑地對著蘇小刀道:「好侄女兒,你也知道你武子哥也十九了,該訂親了,這西境城偏偏沒他看對眼的姑娘,伯伯就想著還是到京城去替他相看一戶好親事妥當些,所以,嘿嘿,這次真要麻煩侄女兒說說情了。」

她臉上浮起一抹為難,卻也忍不住有些心軟意動。「武子哥的終身大事我也是很……」

「嗯咳!」一個低沉悅耳的咳聲響起,可聽在幾名剽悍大將耳裡卻是機伶伶一顫,登時人人立正站好,個個噤若寒蟬。

阮清風似笑非笑地瞅著他們幾個,笑道:「幾位副將好大的興致,在這兒聊天呀?」

「回大將軍,不、不是聊天……」幾名副將一抖,冷汗都飆出來了,急忙表忠心。

「屬下等人是向蘇將官討教軍國大事來著,哈,哈。」

「討教完了嗎?」他鳳眸輕飄飄一掃,卻是看得幾名大將腳都快軟了。

「是是是。」

「那我的貼身親兵可以還我了嗎?」

「……」

「那本將軍便不客氣了。」他笑得好生歡然,大手再自然不過地牽起蘇小刀的手,絲毫不理會她彆扭的掙扎。

「小刀,走,換咱們回帳商量『軍國大事』。」

一群老兵胚、油條子,居然把腦筋動到他家小人兒頭上來,顯然是精力過剩,唔,不如晌午再舉行個十八軍大亂鬥之類的體能操演好了。

「阮七,」他嘴角微勾,懶洋洋地喚道:「傳令下去,正午十八軍全員參加甲字操演,為期兩個半時辰。」

看似爾雅實則凶殘的阮大儒將清風世子爺,轉念間便立時「坑殺大軍無數」。

「是!」阮七領命,為此深深對十八軍報以無限的同情。

咱家爺對小刀姑娘的獨佔欲已是強大到令人髮指,不要命的才敢同爺的心頭好攀談交陪咧!

「大將軍,我也要參加那個甲字操演。」偏偏有個傻大妞渾然不知,還興致勃勃兩眼放光地熱切望向他。

「蘇蘇乖,那個甲字操演一點都不好玩,下次我再帶你去玩更好玩的。」阮清風溫柔笑語地哄勸道。

「才不要。」饒是蘇小刀心志魯鈍,還是被眼前這美妖孽給惹得小臉通紅,隨即回過神來才旺道:「大將軍每次都騙人,上次他們山林對戰你也沒允我去,還把我逮去打獵,害我連一點當兵的感覺都沒有。」

「乖啦乖啦,可上回不是就讓你打老虎了嗎?」他好聲好氣地陪笑道。

「大將軍,你這又是在哄小孩了?」她滿眼懷疑地打量著他。

他聞言一怔,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天老爺,他阮清風是造了什麼孽,怎就偏偏喜歡上了這樣一枚蒸不爛煮不熟槌不扁炒不爆又點不明的小銅豆兒?

哎,儘管己方大軍熱情澎湃實力堅強,卻也受不住敵方腦門鈍厚心志如鋼啊!

「小刀……」他一咬牙,忽然生起「豁出去了,死就死吧」的念頭,大聲地宣佈:「我覺得我真的愛上……」

就在此時,蘇小刀肚子咕嚕嚕響亮地叫了起來,好死不死地打斷了他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告白勇氣。

蘇小刀一臉尷尬,阮清風俊臉一僵,兩人大眼瞪小眼,氣氛靜默呆滯大半晌。

「哎。」最終是他滿心不捨,軟化了下來,憐愛地揉了揉她的頭,柔聲道:「今早吃饅頭配東坡肉、小米粥,還有你喜歡的豆漿,肚子可餓極了吧?走,咱們回帳去吃早飯。」

「謝謝大將軍。」

她心兒悸動,小臉不自禁發燙了起來,難掩幾分無措,只得假作摸摸小肚子,稍稍轉移沒來由又慌了臊了的心情。

「咳,屬下確實是餓了,等等要多吃幾顆饅頭,多喝幾大碗豆漿才好。」

他柔情滿溢地凝視著她,又是歡喜又是心疼,真真恨不得將她緊緊攬入懷裡、揉進骨裡才好。

若是兩人融為一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那麼他就不必一顆心忐忐忑忑,時時唯恐她退縮逃離自己身邊了。

「果然真個有情皆孽,無人不冤啊……」阮大將軍仰天長歎。

蘇小刀一頭霧水地望著身畔又不知為何發神經抽風的大將軍。

又來了又來了,上次才對著她念了一堆什麼「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以及後面一大篇拉拉雜雜她聽也聽不懂的頊碎句兒,害她腦門子暈了好半天才恢復過來,結果今天他又犯病了。

她心底很是矛盾複雜地瞅著他,其實撇開油嘴滑舌花心風流……阮清風表示清白受損很冤枉--的毛病不談,大將軍真的是個很出色很迷人的男人,她又不是死人,多多少少也感覺得出那麼一丁半點兒的評然心動。

可是旁的不提,光是他府中那兩名侍妾,還有他那篇十分理所當然「正妻怎樣怎樣,妾室怎樣怎樣,嫡子庶子怎樣怎樣」的驚人言論,就讓她很有狠狠炸毛抓狂的殺人衝動。

哈,所以結論是:他這個京城大將軍和她這名西境貼身親兵,注定就只能大路朝天各走半邊,他走他的陽關道,她過她的獨木橋,他吃他的精膾,她嚼她的粗食--各不相干啦!

