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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06:17 PM

第30章

  「我不能插手楊家的事。」蘭宜放下茶盞,道,「如果楊文煦知道,你家姨奶奶的命更加難保。」

  秋月急忙直起身子:「夫人,姨奶奶知道這個道理,只讓我求夫人,設法助她離開楊家,到外地存身就可以了。」

  這是死裡求生的法子。

  蘭宜微微揚眉:「姨奶奶捨得下?」

  秋月苦笑:「不能不捨。老爺的為人,姨奶奶已經看透了,大爺又與姨奶奶不睦,楊家呆不得了。」

  翠翠忍不住道:「姨奶奶懷著孩子呢。」

  秋月低聲:「那就是一屍兩命。」

  她說得這麼悽惶,一室都沉寂了下來。

  良久後,蘭宜開口道:「我雖身在王府,但與你們想得不一樣,做不了什麼事。」

  秋月身子一軟,癱倒地上。

  她對這個回答不意外,來這裡本就是撞一撞最後的運氣,能見到蘭宜就不錯了,蘭宜不願伸手,也是情理中事,在楊家那點交集算不上情分,說實話,就她家姨奶奶的出身,一般人都看不起,怪不得翻身做了王府夫人的蘭宜不肯沾邊。

  她絕望得連再求一求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我只能給你弄兩張路引,」蘭宜接著道,「怎麼從楊家逃出來,怎麼出城,怎麼行路,這都要你們自己去想法子。」

  周姨奶奶通過鈴子暗示過她藥有問題,種了善因,她應當回一次善果。

  秋月猛地抬起頭來:「好——是、是,夫人,」她一時語無倫次,「我們最愁的就是這個,姨奶奶的戶籍上在楊家,我們沒門路去官府開路引,多謝夫人,多謝夫人!」

  她找回了力氣,砰砰磕頭。

  翠翠嘆著氣去扶她。

  秋月不肯起來:「夫人,能求夫人多備一張路引嗎?還有楊管家的——」她怕蘭宜不答應,急急道,「我這回出來,就是楊管家偷偷給我開的門,對了,他現在不是管家了,大爺把他貶成了粗使,他之前被姜姨娘和大爺連番責打,去了大半條命,是姨奶奶悄悄讓我送藥,把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他現在就願意跟著姨奶奶一塊走,也不想在楊家呆了。」

  蘭宜想了想,道:「好。」

  這樣周姨奶奶上路倒是更安全些了,不然一個孕婦和一個丫頭,遇到事全無自保之力。

  秋月感激得不知說什麼好,翻來覆去謝了好一會,方爬起來告辭:「夫人,奴婢不能出來太久,被大爺發現就麻煩了。」

  蘭宜點頭:「你回去吧。天黑以後,你在後角門那裡等著,我讓人把路引送給你。」

  秋月連連應聲,之後在善時的帶領下出去了。

  翠翠好奇問道:「夫人,我們怎麼弄路引啊?」

  蘭宜問見素:「這樣的事,找府裡的誰能辦?」

  見素立即道:「王爺。」

  蘭宜:「……這不算什麼大事罷。」

  幾張做好身份的路引而已,沂王府的護衛動不動出城辦差,府裡多半都有現成的。

  「事不大,竇公公和范統領處都有,但是每次取用,都有記錄,回來了也要繳還。」見素解釋,「您去找他們,他們也會回報給王爺的,得王爺允准以後才能給您。」

  蘭宜沉默了。

  她不想去找沂王。

  再挨一句「僭越」,她就不一定還繃得住脾氣了。

  如同翠翠所說,她其實不會低頭,從前也就是忍耐而已。

  但是答應了秋月的事不能不辦,周姨奶奶一個身子兩條命,全部希望都寄託給她了。

  蘭宜深吸了口氣,看向把人送到院門外後回來的善時,問:「——王爺平常喜歡吃什麼?」

  她跟沂王同桌用了兩天飯,只顧吃自己的,什麼也沒留意到。

  善時還未解其意,見素眼神亮了,搶先道:「王爺嗜辣,也好酸甜口味,善時,你想一想做什麼好?不要太費工的,夫人身子還弱。」

  善時聽懂了,笑出小酒窩來:「可以做一道香油拌筍絲,一道酸辣豆角,不用多動灶火,又清爽開胃,適合暑天用。」

  這兩道菜確實不難,都是家常菜色,蘭宜估量自己會做,緩緩站起身來。

  善時慇勤引路:「我陪夫人去小廚房,我娘正在那兒,我讓她給夫人騰個灶。」

  「你娘在小廚房當差?」

  見素也跟上來:「善時的娘葛嬸子是小廚房的管事。」

  善時笑:「我這點手藝都是跟我娘學來的,她可看不上呢,總是叮囑我,到了夫人身邊,多用心,別叫夫人嫌棄了,退回來,丟她老人家的臉。」

  兩侍女一左一右,一句一遞地說話,一路熱熱鬧鬧的,不多時候就來到了小廚房。

  說是小,佔地可不小,是獨立的一個院子,三間房打通成了一大間,門口兩個婆子正摘菜,她們一邊低頭幹活,一邊說話,蘭宜等走到近前了,兩人才發現,一抬頭,都愣住了。

  其中一個婆子機靈些,擦著手站起來,陪笑:「見素姑娘和善時姑娘來了。」

  眼神小心地往蘭宜身上瞥,她們還沒見過蘭宜,看這陣勢心裡的猜測咕嚕往上冒,只不好出口。

  這是善時的主場,她清脆介紹:「這是夫人。我娘在裡面嗎?」

  婆子忙點頭:「在,在。」

  然後想起來行禮。

  善時沒和她們多話,護著蘭宜進去:「夫人,您小心,這地上有點腌臢。」

  裡間很熱鬧,正是備膳時候,八個灶眼錯落排開,制點心的、剁肉的、熬湯的、調製各種醬料的各佔了一塊地兒,忙得熱火朝天。

  沂王府的主子們少,可事不能省,沂王規矩重,小王爺嘴刁鑽,都不算好伺候的。

  「——夫人?呦,奴婢見過夫人。」

  站在灶臺前指揮排程的一個中年婦人發現了她們,婦人身段圓潤,臉龐可親,使褐布包了髮髻,打扮得利索,眼力也好,一下就猜出了蘭宜的身份,丟下大勺邁步出來行禮。

  蘭宜微笑了一下:「不必多禮。」

  「夫人別見怪,這會兒東西又亂,油煙又嗆,」婦人一邊陪笑,一邊作勢去擰善時的耳朵,「叫你好好服侍夫人,怎麼把夫人領這髒地方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好叫人收拾收拾。」

  善時笑著躲開:「娘,夫人吩咐我有事呢,你騰個乾淨的灶眼出來,再備萵筍和豆角、青椒、紅椒三樣,油鹽醬醋什麼的都給我們一份。」

  婦人葛嬸子乾脆答應:「好勒。」

  她也不問做什麼用,在闊大的屋子裡轉了一圈,就把善時點名的東西都找出來了,放在一座擦得乾乾淨淨的灶臺旁邊。而且她看出來將下廚的是蘭宜,腳不沾地地又往隔壁小庫房去了一趟,取回來一副素布襻膊。

  「這是預備著的,還沒人使過,夫人別嫌棄。」

  蘭宜點頭:「多謝。」

  葛嬸子笑得瞇起眼:「夫人太客氣了。」

  將襻膊交給善時,由善時服侍蘭宜穿戴好。

  蘭宜站到案板前。

  她的袖子捋了上去,露出皓白手腕,看上去比案板旁的菜刀木柄沒粗多少,善時忍不住道:「我替夫人備菜吧?」

  這麼對比著,她都怕夫人提起菜刀來就把胳膊累折了。

  蘭宜道:「不用。」

  她聲音穩穩的,拿起菜刀,像拿起人間煙火氣,心裡沒來由踏實下來。

  就這兩道素菜,已經是偷工省事了,再要別人幫手,回頭她討路引的話都不好出口。

  豆角已經洗淨折段,需要切絲的就是另外三樣,蘭宜久未動過刀,看了看,決定從小的開始,於是拿過一隻紅椒,在廚房裡四面八方偷看來的目光中切下去——

  粗的粗,細的細,東一截,西一段,沒有一根能算「絲」。

  葛嬸子瞪大了眼。

  離得近能看到案板的兩個僕婦發出了噗哧的可疑動靜,又在葛嬸子的瞪視中用力鼓起了腮幫子。

  「夫人,這番椒是從番邦傳進來的,紅色的尤其味重,要先將中間的筋挑掉,不然會太辣了,一般人適應不了。」善時小聲提醒。

  蘭宜:「……哦。」

  這椒確是才傳進來不久,她雖見過,但沒料理過,不知有這個門道。

  蘭宜重新取了一個,挑筋,切——

  不能說毫無進步,只能說差別不大。

  好在番椒在府裡不算稀罕物事,因沂王喜好,葛嬸子專門在院子一角用粗陶花盆種了十來盆,隨用隨摘,十分方便。

  蘭宜沉住氣,繼續切,她確實會治廚事,還有幾道拿手菜,只是做鬼的許多年沒有碰過,再拿手也要變成失手了。

  一直切到第七個時,她終於找回了手感,接下來就順利多了,成功切出了一小堆新鮮的青、紅二色椒絲後,又將萵筍也切了。

  鐵鍋架上灶眼,燒熱後油潑進去,先下豆角,炒至變軟後盛出,再下椒絲,繼續翻炒,一會後將豆角再度倒進去,旁觀的善時漸漸放下心來,夫人這個架勢,是會做菜的,就是下手有點沒數——

  「夫人,鹽夠了。」

  蘭宜「唔」了一聲,及時停手。

  豆角為番椒所激,香氣散發出來,一鍋鮮香翠綠,看著火候差不多,善時及時遞上白瓷圓盤,蘭宜使鍋鏟盛出來,第一道菜便做好了。

  第二道香油拌筍絲更簡單,筍絲在鍋裡焯一遍就行了,之後再淋拌各種調料。

  蘭宜抬手抹了把汗。

  她感覺到了疲累。再簡單的菜色,這樣的天氣呆在廚房裡也不是件易事。

  見素要扶她出去:「夫人,我們先回去吧,讓善時留下,把午膳都裝好了再拿走。」

  蘭宜點頭,將襻膊解開,隨見素出了門,太陽一照,她不但覺得又累又熱,頭昏昏的,腦門上還有點火辣辣——

  她不由舉手遮眼往天上看了一眼。

  日頭這麼厲害嗎。

  見素的目光自然跟著她,忽地一凝,輕聲驚呼:「夫人,您的手——?」

  蘭宜才覺得辣的不只有腦門,還有手。

  準確地說,她腦門所以辣,正因被她的手抹了一把。

  見素把她的手拿下來,只見她兩隻手的手指已經都變紅了,蘭宜怔了一下,反應過來:「是番椒。」

  本來切幾個番椒不至於,但她因為手生,多切了不少。做菜的時候她擔心出錯,一直聚精會神,當時沒感覺到的不對,現在全泛了上來。

  又辣又疼。

  「我先陪夫人回去,然後去找孟醫正,他那裡應該有藥。」

  見素聲音裡帶了點緊張,蘭宜沒多當回事,隨她安排,但一路行回去,望見弗瑕院的匾額時,她忽想起一件要緊的事。

  沂王之前說,張太監停留在王府的兩三日裡,他要暫住在此。

  但是今天一早張太監走了。

  如果沂王嚴格遵守承諾,那他送完張太監之後,就不會再過來了。

  蘭宜停住腳步。

  院門半敞著,不用詢問,看院內丫頭們放鬆地行走談笑,就知道沂王還沒有來。

  而午膳時分差不多快到了。

  蘭宜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主動去請沂王不在她的預案裡。

  但如果不去,她就白遭這個罪了。

  請還是不請,這是個問題。

  蘭宜深吸了今天的第二口氣,做出了決定。

  **

  與弗瑕院幾乎形成對角的前殿西南邊上,竇太監剛跟著沂王從暗無天日的天牢裡出來。

  沂王腳步快而沉,衣襬帶風,像是快濺出火星子來。

  竇太監滿眼憂心地望著他的背影,嘴唇翕動,終究一聲未敢出。

  他連沂王要去哪也不敢問,看著沂王過崇信門後,往東路走了十來步,忽地掉頭,又往中路。

  沂王的寢殿在中路。

  自己靜靜也好。竇太監嘆氣想。

  那個背主的不知死活的東西才招出了要命的事,雖說王爺已有了數,真牢靠地證實了,還是受不了的。

  販夫走卒都受不了的事,何況他們王爺呢。

  一路所遇的下人看見沂王行路的模樣,老遠地都避開了,沂王也不搭理他們,眼看著寢殿到了,沂王正要進去,身後卻有一個聲音追過來:「王爺——」

  沂王轉身。

  他森冷的目光逼得備好午膳後來請人的善時當場結巴起來:「夫、夫人讓奴婢來請王爺去用膳。」

  沂王眉心起皺。

  善時已經發現自己來的不是時候,小心退了兩步:「夫人親手做的,王爺忙,沒空去就算了,奴婢去回稟夫人。」

  沂王眉心皺褶更深。

  他不掩飾疑心:「你說誰做的?」

  「夫人,夫人親自做的,」善時連忙道,「夫人還傷了手。」

  竇太監覷著沂王的臉色,訓斥道:「你們做什麼吃的,怎麼能讓夫人動手還傷著了?」

  「奴婢想幫忙,」善時小聲道,「夫人不讓,只是問了王爺喜好,就堅持自己做了。」

  沂王站在階上,周身冷意未曾稍減。

  但是他終究沒有抽身進殿,於是竇太監大膽相勸:「王爺,難得夫人一片心意,這麼熱的天,夫人又是那樣的身子骨,可不容易呢。您就過去看一看吧——?」

  他又覺得不能讓王爺一個人呆著了,可不得憋壞了,好歹有個人陪著,說說不相干不要緊的話打打岔也好。

  好一會之後,沂王垂目,負手下了石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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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06:18 PM

第31章

  沂王踏進弗瑕院的時候,蘭宜正坐在廳堂右首,十根洗了好幾遍的紅通通的手指攤開著,由翠翠一根一根地給她上藥。

  藥是見素從孟醫正處取來,塗薄薄一層就好,清涼鎮痛。翠翠一邊上一邊嘮叨,埋怨她實心眼,把手指都上完後,打量了一下她,又要往她額頭上塗。

  蘭宜笑著躲了一下:「這裡不用吧。」

  「都紅了,夫人剛才不是說疼?」翠翠不依不饒,還是給她抹上了。

  蘭宜只好由她施為。她額頭上沾得不多,但是之前汗珠落下來,帶著鹽分,像醃了一遭似的,確實也不舒服。

  抹完後,翠翠讓到旁邊去收拾,蘭宜就正好迎上了沂王的目光。

  蘭宜下意識又慢騰騰地站了起來。

  主意是定好了,她做的時候也沒拖延,但真的把人請來了,她有點不知道怎麼開口。

  從哪句話開始切入呢,要是被拒絕了怎麼辦。

  對她來說,求人辦事可比壞人好事要難。

  沂王走進廳堂,往她雙手和頭臉上看了一圈,淡淡道:「怎麼弄成這樣。」

  蘭宜鬆了口氣,他先開了口,她就好接了:「沒什麼。」

  到底不會藉機說什麼軟話,她自己覺得乾巴巴的,接完就有點後悔。

  她於此刻領悟到了一個道理:人還是無慾則剛。

  見素出言幫忙:「夫人是切多了番椒,被辣著了。」

  「下回這樣的事,讓下人做。」

  沂王說了這句以後,到左首坐下了。

  這算是不錯的開局,五層的檀木大食盒放在桌上,見素和善時一層層開啟,最上面放的就是蘭宜做的兩道菜。

  沂王沒什麼特別表情,只是隨後用膳的時候,比起別的精烹細制的美食,這兩道簡單而爽口的菜餚應當更合他的胃口,他添了一次飯,將兩道菜都用了大半,別的則沒怎麼碰。

  蘭宜受到鼓舞,覺得有了張口的信心。

  她正琢磨措辭,見素奉上清茶,沂王接到手裡,睥睨過來一眼:「說吧,什麼事。」

  他今日心緒極壞,直到看見她腦門上那層滑稽藥膏,十根紅玉似的手指,求人的誠意全攤在他面前,可憐又狼狽。

  只是等了頓飯功夫,還沒聽她開口,他就不耐煩了。

  蘭宜:「……」

  一篇腹稿全作廢了,她力持鎮定地起來福身:「我有故人遇著難事,想問王爺求三張路引,遠避他鄉。」

  沂王飲著茶,等她的下文。

  蘭宜便如實說了,沒什麼可隱瞞的,楊家那點事,沂王清清楚楚,她都省了詳說背景,幾句話就交代清楚了。

  她說到一半時,沂王已想了起來,當日能抓到刺客,正是從那個無賴身上開啟的缺口,無賴有無賴道,刺客以銀錢收買他,無賴是本地人,聽出他口音是外地的,便想做個地頭蛇從他身上敲出更多好處,偷偷跟蹤了刺客,看見他進了知府後衙——那是官邸後宅,若不是得了無賴口供,沂王也不能說搜就搜的。

  之後確認無賴沒有更深入地涉入案情,沂王無心再和他囉嗦,一頓痛打之後,就下令把他丟出去了,倒沒想到他卑劣之極,掉頭又去找上了周姨奶奶。

  沂王沉著臉道:「去說給竇夢德,將那個無賴的罪證蒐羅齊了,抓到人,拿本王的帖子送縣衙去,判三千里流放。」

  他坐鎮青州,更多是一個象徵,平日並不插手軍務民政,但假如想做點什麼,譬如流放一個無賴,區區小事,哪個衙門也不會駁他面子,說三千里就三千里,一里都不會少。

  見素應是,出門去找竇太監。

  蘭宜聽他話音,便放鬆等待,卻只見沂王繼續飲茶,沒有再開口的意思,她只好道:「王爺,路引的事——」

  沂王捏著茶盞,臉色不佳:「那也不是什麼安分的婦人。」

  「——周姨奶奶是青樓出身,」蘭宜無語辯駁,「本非貞潔烈婦。」

  尋常閨閣女子的標準在周姨奶奶身上不成立,她要是好人家的女兒,至於給大了將近二十歲的楊老爺做妾嗎。

  以蘭宜做鬼多年的薄涼來說,別說周姨奶奶沒真的做出什麼,就是做了,她也無所謂,算楊老爺這個老不修嫖客的報應而已。

  但沂王願意懲罰無賴,秉公行事程序嚴明,卻對周姨奶奶有意見,不想幫忙,她沒法勉強,那隻能再想別的法子了。

  離天黑還有半日工夫,她聽說過,有些鋪子名為賣書畫,也有售假路引的路子,假的自然沒有真的好,但應一應急,支撐周姨奶奶等人遠離青州還是可以的,到時再讓他們自己設法去吧。