「所以蘇小刀,你可千萬千萬得管好你自己那顆肉做的心,別再被人一撩撥就卜通卜通跳得歡啦,知道不?」她嚴正警告自己。

「給老娘捏緊卵蛋!硬氣點!」若是阿花嬸人在現場聽見了,肯定又要淚流滿面了。

老爺,您亂七八糟教的小姐這些都是什麼呀?

最後阮清風還是點了「颯踏」軍、「流星」軍和「千里」軍一同返京。

因大將軍私人不能明言的原因,蘇鐵頭被留在了大營裡,幫忙老副帥主持軍中諸多事宜,然後大將軍繼續公私兩便地拐了人家的女兒就走……咳咳,是讓他的「貼身親兵」一路隨行。

蘇小刀雖然老覺得他笑得不懷好意,好像在打什麼壞主意似的,可是一想到自己「大將軍貼身親兵」的職務,她就覺得侍從大將軍回京好像也是應該的。

在返京的路途上,蘇小刀被安排坐他專屬的大馬車,不管她抗議幾次、偷溜幾次想到外頭騎馬看風景,都被他給打了回票。

最後見她有翻臉的跡象,阮清風只得拿擲骰子下暗棋……誰讓蘇小刀圍棋教不懂,象棋學不會--等等玩意兒哄她,並且還大將軍親陪坐馬車,這才算了事。

這年頭,追妻不易啊……

他輕歎了一聲,卻是藏不住的笑如春風滿面生歡,足證已是沉淪日深、甘之如飴啊。

蘇小刀則是被他熱烈的眼神盯得渾身發毛,一顆心胡亂地鼓噪了起來,只得拚命暗捏自己的大腿……冷靜!冷靜!

於是乎,這輛氛圍溫馨中帶著肅殺、甜蜜中隱含詭譎的馬車,就這樣一路向京城方向而去。

大軍浩浩蕩蕩地走了兩個月,終於在京城落第一場冬雪時分返抵京城,大軍暫且進駐了西山大營。

這天,阮清風進皇宮去了,向來魯直好相處的蘇小刀則是在西山大營和軍眷村混得如魚得水,不亦快哉,還聽了不少熱騰騰的京城閒話家長裡短。

近日京城最大最火紅的八卦就是……蕭國公府平北大將軍寵妾滅妻,狠逼賢妻傅良辰下堂自休求去!

「娘的!這種負心漢良心都給狗嚼了不成?」聽得蘇小刀熱血沸騰,氣憤填膺。

「這年頭是怎麼啦?官越大越不是人,一個兩個聽見小妾兩字骨頭都輕了,還有沒有天良了?」

「咳,小刀妹子,你、你快別氣惱了,那是旁人,咱大將軍便不是那樣的人。」猛九因奉大將軍密令,留在西山大營盯著蘇小刀,順道找機會替爺歌功頌德,一聽見這話自然是急忙解釋。

「好歹平北大將軍是寵一個妾,咱大將軍還有『兩個』呢!」蘇小刀不是滋味地酸溜溜道。

「咳咳咳!」猛九一口氣嗆進氣管裡,霎時也蔫了。

哎,爺,您這交的都是什麼苦差事?屬下可成了裡外不是人的豬八戒了。

「行了行了,反正那是上官們的事,同咱們一點關係都沒有,咱們在這兒費什麼心呢?」若是她語氣不那麼咬牙切齒,可能說服力會再更大一些。

「九子哥,你自便,我去河邊走走,順道看看能不能叉兩條魚回來打打牙祭,你就別跟來了。」

猛九尷尬地抓了抓頭,只得乖乖閉上嘴巴一旁晾著去。

蘇小刀嘴上說得瀟灑爽快,可心下還是不免有些嘟嘟囔囔的不甚痛快。

西山大營三里外的大河奔騰,又因隆冬,河上頭凝結著的碎冰擠得卡卡作響,她正猶豫著這時候魚兒該不會都躲寒去了,眼角餘光瞥見河面上一個浮浮沉沉的身影,登時大驚!

蘇小刀想也不想地踢掉鞋子跳下去救人,冰冷的河水一觸肌膚,凍得她打了個大大的寒顫,可一想到救人,又是勇氣蠻力倍增,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衣袖就往岸上拖。

原來是個中箭昏迷的姑娘,小臉慘然青白,氣息微弱……

她心一緊,二話不說扛了那瘦弱單薄得像是風吹就刮跑了的姑娘,拔腿就往軍眷村方向跑。

西山大營軍令嚴明,尋常女子是嚴禁入內的,但軍眷村可以,而且大將軍特意幫她在軍眷村留了個乾淨的小屋子,現下安置這受傷甚重的姑娘正好。

拔箭、撒藥、止血、治傷、包紮,換上溫暖的干衣裳,在好一通折騰後,總算稍稍妥當了些,蘇小刀還沒能露出放鬆的笑,卻見那姑娘顫抖了起來,小臉燒得通紅。

糟了!

她趕緊又是煮薑湯又是找大夫熬湯藥的,整整忙和了三天,總算那姑娘的燒退了下去。

這天早晨,蘇小刀倚著床邊打瞌睡,忽然聽見床上隱約傳來輕微的呻吟聲,沒過多久,那蒼白樵悴的姑娘緩緩地睜開了眼。

「醒啦?」她鬆了一口氣,咧嘴笑道:「哎喲,大妹子,你可險險嚇死我啦,你整整燒了三日,又昏迷了好幾天,我還以為你必死無疑,都差點要去幫你挖坑了……還好,幸好你終於活過來了。」

「姑娘,是你……救了我?」她喉頭乾啞得幾乎發不出聲音。

「對了對了,你一定很渴了吧?來,先喝口水再說。」蘇小刀又風風火火地跑去倒了一大碗的水,跑回她床邊單手扶起了她。「來,喝。」

「……謝謝姑娘。」那清瘦的姑娘看得有些怔忡,不過確實也渴了,低頭慢慢喝完了那碗清涼甘甜的水。

「大妹子,你叫什麼名字?怎麼又是中箭又是受傷又是落水的?被仇家追殺呀?」她興致勃勃地問。

但見那清瘦的姑娘沉默了半晌,眸底隱帶黯然痛楚之色,蘇小刀不禁有些內疚了起來。

「呃,我就是問問,如果不方便……」

「我……」清瘦姑娘深吸一口氣,努力對她擠出了一抹感激的微笑。「我叫蘇錦瑟,錦瑟無端五十弦的錦瑟。」

「原來你也姓蘇?真巧,我也姓蘇,我叫蘇小刀,是我……」她看了看這位娟秀纖弱的蘇大妹子,不禁放柔了聲音,學著京城人的說法改口道:「我爹給起的,很豪快吧?」

「小刀姑娘的名字起得真好,」蘇錦瑟的神情有說不出的溫婉,目光柔和,輕聲道:「簡單俐落,筆畫又好寫,令尊一定很疼你。」

蘇小刀雖是個五大三粗的性子,但不知怎的,對眼前這溫婉和氣的姑娘一見就喜歡,語氣間也不由增添了七分的親暱熱烈。

「我爹沒念過幾個大字,沒把我起成什麼銅錘、鐵槍的,我已經很感謝他了。不過大妹子你這名兒真美呀,錦瑟……噯,我聽過,呃……一個人念過的,什麼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接下來是什麼來著?」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億,只是當時已惘然……」蘇錦瑟神情淒婉,低低念道。

「對對對,好像是這樣說的。」蘇小刀再是粗枝大葉,也察覺到好像有些異樣,不禁遲疑地問:「大妹子,你還好嗎?」

「我沒事。」蘇錦瑟抬眼強自微笑。「小刀姑娘,謝謝你救了我,救命之恩,錦瑟銘感五內,日後有機會定當報答。」

「說什麼傻話,那是咱們有緣,才教我救了你的。」蘇小刀哈哈大笑,差點忍不住要用力拍她的肩,後來一看她瘦骨伶丁的小身板,連忙忍住了。

「看你好像比我大些,那以後我便叫你錦瑟姐,你叫我小刀吧!」

「好。」蘇錦瑟心一熱,感動地低喚:「好妹妹,謝謝你。」

「姐姐,你還沒有同我說,你是怎麼被仇人追殺的?你的仇人是誰?要不要我幫你報仇?」蘇小刀興沖沖地挽起袖子,一臉興奮地道:「我功夫還不賴喲!」

「我……」

「你千萬別同我客氣,我爹是定西大將軍阮清風麾下的第一猛將蘇鐵頭,一桿丈八蛇矛橫掃千軍,可厲害了。」蘇小刀說起打架便是兩眼放光。

「就算我爹不行,還有阮清風那個討厭鬼……呃,他性子雖然很討厭,但還算是嫉惡如仇的一條好漢子,尤其上次賭骰子的時候輸我一把,欠了我一次,咱們不如就趁這個機會討回來嘿!」

「你……你是定西大將軍的人?」蘇錦瑟有些驚訝。

「什麼……什麼啦,我才不是他的人!」蘇小刀沒來由雙頰一紅,尷尬地揮了揮手。

「誰要當那討厭鬼的人了,成天哼哼唧唧的,還說是什麼文武雙全的儒將,都念一堆我聽不懂的東西,咳,我爹是他的人,我才不是。」

她只是他的「貼身親兵」而已,旁的什麼都還不是。

思及此,蘇小刀忽然有些沮喪了起來。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10-27 08:32 PM

第九章

蘇錦瑟在軍眷村養傷養了好些日子,蘇小刀以前從未遇過像她這麼溫柔善良的姐姐,自然是分外依賴,連西山大營都顧不得去了。

反正大將軍好像也是一進京就樂不思蜀,一連十多天都不回來。

「還有什麼呢?」她心底有說不出的悶,每每想起就磨牙。「想必又去找他京城的妾室卿卿我我聯絡感情去了吧。」

幸虧她還有蘇姐姐同她作伴,不然傻乎乎地跟著他上京,結果被他撂在一旁自掛東南枝……

她越想就越覺得腦發脹,眼發黑,胸發悶,反正全身都不對勁了。

可後來,就連蘇錦瑟也走了,害她整整好幾日愀然不樂,躲在小屋裡對著星星月亮發大呆,做了一回她平生最厭惡的傷春悲秋、哼哼唧唧半死不活之舉。

蘇小刀最後還是打點起精神,去河裡狠狠地打了好幾十條魚,還到林子裡赤手空拳抓了好幾隻獐子,方覺胸口那口惡氣出了大半,這才哼著山歌扛起獵物拎著兩串魚兒晃回了西山大營。

「蘇蘇,你到哪兒去了?」才剛踏進大營門口,就見一個高大挺拔的男人面帶春色地對著她撲了過來,一把緊緊抱住了她。「你知這些天我可想煞你了?」

剎那間,她落入了那個寬厚溫暖的臂彎裡,止不住的幸福甜蜜歡喜,一瞬間在她心頭漫溢了開來,十多日來的騷動,忐忑,煩躁,不安,登時化為了深深的安心感。

彷彿,他這就是一切的答案,滿足和--歸宿。

蘇小刀霎時恍然大悟,真真正正明白了自己的心。

原來,她早就動心了,早就……掙不開拔不離拋不掉捨不下他了……

可是--可是--這怎麼能行呢?