  「三張路引,」沂王終於將茶飲盡,茶盞不輕不重地放回桌上,「兩道菜,你倒是會做買賣。」

  這有什麼好挑剔——

  蘭宜醒悟,及時忍住了回嘴,行禮道:「多謝王爺,欠王爺的一道菜,晚上再做。」

  沂王掀起眼皮,瞧了她一眼:「改日再說。」

  說完不再理她,站起身踱步進西次間去了。

  蘭宜沒懂為何「改日」,要賬的是他,延遲的又是他,怎麼這麼難捉摸。

  善時見她發怔,一邊收拾碗碟,一邊抿嘴笑道:「王爺是心疼夫人的手。」

  這位夫人敢想敢做,但遲鈍的時候是真遲鈍,王爺的意思那麼明白了,她就是想不過來。

  蘭宜「哦」了一聲,攤手看了看,已經不疼了,本來就不算什麼傷,又塗了藥,一頓飯下來就緩解得差不多了。

  於是她晚上決定還是按照自己的計劃來。

  她不慣欠人的賬,早還早了。

  於她心底來說,善時的話點醒了她,跟沂王進行這樣的拉扯有點不那麼妥當,她是嫁過人的,知道男女之情是怎麼回事,無論沂王本意如何,這麼不乾不脆的,就是有點危險。

  她不容許自己重生一回,重蹈覆轍。

  沂王其人,善惡難辨,所圖未知,心思深沉,絕非良人。

  她要是沾染上,說不定下場比前世還慘。

  沂王下午沒有出門,也沒召人處理公務,在西次間裡打坐修道。

  隔著半開的窗扇,能看見他盤膝而坐,微低著頭,手掌相握,於膝上結太極印,低誦經文。

  蘭宜心裡覺得他離得道可能還有很久。

  因為他房裡擺了個巨大的冰鑑,但他還是一副忍不了炎熱的模樣,道袍襟口都是散開的,哪有正經道士修道不能寧心靜氣,反而修出這麼大火氣。

  這些閒話暫且不提,蘭宜自己有事要做,她打算晚膳做道涼拌雞絲,上午那會她看過了,廚房灶上有兩隻燉著的三黃雞,本為晚間備用,她正好撿個現成,再弄一些配菜料汁就可以了。

  為了彌補偷工之嫌,她就便跟善時學了道甜湯,一道拿了回來。

  傍晚時分,沂王終於從西次間出來,見蘭宜自作主張,倒也沒說什麼,如常用膳。

  用完時,外院正好傳進話來,說路引的事已經辦妥。

  蘭宜又道了一次謝,她不知道沂王幾時安排的人,也沒問過,這點事,沂王不會沒有信用。

  蘭宜心情不錯,楊老爺真是惡毒又蠢笨,周姨奶奶為挪賬的事心虛,又考慮腹中胎兒前程,才不嫌棄他成了偏癱,用心服侍,他將周姨奶奶逼走,普通下人一月不到百錢,哪可能像周姨奶奶那樣?指望楊文煦更不可能,他心裡口裡都是孝子,可是落實到行動上嘛,連楊太太的喪期都可以被隱瞞,何況楊老爺這個只會拖後腿的親爹了。

  蘭宜想到此處,就懶得再想了,她對楊家如何已經不感興趣,只希望周姨奶奶得了路引,明天能順利出逃罷。

  **

  翌日。

  熱烈的日頭一直掛在天空,連著掛了半個多月,到了今天,似乎終於累了,藏到了灰濛濛的雲朵後。

  但天氣仍然稱不上涼爽,熱氣如常裹在人身上,額外帶了點黏答答的溼氣,似乎是一場大暴雨的前奏,卻又無風,路邊店家的招幌都一動不動,一早就透著酷暑裡的有氣無力。

  ——別慌。

  駛過街道的一輛馬車裡,周姨奶奶以眼神安慰擠在她旁邊的秋月。

  兩個人都被捆了手腳,也堵了嘴。

  楊文煦安排了人押送她們去鄉下。

  楊家在鄉下還有些族人,如今都依附楊文煦這一支為生,事事聽他的吩咐,真到了那裡,她們插翅難飛。

  所以必須在出城的路上逃走。

  楊升說好了會在城外接應。押送她們的是兩個男僕,從前都是楊升的手下,到時候能談就談,談不了動起手來,想來也不至於到搏命的地步。

  今日天氣陰沉,進出城的人都不多,他們到城門口後,排了盞茶功夫,就順利地出了城。

  馬車搖搖晃晃地行駛了一段時間,不知到了何處,忽然一勒,停了下來。

  「楊哥,你怎麼在這兒?」

  周姨奶奶和秋月緊緊貼到了一起,來了。

  楊升的聲音隨腳步越來越近:「沒什麼,姨奶奶從前待我不錯,現在遭了難,我來送一程。」

  「呵呵,楊哥,你倒是個重情的人——哎呦!」

  馬車一陣猛烈晃動,被從前面車轅上推下去的男僕之一摔在地上,痛得大叫:「楊哥,你做什麼?!」

  楊升揹著包袱,從懷裡拿出一把匕首:「老馮,得罪了,咱們一道處了幾年,我不想對你下殺手,你自個兒走罷。」

  男僕目瞪口呆:「楊、楊哥,你瘋了嗎?」

  他嘴上說話,卻看著楊升手裡的匕首不敢動彈,楊升也就不再理他,向另一個男僕道:「下來吧。」

  那男僕還是個剛十七八歲的小子,更沒見識過什麼,慌慌張張地丟下馬鞭,從車上跳了下來,還把自己崴了一下。

  楊升緊盯著他們,攥著匕首,到了小子身邊,忽然用力踹了他一腳。

  小子火氣被踹上來:「楊升,你——」

  「不帶點樣子,你們回去也不好交待。」楊升打斷他。

  兩個男僕便一齊怔住了,然後眼睜睜看著楊升上了馬車,拽起韁繩,揮鞭便走。

  兩個人下意識追了幾步,追不上,又猶豫了,面面相覷地停下了腳步。

  他們都是楊老爺置辦的家奴,平日規矩就鬆散,緊要關頭又哪豁得出去為主家拚命。

  再說,楊升也不算外人哪。

  那這算怎麼回事呢?

  繼大奶奶被沂王府掠去之後,姨奶奶又被家僕帶著私奔跑了?

  「……楊哥心挺大的,姨奶奶肚子裡還揣著一個呢。」最終,男僕老馮咧著嘴感嘆了一句。

  楊升駕著馬車沿路狂奔。

  他常在城裡鄉下兩地來往收租,也去過京城報信,會趕大車,對附近的道路都算熟悉,一心想要在楊家得信之前,逃得遠些,為此連周姨奶奶和秋月的繩索也來不及解開,只把匕首扔進車廂,秋月拾到了,慢慢磨蹭著把兩人手上的繩索都割斷了。

  「楊升,天快下雨了。」周姨奶奶脫困之後,掀開車簾向外張望,有些憂慮。

  城外曠野之上,大片烏雲層湧,風漸漸也起了,暴雨將臨的壓迫感更強。

  「落刀子也得走!」楊升在風中喊道,「至少要趕到運河邊上去。姨奶奶,你擔待些,坐穩了。」

  到了運河,找到船家,北上入河間府,他們才能算脫離了青州範圍,暫時安全了。

  「別擔心我,」周姨奶奶摸著已經顯懷的肚子貼到車廂壁上,咬牙道,「你能走多快就走多快。」

  「知道!」

  楊升答應了一聲,一記馬鞭子甩到馬臀上。

  兩炷香後,豆大的雨點落了下來。

  醞釀了良久的雨勢來得又猛又急,天地間沖刷得一片白茫茫,楊升坐在車外被雨打得睜不開眼,馬蹄也在泥地裡打滑,幾次差點把車廂帶翻。

  但楊升仍不敢停,逃命途中,多逃出去一里,就多出一線生機。

  現在他們要是被抓回去,可就真沒活路了。

  東倒西歪的劇烈顛簸中,終於雨勢漸小,視線裡出現了一條茫茫大河,堤岸邊的碼頭停泊了許多大大小小的船隻。

  因為這場雨,不少船隻的出行被耽擱了,又有新的船隻停進來躲避風雨,將整個碼頭擠得水洩不通,此時眼看著雨點從黃豆變成了細線,船老大們紛紛出來,嚷嚷著要搶道出行。

  楊升早已淋成了一隻落湯雞,但他不覺得疲累,振奮地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將車停下,跳下車後去掀車簾:「姨奶奶,到了,快下來,我們去找船。」

  周姨奶奶臉色煞白,捂著肚子,抖著嗓子糾正他:「別再叫我姨奶奶,從這一刻起,我就是你妹妹……」

  沂王府提供的路引上,她和楊升的新身份就是一對兄妹。

  楊升反應過來,忙道:「是,是,小妹,你怎麼樣?肚子疼嗎?」

  周姨奶奶動了胎氣。

  她是孕婦,經不起路上那麼折騰,只是強忍著撐到此時,一聲也沒有吭。

  楊升和秋月兩個人手忙腳亂地把她從車上扶下來,周姨奶奶站也站不穩了,只能靠在秋月身上。

  楊升慌了,到處張望:「這裡有大夫嗎?」

  碼頭邊有一些賣茶水雜物的鋪子,卻沒有藥鋪,此時還下著小雨,人們都縮在鋪子裡,零星的行人擋著頭臉往船隻處跑。

  楊升一行三人茫然地冒雨站著,在碼頭上十分顯眼。

  一艘比別的船格外高大結實些的楠木船上,一個年輕人百無聊賴地往外張望,忽地眼睛一亮:「咦,叔叔,那裡有個美人,她好像不舒服,還淋著雨,我們把她叫上來躲雨吧?」

  「船馬上要開了,少惹事!」略尖的聲音一邊斥責他,一邊隨意跟著向外看了一眼。

  他眼力不同,一下注意到了周姨奶奶凸起的小腹,因為淋了雨,單薄衣裳貼在身上,那凸起更為明顯。

  「……叫上來,咱家看看。」他改了主意。

  「好勒!」年輕人一躍而起。

  這對叔侄正是張太監和張懷。

  他們來回傳旨跟的都是漕運官船,安全又穩當,但行程就不能全由自己說了算了,官船回程要裝載一些青州的蜜桃、銀瓜、果乾等貢品,其中一部分是沂王敬上的,因此昨日耽擱了一下,今日一早又逢陰雲壓下,漕船官怕貢品有損,堅持等暴雨過後再開船,就延誤到了現在。

  「——不敢隱瞞官爺,奴是青州城裡的一富家老爺置的外室,為正房知曉,打上門來,汙衊奴懷的孩子是野種,老爺懼內,不能迴護,奴家沒法子,只好帶了丫頭,跟兄長逃出城來。」

  周姨奶奶到了張太監跟前,半真半假,且泣且說。

  張太監已經驗看過他們的路引,盯著她的肚子:「嗯——真是可憐,你這身孕幾個月了?」

  「五個月了。」周姨奶奶忍著疼答。

  到了官船上以後,她得了熱水,軟墊,能安穩地坐下,比之前已經好些了。

  張太監上下打量了她一遍,周姨奶奶從前在樓子裡是頭牌,自然有容色,不過張太監看重的不是那些,目光很快又回到她的肚子上。

  張家的香火只得張懷一個,還是太單薄了,這侄兒又不爭氣,到他身邊時年紀大了,怎麼教都教不出來——

  青州離著京城上千里地,不過一個正房容不下的外室,想來走失就走失了,不會認真找尋——

  區區富家老爺,算個屁——

  在此地、此時遇上,就是天賜的緣分,從一落地養起,比親生的不差什麼。

  張太監和藹可親地道:「我家中正缺一主持中饋之人,你這婦人,想來無處可去,就跟了咱家如何?」

  張太監敢開門見山,是因看出周姨奶奶有幾分水性,能做外室的婦人,哪有什麼貞潔可言,她懷著孩子,更走投無路。

  周姨奶奶與楊升對視一眼,蹙眉,在秋月的攙扶下艱難下拜:「老爺願意收留,奴家敢不從命。」

  她聽出來張太監的內監身份了,那又如何,她在樓裡時,見過的不堪事多了,什麼都及不上活命要緊。

  張太監看中她肚裡這個,更好,五個月了,不好打她也捨不得打,上哪裡再去找這樣現成的冤大頭去。

  張太監哈哈大笑:「快起來,別委屈了咱家的孩兒。來人哪,快扶夫人去換一身乾淨的衣裳,再多熬些薑湯來驅寒!」

  一轉身瞧見旁邊的張懷,老懷大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從今往後,你就多個小兄弟了,以後該有些長進,替他做個榜樣才是,可不要再胡鬧了。」

  張懷立在一旁,目瞪口呆:「啊……」

  雨停了,官船先於其它船隻,率先緩緩駛離碼頭。

  旁邊的一隻小船上,孟三跳出來,對著那條船發了會呆,他奉沂王命令,來守著張太監的船,要確保他離岸出行才放心,沒想到,現在走是走了,卻不是獨個兒走的。

  他撓了撓頭,到路邊一家鋪子旁牽了馬,往回飛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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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06:19 PM

第32章

  沂王寢殿。

  竇太監立在殿中下首,砸吧了下嘴:「這是怎麼說的,這個張友勝……」

  孟三不在官船,不能確知張太監想幹什麼,但張太監要回京繳旨,這是第一要務,不可能繞去別處也不可能再有別事,他把周姨奶奶一行人帶上船,就只會一路帶上京去。

  竇太監也是內監,同為無後之人,他隔空琢磨出來張太監的打算了,這在內監裡面不稀奇,但是,張太監偏偏看上了周姨奶奶,就叫人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他們王爺不過受夫人求懇,隨手為之,還真沒想往張太監身邊安插人,誰知無心插柳,竟出來這個結果,跟冥冥中的定數似的。

  「王爺,夫人是王爺的福星了。」竇太監高興地奉承。

  這條線伏下去,不論將來有沒有用,肯定比沒有的好,不定哪天就使上了。

  沂王不置可否,道:「先不要驚動他們。」

  竇太監應聲:「老奴曉得。看看周氏能不能養下來再說,是個小子就最好了。」又想起問道:「那這件事要不要告訴夫人?」

  沂王思索片刻:「你去說一聲,叫她知曉分寸,不要外傳。」

  竇太監搓手笑道:「王爺自己去說罷了,老奴笨嘴笨舌的,萬一說錯了呢。」

  沂王橫了他一眼:「叫你去,你就去。哪來這些囉嗦話。」

  竇太監不敢抗命,只好道:「是。」

  他告退後,出去便親自走到弗瑕院,把侍女們都清出去,將話傳了。

  正因暴雨而再度出門失敗有點悶悶的蘭宜:「……」

  她控制不住地睜大了眼。

  居然有這種事!

  她想到的不是安插什麼釘子還是人手,而是,這麼一來,楊文煦和張太監在未來就不可能再達成什麼聯合了,他連妓子生的庶弟都不想要,何況這個庶弟還變成了太監的養子?難道要他和太監做親戚嗎?

  私下勾結或許可以,有親緣牽扯絕不可能,他是要做名臣的,丟不起這個人。

  蘭宜對周姨奶奶伸出援手只為還報因果,真沒想過要報復楊文煦,但沒想到,她心障已去,這慣性卻留了下來,還是給楊文煦的官路又埋了一杴土。

  她不知道這樣的發展對周姨奶奶本人算不算好,不過至少在周姨奶奶孕後期到生產這段最虛弱的時間裡,她能得到安穩的保障,至於之後的事,只能再看了。

  又哪裡有什麼一生託付呢。

  竇太監覷著她的臉色,問道:「夫人可有什麼話要老奴帶給王爺?」

  蘭宜回過神來:「沒有。」

  竇太監不死心:「夫人再想一想,真的沒有嗎?」

  蘭宜緩緩搖頭:「沒有。」

  竇太監非常失望地告退走了。

  蘭宜知道他是什麼意思,沂王是今日雨停後離開的,之後一直沒再回來,蘭宜獨自用了午膳,心裡有了數:沂王暫住結束,她得回了自己想要的清靜。

  這樣很好。

  不必她開口「送客」,雙方存有一種心照不宣的體面。

  所以她當然不可能如竇太監的意,再生出什麼拖泥帶水的事端。這幾年時光若能一直如此,才是最好,她藉機將身體調養過來,以後出去了也免得拖累身邊的人。

  想到此處,她心中一動,招手將翠翠喚進來:「你想尋個人家嗎?」

  院中溼漉漉的,翠翠剛跟著小丫頭們把十來盆花從廊下搬出去,她是個閒不住的性子,乾點雜活更開心,滿面笑意聽到這一句時停住:「夫人怎麼又提這事,我從前就說了,我要陪著夫人。」

  「從前是從前,」蘭宜對她很有耐心,「現在我身體好一些了,不能再耽誤你。你要是願意,我與你尋個身家清白脾氣敦厚長相端正的人家。」

  翠翠沒什麼羞澀,倒忍不住笑了:「夫人說什麼呢,我這麼大歲數了,哪有這種人家會看上我。」

  她比蘭宜小兩歲,今年有二十四了,在奴僕裡算尋常,可要往外正經去配人家,確實太晚了。

  「別說現在,就是再往回退三四年,我也是老姑娘了。」翠翠自嘲。

  見素從裡間轉出來:「只這三個條件,你再往後長三四歲,夫人放出訊息去,也多的是人來擠破門檻。」

  她聲音輕柔,但是語意堅定。

  把翠翠聽得有點發傻:「啊?」

  蘭宜明白,一個普通翰林家的丫頭,跟沂王府夫人的近侍當然是不一樣的,什麼品貌年紀,對上權勢的時候都要退上一射之地。

  這也是她起念要問翠翠的原因所在,她的婚姻收場慘淡,她不願再嘗試,但她不能代替翠翠做決定,也許翠翠想要屬於自己的家和孩子,那有好機會的時候,她應當成全她。

  「翠翠姐,我讓我娘幫你打聽,你喜歡什麼樣的?瘦點的還是壯實點的?方臉還是圓臉?話多的還是話少的?」善時正好端著銀耳羹進門,聽見動靜,張口就湊了一串熱鬧。

  「哎呀,我誰都不喜歡!」翠翠終於害羞了。

  侍女們都善意地笑起來,沒有繼續打趣她。

  輪到翠翠好奇了:「見素姐,你想過出去成親嗎?」

  她們私下敘過年齒,見素與她一年生,只大上兩個月。

  見素搖頭:「我才進來,出去做什麼?兩三年以後再說罷。」

  翠翠欲言又止,那年紀可就更大了。

  見素看懂了,淡定地道:「到別人家生兒育女,操持家務的事有什麼可著急的呢?我才到夫人身邊,服侍好夫人才要緊,要是現在出去了,王府裡多的是聰明能幹的人,不用兩三個月就代替了我,我再想回到夫人身邊,哪裡還有位置?夫人又哪裡還記得我。」