他堂堂大將軍,拽到不行的侯府世子,身邊還有兩個侍妾,以及滿腦子妻妾和樂的骯髒心思……

蘇小刀一時間臉蛋又紅又白又青,忽悲忽喜忽惱忽怨,好半晌僵在他懷裡無法動彈,不能出聲。

「蘇蘇?小刀?好妹妹,你、你怎麼了?」阮清風忽覺不對,緊張地低頭檢視起她的神情,忐忑不安地問:「可是生我氣了?對不住對不住,那日進宮參加完皇宴後,連著幾日大朝,我都被纏住了,好不容易今兒才甩開了那些黏人的傢伙,立馬就火速趕回了西山大營……」

「大將軍,你以前說的那些話,是說來笑笑還是同我認真的?」她仰起頭,純淨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著他,語氣罕見地嚴肅。

蒼天啊,難、難道她、她終於開竅了?

阮清風心一震,似有所覺若有所感,鳳陣瞬間明亮了起來,謹慎萬分地一字一句道:「清風鍾情予汝,字字真心,天地可監。」

「咳。」她臉色有點紅了,可仍是討厭那種酸文入耳、有聽不太懂的感覺哪。

「麻煩可以說直白一點嗎?」

「是是。」他俊美臉龐也有三分赧然,忙清清喉嚨道:「我的意思是,我真的很喜歡小刀,喜歡到一定要把小刀娶回家當親親娘子,一生疼一世寵,這樣夠直白了嗎?」

夠夠夠,可--可甜死人了!

她這下子臉可算是紅成了熟透蘋果了,破天荒羞人答答了起來。

「什、什麼呀,都還沒有求親,誰、誰要嫁給你呀?」她忽想起一事,又轉喜為嗔,瞪大了眼睛道:「而且還有你那兩個妾侍呢?你預備怎麼辦?」

「既是你不喜歡姚黃魏紫,那我備下兩份嫁妝,把她們嫁出去了便是。」他俊臉喜色盈盈,鳳眸熠熠生光,漾動的儘是滿滿的歡喜。

「往後咱們成親,一輩子甜甜蜜蜜的,通房侍妾什麼的人選也都由你來決定,為夫半點不插手,好不?」

蘇小刀的笑容瞬間僵住,心重重沉入了谷底。

「什麼通房?什麼侍妾?」

阮清風未曾察覺到她面色的異狀,兀自沉浸在平生所願終於一朝成真的巨大狂喜中,眉眼笑吟吟地道:「世族大家後院除卻妻室,都會安置妾侍通房,若是你不喜妾侍,覺得看了心煩的話,那麼便置下兩名通房也就足夠了。說到底,侯府閨內之事,只要面情上不錯了大規矩也就成了,誰都不能挑你的錯,我也會護著你的。」

怎麼……他怎麼能這麼理所當然、笑容滿面地要她「親自」替他安排同他行房滾床的女人?還口口聲聲說是尊重她,任由她決定人選……還說這是在護著她?

蘇小刀好不容易捂熱了的心瞬間又一點一點地涼透了,羞澀歡喜的目光恢復冰冷清明,牢牢地注視著他。

阮清風心一震,這才感覺到不對勁。

「小刀,怎麼了?你怎麼這麼看著我?」他心口一窒,呼吸有些莫名困難,隱隱的恐懼自胃底升起。

可他真不明白,剛剛明明都說得好好兒的,她到底是怎麼生氣了呢?

「我阿爸這一生只娶了我阿娘一個,沒有通房沒有妾侍。」她胸口陣陣刀割般的疼,可仍是努力維持鎮定,認認真真地望著他,「大將軍,我發覺我喜歡你,而你也喜歡我,那你能不能像我阿爸那樣,一輩子只要一個女人?只有我,沒有通房,沒有妾侍,沒有別的什麼人。」

阮清風愕然地望著她,眸底滿是疑惑茫然。

「可是,尋常男子皆有三妻四妾,我不是好色之人,心底也唯有你一人而已,但世情如此,尤其是京城名門望族子弟,誰沒有兩個妾侍或通房丫頭?那也不過只是小貓小狗似的玩意兒,小刀根本不必將她們放在心上的。」

他回過神來,好聲好氣地道,抬起手要替她揉去眉心的蹙紋,卻被她一掌揮開,霎時心神大驚。

「蘇蘇?」

「不過是小貓小狗似的玩意兒?那如果是我呢?」她滿眼俱是對他的深深失望,嘴唇顫抖,聲音卻冷硬了起來。

「如果是我也給自己選兩個面首小倌,但是我心中只有你一人,不過就是閒來無事同他們行行房滾滾床,那你也不介意吧?」

「你說什麼混話?」他俊臉瞬間黑透了,勃然大怒道:「那怎麼能行?不管是誰想碰你一根寒毛,都得先踩過我阮清風的屍首過去--不,是誰碰誰死,天王老子都別想!」

「那為什麼你就行?」她也火大了,眼眶泛紅,怒氣滔天。

「我是男子,自古男兒為尊,妻子就得聽丈夫的!你怎麼能同我比?」他只要一想到他心心唸唸恨不得裝在袖裡時時刻刻不分開的小人兒,居然有旁的男人垂涎覬覦,甚至是輕薄了去,他就理智盡失,再顧不得什麼狗屁風度氣質風範,吼了起來。