  善時笑嘻嘻補充了一句:「但外面的好兒郎卻多的是。」

  翠翠欽佩地張大了嘴巴:「哇——哦。」

  蘭宜也沒想到身邊的侍女們是如此想法,平日只覺得她們慇勤周到,胸中原來自有丘壑,不知該不該說沂王府的侍女,格局都和普通人家的不一樣。

  「那我也不著急!」翠翠得了底氣,發出豪語,「等我想想再說吧,總之現在我還不想。」

  蘭宜笑著點了點頭。沒想好,那就再想想,人生還很長,不必太著急。

  有過這一番談論,弗瑕院裡倒是更和睦了些。隔日,雨停了,天放晴了,眾人又張羅起出門的事。

  這一次終於順順利利,什麼意外也沒發生,只是出門的時候,正好在前殿的操練場上遇到了沂王立在高臺上,督促護衛操練。

  隔著一段距離,看不清人的臉面,只覺得聲勢駭人,精悍氣息從一具具結實的軀體散發出來,一大早就熱浪朝天。

  請求一道出門的善時還記得昨天的話,戳了戳不自覺邊走邊往那邊張望的翠翠:「翠翠姐,裡面光棍多著呢,你喜歡的話,就告訴夫人,給你挑一個好不好?」

  翠翠鬧了個大紅臉:「誰誰喜歡了!我就是沒見過,好奇看看。」

  善時很有分寸地收手:「哦,好的。」

  過片刻,走過了操練場,翠翠自己忍不住了,苦惱嘆道:「善時,我真覺得男人沒有什麼好的,只會讓人受苦,但我為什麼還會想看呢?」

  善時誠實地道:「我不知道,我也想看。」

  兩人跟在車駕旁邊,對答傳入車中,蘭宜勾起唇角。

  她不想看,但她不介意聽見身邊人的嚮往。

  她的心死了,身邊的人都還鮮靈靈的,日子才不會過成一潭死水,還能有點意思。

  等到了街上,蘭宜就覺得更有意思了。

  她們沒有去什麼特別的地方,雖是坐車,久了也累,便只是在鬧市找了間茶樓,在一樓以屏風隔斷的一處角落裡坐了下來——以蘭宜的身份,其實該去二樓雅間,不過眾人都在王府裡悶久了,難得出門,更想熱鬧點,連見素也未反對。

  然後就聽見鄰座談論起了楊家姨娘走失的「軼事」。

  這樣的家醜本該瞞著,但昨日兩個男僕冒著小雨,回城在城門口被守城兵丁瞅見模樣不對盤問時,就把底都漏了,男僕小子還向兵丁展示了他身上被踹出的腳印——

  此刻傳到蘭宜耳朵裡時,已經變成被砍了八刀。

  「……真是凶殘無比呀,那個小子差點就沒命回來!」

  蘭宜要端茶的手頓住。

  「你說,楊老爺家今年是不是犯太歲啊?這都出多少事了。」

  ——本來訊息就算漏了,也還有個傳開的過程,但楊家近來在城裡的關注度不一樣,導致散佈起來飛快。

  「誰知道呢,他們家還有個姨娘吧?這個姨娘保不準也——」

  「聽說之前就攆去鄉下了,因為給主母下毒,嘿嘿,那沒人管沒人問的,還真難說。」

  接下來也有關於蘭宜的,一樣的不很好聽,侍女們小心注意她的臉色,預備著隨時她有吩咐就出去驅散。

  蘭宜平靜地飲了一口茶。

  她早知道做了這個夫人以後,她的名聲就完了,聖旨能提供明面上的義理,不能堵住普通人的惡意想像。

  那又如何。她從前名聲倒是好,有什麼用。

  橫豎她不打算與誰交際應酬,再說,不過是背地裡的罷了,誰敢說到她面前來,那打的不是她的臉,是沂王的。

  蘭宜沒想到的是,隔了大約半個月後,她就將要面對這個問題了。

  這半個月的日子十分寧靜,她幾乎沒和沂王照過面,從王府裡的情形依稀感覺他很忙,並不知忙些什麼,蘭宜也不關心,直到竇太監來傳話,要弗瑕院預備上京事宜。

  蘭宜驚愕:「上京?」

  竇太監答:「是,皇上八月要過六十聖壽,召王爺進京賀壽。」

  這個蘭宜知道,前世時,楊文煦還幫助小王爺精心準備了一份壽禮,為此在家想了好幾天,但她確定沂王沒有上京!

  因為小王爺跑來找過楊文煦,抱怨父王為此心情不佳,比平常更冷漠了。

  她從未覺得這有什麼要緊,在當時,和她沒有任何關係。

  如今身處其中的時候才覺得不對,這件事為什麼會變了?

  「皇上過壽,我用不著去吧?」蘭宜忍住疑惑問。

  「夫人必須要去。」竇太監若有深意地答,「如果沒有夫人,皇上不一定會召王爺。」

  蘭宜:「……」

  這麼說來,怪她自己了?

  竇太監傳完話,回去回話,再度感嘆:「夫人真是個福星啊,王爺就藩多少年了,就回過一次——」他聲音低下去,但見沂王臉色未變,待要停住,又太明顯了,硬著頭皮接下去,「終於能再回京看看了。」

  沂王沉默。

  接到旨意的時候,他也不是不意外的。

  竇太監才提了件不該提的事,急於轉移話題,倉促裡沒別的話說,忙又胡亂道,「王爺在弗瑕院住得好好的,怎麼就住回來了,一個人多冷清……」

  他在沂王不善的眼神中住了嘴。

  沂王無聲地冷笑了下。

  好?他多留了半日,就看見她在那裡一邊望著雨幕一邊轉悠,每一個圈裡都寫著想「送客」,他再不走,這兩個字就該直接寫他腦門上來了。

  不過,男女之事,本不在他的心上,如此也算合了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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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06:24 PM

第33章

  蘭宜不想去京裡。

  不用想就知道,必定會捲進一些麻煩裡。

  但這件事不由她做主,且與她的心情不同,弗瑕院上下都很高興,青州固然是個不錯的地方,但跟天子腳下哪裡能比,沒去過的歡欣鼓舞,預備去長見識,本是跟著沂王從京裡來的人則更多一層感慨。

  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回去看看。

  上一次,還是太子得了皇長孫,皇長孫做周歲禮,皇上龍顏大悅,大赦天下,由孫思子,召了當時出鎮青州剛兩年的沂王回去。

  算起來,都多少年了。

  可惜上京名額很有限。

  不可能把整個王府原樣搬京裡去,留下來看守府邸的人註定是大部分。

  弗瑕院的情況相對簡單,能去的就是翠翠鈴子加上見素善時善能,抱樸留下接替見素的職責攬總看家,她和見素差不多性情,對此並沒什麼意見。

  這次算是出遠門了,皇上的聖壽在八月初二,未免路途出現什麼意外,出發的日子早早地定在了七月十二,足足二十天,便是慢慢地走陸路也能到京了。

  王府準備行裝的時間大概剩了半個月左右。

  有點不大夠。

  府裡府外都籠罩在一種異常忙碌的氣氛裡,忙裡生了場亂。

  事發時,弗瑕院裡眾人都在見素的調派下忙得團團轉,只有蘭宜一個閒人,既不勞心,也不勞力,撿了本閒書坐在廊下打發時間。

  小王爺就是在這個時候衝進院子,衝到她面前來的。

  「是不是你讓父王把彭嬤嬤抓回來關的?你好惡毒,她怎麼得罪了你,你連她全家都一起害了?!」

  蘭宜手裡的書掉到了地上。

  小王爺來得太突然,丫頭們都沒來得及通傳。

  「小主子,」見素聽見聲音,匆忙從屋裡出來,行禮後上前攔阻,「您怎麼一個人來了,跟您的人呢?」

  「你是什麼東西,敢攔我!」小王爺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裡,上前就推,他人小力氣有限,但見素不敢與他動手,就被推了開來,小王爺重新站到蘭宜跟前,叱問她:「你說,你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害我了?父王糊塗,竟受了你的迷惑!」

  蘭宜沒說話,低頭把書撿了起來,才道:「彭嬤嬤是誰?我不知道。」

  小王爺氣得鼻子眼裡冒粗氣:「柳眉姑姑說得沒錯,你果然會裝模作樣!彭嬤嬤是我的乳母,小時候奶過我,還是我母親最貼心的侍婢,你一定因為就是這樣,才看她不順眼,她都離開王府了,你還要慫恿父王把她抓回來,讓她一家受苦!」

  蘭宜坐著,正好與立著的小王爺平視,她道:「原來說的是她。我只見過一次,並不認識,又怎會結什麼仇怨。」

  小王爺怒道:「你撒謊!孟騏那天說了,是為你抓回來的,好些人聽見了!」

  蘭宜道:「是嗎。」

  從那天過後,她就沒再聽見有人提起過彭氏一家了,好像那件事從來沒有發生過。

  這不意味著彭氏就此無關緊要,恰恰相反,王府內的禁制越嚴,越證明彭氏身上背的祕密重大。

  不過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在這麼多天以後,終於還是被小王爺知道了,他應該聽得不全,否則就該知道孟騏說的抓人緣故是因為彭氏一家說了她壞話——這當然不可能,他們都去到了外地,就算真的說了什麼,她又怎麼會知道。

  蘭宜緩緩道:「小王爺,你聽岔了,也許是他們做了什麼別的惡事罷。」

  小王爺哪裡肯信:「彭嬤嬤最是溫柔和善,怎麼會做惡事?」

  「那也許是得罪了王爺。」

  「父王也不是是非不分的嚴苛之人!」小王爺這時又維護起了沂王,「再說,彭嬤嬤都離開王府好幾年了,怎麼得罪父王。」

  蘭宜疑問:「好幾年?」

  小王爺為了佐證自己的話,大聲道:「都七年了!」

  蘭宜打量了一下他,七年前,這位小王爺大約三歲。

  除非他是神童,否則很難對三歲時的乳母留下多少印象。

  蘭宜沒見過神童,不知道神童什麼樣,她覺得小王爺至少是不太像。

  隻言片語的資訊,有心人的挑撥,造成了小王爺二度來尋她的麻煩。

  蘭宜並不拆穿他,繼續徐徐問道:「那彭嬤嬤為什麼要走?你還那麼小,她人既然好,應該心疼你,多服侍你幾年才是。」

  見素腳步一動,她聽出來點什麼,想要上前,猶豫片刻,終於又停住了。

  這些在府裡其實不是祕密,夫人體諒,沒有向她們問話,現在小王爺自己鬧上門來要說,她攔不住,王爺也怪罪不得她們。

  蘭宜的問句聽上去很像指責,小王爺被激怒了:「嬤嬤是因為生病了,病得很重,不得不回家鄉,不然她才捨不得拋下我!」

  蘭宜「哦」了一聲,病重了不在有人有藥的王府呆著,要回家鄉去,不管這家鄉在哪,一個普通百姓,不可能獲得比在王府時更好的醫治便宜。

  「先王妃沒有為她延醫治病嗎?」

  她這句話真是順口問的,小王爺的眼圈卻一下紅了,他舉起手來指向蘭宜,氣得像要暈過去:「你不配提我母親——我母親那時已經不在了,你明知故問,你太惡毒了!」

  蘭宜一怔。她真不是。

  她知道先王妃早逝,但具體早逝在哪一年,從前她連沂王都所知甚少,又怎會瞭解他的王妃?入府以後,她倒是接近了沂王,但沂王治府有方,周圍的人都太識趣,也很謹慎,沒有人會當著她的面提及先王妃,她要與沂王保持距離,也不會主動探知。

  這麼一來,彭氏的離開就更顯奇怪了:先王妃已逝,彭氏作為乳母,可想而知在小王爺身邊的地位有多重,沂王絕不會吝惜為她醫治,她有什麼必要走,又怎麼捨得走。

  那日的柳眉,不過一個侍女,氣焰都勝過見素了。

  正想到此處時,蘭宜見到院門邊一閃而過的衣衫和半張美麗臉面,是柳眉。

  她追了過來,不知何故沒有進來。

  蘭宜沒有理會,收回目光道:「我不知道。」

  小王爺滿臉不信,在他心中,蘭宜就是個惡人,他靈機一動,決定以孩童的狡詐利用一下這個「惡人」:「那你去跟父王說,把彭嬤嬤一家放了,我才信你。」

  蘭宜道:「好。」

  小王爺:「……」

  他大大的眼睛瞪著,顯然沒料到蘭宜這麼好說話。

  蘭宜比他想得還利索,已經站起身來,往外走去,快行至院門口時,柳眉閃了出來,眉目間有一絲慌張:「夫、夫人,小主子不懂事,您別把他的玩話當真,我來帶他回去。」

  蘭宜看著她,道:「小王爺記掛幼時乳母,是重情重義,怎麼算不懂事呢。」

  見素跟了上來,她的言辭要鋒利一些:「柳眉,你的規矩到哪兒去了,見到夫人,都不知道要行禮嗎?」

  柳眉表情僵了一下,慢慢矮身下去。

  見素等她行完禮,又道:「讓開。你之前不能規勸小主子,現在又來攔夫人的路,到底想做什麼?」

  柳眉不服辯解:「我勸了——」

  見素快速道:「勸了什麼?那些話又是誰說到小主子跟前的?」

  柳眉啞然。

  她勸了小王爺不要來,但那些話也是她說給小王爺聽的。

  她聽了些閒話,想給蘭宜下眼藥,不過她只是想出一出心中的鬱氣,沒真的想鬧到弗瑕院來——得了聖旨敕封的夫人,與當日妾身未明的客居差別有多大,她懂。

  可小王爺長大了,一天比一天主意大,脾氣也大,不像從前那麼對她言聽計從,要衝過來替記不清模樣的乳母出頭,她控制不住。

  小王爺在場,她沒法撒謊不認,只得勉強道:「不管誰說的,到了王爺面前,大家都討不了好。」

  見素冷冷道:「那是你的問題,與夫人何干。」

  柳眉氣急:「你——」

  「柳眉姑姑,你別怕,父王要是生氣,我跟父王求情,不會罰你的。」小王爺安慰她。

  說完了又催蘭宜:「快走,你答應了的,別是哄我。」

  蘭宜道:「不是。」

  她重新舉步,柳眉想攔,未敢伸手,眼看著小王爺和見素都隨之而去,在原地猶豫片刻,跺跺腳,實在不能放心,不得不也跟了上去。

  沂王正在寢殿庭前,聽取竇太監對各樣行裝的稟報。

  他不像蘭宜總不出門,大半個夏日過來,面龐曬得黑了些,精神倒顯得尤其好,一身菘藍色袍子,發戴玉冠,濃密烏黑的頭髮束在其中,他自一輛大車旁邊轉過身來,看向蘭宜一行人時,目光猶如冷電,威嚴依舊。

  柳眉的腳步先慢了,心砰砰跳。她自己也分不清是嚇的,還是喜的。

  即便她近身服侍小王爺,想見沂王一面也不是那麼容易。

  因為先王妃在時的一些緣故以及沂王本身的冷漠性情,這對父子並不親近。

  她從前不覺得這有什麼,世上會對子女和藹親密的父親本來不多,小王爺是王爺的獨子,王爺總還是會管教他,這就夠了。

  這份安穩現在被打破了。

  府裡居然多出了一位夫人。

  雖然這位夫人是個人所共知的病秧子,在前頭人家裡就因不孕而抑鬱成疾,如今的年紀身體更幾乎不可能再生育,但她還是……嫉妒得夜不能寐。

  如果不是這樣,她不會去向小王爺說那些話,她一點都不傻,她只是實在忍不住。

  這麼多年了,王爺為什麼就不能看一看她,她可以不要名分,只求垂憐,可是那雙高高在上的眼睛,就是從來也落不到她的身上。

  小王爺的腳步也拖拉了起來。

  他知道自己跑到弗瑕院去發難不佔理,一路走過來冷靜了,也畏懼起來。

  發現沂王目光掃向他,他立即低下頭去。

  蘭宜獨個走到了沂王跟前。

  沂王看向她:「怎麼回事?」

  蘭宜直接說了應小王爺之情,要為彭氏一家求情的事。

  沂王的反應也很直接,先命竇太監:「把實哥兒帶回去。」

  竇太監沒有猶豫,走到小王爺跟前道:「小主子,請吧,您該跟先生讀書去了。」

  小王爺本來是有先生的,先生還有個九品官職,稱謂教授,但這種官因為毫無前途,實際擔任的人往往學問有限,所以沂王才曾動過心念,要聘請翰林楊文煦為師,替小王爺扳一扳性子。

  這種層次的先生太難尋,小王爺禁足期滿之後,就只好又跟教授讀書去了。

  小王爺不想走,鼓起勇氣道:「父王,彭嬤嬤——」

  沂王打斷他:「誰與你說的彭氏?」

  小王爺沒想出賣柳眉,但他在沂王面前實在藏不住祕密,嘴巴閉緊了,卻下意識扭頭看向了她。

  柳眉臉色白了。

  沂王的目光如她所願地、終於落到了她身上,柳眉感到了一陣暈眩似的痛苦,因為她同時聽見沂王說:「拉出去,打二十板子。送田莊去。」

  ……

  柳眉被拖走了。

  應該說,蘭宜也沒討得了好,她得到了沂王的盯視以及一句警告:「你安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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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06:25 PM

第34章

  蘭宜知道自己藉機打探的心思被沂王看出來了。

  與小王爺的天真沒心眼比,他實在是精明過人。

  蘭宜不得不再度中止,無聊地回去繼續看閒書並看人收拾東西。

  不過又兩天過後,她聽到了一則訊息:當天挨完打就被勒令出府的柳眉又被抬了回來,因為小王爺大鬧著要她,為此還生病了。

  下人們私下傳說她有手段,把小王爺哄得滴水不漏。

  翠翠有點氣悶:「這樣的人,怎麼還讓她呆在小王爺身邊,王爺也不怕她帶壞了小王爺,早該攆走了。」

  丫頭們的閒話,說幾句不妨,見素道:「從前她不這樣。小主子還小時,她也一門心思地服侍,小主子幼時身子弱,病過好幾場,她都衣不解帶一步不離地守著,後來佔穩位子了,就不一樣了——」

  她搖搖頭,善時接話:「動了別的糊塗心思。」

  翠翠好奇地問:「她喜歡王爺啊?」

  善時點頭。

  「那王爺知道嗎?」

  善時道:「不知道。」

  翠翠不大信:「真的嗎?王爺又不傻。」

  善時笑道:「但是柳眉也不傻,她不敢在王爺跟前表現,要是讓王爺知道了,她就不能留在小主子身邊了。」

  翠翠不懂:「為什麼?」

  「她有異心了啊,有異心,就不能好好服侍小主子了。以前出過這樣的事,王爺去看小主子時,小主子身邊有個侍女,穿得單薄,有意勾引王爺,王爺當場就讓竇公公過去把她帶走了。」

  翠翠不由點頭:「那王爺對小王爺還是很上心的。」

  「當然了,其實王爺有時候看上去冷淡,是因為先——」善時住嘴,她意識到有點說多了。

  可是翠翠的一雙眼睛正期待著她不說,旁邊椅子上的蘭宜也望了過來,目光清淡,不含催促,只是顯示她也在聽。

  善時左右看了看,小聲道:「先王妃生下小主子後,身子就不大好,後來不知怎麼,還有些發了癔症,總覺得有人要害小主子,不許旁人靠近,連王爺都不例外……見到王爺過去就尖叫哭泣,後來王爺就不大過去了。」

  原來有這段前因。

  蘭宜覺得沂王對待小王爺有一些不近人情,原以為是他性情使然,現在看來確實大半沒錯——先王妃禁止沂王靠近兒子的那段時間,必定對父子感情產生了影響。

  他本來就好修道,於男女情分上冷漠,這麼一來,就連父子情誼也一般了。

  不過該替小王爺著想的時候,他也著想了,比如另外去延請名師,算是盡到了父親的本分。

  蘭宜無意再加評判,和她並無關係。

  她對彭氏的興趣還大一點,彭氏兒子那天向她喊出的那句話,她始終沒有忘記。

  小王爺求情也沒能求出個結果,不知他們到底犯了什麼過錯,現在又落到了什麼處境。

  **

  地牢。

  不論哪裡的地牢,都有幾個共通點:不見天日,陰暗潮溼,氣味難聞。

  沂王府的也不例外,不必動用什麼酷刑,好好的人在這裡關上十天半個月,差不多就要崩潰了。

  最裡面的一間監牢裡,彭氏一家三口蜷縮在一堆稻草上,形容如何邋遢不去說它,目光都是呆滯的,只有彭氏的手還牢牢攬著兒子。

  燈光出現在視線裡的時候,三個人都先瞇了一下眼,像被刺到了一樣,然後彭氏才猛然醒神,撲到粗壯的牢柱上去。

  「王爺,求你放了平安,饒他一命,奴婢千刀萬剮也沒有怨言——!」

  她跪不穩,趴伏到地上用力磕頭,聲音嘶厲。

  燈籠漸近,提著燈籠的竇太監身後,是身形高大,令人望之生畏的沂王。

  「閉嘴。」竇太監訓斥,「這會子哭喪,早幹什麼去了?你當年要是稟告王爺,用得著在這裡受罪。」

  「奴婢不敢……不忍心……」

  「你不忍心,你倒是個忠僕,」竇太監冷笑起來,「你怎麼不想想事情敗露,你一家子的活路?」

  彭氏啞聲,她想了,所以她逃了,直逃到千里外的老家才鬆了口氣,兩三年下來,她在王府裡怎麼治都好不了的心病都好了,日子越過越踏實,她非常滿足。

  可是她的丈夫卻越來越不滿,他也是王府奴僕,為了說服他離開,她將那個要命的祕密告訴了他,他曾經也是害怕的,所以同意了一起走,但隨著時日推轉,他漸漸想念起王府生活的風光,埋怨她太膽小。

  他甚至想回王府去,他們頻繁爭吵,有一天被兒子平安聽見……

  這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再後來,沂王府的人找來了。

  她一看見推開籬笆門的漢子與普通農家不同的精悍模樣,就知道完了。

  曾經她噩夢裡出現過的情景,真的降臨到了她一家頭上。

  「奴婢後悔,早就悔了……」彭氏手裡用力抓著幾根稻草,眼淚是已經流乾了,喉嚨裡透出力竭般的悔意,「但是來不及了,一開始沒說,後來想說,也不敢說了,奴婢怕王爺怪罪……」

  男童平安爬到了她旁邊,她感受到兒子瘦小身軀貼過來的熱意,忽然又攢出了點力氣,重新叩頭:「王爺,竇公公,就饒了他吧,奴婢下輩子給王爺做牛做馬,絕無怨言!」

  沂王沒有說話。

  他沉默得像一尊居高臨下的神像,僅僅俯視的姿態就能帶給人無限壓力。

  彭氏因此漸漸自動地閉上了嘴巴,還能說什麼,說什麼能管用?像她自己陳述的那樣,當年不說,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地牢裡氣味不好,竇太監清咳了一聲:「下輩子的事誰知道?王爺也不缺牛馬。」

  他的嗓音尖而倨傲,彭氏愣了愣,猛地抬起頭來:「王爺要奴婢做什麼?只要王爺吩咐,奴婢一定拼了命去做!」

  她聽出來了,如果她真的毫無用處,根本不必跟她說這些,沂王更不必親至。

  竇太監滿意地點了點頭:「還行,走了這幾年,腦子沒落下。既然這樣,你就回小主子身邊服侍吧。」

  彭氏:「……」

  她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茫然地盯著竇太監看:「什麼?奴婢不敢,奴婢再也不敢了。」

  竇太監「嘖」了一聲:「是王爺的意思。你當初服侍得用心,小主子也念你的好,但是你走了之後,後頭的人不太像話,調唆得小主子任性妄為,脾性暴躁,你回去了,把那院裡好好整理整理,凡那些多嘴多舌的,惹是生非的,不把小主子往好裡教的,都清出去。聽見了麼?」

  彭氏打了一個激靈,她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沒完全明白,遲疑地道:「是——」

  竇公公耐心地教她:「第一步,就是管好你自己的嘴,你要是管不好,你丈夫和兒子的命就也不好說了,這下聽懂了嗎?」

  彭氏慌忙道:「懂了,懂了。」

  「哦?那你說說,你預備怎麼做?」

  「奴婢一定好好服侍小主子——」彭氏看著竇太監的臉色,換了換詞,「管好小主子,不讓那些村話昏話說到小主子跟前,也不讓不懂事的人接觸小主子,教小主子收斂性子,聽王爺的話。」

  她說完了充滿希冀地看向竇太監,竇太監看向沂王,躬著身問道:「王爺,您看這樣行嗎?」

  沂王終於點了下頭:「就這樣吧。一會帶她出去。」

  從進天牢起,他只說了這一句話,說完後,就轉身離去。

  竇太監應聲,待沂王離開後,揮揮手,後方的角落裡過來兩個護衛,開啟牢門,先將彭氏的丈夫和孩子往外拖去,彭氏慌了,忙要去拉兒子:「這是做什麼,平安,平安別怕,娘在這兒。」

  竇太監道:「嚷嚷什麼。給他們換個地方,這地兒再關上一陣,你兒子的眼睛就該壞了。」

  彭氏猶豫著鬆了手:「那——」

  她想問換去哪兒,又不敢問,恐怕惹惱了他。

  竇太監道:「不該你問的,就像這樣別問最好。你差事要是辦得不錯,兩個月許你見一次。」

  彭氏滿面不捨,但她知道,這是最好的結果了,本來都不敢想的。

  「平安,你乖乖的,過一陣娘就看你去了。」彭氏說著,摸了下兒子的頭臉,見兒子不哭不鬧地懂事點頭,便又囑咐了丈夫幾句。

  人都離開了,竇太監在牢裡踱步:「來,咱家再教你幾句,把小主子那邊如今的情形和你說一說,你要聽仔細了……」

  **

  七月初五。

  沂王府接到上京旨意的第十天,各處都在緊張地整理行裝,包括小王爺所在的西路西三所裡。

  小王爺的病已經好了大半,柳眉身上的傷沒那麼快痊癒,但這樣的大事她不能不出面掌管。

  「小主子還沒有見過皇上呢,這次回去,皇上見了您,一準高興喜歡。」柳眉被小丫頭扶著,在院裡一邊緩慢轉悠,檢查各色包袱,一邊笑著向跟在旁邊的小王爺道。

  小王爺好奇道:「皇上什麼模樣?和父王像嗎?」

  柳眉並沒有見過皇上,但不假思索地點頭:「肯定像。」

  小王爺有點發蔫:「那豈不是也很威嚴。」

  「那是對別人,您是皇上的親孫子,皇上怎麼捨得對您嚴厲?」柳眉笑著哄道,「皇上一準和和氣氣的。」

  「我還是父王的親兒子呢,父王不一樣整天對我板著臉。」

  「那不一樣,王爺是嚴父,多加管教,也是盼著小主子好。」

  「我哪裡不好了。」小王爺嘀咕,「我看父王都被新夫人迷惑了,要不是我生病,父王還不會讓你回來呢。」

  「……」柳眉表情扭曲了一下,在小王爺仰頭看向她之前,恢復過來,「沒關係,王爺英明神武,不會被迷惑太久的。而且,王爺還是心疼您,才依了您。」

  「那倒也是。」小王爺快活了一點,「對了,還有彭嬤嬤,你說我能再去求一求父王,把彭嬤嬤放出來嗎?你說她是母親身邊最貼心的人了,母親在時最信任她,去哪裡都帶著,她要是回來,給我講一講母親的事就好了。」

  柳眉可不想,彭氏要是真回來,資歷遠勝過她,又有乳母情分,到時她要站哪兒去。

  就連忙勸道:「小主子,您別再去觸怒王爺了,實在惦記,好歹過一陣子,等咱們從京裡回來,王爺消了氣再說。」

  那時候彭氏還不知有沒有命在呢,她告病走了六七年,還被抓了回來,犯的事肯定不小,要不是這樣,她也不會拿彭氏出來做筏子給新夫人上眼藥。

  小王爺想想父親的臉色也犯怵,點頭:「好吧——」

  「小主子。」

  一個身著樸素赭衣,梳著整齊髮髻,鬢邊插著一支簡單銅釵的婦人走進了院子,她年約三十五六歲,面容有點粗糙,但五官留有昔日清秀痕跡,腰板直直的,雙手交握在衣襟前面,有著與外表不相符的優美儀態。

  小王爺愣愣地,沒來得及責問守門的人怎麼將陌生人放進來時,婦人向著他跪下了,眼眶中浸滿了淚,聲音顫抖:「小主子,奴婢終於又見到您了。」

  **

  差不多同一時間,沂王踏進了弗瑕院。

  善時今日做了補氣血的棗泥山藥糕,用模子壓成梅花狀,清香雪白,精緻可愛,配上茶香清嫩,回味甘甜的一壺龍井,擺到桌上,單是看著都賞心悅目。

  蘭宜暫時沒用,而是坐在桌旁,用紙筆記錄著一些字句。

  「山藥洗乾淨,先上鍋蒸半個時辰,之後去皮,晾一晾搗成泥,加豬油、糖——」

  蘭宜奮筆疾書。

  這是她才想出來的主意,善時每日做與她的糕點小食幾乎不會重樣,她吃到如今,漸漸覺得可惜,這樣好的手藝,只用來供養她,善時說是本分,她覺得,可以做一點別的什麼。

  即使只是單純地記錄下來,也留下一些痕跡。

  如果哪天她離開了沂王府,也可以學著自己做了,甚至更進一步地藉此謀生,她會做飯,可不會做糕點——

  旁邊有人的陰影俯過來,蘭宜以為是翠翠或者別的侍女,頭也不抬地道:「你想吃可以先吃。」

  那身影卻沒有走開,反而一隻大手伸了過來,抽走了她正寫的紙。

  蘭宜才抬頭,那張紙輕飄飄地又落了下來,紙後是沂王辨不出情緒的眼神。

  竟是他抽走看了兩眼,什麼話也沒說,又丟還給了她。

  「……」

  蘭宜驚了一下,才見侍女們早已退讓到了一邊,大概是沂王阻止了通傳,以至於她毫無所覺。

  她起身行禮。

  心裡有一點疑惑,不知沂王這次為何而來;也有一點心虛,因為善時的手藝是跟她母親葛嬸子學的,葛嬸子又是半自學半從上一輩的廚娘們那裡來的,她們都是王府家奴,認真來說,方子都歸屬於王府。

  她將來帶走,不知道算不算竊。

  面上不露聲色:「王爺過來,有什麼事嗎?」

  沂王坐了下來,不語。

  他無事,只是片刻閒暇,不知不覺便走了過來。

  「都出去。」他忽然道。

  侍女們應聲而退。

  蘭宜以為他有正事,便站著等候,誰知人都出去了,簾子放下來,沂王向後靠在椅背上,半閉了眼道:「本王頭疼,你過來按一下。」

  蘭宜不可思議地呆了片刻,轉身道:「我去叫見素。」

  「站住。」沂王睜眼,眼神銳利。

  蘭宜不懼,冷然回望。

  沂王與她對視片刻,伸手,到桌對面拎起幾張她才記下的字紙,懸在半空問她:「你記這些做什麼?」

  蘭宜很想答不做什麼,但她意識到之前沒防備時的一點心虛已落入他眼中,才有此問,這時再要矢口否認,不合她的性子,她便說不出來。

  沂王放下字紙,第二遍道:「過來。」

  這聲裡,蘭宜終於聽出他隱藏的煩悶,再打量一下他的臉色,比平常似乎更為緊繃。

  他好像是真的頭疼。

  蘭宜慢慢走了回去,到他身後,遲疑著抬手,將碰觸到他額邊之時,提醒:「王爺頭疼,應該找孟醫正。」

  她又不是大夫,按一按管什麼用。

  沂王只回了她兩個字:「囉嗦。」

  蘭宜氣悶地往他額頭兩邊按下去。

  她並沒學過什麼解乏止疼的法子,只是胡亂按壓,沂王由她施為,倒是一直沒提出過異議,也不喊停。

  他眼睛閉著,眉心漸漸鬆開,大約半炷香工夫過去,他連呼吸也變得悠長了。

  蘭宜有點懷疑他是不是睡著了,她這時覺得手痠起來,不想按了,側身低頭看去。

  手指下的面龐俊美非常,眉目彷彿雕刻出來,他的氣勢逼人,這份俊美也逼人,好像撞到眼裡來。

  蘭宜微怔了一下,她還沒有這麼近距離看過沂王——仰天觀那次混亂的情況不能算。

  善時說府裡動心的丫頭多,還真不奇怪。

  蘭宜縮了下手,她又醒覺了,那種危險的拉扯。

  院裡能服侍的侍女那麼多,沂王偏要命令不會的她,根本沒理由能說服自己這是正常,她也不願意掩耳盜鈴。

  沂王眼睫一動,睜了開來:「怎麼停了。」

  他沒睡著。且很挑剔。

  蘭宜找藉口:「我累了,王爺還是頭疼的話,我找見素或是孟醫正來。」

  沂王眉心出現一道淺淺的皺褶:「提筆寫字不累,本王稍微使喚一下就累了,你不想做這個,那是想做點別的?」

  「……」蘭宜被他話語裡的攻擊性驚得呆住了。

  沂王緩緩坐直。

  他動作幅度不大,但腰身線條勁瘦修長,像蓄勢待發的某種猛獸,顯出力道與威脅。

  蘭宜平息了一下心情。

  她終於明白,他不是頭疼,而是不知從哪兒攢了一腔火氣,沒事找事,發到她這兒來了。

  蘭宜晃了一下手腕,重新在他頭上隨意找了個位置按下去,口裡淡淡地道:「王爺確定是頭疼嗎?不是肝?」

  沂王倚回椅中,半闔眼簾:「怎麼,你會治?本王允你一試。」

  察覺到微涼手指力道的加重,他薄唇微翹了一瞬,又恢復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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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06:59 PM

第35章

  秋風初起時,沂王府上京賀壽隊伍整裝待發。

  臨出發前兩日,蘭宜得知了一件令她詫異的事:小王爺因之前生病,又兼生病時頂撞違逆沂王等諸多問題,被取消了上京資格,沂王命他留在府中養病修身,長史教授候於左右教導輔佐。

  「小王爺願意?沒有吵鬧嗎?」蘭宜問。

  以小王爺那副一挑就炸的脾氣,該吵翻了天才是,但似乎沒聽見什麼動靜。

  見素道:「不願意,也鬧了,不過王爺將彭嬤嬤送回了小主子身邊,小主子圓了一半面子,彭嬤嬤又很會勸解,小主子就漸漸地依從了。」

  蘭宜又吃一驚:「彭氏?回去了?」

  見素點頭,聲音裡也帶著意外:「王爺讓竇公公放出來的,有四五天了。今天西三所那邊剛傳出訊息來。」

  蘭宜想了想,那大概是沂王「頭疼」那天。

  彭氏犯的事這就算過去了嗎?之前那麼諱莫如深,說沒事又沒事了,還能「官復原職」,沂王行事,真叫人捉摸不透。

  善時搭話:「聽說現在小主子都離不開彭嬤嬤,日日要聽彭嬤嬤回憶先王妃娘娘的音容笑貌,對彭嬤嬤既尊重又依賴。」

  翠翠忍不住道:「她走的時候,小王爺還小吧,記得住她嗎?」

  「記不住,但有人會說呀。」善時笑瞇瞇,「說的人小王爺又信任,自然聽見什麼都當真,可不就連帶著也信任彭嬤嬤了。」

  蘭宜有點失笑。

  這個人能是誰,只有柳眉。

  她不可能真心希望彭氏回來,如此算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蘭宜沒再想下去,她一點都不在意什麼柳眉柳葉,而是心中一動,想起了另一事。

  小王爺對早逝的母親如此想念,孺慕之情做不得假,但是,前世楊文煦高昇後,府中來過很多請託拉關係的人。

  有張太監,也有新帝生母,先王妃的娘家人。

  這些事當時都和她沒有關係,她心裡只有對楊文煦越過越好的憤恨,別的,她看見了,就只是看見了。

  樁樁件件要到這一世,才影綽露出其中的崢嶸。

  先王妃娘家姓俞。

  楊文煦固然是新帝重臣,但俞家與新帝有血緣之親,卻不知為何,在新帝登基後的歷次封賞中都被落下了。

  想要個官,還得迂迴去求楊文煦。

  最後求沒求到,蘭宜不知道,這件事本身已然不尋常。

  太監侄兒都能封個爵。

  是哪裡出了差錯,致使俞家如此窘迫?