蘇小刀冷笑。「哈,屬下當然不敢同大將軍比,不過屬下的終身大事,自己還是能作主的,只要我不嫁你,你愛幾個通房就幾個通房,要多少侍妾就多少侍妾,反正大將軍府夠大,不夠裝還有阮侯府呢!」

「你--你--」他都快被她攪得氣怔頭暈了,極力抑下暴躁的怒氣,努力放柔了聲音,低聲下氣道:「好蘇蘇別鬧了,我阮清風這一生從未喜歡過旁的女子,這顆心已是快被你給操揉碎了,哪還能分一星半點給他人呢?通房丫頭之流不過是後院擺設,我答應你,若是你不許,我決計不去她們房裡,我說到做到--」

「很是不必!」她呼吸急促,胸口劇烈起伏,都快被氣死了,更是覺得他娘的想哭。

不是自己心甘情願不要的,算個狗屁啊?說是納在後院當擺設,擺設還能同他滾大床,赤體交疊,然後他再帶著同人家肌膚相親過的身子回來抱她,光想就令人作嘔!

「小刀!」他越發急了,怎麼也弄不明白她怎麼就這麼糾結通房丫頭一事呢?

那些真真不過是在她身子不便的時候,他偶爾憋不住的時候拿來洩一洩火,全天下的男人皆是如此行事,怎麼到她這兒就成了滔天死罪?

「不用再說了。」她看著他眸底的迷茫不解和忍耐之色,已是心涼如灰,想起這些時日來自己的抗拒、自省、苦苦掙扎,再到剛剛傻不可言的告白和狂喜接納……她只覺自己根本是個天大的笑話。

「小刀,你--想做什麼?」他臉色變了,幾是顫抖地低問,「我不准你後悔!你剛剛已經答允喜歡我了,你不能反悔--小刀,求……求你,別反悔好嗎?」

她的眼眶灼熱刺痛難當,淚珠隱隱滾動,卻仍是硬氣地眨去了。

「大將軍,我要回西境。」

「不准!」他心一痛,想也不想大吼道。

「你可以以違抗軍令私逃回西境的罪名砍我的頭,但我還是要回家!」她夷然不懼地直視著他,眸色痛楚而堅決。

「小刀……別這麼對我,我們有話好好商量,若你實是不喜的話,那我不要通房也不要侍妾了,只要你留下來,只要不離開我,我什麼都答允你。」終究是他不爭氣地軟化了下來,俊美蒼白的臉上滿是懇求。

她也不自禁地哭了,卻是緊咬下唇一邊哭一邊搖頭。「我不要你是被迫的,你若不是真心,日後便會怨我怪我。我只是直性子,不是大傻瓜,若是你終有一天真的因為這樣而怨怪我不賢,怪我善妒,我還有活路走嗎?」

「不,不是這樣的--」見她落淚,阮清風心疼欲死,可她的話字字砸在他的心上,卻也令他神思微微恍惚了。

真的不會嗎?日後他真的不會怨怪她的專制獨佔,致使他連個小小紅袖添香的樂趣都無,若是京城同為名門世子好友戲譫他府中有河東獅,說他畏妻如命,他也不會生起一絲絲怨她、惱她之情嗎?

見他怔忡迷惘,蘇小刀心口好痛好痛。

可,她卻不能怨他,也恨不起他。

她早該知道京城名門世家畢竟不是他們西境偏城小門小戶那樣,娶妻的多,納妾的少,他的身份尊嚴和背景,擁有的就是一大套又一大套的東西,包括功名勳爵、嬌妻美妾。

他,本就不該是她的菜,她的人啊!

蘇小刀黯然地默默轉身往軍眷村方向走。

她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了。

一回軍眷村打點好包袱,蘇小刀立刻獨自快馬加鞭地趕回西境。

去時慢慢悠悠兩個月,回程她披星戴月餐風宿露,只花了不到一個月時間就回到家門。

看著熟悉的蘇家大院,熟悉的木門,還有父親那張驚喜又愕然的老臉,她憋了一整路的心痛酸澀苦楚,剎那間全爆發了……

「阿爸……」她飛撲進父親寬大的懷抱裡,嚎啕大哭了起來。「我要嫁人……我、我要比武招親……我要找一個最像阿爸最敦厚最老實的男人嫁了!」

就讓他,讓她自己,都斷了念想……

這樣就誰都不用委屈,不用妥協也不必犧牲……

讓他永遠是大將軍,她永遠是他的屬下,讓他們一起並肩作戰,一生一世都不必為對方心痛,只有忠心,只有祝福……

蘇小刀知道自己腦子不靈光,不聰明也不敏捷,可這已是她所能想得到的,最好的法子。

是不是,就能像蘇姐姐說的那樣,相濡以沫,不如兩忘於江湖?

三天后,西境山神廟大廣場,老蘇家閨女兒要比武招親啦!