  「夫人,彭嬤嬤來拜見夫人。」抱樸走進來通傳。

  屋內眾人都有些驚訝。

  蘭宜道:「讓她進來吧。」

  彭氏姿態恭敬地進了門,在東次間簾邊就跪下,大禮拜倒:「奴婢叩謝夫人,多謝夫人活命之恩。」

  蘭宜叫她起來:「是王爺開恩,不必謝我。」

  「夫人和善大度,奴婢不能不念恩情,」彭氏爬起來,仍舊躬身立著,「小主子都和奴婢說了,夫人二次求了王爺,王爺才開了恩。奴婢早該來拜謝夫人,因小主子見到奴婢,歡喜不放,才耽擱了幾日,還請夫人恕罪。」

  ——小王爺心裡彭氏能回來全是自己的功勞,不過他還沒有說一半留一半的心眼,與彭氏說起之前的景況時,就全說了。

  蘭宜道:「沒什麼。」

  她確實不覺得自己出了多少力,沂王不是會聽別人幾句話就改變主意的人,彭氏能脫困,必定另有緣故。

  「你丈夫和孩子也出來了嗎?」蘭宜想起問。

  彭氏微微低了頭:「出來了。他們到別處當差,離了王府幾年,竇公公要他們重新學一學規矩。」

  這個結果算不錯了。見素上前,與彭氏見禮,又與她敘起話來。

  蘭宜一旁聽著,知道了彭氏當年在府裡時,見素還只是個普通丫頭,有一回犯了錯,彭氏替她描補過去了,所以兩人有一點交情,不過不深,彭氏一直跟在先王妃身邊,出來過一回,配了人,生子,又被先王妃調回內院,幾年間忙忙碌碌的,以見素那時的身份來說,還不夠格和彭氏常來常往。

  彭氏說了一會話,就提出告辭:「奴婢是抽空出來的,不敢在外面逗留久了,恐怕小主子要尋。下次再來給夫人磕頭。」

  蘭宜沒有留她,讓見素送了一送。

  見素送完回來,有一點感嘆:「彭嬤嬤要我轉告夫人,等夫人從京裡回來,不會再看見柳眉了。」

  善時「咦」了一聲:「彭嬤嬤還是那麼厲害。」

  蘭宜有點意外又不那麼意外。

  彭氏當然是個厲害人,不然不會脫穎而出,接連服侍先王妃和小王爺,她離府和回歸的經歷也有點傳奇的意味。

  「或許也是王爺的意思,柳眉對夫人不敬,王爺看到眼裡,不會饒過她的。」見素道。

  如今弗瑕院裡說話都隨意了一些,一些不確定的尤其關於沂王的猜測,侍女們從前不會出口,現在則不再那麼謹慎了。

  不過說完以後,見素看見蘭宜不以為意的神色,她不由強調:「真的。王爺以前從沒有對誰像對夫人這樣過。」

  善時也在旁邊點頭。

  蘭宜臉色不變,沒什麼觸動。

  她心底其實有感覺,似乎沂王有一點不遵循承諾的跡象,但只有一點點,他始終立在那條線外,有時過來,使喚她兩回,她不讓步,他的越矩也就停下,退回去,並不得寸進尺。

  蘭宜不以為這是什麼君子風範,他真是君子,就該秋毫無犯,不會令她生出疑惑。

  而要說這種冒犯有多過分,讓人不可忍受,也不至於,只是招人煩而已。

  她更希望像她剛進府養病那段時間,安安靜靜地度日才好。

  這個願望近期不可能實現,因為兩日後,他們就如期踏上了去京城的路途。

  出城到城外運河碼頭一段是陸路,小王爺在王府屬官的陪同下站在前殿送行,他面露不捨和不甘願,沂王騎在馬上,淡漠威嚴依舊,眼神垂下,對小王爺和屬官的祝願頷首之後,就策馬出行。

  長長的馬車隊伍出了府門,到達碼頭邊換乘大船時,已近正午時分。

  此次進京,沂王府一共呼叫了六艘船隻,青州境內有多條河流,最北邊還臨海,因地理環境如此,這些船隻都是沂王府自己養著的,早已停在碼頭上等候。

  首船最大,也最結實華麗,蘭宜和沂王登上的都是這一艘。

  蘭宜覺得自己的身體似乎又好了一些,半日馬車坐下來,她沒有什麼不適,等到了船上,風平浪靜時,水路比陸路更為平緩,人在水上輕微悠盪,別有一種安閒。

  ……如果同船沒有沂王就更好了。

  沂王不跟她住同間艙室,但船上條件畢竟不比府裡,兩室相鄰,船板很難隔音,動靜難免相聞,用飯時也要在一起。

  在王府時,沂王有事要忙,蘭宜看見他的時候還不多,到了船上,就日日相對,讓蘭宜難以靜心。

  倒不是她自尋煩惱,艙室再寬大也有限,沂王單是進來,什麼都不說不做,就佔據了好大一塊存在感,她借看景躲出去過兩回,第三回,她回來,發現沂王還在。

  一般沂王不會停留多久,用完飯,喝杯茶消會食就走回隔壁了,偶爾會使喚蘭宜幹點活。

  蘭宜要躲的就是後者。活不重,但不適合想拉開兩人距離的她來做。

  她也想過就把自己當成見素一樣的侍女,那她得了錦衣玉食,去服侍他點雜事倒也不算什麼,但是——

  「外面風景很美?」沂王坐在原處,抬眼淡淡發問。

  蘭宜面無表情地點頭。

  其實沒什麼美不美,除了水,還是水,但是清靜。

  「是不是本王不在的地方,風景就格外優美?」

  蘭宜哽住。

  看吧,還是來了。

  他不可能這樣挑見素的毛病,但是會挑她的。

  她辛苦地劃線,他一掌拍線上上問她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他難道不明白,偏就那樣理直氣壯。

  沂王眼神在艙室裡梭巡了一圈,被他眼神掃到的侍女都出去了,見素還拉上了翠翠。

  「夫人——」

  「沒事,外面聽得見動靜。」

  翠翠被說服了,臨走鼓勵地看了一眼蘭宜,以眼神告訴她要是有事,她肯定來救。

  「過來。」

  蘭宜慢吞吞往前挪了兩步。

  沂王聲音變沉:「本王能吃了你?」

  那是不至於。

  蘭宜只好又挪了兩步。

  「你啞了?」

  「……」蘭宜終於忍耐不住,抬頭瞪過去一眼。

  她希望他啞了才好!

  沂王不知看沒看出她的不敬,也許沒有,他說話的語氣輕鬆了一點:「真啞了,怎麼叫你那丫頭進來救你。」

  「……」蘭宜真是累了,索性走到他對面坐下,「王爺身份尊貴,願意陪王爺解悶的人多了,何必一直拿我取笑。」

  沂王隨意反問:「哦?你不是就不願意嗎?」

  她又不是自願留在他身邊的。

  蘭宜沒將這句話說出口,她性子雖冷,也知道不到情急時,不能將關係弄僵,那吃虧的一定是她。

  但沂王眼神變深,他當然看出來了。

  她說是沒說,可也沒十分掩藏,那份湊合無奈寫在臉上,明白展示於他。

  沂王並不覺得惱怒。

  他見她眉尖蹙著,臉頰側著,衣襟掩著細白脖頸,只想叫她眉頭蹙得再緊些,瞪人的眼神再凶些也不要緊。

  她越是不情不願,他越是不想收手。

  他起身,走到艙邊,推開木窗,叫蘭宜:「過來,你不是要看風景嗎?」

  自己找的藉口,自己不能不收拾。蘭宜只得過去,立到他身邊。

  沂王倒沒有其它舉動,負手立著,河風吹來,他衣袂輕輕拂動,也未再說話。

  蘭宜不知他在想什麼,站了半刻左右,聽著河水的流動聲,漸漸放鬆下來,然後——

  「阿嚏!」

  沒忍住打了個噴嚏以後,蘭宜就覺得頭腦有些發暈,不由扶住額頭。

  沂王覺出不對,一手握住她的肩,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抬起一看,臉色暈紅,眼神迷濛。

  蘭宜神智清楚,但腦子著實變得遲緩,腳下也打晃,努力想站穩,還是倒進身後結實的胸膛裡。

  她下意識還想去推,但忽然間整個人騰空而起,她驚呼一聲,不由閉了閉眼,只覺得更暈了。

  沒等她提出更多抗議,身子已挨著了柔軟的床鋪,寬大帶著熱意的手掌從她腰後抽出,跟著往她額頭上摸了摸。

  蘭宜知道自己狀況,忍著暈扭頭想躲:「我吹多了風……」

  初秋剛至,暑意還未完全消退,可河上的風,比陸上的總要寒一點,她連著吹了兩三日,就著涼了。

  那隻手從她額上移開,順著往下似乎撫過了她的臉,又似乎沒有,蘭宜只聽見沂王低沉地嘲了一句:「風吹就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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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06:59 PM

第36章

  蘭宜病了。

  病得不重,卻也不輕,兩三日沒下來床。

  因為頭暈。

  她本來沒有暈船的毛病,但微感風寒以後,因發熱而頭重腳輕,悠盪的河水、晃動的船艙加劇了這一症狀,讓她連坐著都覺目眩欲嘔,只能靠在引枕上半躺著。

  船隊因此在河間府停了一日。

  翠翠本來很埋怨,見這樣就說不出什麼了,私下和蘭宜嘀咕:「看不出來王爺面相凶,倒肯體恤的,那時我們從京裡回來,夫人病得重多了,一刻也沒有停過。」

  雖說是為了奔喪,死者為大,但死者畢竟已矣,而如今船隊進京賀的是聖壽,至尊君親,要緊程度猶有過之,卻能停上整整一日,這情分深淺和用心輕重,叫人有種難以言說的感慨。

  蘭宜暈得懨懨地:「嗯。」

  她一點都不感激沂王,要不是為了躲他,她不用吹風,也不會生病。

  「藥應該快好了,我去看一下。」翠翠說著,站了起來。

  孟醫正也跟在船上隨行,藥就是在他那裡煎著的。

  蘭宜聽見翠翠出去的腳步聲,閉上眼睛,過一會又有腳步聲進來,她懶怠睜開,覺得有湯匙輕輕碰到嘴唇,就啟唇,嚐到苦味,她更不想睜眼了,含著湯匙將那勺藥吃了。

  餵藥的手似乎頓了頓,才收回去,又送了一勺藥過來。

  蘭宜雖不喜這味道,到底常年吃藥,也習慣了,沒什麼抗拒地繼續吃著,倒是給她餵藥的那隻手不知為什麼有點笨,一時慢了,一時往裡送時磕到她牙齒,半勺藥晃盪出來,灑到她下巴上。

  蘭宜以為是翠翠陪她累了,她當然不會怪罪或者生氣,便睜開眼來道:「我自己來吧,你去歇——」

  她瞳仁驚得一顫,因為看見的不是翠翠,而是沂王。

  沂王一手端著藥碗,正低頭,從床邊找到了她的帕子,在她驚愕的眼神中鎮定自若地往她下巴處擦了擦。

  感受到與丫頭輕柔力道截然不同的蘭宜:「……」

  換作平常時候,她早發覺了,翠翠的腳步聲她聽得出來,但偏偏病中,她忍住頭暈就不容易了,實在無法再分神。

  沂王丟開帕子,繼續餵藥。

  蘭宜想躲,此景此景面對這張俊美面孔,她只有驚,完全沒預料到會是他,他跟這種照顧服侍人的事根本不匹配,從他的生疏動作也可知道他多半從未做過。

  「本王餵藥委屈了你?」沂王端著碗,不悅發問。

  「……」蘭宜真是沒想到病中還要與他鬥口,她有氣無力,「是怕委屈了王爺。」

  「那你就快點吃了。」

  沂王發號施令。

  藥汁懟到唇邊,蘭宜沒法再與他爭執,只得啟唇接了。

  一碗藥用完,她出了一身汗。

  沂王沒多糾纏,只是站起來,道:「你要是還不好,下一次還是本王來給你餵藥。」

  說完端著空碗走了。

  蘭宜氣得瞪了艙頂半晌,然後不知道是藥起了效,還是她著實被沂王恐嚇住了,出汗以後,她身上竟然就漸漸地輕巧起來,到晚間沐浴時,她已經行動如常了,且覺出餓來,配著杏仁茶額外又吃了半盤點心。

  侍女們都很高興,見素特地去隔壁稟告了沂王。

  沂王已快入睡,只著素色中衣,走過來看了看。

  蘭宜衣著也不算整齊——她剛沐浴過,不過好在她才染過風寒,額外披了件袍子,只是頭髮沒梳,全放了下來。

  在沂王府調養至今,她身子骨比之常人仍然虛弱,但孟醫正和善時藥療食補雙方面的功夫也不是白下的,如同枯樹逢春雨,重發了綠意,她身體內部的沉痾也在一點點拔除,乾燥的髮絲不知不覺中養出了光澤,烏潤順滑地披散下來。

  蘭宜沒想到他晚上還會過來,無奈地要起身行禮,沂王抬手免了,目光從她身上滑過,再看了看她面前的海棠盤,道:「少吃點,別積了食。」

  她又不是三歲孩子。

  蘭宜腹誹,嘴上不能反駁什麼,忍住不自在道:「知道了。」

  這樣的對話聽上去沒有什麼,很家常……但就是太家常了。好像她和沂王相識相知多年一樣,她都不明白他們之間的關係怎麼能拉得這麼近。

  只能說,上京賀壽這件事就不該發生。

  脫離了預定天道,一切都變得未知而麻煩。

  隔日一早,船隊再度出發。

  蘭宜不知道的是,此時還有一條船正停在青州碼頭外,預備啟程。

  「爹,你老腳下慢些,小心摔了。」

  「你動作快點,少婆婆媽媽的。」

  被扶著往船板上走的老人訓斥,他年紀已在五十開外,額上皺紋很深,精神很健旺,眼神炯炯,透著精明。

  扶住他的漢子面相老實巴交,諾諾道:「爹,你說咱們也沒打個招呼,就這麼追過去,大妹能見嗎?不如還是在家裡等——」

  「你這個廢物!」老人大怒,一柺杖反手敲他腿上——從老人的身手來說,一點也看不出來需要拄什麼拐,老人說話的聲音更是中氣十足,「不見你不會和你媳婦跪在外面求見?你是親大哥,蘭丫頭的心又不是鐵石做的,還能不見?」

  「哪有大哥給妹子下跪的。」漢子小聲道。

  老人重重哼了一聲:「你要是有出息,老子給你下跪都行!」

  漢子不敢吭聲了,老人餘怒未消,一邊往裡走一邊教訓他:「老子一大把年紀,腿腳不靈光不便動彈,你年輕輕的,又閒著,就不知道勤回來幾趟,多打探訊息,要是早知道蘭丫頭成了沂王府的夫人,我們不是早回來了?也不用這會子追上去。」

  原來這對父子正是陸老爺和陸家大哥陸海平,陸老爺當日聞得風聲不妙,聲稱出門訪友,實際直接帶領全家逃到了隔壁濟南府,他在濟南城郊鄉下買了個小莊子,這些日子就一直住在莊子上。

  起初他也時時派下人出去打聽著,越打聽越嚇人,青州民間傳得沒譜,他連蘭宜死活都不能確定,只知道楊家,沂王府他一個也惹不起,便死了心,只想保住現有的家業要緊,更加不敢冒頭。

  直縮到如今,青州那邊聖旨都下了,局勢終於趨向明朗,陸老爺聞聽喜訊,眼裡精光四射,帶上全家恨不得插翅往回飛。

  到底飛晚了一步,蘭宜跟隨沂王進京了。

  這不要緊呀,追就是!

  皇上老爺做壽可是大場面,說不定裡面還能逮著發財的機會!

  至於換了個女婿這種小事,陸老爺心裡在彆扭了一陣——沒超出一盞茶的時間以後,就坦然接受了。

  這個女兒生下來他就曉得有本事,不然怎麼嫁給楊文煦以後,楊文煦就從一個小小秀才接連高中,一路考進了翰林院呢?都是他女兒旺的呀。

  是楊文煦自己不惜福,偏寵那個夭矯的小妾,虧待他的好女兒,把福分都作沒了,活該他一家倒大黴。

  「公爹,裡面都安置好了,你老快進去坐吧。」紀大嫂賠著笑從船艙裡出來,「你老放心,等見著了大妹,我肯定多說好話,憑大妹怎麼埋怨,我也不惱,只要大妹消氣,就是打我兩巴掌,我也受著。」

  陸老爺才勉強滿意地點了點頭:「嗯,這就對了。我想蘭丫頭也不會那樣無禮。」

  **

  沂王府的船隊平穩地在水上行著,一路快接近了通州。

  到通州以後,基本就算是進了京城地界,水路在此結束,從這裡起,只能走陸路了。

  沂王府所攜車馬行李眾多,需要從船上一一卸下來,隊伍因此在通州停留了一日。

  這時剛是七月二十五日,覲見時間還很充裕。

  蘭宜繫上斗篷,帶好帷帽,在侍女的攙扶護持下從船上下來後,轉身看了一眼。

  他們出發的青州碼頭就是個大碼頭,南來北往不少貨船,但與通州這裡仍不能比,通州號稱天下第一碼頭,順運河而上的官船民舟不計其數,而沂王府的船隊在這些船隻的襯托之下,愈顯得鶴立雞群般的出眾,雄偉華貴之勢令人望之生敬。

  蘭宜微微蹙了下眉。

  路上的時候她要維持跟沂王的距離,無暇顧及其它,也未多想,此時忽覺出一點不妥。

  沂王本來已招太子猜忌,進得京來還毫不掩飾,如此招搖,是好事麼?