這消息一出,真是天崩地裂、地動山搖,整座阮家大營和西境城全都炸了鍋了。

老副帥和長孫先生驚疑不定,立刻就召蘇鐵頭回營「共商大事」,可是旁敲側擊了大半天,又是好言相勸又是恫嚇說盡,卻只換來蘇鐵頭越來越陰沉暴走的表情。

「俺家的閨女兒終身大事不勞兩位大人操心,俺自有主張。」蘇鐵頭只要一想到女兒那日回來,滿臉憔悴哀哀痛哭的模樣,心都快碎了,對於某個阮姓混蛋早已是恨得牙癢癢,又豈能對親阮派的老副將和長孫先生有好臉色?

「可是侄女兒和大將軍--」老副帥一陣尷尬,可想到主子爺平常的心思,只得硬著頭皮勸道:「咳,總之這事兒得從長計議,是不是等大將軍回來之後再商量?」

「俺老蘇家嫁閨女兒可不是軍國大事,同大、將、軍有何相干?」蘇鐵頭哼哼。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閨女兒要招親,除俺和俺閨女兒以外,誰管得著?」

老副帥和長孫先生努力無果,只得趁蘇鐵頭氣呼呼告退之後,火速各自寫了一封告急密信,綁在雪隼和海東青上頭--兩者是暗衛精心訓練,比信鴿飛得快--各自放飛了出去。

事已至此,他們也只能是亡羊補牢了,等雪隼和海東青兩天后神速飛抵京城,待大將軍收到信後,自京城到西境催命急趕也得二十七八日方能到,只盼蘇鐵頭會照正常婚聘程序走,要是心一橫,搞個比武招親當天直接送入洞房,那可就完了。

老副帥和長孫先生病急亂投醫之下,倒是又想出了另一個不甚光明磊落,但應該十分好用的法子,就是立下軍令,當日大營全軍戒備,不得有任何人告假出營,違者處一百軍棍!

可是三天后,在西境山神廟大廣場,儘管沒有半個大兵子來比武湊熱鬧,也因蘇小刀素來在西境「威名赫赫」,致使西境青年沒人敢娶這個母老虎,可是在蘇鐵頭端出了娶閨女送六十六抬豐厚嫁妝的巨大誘因後,依然吸引了無數前來西境走鏢經商和觀光的鏢客及江湖人士。

這天,冬陽明媚,廣場熱鬧。

蘇小刀坐在比武擂台對面的小看台上,支著下巴,面色木然地望著遠方不知名方向。

蘇鐵頭和阿花嬸在一旁見得心酸,面面相覷了一眼。

「咳,老爺,真的要這樣嗎?」

「俺閨女兒什麼性子你也知道的,她說了就是要做,俺也不忍心阻止她呀。」

蘇鐵頭無比心酸,咬牙道:「要是讓俺知道那個臭小子對俺女兒做了什麼,這才害她突然這般想不開,俺就搞兵變!單槍匹馬同他單挑!」

阿花嬸被口水嗆到,兵變是用在這兒的嗎老爺?

眼看時辰已到,蘇鐵頭重重咳了一聲,嗓門轟隆隆地道:「比武招親正式開始!」

蘇小刀如大夢初醒,回過神來,拍了拍衣袖大步走上台。

「凡是品行純良敦厚,發誓一輩子只娶一個老婆,沾染一下旁的女人就卵蛋爛光光,還能打得過俺家閨女兒蘇小刀的男人,俺就把這六十六抬嫁妝和俺的寶貝閨女兒嫁給他,山神為證!」蘇鐵頭目光如冷電,惡狠狠地掃視全場。

一個個小兔崽子皮都給俺繃緊一點!

蘇鐵頭的話後半段十分誘人,可前半段卻活生生嚇壞了不少人,剎那間不少男人打退堂鼓,並紛紛交頭接耳連聲抱怨起來。

「這也太嚴苛了!」

「是啊是啊,我們行走江湖總有個不小心逢場作戲的,要是一碰女人就--咳咳,那還得了?」

「這是不是在整人哪?」

「老蘇家的閨女兒真想嫁人嗎?這條件一開,天下還有哪個男人敢娶呀?」

眼看著底下看熱鬧的人潮洶湧,上台的卻沒半個,只有蘇小刀消瘦的身影孤伶伶地佇立在上頭,令蘇鐵頭和阿花嬸瞧得越發鼻酸心痛。

「我來!」

就在此時,一個低沉沙啞的嗓音劃破長空,霎時將所有人的目光齊齊吸引了過去。

蘇小刀不敢置信地瞪著一個熟悉的身影自馬上踉蹌躍下,原本俊美無儔富貴風流的模樣已被風塵僕僕的狼狽取代,可一雙鳳眸卻熾熱明亮,緊緊地望著她。

大……大將軍……他怎麼……怎麼會……

「我把軍務交給戴譽,隨後緊追了你回來,趕路的時候淋了夜雨病了一場,渾渾噩噩了兩天,燒未退能下床便繼續上了馬急馳而歸,剛剛入城便聽到你要比武招親。」

他風塵滿面,憔悴難當,腳下虛浮卻是堅定地一步一步走上台,走向她,瘠啞的聲音裡盛滿濃得化不開的深情溫柔及悔愧。

「小刀,對不起,我回來遲了,我教你傷心了……」

她呆呆地望著他,他俊臉蒼白消瘦得不成樣,卻還是對著她笑得好溫暖好寵溺,眼眶驀然模糊成了一片。

「小刀,你不在,我此生再無味,亦不過是行屍走肉罷了。」

淚水滾滾滑落了下來,她無法言語,不能動彈。

「你已佔滿我的心,我眼裡再無旁人,那侍妾通房,於我也不過是草木石頭,別說碰上一碰,就連看上一眼,於你我之情都是一種褻瀆。」他終於來到她面前,目光誠摯而祈求,滿懷深情地一字一句道:「所以我真真正正想明白了,我阮清風此生只要你一人,也只會愛你一人,心甘情願,天地為證。小刀,你可信我嗎?」