  她沒有說出口。

  現在她能跟沂王少說一句話,就少說一句。

  她盡力去自我約束……因為她實在約束不了沂王。

  其實,至今為止,他倒也沒做什麼真正過分的事,譬如餵藥那樣的舉動,只有一次,她風寒好了以後,就沒再出現過了。

  但蘭宜深深的警惕揮之不去。

  有七八分是被這十來天的旅程鬧出來的,船在水上漂,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太方便沂王隨心所欲,她有時懷疑他沒別的意思,就是船上時光閒極無聊,以她的反應取樂而已。

  就在下船前,被招惹得忍耐不了時,她把話攤開質問過沂王。

  沂王沉思了片刻,道:「你說的有些道理,回想起來,正因你總是反應過激,避本王如蛇蠍,本王才覺得很有樂趣。」

  蘭宜:「……」

  她後悔問了,這是人話嗎。

  她的眼神連著心整個都冷下去——當然重生以來就沒熱過,但如此被視為消遣玩物,仍令她感到憤怒。

  即使她知道她只能憤怒,仍是會產生這種情緒,她的身份低微,但她不覺得自己就該卑微。

  艙外兵士稟報已達碼頭,船將靠岸,沂王沒有立即出艙處理事務,而是又向她提了個建議:「下一次,你不妨試試對本王溫婉柔順,事事依從,說不定本王就失去興趣,索然無味了。」

  「……」蘭宜沉默了好一會,冷冷瞪他:「多謝王爺好意,我不敢領,王爺還是留著自己用罷。」

  沂王輕輕笑了一聲。

  今日預計該靠岸,他穿戴齊整,鴉青色衣袍配玄色革帶,身量修長,神采奕奕,笑時薄唇揚起,冷漠一掃而空,雖則短短一瞬,也令人有目眩之感。

  他沒再說話,轉身出了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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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07:00 PM

第37章

  沂王在京也有一座府邸。

  是他十五歲出宮那年所居,住了不到兩年,奉旨成了婚,之後就算是成人遠赴封地去了。

  府邸空置多年,只留了幾個下人做日常的打掃維護,沂王在通州停留休整時,竇太監先行一步,帶了一堆人手及行李趕過去佈置安排。

  隔日一早,沂王再率車隊不疾不徐地往城裡去。

  京城沂王府位於皇宮外,距通州碼頭約有五六十里的路程,車隊終於行到時,天色已近了傍晚,秋日晚霞鋪滿天際,出得車來,抬頭便見到不遠處的皇城巍峨恢弘,朱牆連綿幽深,一眼望不到頭,明黃琉璃瓦高低錯落,在夕陽下閃耀出金燦燦的光芒。

  沂王於車下駐足,觀看良久。

  蘭宜不知他是何等心緒,這座皇宮對於他來說是家鄉,少年離鄉,十來年間只得機會回了兩次,此時距上一次已過十年,想來觸景生情也是難免。

  小跑迎出來的竇太監見此,未上前打擾,靜靜立到了一旁。

  蘭宜沒有先於他入府的道理,下車後,也只有立在他身後側等著。

  晚風吹來,微帶涼意,她動了動,翠翠幫她將斗篷籠緊了一點。

  不知是不是這點動靜驚動了沂王,他終於緩緩轉身,看過來一眼。

  蘭宜怔忡了一下。

  與她所想不同,他眼中並沒有什麼思鄉愁緒,而是寂寥空闊,又隱含蕭殺之意,倒與這秋風彷彿。

  沂王向她伸手:「本王忘了,你不能吹風,進去吧。」

  他的話語與姿勢自然中帶著不容拒絕的強硬,蘭宜僵了片刻,只有遞出手去。

  這是王府大門前,不但下人們都在,稍遠的地方還有路過的行人好奇張望,她不能選在這時候落沂王的面子。

  沂王握住她的手,往府裡走去。

  他走得不快,蘭宜勉強能跟上,只是覺得被拉住的那隻手很熱——是沂王手掌的熱意傳了過來。

  竇太監跟在旁邊,一路走一路請示:「王爺,留京的下人們還算勤快,將府裡各處打理得不錯,他們多年不見王爺,十分想念,想來給王爺磕頭,王爺要見麼?」

  「明天罷。待本王覲見回來,你預備下賞錢。」

  「是。」賞多少這種小事竇太監自己可以做主,就不多問,又道,「老奴在府裡清出來些雜物,原是鞏昌伯府的,留守下人不敢擅專,老奴也不知該如何處置,要請王爺示下。」

  蘭宜聽著奇怪。

  鞏昌伯這個名號有點耳熟,她似乎聽說過,但應該不重要,且非她做鬼時聽聞——否則她一定能想起來。不過不管鞏昌伯是誰,他府上的東西怎麼會在京城沂王府裡?

  「先放著,本王進宮時問一問太子。」

  竇太監漏了聲笑:「是。」

  說完府裡的,接著說府外的,「壽安侯打發人來說,不知王爺哪天得閒,他想帶兒子來向王爺問安。」

  沂王道:「侯爺年紀大了,不宜勞動。後日本王過府去看望他。」

  他說這一句時聲音明顯有所緩和。

  壽安侯蘭宜知道,是先皇后娘娘的娘家,先皇后二十年前就已過世,因去得太早,壽安侯府在京城空有個外戚名聲,沒有什麼勢力,一向也不敢張揚行事。

  沒想到沂王與他家交好,就藩多年,一直還維繫著這層關係,不知是不是當初留下的淵源。

  京城寸土寸金,這座沂王遺下的舊日王府與青州相比,要小上數倍,這麼順著中路邊走邊說,幾件事料理下來,就過了二門,到了後面的正院。

  按照通常情況來說,竇太監到此就該告退了,他不是貼身服侍沂王的人,差事更多在管理府務日常,這次卻未走,徘徊著跟了進來。

  沂王轉過身來:「說吧,還有什麼——」

  他頓了頓,往旁邊瞥了眼。

  蘭宜不去管他,她終於有機會將手抽回來,低頭拿帕子把手心擦了擦。

  已經出汗了。

  沂王手掌很熱,天氣的變化好像對他沒有什麼影響,包裹住她像一個小手爐,硬是將她感到的那點寒意驅散,烤得熱騰騰的。

  她擦完了,還沒聽見沂王后話,便抬頭看了看。

  正對上他目光。

  很不客氣,充滿質問與壓迫。

  蘭宜:「……」

  知道他誤會了什麼,但似乎也不能算誤會,且她也不想解釋,便裝作沒看見,扭過臉去看向門外。

  沂王冷冷盯了她的後腦勺片刻,移向竇太監:「說,還有什麼事。」

  竇太監聽這口氣,立即道:「沒事了,王爺和夫人路途勞累,早些歇息。」

  他要往外退,沂王喝道:「站住,少裝神弄鬼的,把話說完。」

  「……」竇太監苦巴著臉,彎腰躬身道,「是太子殿下,老奴昨天趕到的時候,太子殿下送的兩個美人已經在府裡了,老奴無法處置,只能先收拾了一間屋子安頓著,等王爺來。」

  見素翠翠等侍女的背脊一下子都繃緊了。

  蘭宜也吃了一驚,忍不住轉回臉來。

  「還有——」

  蘭宜眼睛微微睜大,還有?

  沂王眼神掠過,道:「還有什麼,你成心讓本王猜謎?」

  竇太監唉聲嘆氣:「還有俞家今兒送的一個表姑娘,老奴知道王爺必不會要,沒許她進門,俞家大爺不肯罷休,罵了老奴,說明兒再來求見王爺說話。」

  這可真熱鬧啊。

  蘭宜禁不住想,她知道這趟進京不會太平,沒料到第一天,還沒來得及落腳,戲碼就預先安排下了。

  她覺得這些事與她無干,而且有她在側,沂王也許還不好處置,便告退道:「王爺,我先去歇息了。」

  誰知她不出聲還好,這一出聲,沂王向著竇太監道:「這些內宅事,不要拿來煩擾本王,如何處置,你應當問夫人。」

  蘭宜愕然:「我——」

  沂王打斷她:「本王累了,要歇息了。」

  他說完,逕自負手往內室走去。

  這座宅院內,他既不需向誰告退,也沒人有資格叫他「站住」,身影很快消失在簾後。

  正堂中,蘭宜只好和竇太監面面相覷。

  ……這叫什麼事兒呀。

  竇太監很快回過了神,很能適應地向她請示:「夫人,您說該怎麼辦?」

  蘭宜無語。

  她怎麼知道。

  「我說了能算嗎?」

  竇太監比她篤定:「夫人發話,當然能算。」

  這一路他可都是跟著的,王爺什麼心意,他看得清清楚楚——雖然不能進艙室,可就漏在外面的一些,也足夠了,藥都親自端進去,這還不算,什麼才能算啊。

  說句大不敬的話,他上一回看見王爺幹這事,還是先皇后在的那時候。

  蘭宜試圖拒絕:「我要是說錯了呢?」

  「錯了就錯了,」竇太監眼都不眨,「有王爺在,您什麼都不用怕。」

  蘭宜真無話可說了。

  她按了下額頭,她也想休息,不想捲進這些事裡。

  竇太監積極地給她提示:「夫人要是不喜歡,叫她們走就好了。」

  蘭宜沒所謂喜歡不喜歡。面都沒見到的人,她能有什麼情緒。

  「這時候還能送走嗎?」她疑問。

  「能!」竇太監當肯定句聽了,「宮門還沒落鎖,老奴這就去辦。」

  他說完不等蘭宜反應,腳不沾地,飛快溜了。

  蘭宜立在原地,她現在倒有很多話想說,又說不出來,只覺得一言難盡。

  見素忍笑上前:「夫人,進去歇一會吧。」

  蘭宜道:「嗯。」

  她也不想管了,隨便怎麼樣吧。

  京城沂王府雖然不夠闊大,主院屋舍還是多的,她與沂王與在青州時一般,各佔了東西兩間臥房,見素去要了熱水來,蘭宜正洗臉,聽見外面隱約有哭聲傳來。

  蘭宜心下大略有數,沉默未語。

  沂王與太子關係幾乎是明擺著的惡劣,如何會收他送的人,竇太監借了她的話,其實就是行沂王的意思。

  她不論說什麼,結果是一樣的。

  「嗚嗚……」

  那哭聲卻漸漸的近了。

  見素訝異起來,一邊接過蘭宜用過的布巾,一邊道:「弄來的是什麼人,這樣大膽子。」

  翠翠走到簾邊,挑簾偷看。

  一會有點慌張地轉頭,驚呼道:「人跑進院子來了。」

  蘭宜忍不住起身走過去,她對太子送來的美人不感興趣,只是驚訝以竇太監的能力,辦這麼件小事怎麼還會辦出差錯。

  也許她之前想錯了,沂王其實願意收下?

  正想著,她見到沂王從對面的臥房走了出來。

  蘭宜不想跟他對上,往回縮了縮。

  雙十年華,衣著嬌媚的美人撲倒在階下。

  竇太監和兩個下僕氣喘吁吁地追了過來。

  下僕緊張地看守在美人兩側,防止她再爬起來,做出點什麼出格的事。

  竇太監三步並作兩步趕上臺階,向站在門檻內的沂王回話:「驚擾王爺了,是老奴沒防備。老奴奉了夫人的命,以禮相待請她出去,誰知她口口聲聲要見王爺,發了瘋一樣闖過來,老奴覺得不對,問了另一個和她同來的,才知她原是鞏昌伯家的人。」

  蘭宜不覺往外探了探身。

  又是鞏昌伯,府裡的雜物是鞏昌伯家的,太子送來的美人也出自鞏昌伯府,這情形太古怪了,兩府之間怎麼看怎麼淵源不淺。

  想像力豐富一點的話,一出虐情戲都該遐想出來了。

  翠翠就緊張地抓住了簾子,她對於將來一直搖擺在走與不走之間,但不管怎麼說,現在她不願意出現別的女人。

  她沒注意的是,她這一抓,把蘭宜的身形顯出來了大半,三個人窩在薄薄的簾子後面——包括後過來的見素,這下是無論如何藏不住了。

  沂王的目光掃了過來。

  蘭宜感覺他的臉色很像是要訓斥「這是什麼規矩」的樣子,便把兩個丫頭往後推了推,自己若無其事地走了出來。

  「竇公公是依了我的話,王爺別怪罪他了。」她先發制人,把話題移開。

  沂王冷冷地:「請人走是你的意思?」

  蘭宜估摸著後來她和竇太監的對話他應該是聽見了,這時候不好挑剔他聽牆根,堅持著認了下來:「嗯。王爺說了交予我處置。」

  沂王不依不饒:「你為什麼這麼處置?」

  蘭宜道:「王爺一向好清靜,她哭起來的聲音大了些。」

  階下的美人:「……」

  嗚咽的動靜陡然消停了一瞬。

  沂王唇角動了下,又壓下去:「越來越會胡說。」

  蘭宜確實是胡亂抓的藉口,見能糊弄過了,就不吭聲,往外張望了一下。

  她這個位置比簾子後看得清楚多了,只見美人滿臉淚珠地抬起頭來,泣聲道:「王爺別趕我走,我是自願來服侍王爺的,只求王爺憐惜一二。」

  蘭宜又看沂王。

  怎麼說,她的好奇心一般是有限的,但這樣的事畢竟不多見,就在面前發生,怎麼也得看一看。

  沂王也看她:「你現在接著處置吧。」

  蘭宜:「……」

  熱鬧不是好看的,容易把自己看進去。

  她不算太煩惱,就勢道:「要先請問王爺,鞏昌伯是誰?我不認得,恐怕失了分寸。」

  沂王沒拒絕為她解惑,只是語調微涼:「是一個甚有眼光的人。」

  「……」這算什麼回答。蘭宜又看向竇太監,竇太監笑了,道:「稟夫人,王爺就藩以後,這裡便空置了,鞏昌伯眼光好,看上了,尋了太子殿下的門路,又買通了宗人令說話,終於請下賜宅旨意,搬了過來。」

  蘭宜眨了眨眼:「——哦。」

  她可真是沒想到,原是這麼個淵源。

  「可惜呀,」竇太監拖長了聲音,「鞏昌伯搬來不到一個月,就被發現他經手過的一批軍械有問題,還貪汙吃空餉,再一查,府裡狗屁倒灶的事情也不少,加到一塊兒,去了爵,抄了家,本人流放,一家子貶為庶民,這裡自然是住不得了。」

  蘭宜忍住驚訝,看了一眼階下變得不敢抬頭的美人。

  怪不得府裡有鞏昌伯府的雜物,只怕是敗落得太快太急,連傢什都沒來得及收拾齊全。

  竇太監鄙夷地也往階下掃了一眼,聲音放重:「老奴覺得,這人的福氣,都是有限的,不知道惜福,福氣也就離他而去了。」

  這個總結,蘭宜可不信。

  哪有那麼巧的事,鞏昌伯本來厲害得連親王宅子都能搶佔去了,一佔到手卻倒了黴?

  天色已晚,她沒再多考慮,向竇太監道:「請這位姑娘出去吧。」

  竇太監利索地答應了,這回沒客氣,直接指揮兩個下僕把還在幽泣的美人架了起來,拖著就往外行去,美人試圖掙扎,哪裡掙扎得過,像來時一樣,飛快地消失在了院門外。

  沂王立著,這次他算是親眼目睹了,卻偏還要問上一句:「你就把人攆走了?」

  蘭宜誠實答道:「我擔心她會行刺王爺。」

  把人家業都弄沒了,好好的伯府小姐淪落成不知名美人,在她想來,這是很有可能發生的事。

  沂王:「……」

  他終於也露出了一種無語的表情:「你以為誰都能傷到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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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07:01 PM

第38章

  近千里的路途安排得再周到,以蘭宜的身子也避免不了勞累,大約因著這個緣故,儘管一到京就生出了事故,蘭宜夜裡還是睡得很沉。

  早上被侍女輕喚才醒來。

  今天會很忙碌,沂王的請見奏表已經遞上去,宮裡隨時可能來人,即便今日來不了,她和沂王也要依大禮穿戴好了,以備傳召。

  宮裡來的人比預想得還快些。

  巳時初,就有小內侍帶了口諭出來,宣他們去覲見。

  侍女們一陣手忙腳亂,最後確認過蘭宜由頭至腳都沒有問題,方扶著她出門上車。

  車行不了多遠,到宮門口,就要下車來步行了。

  蘭宜並不緊張,她不過是來做個陪襯,宮裡這樣的地方,沂王不會讓她亂說話,也不敢冒放任她的風險,有什麼事,他必然攔在頭裡,她只需保證自己的體力,別累倒在半途就行了。

  說不定都用不著面聖。

  不是說進了宮就一定能見到皇上的。

  「沂王爺,沂王夫人,老奴奉成妃娘娘命,請沂王夫人過去坐一坐。」

  沂王腳步頓住。

  他們此時已將至乾清門,他面容嚴峻,一身氣勢沒有絲毫收斂,半途攔路的中年內監低下頭去:「成妃娘娘已稟報過皇上了。」

  那這就是皇上的意思了。

  兒子的內眷,皇上本來見不見在兩可之間,由后妃代為接見,也合禮數。

  蘭宜沒料預想成真,想了一下,想起來成妃應當是太子的生母。

  她聽過成妃的一點事,新帝登基後,成妃尚在,她在新帝繼位上出過一點力,有朝臣因此上奏請復她位分,並晉為太皇太妃,被新帝駁回,這對新帝的名聲不好,楊文煦和黨羽在家商議,黨羽勸他向新帝諫言,楊文煦答應了,但可能是新帝不肯納諫,也可能是沒來得及,總之,拖了兩三個月,年紀已經不小的成妃薨了。

  楊文煦鬆了一口氣的樣子。

  禮制說重要是很重要,但為一個後宮老婦人逆了新帝心意,從他的利益來說並不值得。

  「你去吧。」沂王開口道,「不用怕,本王面聖後,過去接你。」

  他說著話,沒看蘭宜,而是看了中年內監一眼。

  中年內監知道這句話是說給他、或者說,是說給成妃聽的,低頭繼續當鵪鶉。

  昔年宮內,諸王之中,以沂王秉性最莊重,法度最嚴,聽說就藩以後好上了修道,性情漸漸變得淡泊起來,如今一看,傳言不可盡信,本性難移還差不多。

  蘭宜點一點頭,算是答應了。

  這宮裡全是陌生人,面聖也好,見成妃也好,對她來說都差不多。

  沂王跟著傳口諭的小內侍繼續向前走,蘭宜跟隨中年內監從側邊內左門下去,走過一段長長的宮道,又過麟趾門等,來到了永和宮。

  成妃就居於此宮。

  中年內監先進去了,蘭宜扶著硃紅的宮門站了一會。

  她有一點累了,雖然還能支撐,但她不打算逞強,她也不在乎將自己的荏弱表現出來。

  她就是這樣風吹就倒的,不必刻意找她的茬,處罰她,待她有一點不周到,她就承受不住了。

  中年內監轉頭,愣了一愣:「……夫人,您沒事吧?」

  蘭宜聲音輕飄:「嗯。我歇一歇再進去。面見成妃娘娘,我不敢不恭敬。」

  中年內監只好站在一旁等,正殿裡似乎有人看見了,很快有一個宮女走出來。

  宮女年約二十出頭,相貌秀麗,行禮後伸手攙扶:「夫人身子不舒服麼?奴婢扶您進去。」

  蘭宜由她扶了,進到正殿,只見一位看上去溫和慈藹的中年貴婦坐在臨窗大炕上,陽光從窗櫺照進來,絲絲縷縷,襯托得氣氛祥和。

  炕旁一張紫檀圈椅上另坐了一個年輕些的婦人,年紀正與蘭宜差不多,蘭宜一時猜不出她的身份,便也不管,只向成妃行禮。

  成妃看上去不是苛刻性子,很快命宮女:「快攙起來。」

  待蘭宜起身後,便命看座。

  蘭宜坐下後,她又笑道:「瞧我,年紀越大,越發糊塗了。這是太子妃。」

  蘭宜微愕,站起身來。

  她應當想到的,如今的太子妃是續絃,年紀比太子小一些正常——這不僅來自她前世的記憶,進京路上,見素也說過一些宮內的情形,只是兩者都沒有告訴她,這位太子妃的長相如此普通,甚至不如剛才攙扶她的宮女,裝扮也不華貴,比普通人家的娘子強不了多少。

  太子妃在圈椅內向她回以點頭致意。

  成妃發話:「坐下吧。」

  蘭宜重又坐下。

  成妃含笑,端詳了她一回,道:「果然是好顏色,怨不得沂王動心。」

  蘭宜微微低頭。這句話乍一聽是誇讚,可結合她的出身來歷,就意味深長了,很難說有沒有暗指沂王見色起意強奪人妻的意思在裡頭。

  「娘娘謬讚了。王爺初見我時,我還病得厲害。」

  她點到為止,也懶得多加辯白,他人心中自有成見,解釋又何用。

  成妃笑著點頭:「正是呢,聽說過你身子不好,如今一看,是還弱了些。我這裡有一盒貢燕,最能滋陰潤燥,巧衣,你去取來,給沂王夫人出宮的時候帶上。」

  攙扶過蘭宜的宮女福身而去,蘭宜又要站起謝恩。

  這就是為什麼她先前要緩一緩才進來了,哪怕成妃不為難她,單是這些平常的禮數就夠折騰人了,而這又是不能避免的。

  「不用多禮。」成妃擺手,說起閒話來,「這陣子宮裡要熱鬧起來了,康王一家在路上,大約過幾日也該到了。對了,你們家的實哥兒呢,怎麼不帶過來?」

  蘭宜心中一跳。

  康王行四,排行介於太子和沂王之間,她不知道康王也得了旨意進京,不過這不重要,真正令她緊張的,是成妃提到了小王爺。

  在前世,帝位最終沒有落在成妃這一脈身上。

  交替的過程在當時看很明白,但是重生以後,她多了一些疑問,她發現,她只從楊家得到的資訊也許正確,但不全面,而偏頗就會產生失誤。

  所以她在大局勢裡,什麼也沒有做,她還需要再看一看。

  「小王爺臨行前病了,」蘭宜面上沒有變化,也不停頓,答道,「王爺擔心路途遙遠,小王爺再有不適,所以將他留了下來。」

  「是嗎?」成妃顯出關心,點頭,「那是不能出遠門。只是皇上要失望了,皇上想享天倫之樂,昨兒還唸叨,想看小皇孫們遍地跑,特地又提到了沂王,說他子嗣單薄,雖說清心修道不壞,也不該誤了正事才是。」

  蘭宜不語。

  成妃表現非常和善,連御前的話也隨口說了出來,但她不能不謹慎,並且,警惕之心更升高了——因為昨晚發生的事。

  太子提前塞美人,沂王當晚送返,兩兄弟的不和直接擺在明面上,成妃不可能不知道,越是一字不提,越是蘊險其中。

  「不過,如今好了,」成妃笑道,「有你到了沂王身邊,沂王總算轉了性子了,只是,你這身子骨——」

  成妃頓了頓,一直沒說話的太子妃於此時開了口:「沂王夫人,你不能為沂王開枝散葉,就不該善妒才是。」

  終於來了。

  不過沒想到,會以這個名目來攻訐她。

  蘭宜抬眼,昨晚的美人是她發話請走的,美人回去後必定學了,雖因沂王所迫,從結果看,不算冤枉她。

  蘭宜覺得無話可辯,便也不辯,欠身道:「有勞太子妃教導,這是我天生的毛病,再改不了的。幸而我身子差,壽命不固,想來耽誤不了王爺幾年。」

  太子妃挺直的背脊僵住了:「……」

  她整個地有點噎住,底下所有關於女德正道的話都卡在喉嚨裡。

  成妃慈祥地笑了:「你這孩子,也太喪氣了些,快不要這樣想了,你還年輕,慢慢調養著,總會好起來的。」

  蘭宜不去反駁:「是。借娘娘吉言。」

  「太子也是的,多大的人了,還要跟弟弟開這個玩笑。」成妃說著,輕描淡寫地將事情揭了過去,「論起穩重,幾個兄弟裡面,還是以沂王為第一。我常說,這兩兄弟的性子掉個個兒才好。」

  蘭宜知道這只是場面話,沒有母親會覺得自己的兒子不好,真的掉換了,成妃只怕夜裡睡覺都不敢閉眼——

  太子居東宮近二十年,地位如此穩固之下,最終失去帝位的原因,是謀反。

  東宮搜出兵器盔甲,致使太子及他所出的子女都廢為庶人,成妃被打入冷宮。

  想一想,沂王離京十三年,成妃一脈都仍有忌憚,要是這份反心移到他身上,東宮和永和宮上下還睡得著覺麼?

  「娘娘,太子和沂王爺來了。」

  門外傳來通報聲。

  「來得這麼快。」成妃訝異,旋即向蘭宜打趣道,「看看,怕我們欺負了你。」

  蘭宜起身:「娘娘取笑了。」

  珠簾打起,太子和沂王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太子與沂王不同母,相貌上沒太多相似處,五官偏向柔和,未語先笑,十分可親,氣質上與成妃彷彿。

  他比沂王大五歲,不知是不是做太子比做藩王操勞,眼角已有一些細細的皺紋,眼神裡也有倦意,不過還能稱一句清俊。

  對比之下,沂王則正如成妃所言,雖然年輕,不怒自威,兄弟二人這麼站在一處時,倒是他氣勢更足。

  進門行過了禮,太子先道:「兵部有摺子來,父皇要見陳閣老,我就先帶五弟出來了。」

  成妃點頭:「你們兄弟多年不見,正好也說說話兒。」

  「母妃還不知道,五弟打小是個悶葫蘆,誰能從他嘴裡撬出話來。」太子玩笑著,目光往蘭宜身上移去,「我只好親自來看看,是什麼樣的絕色佳人讓五弟動了凡心了。」

  沂王擋到了蘭宜面前。

  蘭宜望著他高大的後背愣了下。

  不至於吧。

  太子嘴裡都是家常話,聽上去還挺親熱,面子做得很到位,沂王這麼一來,就顯得完全不近人情,堪稱失禮了。

  太子的表情僵了僵,恢復如常:「這可真是心尖上的人了,難怪我送去的美人,五弟都不敢留下呢。」

  沂王終於開口:「什麼不敢,我不願而已。」

  「哈哈,五弟你倒會嘴硬。」太子笑起來,「好吧,你不喜歡就算了,孤也不能勉強你。」

  氣氛又和緩下來,成妃問道,「你們這許多年不在京裡,剛回來,府裡可有什麼不趁手的地方麼?或是缺了什麼,告訴給太子,叫他去辦。他做哥哥的,該多照顧你們。」

  沂王道:「多謝娘娘惦記。不缺什麼,倒是多了點東西,正要問太子殿下如何處置。」

  太子訝道:「多了什麼?」

  「原鞏昌伯府的一些雜物。」

  蘭宜被擋著,看不到太子的表情,只是聽見太子「呃」了一下,然後就沒聲了。

  說實話,她有點佩服沂王。

  他昨晚說進宮時問太子,她可沒想到他真的會問,還是這麼個當面打臉的問法。

  她也有點明白了,為什麼太子一直忌憚不減,有這樣強橫的弟弟,太子這個位子,就是很難坐踏實啊。

  鞏昌伯府的事情之後被太子打岔帶了過去。

  他脾氣倒是不錯,也沒著惱,只是嘆氣似的笑道:「多少年了,五弟你還是這樣。罷了,鞏昌伯犯了一回糊塗,你也教訓過了,他家裡聽說你上京,怕你還記恨那事,才求到我跟前,是個望你高抬貴手的意思,誰知你這新夫人——」

  他搖了搖頭,沒說下去。

  成妃笑了笑:「這孩子太直爽了些,才竟說她就是善妒。幸而是在我這裡說的,若是在外面說起來,叫人聽見了,還以為沂王懼內,男人落得這樣的名聲,可不好。」

  她輕聲細語,落到末尾上,卻如一錘定音。

  沒有男人喜歡被這麼說,何況沂王。

  他的稟性,更不會願意自己叫女人拿捏住了。

  沂王轉頭,垂了眼簾看去。

  蘭宜無甚誠意地福身行禮:「是我失言——」

  她胳膊被托住,沂王牢牢握住她的手臂沒叫她拜下去,開口問:「怎麼回事?」

  蘭宜簡單道:「沒什麼,太子妃娘娘教導了我一句。」

  沂王頓了頓,大略明白了,他鬆了手:「太子妃將來要母儀天下,自然應該心胸寬廣,容人所不能容,為皇兄擇選淑媛,廣納諸美,不妒不燥。你又不是,不用操心這許多美德。」

  「……」蘭宜忍著,實在沒忍住,唇畔勾了笑,「是。」

  她是沒想到,他這陰陽怪氣的本事原來在外面一樣發作,連算是皇嫂的太子妃女流也不放過。

  太子妃的嘴唇抿緊了,繃得如一條僵硬的線。

  太子笑著打了圓場:「你倒護得緊,好了,知道是你心愛的,不說了就是。」

  之後,沂王向成妃告退,成妃笑著點頭:「去吧。你們昨兒剛到,還要歇一歇。等過兩日康王到了,你們再一塊進來,好好坐下來說說話。」

  蘭宜跟上沂王走了。

  她感覺到背後有人一直在看著,不只一雙眼睛,沒有回頭。

  沒有什麼好看的,她對這座宮廷不感興趣,人人都帶著一張面具,虛偽又危險。安寧和樂的表象氣氛之下,湧動著晦暗與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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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07:09 PM

第39章

  太子站在正殿門邊。

  他面上的笑意漸漸消失,嘴角失去弧度,耷拉下來,顯出疲倦與陰沉。

  成妃緩緩走到他身邊,若有所思:「張友勝說得沒錯,此女果然驕縱。沂王原來喜好這樣的。三郎,」她問太子,「你們才面聖時,皇上說了些什麼?」

  「能說什麼,自然是如何思念這個最肖似他的兒子了,要不是陳閣老剛好過來——」

  「閉嘴!」成妃聲音一厲,訓斥,「本是你做那多餘的事招惹了來的,皇上原來還沒由頭,擱在心裡惦記罷了,偏你沒事找事,這會子不樂意又有什麼用!」

  太子不說話了,過一會,堆起笑來:「母妃別生氣,我不過在母妃這裡才抱怨兩句。要是母妃這裡都不能放心說話,兒子真要憋死了。」

  「什麼死呀活的,你從今說話要注意些。」成妃臉色沒有緩和,警告他,「皇上聖壽要到了,嘴上不說,心裡很不愛聽這些字眼。」

  六十歲已是花甲之年,君王至尊也是肉體凡胎,要面臨生老病死的關卡,不僅是飲食活動,就是日常耳裡聽進去的話,忌諱都漸漸多起來了。

  太子嘴角掉下去,又撐著揚起來,眼神露出鬱意:「我看父皇身體還好得很。」

  成妃淡淡道:「是啊。這是天下臣民的福氣。」

  但不是他的。太子忍住沒說,即便是永和宮,也不能真的就保萬全,能讓他暢所欲言,至少他的母親成妃就第一個不答應。

  這個儲君之位,他真是越坐越沒滋味。

  「五弟的日子是越過越舒心。」太子隨口道,「隔那麼遠,沒人管沒人問的,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如今美人也有了,更加快活自在了。我撒一回氣,倒成全了他。」

  成妃冷冷道:「你要是真這麼喜歡,就與他換換。我這許多年心血,只當是白費了。」

  「……母妃,你幹嘛這麼大火氣。這宮裡誰服侍得不好,惹你生氣了?」

  「少東拉西扯。」成妃皺起眉來,轉身往殿內走去,「從知道沂王上京起,我心裡就不大安穩。你可別忘了,當初要不是先皇后去得早,沒來得及佈下後手,你這個位子是誰的真不好說。」

  太子臉色又陰鬱了:「是啊,我怎麼忘得了。不但我沒忘,父皇只怕也還記著呢。母妃陪伴伺候父皇這麼多年,到頭來還及不上那個早早夭亡了的。」

  「那是先皇后,」成妃語氣平靜,「結髮之妻,我如何能比。」

  「但老五又不是她生的,不過小時候抱過去養了兩年,憑什麼就比我們尊貴了,值得父皇一直另眼相看。」太子撿了張椅子坐下,繼續道,「動不動拉出來和我比,我這天天在御前孝順著,哪裡像兒子,快做成孫子了,父皇還是不滿意。」

  成妃沉默了,片刻後嘆了口氣:「活著的不如死了的,眼跟前的不如千里外的,離得越遠,留下的越全是好處,都是一樣的道理。」

  「我看也不盡然,老五待他那個原配,不就冷淡得很,死了好幾年了,沒見老五懷念她,現在把這個嬌滴滴的新夫人當了寶——」

  「那不與你相干。」成妃打斷了他,「事過去就過去了,不要總是提起,沂王就算心裡有數,沒抓著你的把柄,也不好說什麼。你總是提,哪天說溜了嘴,官司打到御前去,你自找麻煩。」

  太子眼神閃了一下:「是,我知道了。」

  他心情好了些,因為在他來說,他幹過的得意事可不僅僅是那一件。

  「對了,鞏昌伯府那個三姑娘呢?」

  太子臉色微變,忙低下頭去拿茶盞:「……母妃問她做什麼?」

  「伯府沒抄前,她跟著鞏昌伯夫人來我這裡坐過,我記得她那性子,和沂王這個新夫人陸氏有點相像。沂王既然喜歡這樣的,不如趁著沂王在京,尋機會再叫她試試,避開陸氏在時,也許沂王就收下了。」

  太子放下茶盞:「母妃,我忽然想起來,父皇剛才吩咐我留心一下老四的行程。這些後院裡的事,母妃問太子妃吧。」

  他站起來很快行禮,然後走了。

  成妃盯著他的背影,覺出來不對,轉過目光向太子妃:「鞏昌伯府的三姑娘現在哪裡?」

  很長時間沒說過話的太子妃站起來,低著頭道:「昨天沂王府將人退回了東宮裡,宮門當時快落鎖了,來不及再把人送出去,兒媳只有佈置屋子,留她住了一晚,結果太子——」

  成妃拍了一下身側的桌面,臉色鐵青。

  「不是殿下的過錯,」太子妃低聲道,「她在屋裡哭,殿下聽見了,才過去看的。」

  「一萬個女人哭,一萬個他都收了不成!」成妃怒道,「你也太賢惠了,為什麼不把太子勸出來?」

  「兒媳得到傳報過去的時候,已經……」太子妃不好說下去,頭垂得更低。

  裡面衣裳都脫了,她能怎麼辦,把袒著胸的太子硬拉出去不成,她是妻,也是臣,做不到的。

  「這個賤人!」

  成妃這一聲罵的是鞏昌伯府的三姑娘,她要不是存了勾引的心,事不會成得這麼快,當初選她,是看中她家敗以後走投無路,能豁得出去,不想這根刺倒著紮起人來,也一樣疼!

  「趕緊把她送出宮去,那是罪臣之女,皇上知道了,必定又有一場氣生。」成妃揉著額頭,「一出出的,真是不叫我省心。」

  太子妃恭立著:「兒媳早上勸過,可齊三姑娘說,她已經是太子的人了,太子答應她為侍妾,兒媳不敢強來,恐怕太子不依。」

  「你管他依不依,你嫁進來也有幾年了,他的稟性,你還不知道,沒到手前千依百順,到手了就撂到腦後去了。」成妃沒好氣道,「尋個理由,先哄出去,之後再想法叫她閉嘴。皇上聖壽在即,絕不能在這節骨眼上出岔子。」

  太子妃捏在袖中的拳頭悄然鬆開了,行禮應是,要告退,成妃想起來又囑咐她:「喂碗避子湯。還有,你平時也要規勸著太子,別都逞了太子的心意,本宮看中你為太子繼妃,乃是為著你的賢名,怎麼進了宮,倒不中用了。」

  太子妃的手指又蜷縮了一下:「是。兒媳謹領母妃教誨。」

  **

  蘭宜從宮裡回來後,按預定就沒別的安排,可以在府中休息了。

  沂王下午還要去一趟壽寧侯府。

  他沒說要蘭宜去,蘭宜正好不必理會,安安穩穩地歇了個悠長的午覺,起來出去走動了一圈。

  竇太監正命人清理鞏昌伯府留下的那些東西,蘭宜路過,順便看了看。

  是一些布幔花盆傢俱之類,可以看得出,當初並不是雜物,只是閒置下來,無人使用打理,布色漆面漸漸就不大好了,露出頹敗之相。

  「王爺讓清出去,看看哪裡的窮人家要,送了就是,免得再留在府裡礙事。」竇太監笑呵呵地道。

  蘭宜點頭:「嗯。」

  她沒什麼感覺,鞏昌伯能被查出那些罪名來,只證明他罪有應得。

  她這時已想起了為什麼會覺得鞏昌伯這名號耳熟又不重要,楊文煦得官那年,她帶著嫁妝上京,楊文煦意氣風發,帶著她在京裡閒逛,看見過鞏昌伯府被抄時的情景。

  當時她不知道這座府邸其實是沂王府,更沒想到,日後她會住進來。

  蘭宜看過了,帶著侍女們走回正院。

  沂王與太子原來一直在過招,距離和時間都沒切斷二人之間的積怨,有最終那個結局,只能說也不奇怪了。

  善時奉上下午用的茶點。

  這裡的物什沒有青州齊全,不過攔不倒靈巧的善時,她做了帶有秋日氣象的松子糕,配上一壺解膩提神的六安瓜片,擺放成好看的形狀。

  蘭宜一次只能吃三小塊,餘下的都是侍女們撤去分食。

  眾人或坐或立,在屋裡正說笑,外面來報:「俞家大爺、大奶奶,並一位表姑娘上門求見。」

  蘭宜往外看了一眼:「告訴他們,王爺不在,請他們明日再來。」

  小丫頭在門外道:「門房上說了,俞家大爺說,王爺不在,那就求見夫人,門房不能做主,便通傳了進來。」

  蘭宜還是不想見,她不想與先王妃的娘家人打交道,不尷不尬的,算怎麼回事。

  但這是京城,與青州不同,沂王都不能隨心所欲,何況於她。

  總有些人情是迴避不了的。

  她放下茶盞,道:「那就請俞家大奶奶進來吧。」

  俞家大爺與她沒有親眷關係,算是外男,她不見說得過去。

  至於俞家表姑娘,她沒提,俞家人帶這個表姑娘的意思,昨日竇太監就已說過了,她見與不見,都沒什麼關係,左右她又不是做主的人。

  沂王出去已有一個時辰了,最晚天黑前總要回來的,如果她應付不了,就告病自去休息,讓俞家人等他回來再說。

  侍女們將茶點撤去,重新上茶。

  這時,一個穿戴華麗的中年婦人和一個年約十七八歲的少女從院門進來了。

  婦人相貌富態,進門後目光轉著打量了一圈,眉宇間有些矜持,也有些躁意;少女穿杏紅色衫子,被婦人牽住的手腕上帶一隻白玉鐲,身形嬌柔纖細,秀雅臉面微垂,邁過正堂門檻時,眼神抬起,向蘭宜面上一瞄,飛快又垂下去。

  蘭宜坐著沒動,只也眨了一下眼睛。

  她在這一刻走了下神,想到的是,沂王是不是真像從前民間傳言裡說的,那個方面有點問題——

  不然,隨便出趟門,就左一個美人,右一個美人,身處這種環境之中,即使明知送美目的不純,也很難坐懷不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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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07:10 PM

第40章

  蘭宜命人看座上茶。

  俞大奶奶行過禮後,安然坐下了,再介紹身邊的少女:「這是我們二姑太太家的大姑娘,閨名叫清芬。唉,是個可憐孩子,二姑太太三年前一場病去了,臨閉眼前,都在擔心這孩子的終身,怕她將來說不到好人家。」