蘇小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耳,腦子心底又喜又酸又苦又甜地亂成一團。作夢都沒想過,竟會有這一天,他親口告訴她,他心甘情願,一生只要她,也會一生只愛她……

「可是……我很凶,而且我會當真的,要是你以後敢對不起我,我真的真的會把你……」

她哭了,嗚咽而凶巴巴地道:「去勢!」

阮清風的眼神深情溫柔,卻仍是不自禁被她逗笑了,寵溺至深地笑歎。「哎,好妹妹,不會有那一天的。我保證,我全身上下都是你的,後半生的幸福和下半身的性福也全都是你的。這樣你可以信我了嗎?你可願意嫁我了嗎?」

「阿爸,奶娘,還有你你你……你們所有的人,都聽到了吧?你們統統都是我蘇小刀的證人。」她喜極而泣,卻不忘環顧四周,一一點出來作證。

「要是往後阮清風欺負我,說假話,違了誓言--」

「我們就幫你把大將軍去勢!」全場轟然大笑應道。

她小臉難得地紅透了。

怎麼……怎麼說得這麼直接啊……

「小刀,大家可都作證了。」沒想到被威脅的某人卻笑得恁般開心歡快,一把將她緊緊攬入懷中,彷彿一生一世再也不肯稍稍放開手了。

「現在,好妹妹,你能答應嫁給我了嗎?」

「……隨便啦。」她咕噥,小臉蛋深深埋進他的懷裡。

哎喲,羞死人了……

半個月後,蘇鐵頭在寶貝閨女兒成婚的前一天晚上,神秘兮兮地拿了塊四四方方的小東西到女兒房裡獻寶。

「閨女兒呀,這是你阿娘臨終前,說以後要留給你做壓箱底嫁妝的,她說是當年你姥姥在逃難時塞給她的傳家寶,現在阿爸可交到你手頭上啦,得好好收著喔!」

蘇小刀滿眼驚奇地接過那只溫溫潤潤的小東西,翻來覆去看著上頭刻的看也看不懂的字體,讚歎連連。

「阿爸,這好像印章啊,可比尋常印章大多了,這玉是好玉吧?」

「俺也不太清楚,這摸起來滑不溜手的,又是金黃金黃的,像玉又像金子,肯定是好貨。」蘇鐵頭笑咪咪道:「俺女婿出身富貴名門世家,眼光好,以後你再拿出來給他鑒定鑒定,說不定值上好一大筆銀子呢!」

「沒錯沒錯,明兒洞房的時候就拿給他看。」蘇小刀也樂呵呵地道。

父女二人真是白丁到斗大的字不識幾擔,渾然不知那印章上頭小篆字刻的便是--

皇、帝、密、寶。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10-27 08:33 PM

【番外之西境春夜戰鼓鳴】

西境定西大將軍府

雕花螺鈿拔步大床上,一高大俊美裸男和一嬌小雪白身影交纏正緊情正熾。

「大將軍……嗚,別……我吃不住了……」

阮清風完美矯健如戰神的挺拔身軀因慾望而熱氣騰騰,灼熱晶瑩的汗水隨著一次又一次的俯身重擊滾滾滑落,大手卻穩穩地扶住背對著他的小人兒香軟玉腰,不住地頂入那渾圓小巧如桃瓣的絕美緊窒蜜徑,只覺平生銷魂莫過於此。

「蘇蘇,喚我清郎……」他嗓音撕啞,卻透著無比的深情繾綣,彷彿恨不得把人把心全都化在這懷裡的小嬌妻身上。

「唔,好緊……蘇蘇是想夾斷了夫君嗎?」

「阮、阮清風!你……你還能再猥褻一點嗎?!啊……慢、慢點……」

蘇小刀酥麻戰慄不絕,饒是自幼練功的一身好體力,也被這如狼似虎的男人給折騰得快散架軟癱了,偏偏每每被他做得死去活來,在欲仙的高潮中昏厥而去,又自欲死的歡快中嬌吟醒來。

但見俊美大將軍鳳眸一亮,戀極愛極地俯身吻上她香汗淋漓的雪背,咧嘴一笑。

「能!」

「能什麼?」她被他這記更深更重的搗入幾乎戳穿了花心,又是痛又是歡地嗚咽低泣了起來。

「太、太脹了--快快出去些……」

「夫君戀你如狂,自然是情之所至,傾心忘我,就算再猥褻的話也說得出。」

他的巨物熾鐵被她那處箍得又緊又濕暖,層層軟肉蜜液宛如最完美的刀套牢牢地圈握住他的,老天,再有自制力的大男人也會生生被逼瘋了。

「蘇蘇想聽嗎?」

「鬼才想聽--啊,你、你在幹什麼?」

她倒抽一口涼氣,發覺自己竟又被他抱起個羞煞人的姿勢,半屈著身子跪坐在他灼燙的巨物上,被入得直直吃受不住,渾身急劇戰慄抽搐了起來……不,不行了,她又要洩身了……嗚!

--這已經是今晚的第三還是第四次了?

阮大將軍身下傲人武器就戰鬥位置,大手緊攬小人兒光裸腰肢,仰天吐出了一聲難耐的悶哼低吟,健臀就要狂抽猛搗,將小人兒搗得渾身酥麻蜜液翻飛,沒料想隱隱約約西北方戰鼓轟轟擂聲震天而來。

俊美臉龐一變,他隨即懊惱萬分地恨恨低咒:「天殺的!哪個不長眼的烏龜王八--哼,好個不知死活的西夷蠻子!」

「清郎快、快些……我要到了……」懷裡軟玉溫香小人兒正是如春泥如水蛇般緊緊攀依著自己的情熱時候,嬌喘連連,渾若未覺。

「稟爺,西夷大軍夜襲!」門外暗衛阮一深感無奈,簡直是「冒死」來打擾自家爺和夫人的火熱床闈戰事。

「知道了!」阮清風一咬牙,只得「忍痛」抽身而出,小心翼翼地扶著不滿的愛妻,哄道:「好蘇蘇,乖啊,夫君先去滅了那群擾人夫妻恩愛的王八蛋,再回來陪你好不?」

「什麼?是西夷蠻子打來了?」剛剛還慾火未消的將軍夫人瞬間小險亮了起來,興致勃勃地大叫:「大將軍,我也去!」

「不准。」他好看的濃眉打起結來。

「我怎麼不能去了?我是大將軍貼身親兵,還是從六品將官,更是將軍夫人,你是叫我有敵來犯時,跟個娘們似的在家裡當龜孫子了?」蘇小刀氣呼呼質問。

「……夫人,岳父大人最近又教會了你什麼亂七八糟的呀?」他扶額,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又是無奈。

這一老一小啊……

「大、將、軍!」小人兒要炸毛了。

「好好好。」他連忙安撫,隨即正色道:「為夫自是希望愛妻隨我一齊上陣殺敵,打得西夷蠻子落花流水,可蘇蘇是大將軍夫人,西境城內今夜恐有不良分子會趁機滋事,夫君最信任的唯有蘇蘇而已,還望你替為夫鎮守內城,殲滅亂賊,讓為夫無後顧之憂……可好?」

蘇小刀被哄得萬分激動熱血沸騰,重重拍胸點頭。

「夫君放心!這事兒就交給我了!城裡哪個不長眼敢趁亂鬧事,我砍他個十塊八塊的!」

「就知道有夫人在,為夫自可安心。」他笑得越發春光蕩漾眉眼亂飛。

而後,大將軍及夫人各自披掛上陣,分頭行事。

黑夜沉沉,一身銀色戰袍俊美如蘭陵再臨的阮清風手持銀槍,駕御著胯下戰馬神駒,端的是氣勢昂揚凌厲無匹。

他英俊的臉龐上,吟吟笑意中帶著令人觀之寒顫的霸氣,卻又氣定神閒地調兵遣將。

「十步、趙客、吳鉤三軍聽令!馬蹄裹棉,人咬橫木,無聲潛入西夷大軍後方營地,燒他糧草斷他後路!」

「是!」十步、趙客、吳鉤主將摩拳擦掌,興奮應道。

「速去!」他大手一揮,三支共一萬五千人馬迅速消失在夜色裡。

「颯沓、流星、千里三軍聽令,攻西夷中腹,一斷為一丁。」

「是!」颯沓、流星、千里主將「滿臉獰笑」,興致勃勃領命而去。

「胡纓、拂衣、信陵、霓生駐守大營,防敵偷襲來擾。」

「是!」

「將炙、侯贏、然諾、喧赫四軍護守西境城,聽夫人號令!」

「是!」

「霜雪、能書、太玄、白首,四軍隨我正面迎戰!」阮清風笑得越發愉快而殺氣凜人。

「就怕他不來,來了,便叫他斷頭斷尾,此生踏不回西夷國土!」

「殺--啊啊啊!」眾軍戰志高昂地歡聲怒吼。

大軍踏著沉沉夜色電馳而去。

此刻西境城內卻是一身戰衣穿戴的蘇小刀,秀氣小模樣依然殺氣騰騰,尚且不費西境城中一兵一卒,光是帶領著她自小打出來帶出來的那一大群……說好聽是遊俠,說難聽是流氓……小弟,咳,人馬,圍住了一支人數約有二、三百人的趁亂滋事分子。

他們是混入西境城狼狽為奸的西夷探子和江洋大盜,原是想趁西夷大軍舉兵時,在城內藉機作亂並趁火打劫,沒料想才一露形跡立刻被逮住了。

「哼,也不想想這西境城是歸誰管的,老娘打三歲起就是在這兒混大的,七歲便是西境一霸,你們出門只記得帶狗膽子不記得帶眼珠子,敢踩到我地盤上--」

蘇小刀哼哼一笑,小手一揮。「兄弟們,上!打完了本將軍夫人請吃狗肉!」

「大姐英明!大姐最棒!」五、六百「小弟」氣騰騰如餓狼撲羊地帶著傢伙衝上去。

一瞬間斧頭與折凳齊飛,打得二三百的西夷探子和江洋大盜鼻青臉腫屁滾尿流。

一夜過去,曙光乍亮。

僅出動十分之一兵力的阮家西境大軍,在英明神武的阮大將軍帶領之下,一次性滅絕了大舉來犯的西夷二十萬大軍。

阮清風率軍凱旋而歸,再度以僅四、五百人受傷,全軍無一人亡的超強領軍戰力,成為新一波的西境戰神傳奇。

不過阮大將軍心心唸唸的還是趕緊卸下戰袍,速回大將軍府抱老婆繼續床上大戰啊啊啊……

「好蘇蘇,夫君回來了!」

嗷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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