  蘭宜緩緩點頭:「嗯。」

  俞大奶奶見她不接話茬,並不放棄,又道:「我們大爺是個心軟的,就在二姑太太病榻前許諾,必定給芬丫頭說一個不比她表姐差的婚事,姑太太才放心地閉了眼。」

  蘭宜:「哦,你們有心了。」

  她有點不知說什麼,因為俞大奶奶的意思露的太明白了,清芬表妹的表姐能是誰,自然是那位先王妃,她想裝聽不懂都難。

  並且,她感覺到了俞大奶奶如此態度下的輕慢,就也不想說場面話敷衍了。

  說了沂王不在,還送美送到她跟前來,但凡把她放在眼裡,辦不出這樣的事。

  蘭宜心道,前世俞家該不會就是類似的做派,才得罪了新帝,不得進封的吧。

  她很快推翻了這個想法,不至於。俞家本是京畿地區的普通軍戶,長女選為親王妃之後,俞家老爺才升為了親軍指揮使,是虛銜,能從朝廷領俸祿,但沒有任何官面上的實權。直到她重生,俞家的境況還是這樣。

  裡面必定有別的問題,不然,怎麼都該多點體面,別的不說,俞家老爺的虛銜總該往上動一動。

  「只我們有心沒什麼用。」俞大奶奶笑,「打三個月前,芬丫頭出了孝,家裡老太太就發了話,把芬丫頭接過來,說姑娘大了,可不能再耽誤了,打發著全家幫忙留意。我們也用心尋摸了,一時半會,哪裡有那麼湊巧的呢?芬丫頭這個品貌,夫人瞧見了,一等一的,她又是先王妃娘娘的親表妹,要是許了那一般的人家,不說我們過意不去,先王妃娘娘和小王爺的面上也過不去呀。」

  蘭宜往下看了一眼清芬表妹,確實是個美人,大約因才出了孝,眉間還有些悒悒不樂之色,俞大奶奶說了快兩車話,她除了進來時問了安,一聲也沒再吭過,安靜嫻雅,與昨晚的撲階美人是不同的風致。

  她點頭:「嗯。」

  俞大奶奶話多也好,她就省得說話了。

  俞大奶奶大喜,果然,這個沂王新納的夫人因為來路不正,底氣不足,對上正房娘家人話都不敢多說兩句,眼下沂王不在,倒比在更好,先壓著她把人收下,回頭沂王即便不願,也不好退了。

  「家裡正愁著,就聽說了王爺上京來的訊息,」俞大奶奶說的口乾,喝了口茶,覺得入口清香,不由又喝了兩口,接著道,「從老太太起,家裡都高興得不得了,芬丫頭也是,先王妃娘娘出嫁那時,她還小呢,都沒見過王爺什麼模樣,只是後來聽見王爺英明神武的名聲,心裡崇敬。」

  蘭宜也喝茶,掩飾湧上的一點笑意。

  後來沂王就藩到青州去了,許多年低調行事,作為青州本地人,就她所知,既不英明,也不神武,除了修道,幾乎沒存在感,不知一個小姑娘要到哪裡去聽說。

  俞大奶奶沒覺得自己說錯了哪裡,渾然不覺地瞄向身邊的清芬表妹,目含催促與鼓勵。

  這丫頭真是好福氣,都當她守孝要耽擱了終身,誰知一出孝就能碰見這個巧宗兒,就算沒有先王妃娘娘的貴命,能做個夫人也不錯,把這些年淡掉的姻親再續起來。

  說實話,之前那一遭,她們就沒沾著多大光,王妃剛嫁那兩年沒站穩腳跟,不敢伸手太照顧家裡,等終於得子了,離得又遠,沒多久又病逝了,裡外裡一算,除了名頭好聽,幾乎等於白出了個王妃。

  清芬表妹低著頭,由著俞大奶奶的目光在她臉上颳了一遍又一遍,卻是一聲不響。

  「這丫頭,性子靦腆,怕見生人。」俞大奶奶只好笑了,自己繼續說,「不過,這樣才好呢,我瞧夫人也是安安靜靜的,她呀,正合給夫人作伴,不會像那些外頭來的不知根底高低不懂的淘氣。夫人說是不是?」

  算是圖窮匕見了。

  蘭宜將目光從清芬表妹身上移開,實話實說:「大奶奶的意思,我知道了。只是我做不了主,等王爺回來再說吧。」

  俞大奶奶聽這個好欺負的口氣,哪肯放過,更加要把事情砸瓷實:「不過是件小事,夫人有什麼做不了主的?王爺身份貴重,只怕心裡喜歡,口裡也不好說的,夫人提前替他辦了,王爺只有歡喜,更加看重夫人,再不會怪罪。」

  蘭宜有點不耐煩,俞家送十個美人來,她也不在意,但她把話說清楚了,對方還裝聽不懂,還要糾纏,她就沒那麼好性子了:「你怎麼知道?你從前辦過?或是先王妃辦過?」

  「……」俞大奶奶瞪大了眼睛。

  她一下子沒適應過來,這怎麼翻臉跟翻書一樣。

  然後她忽然意識到,月前京裡傳的那些沂王盛寵新納夫人的話是真的,不然,一個來歷不甚清白的再嫁婦人,縱有美貌,哪敢這般恣意。

  為了打聽那些話,俞家大爺特意費周折搭上了隨同去青州傳旨的一位張姓護衛,請他吃了頓上等酒席才套出了第一手訊息。據張姓護衛所說,新夫人好似西施再生,沂王就和那吳王差不多,縱得新夫人在沂王府呼風喚雨,摘星邀月,他不小心多看了新夫人一眼,沂王就醋意大發,派侍衛打了他十個大板子,打得他臨走的時候都還瘸著腿——

  因為實在有些離譜,家裡因此都沒相信。

  俞大奶奶當時還心疼了一下那桌酒席錢。

  誰能想到,張護衛居然沒胡說啊。

  俞大奶奶的臉頰被懟得熱起來,同時心裡又泛起了酸——家裡的王妃娘娘還在世時,可沒得這麼對待過,多年前回京那次,鬱鬱寡歡的,在內室裡關起門來,垂淚說沂王只好修道,總在高臺靜室獨處,極少有夫妻之樂。

  當時婆母半寬慰半教訓了她,嫁予親王門第,幾輩子修來的運道,與尋常夫妻怎能一樣,沂王不納妾,不弄一屋子烏七八糟的氣她,就比世上八成的男人都強了。

  「表嫂,王爺不在,我們先回去吧。」尷尬的一陣沉默中,清芬忽然站了起來。

  俞大奶奶皺眉,眼神向她一剜:「急的什麼?安心坐著就是,咱們也不是外人,等王爺回來,你叫一聲王爺姐夫,王爺也得答應著。」

  清芬垂在身前的兩隻手用力扣著,手指泛了白。

  俞大奶奶伸手拖住她重新坐了下來。

  她們要等,蘭宜倒不介意,起身道:「我身子不好,失陪一會。見素,你招待好客人。」

  見素福身應是。善時見茶水不多,去換了壺熱茶來。

  蘭宜往裡間走去,她想躺一躺,翠翠陪著她,替她脫鞋,小聲嘀咕:「夫人,我怎麼瞧著那位姑娘好像不大願意的樣子。」

  蘭宜點頭,她也覺出來了。「我們別管,等王爺回來,他自去處置。」

  先王妃娘家的事,她怎麼插手都不好。

  翠翠懂這個道理,心下雖然有點憂慮,也不再開口。

  堂屋中,俞大奶奶無事可做,不覺又喝下去兩盅茶水。

  然後她忍不住慢慢站了起來,欲言又止。

  見素看出來了:「大奶奶請跟我來。」

  俞大奶奶鬆了口氣,更堅定要把表妹送進王府的心——多有眼色的侍女,多好的日子呀。她囑咐清芬:「你好生坐著,我去去就來。」

  見素領她去更衣。

  堂屋只剩了清芬表妹、善時和兩個守在門邊的小丫頭。

  清芬抬起頭來,左右張望一圈,目露彷徨,又站了起來。

  善時上前:「姑娘要更衣嗎?」

  清芬搖頭,忽然鬆開衣角,像下定了什麼決心,往東邊次間走去。那是蘭宜先前進去的方位。

  善時忙要攔阻:「姑娘,你做什麼?不得打擾夫人。」

  清芬不管不顧,加快步子往裡衝去,兩人在簾邊糾纏,兩個守門的小丫頭呆了片刻,忙跑過來幫忙,清芬體形本沒有每日下廚的善時結實,這一下再闖不進去,她目中湧上淚珠,衣衫微亂,無力地往下跪到在簾邊:「夫人,求夫人幫幫我,我不想進王府,我有自己想嫁的人……」

  善時有點驚訝,指揮小丫頭們停了手。

  蘭宜在炕上坐起身來,讓翠翠去打起簾子。

  清芬見到她露面,連叩了兩下頭,蘭宜道:「快扶起來。」

  翠翠和善時一起動手,將清芬架了起來,又幫她整理了一下衣裳。

  清芬由她們動作,只是滿目悽惶。

  蘭宜道:「你不願意,怎麼不同你家裡人說?」

  「我娘去了,我爹巴不得這樣——」清芬眼淚又掉下來,「我說了不願意,沒人聽我的,都只說我年輕不知好歹,可我怎麼不知,先王妃娘娘回家時,穿戴得像天上仙人,但她一點都不高興,說她嫁到了一個冰窖裡,明是夫妻,一個月見不到王爺幾面,見到了王爺也淡淡的,她要是多說了兩句,王爺還不耐煩。我那時還小,但我都記著,我不要過那樣的日子,我不想住在一個空落落的大屋子裡,再多的富貴首飾綾羅綢緞有什麼用,有話只能說給自己聽。

  「我想我的夫君知冷知熱,我每天能見著他,我傷心了,他會哄我,給我帶小零嘴兒;我鬧性子了,他不著惱,還是陪著我;我說什麼沒意思的話,他都不厭煩我,還是憨厚地望著我笑……」

  清芬開了口就說得停不下來,她這些話大概憋了很久了,無人傾訴,以至於對著這裡的陌生人越說越具體,快把她情郎的樣子都勾勒出來了。

  蘭宜聽得默然。

  這樣的少女癡夢,她未嘗沒有做過。

  但是前世沒有成真,今生也不再可能。

  「你這丫頭,胡說些什麼!」

  俞大奶奶回來了,她只聽見了末尾兩句,但自家事自家知,她大覺不妙,立時慌張來拖清芬,「在家裡都是跟你怎麼說的,老太太為你操碎了心,我和你大表哥也為你豁出去臉面,你怎麼就不懂事呢!」

  「你們都是為了自己,」清芬聲音顫抖,「不是為了我。」

  善時將俞大奶奶推開:「夫人在這裡,有話說就是,別動手動腳的,驚到了夫人。」

  見素引路剛回,還不知發生了什麼,翠翠套著她的耳朵小聲說了幾句,見素明白了,也擋到前面,語氣平靜地道:「俞大奶奶,你們的家務事,該在家裡說清楚才是,鬧到王府來,難道想要王爺給你們斷官司嗎?」

  俞大奶奶矮了一截,她其實懼怕沂王——主要來自先王妃的轉述,不然不會想趁著沂王不在先斬後奏把事情辦了。「哎呀,這丫頭犯糊塗,我說說她就好了。」

  見素正色道:「這可不是小事,清芬姑娘既然心裡有人,你們還送到王府來,欺瞞王爺,這是大不敬之罪。」

  俞大奶奶抖了一下,旋即道:「你少嚇唬我,芬丫頭又沒真的幹出什麼,你們新夫人還是二嫁來的呢,王爺不也照樣收了。」

  侍女們都變了臉色。

  「不許你——」

  「大奶奶慎言——」

  「夫人面前,不得無禮——」

  這一刻,侍女們都有了一種主辱臣死的怒意,異口同聲地出言阻止,但都未蓋過由外傳來的一句沉沉話語。

  「本王的夫人如何,要你來指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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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07:10 PM

第41章

  沂王回來了。

  侍女們為了阻止俞大奶奶,都在屋內,因此竟無人通報。

  沂王的聲音並不嚴厲,也沒多少怒色,但還是壓得俞大奶奶撲通一下,竟跪了下來。然後她嘴角顫抖著,一時說不出話來。

  清芬倒鎮定一些,不過她也不敢抬頭,跟著跪下道:「表嫂一時失言,請王爺恕罪。」

  沂王不理會,也不叫她們起來,自到上首椅子上坐下了。

  見素小聲提醒:「你們對夫人出言不遜,應當向夫人賠罪。」

  清芬忙轉過身子來,又拉了俞大奶奶一起,再向蘭宜道歉。

  蘭宜不想多說什麼,點頭讓她們起身了。

  俞大奶奶總算回過神來,這一趟算折戟沉沙了,她再不敢當著好幾個知情人的面把心有所屬的表妹推給沂王,一腔悶氣化為一個白眼,投向旁邊的清芬。

  清芬沒有發覺,姑娘家到底有點天然的好奇心,她藉著往邊上退去的機會,抬起頭來,悄悄往上首看了一眼。

  她有點怔住。

  沂王如今的年紀,正在青年與壯年之間,生來居上位者的貴氣、常年說一不二的性情養成他倨傲鋒利的氣度,融合到相貌裡,坐在那不言不動,便與凡夫俗子劃開了距離。

  他一開口,更不客氣:「你們是怎麼個意思?左一趟,右一趟,昨兒罵完本王的下人,今日又來挑揀本王的內眷,是想坐到這個位置上替本王來當家嗎?」

  俞大奶奶腿一軟,又想跪:「不、不敢,是誤會,我們只是多年不見王爺,想來看看王爺。」

  「做客就要有做客的樣子。」沂王絲毫不容讓地又教訓了一句。

  俞大奶奶無話可回,心裡百般滋味,一個字不敢露出來。

  清芬猶豫了一下,忍不住上前兩步:「表嫂已經知錯了,還望王爺寬宏。」

  她聲音有些微顫抖,到底將一句話完整地說了出來。

  沂王瞥了她一眼:「本王說話,你來插嘴,這是知錯?」

  誰都看出來,他這就是刻意在找茬了。

  連人認錯的話也不放過,雞蛋裡挑出骨頭來,但他端坐在上,盛氣凌人,無人能及,壓得清芬顫巍巍地只好又告了一遍罪。

  「做客」做成這樣,顯然沒法再留下來了。

  俞大奶奶出門的時候,腳步飛快,簡直像逃。

  在外院待客廳堂裡喝茶的俞家大爺很茫然,他聽見小廝們傳報沂王回來,剛滿心歡喜地跑出來,沒攆上,在二門處被攔住了,只好又等通傳,等沒一會兒,被連著一道送客了。

  「怎麼了?你們見著妹夫了嗎?說了那事沒有?」

  俞家大爺一串三個疑問,俞大奶奶回他一個響亮的「呸」!

  「快收起你發的夢吧!虧你叫得出口,那是妹夫?那是你祖宗!」

  俞家大爺猝不及防,抹了把臉,火氣也上來了:「你發什麼瘋?不過背地裡叫兩聲,有什麼叫不得的,我又沒叫到王爺跟前去。」

  俞大奶奶:「哼,你叫得親熱,人家可不認得你是誰,有了新人,早把你苦命的妹妹丟到後腦勺去了。」

  俞家大爺聽她話音不對,要問,扭頭看見王府門前英武的守衛,將她往遠處扯了扯,忙道:「王爺沒答應?不應該呀,咱們又不求正室,送表妹進去做個妾而已,王爺也不給面子嗎?」

  俞大奶奶滿腔怒火,在裡面時為沂王氣勢所鎮,沒顧得上,這一下全發作出來:「咱們家有屁的面子!我能好好地出來,沒讓人拖下去打一頓就不錯了。」

  俞家大爺滿頭霧水,又吃驚:「怎麼會?王爺頂多不答應罷了,哪有打人的道理,再怎麼說,你也是咱家王妃娘娘的大嫂啊。」

  俞大奶奶冷笑:「罷了,我可不敢當。從今往後,你獨個兒做你大舅哥的夢去吧。」

  她甩手要走,俞大爺聽她全是氣話,知道問不出來,只好再問清芬:「你們在裡面究竟怎麼了?王爺果然如此無情嗎?」

  清芬低著頭,小聲道:「表嫂說話不留神,對新夫人不敬,讓王爺聽見了。」

  俞大爺愣了一下,去看俞大奶奶。

  俞大奶奶猛地瞪向清芬:「表姑娘,你幹那拆臺不知羞的事,我還沒說你,你先尋趁上我了?」

  清芬不著聲,扭緊了手指。

  俞大爺頭都疼了:「到底怎麼回事?我沒進去,你們就兩個人,還內訌了?」

  「問你的好表妹去吧!」俞大奶奶扭頭狠狠道,「她孝期裡跟人眉來眼去,一心看中了鄰居家那個傻小子,你替她操碎心,她可不領情呢,才在裡面把什麼都說了。」

  清芬忍不住道:「我沒全說。」

  「你和全說有什麼區別!」俞大奶奶訓斥她,「都說成那樣了,你以為那夫人傻,聽不出來你有情郎?」

  「我沒有,」清芬紅了臉辯解,「我和許家哥哥清清白白的。」

  「再說,」她聲音低下去,「王爺並沒聽見。」

  俞大奶奶下意識要冷笑,又頓住,她感覺出點什麼,狐疑地往清芬面上打量去。

  俞大爺已經聽得絕望了:「你們兩個——真是,罷,罷,回家再說吧,別在外面丟人了。」

  **

  堂屋裡,見素也將待客經過稟告了沂王。

  蘭宜在旁聽著,什麼都沒說。

  她心裡覺得沂王待先王妃娘家似乎有點苛刻,但他的親眷,他如何對待,蘭宜不會去管。

  只琢磨了一下,難道日後俞家的待遇,根子上是打這兒來的?從沂王時期就不招待見,後來還是這樣。

  這事說與她無關,也無關;說有關,也有點關係——繼青州之後,她在京城的名聲也要堪憂了。

  俞家人當面再怕沂王,出去以後,很難閉得上嘴。

  從任何旁觀者看來,沂王都是為了她才如此,她本不富裕的名聲,勢必雪上加霜。

  蘭宜微微嘆了口氣。

  沂王的目光看過來:「怎麼了,還沒消氣?」

  蘭宜搖頭道:「我沒生氣。只是覺得,俞家表姑娘是個明白人。」

  「你只跟本王有氣可生。」沂王嘲道。

  「……」

  蘭宜真是懶得搭理他,世上也有這樣的人。她一邊返身往裡走,一邊道:「我看俞家表姑娘不但明白,而且慧眼如炬。」

  「又生氣了,本王說你說錯了嗎。」

  沂王的聲音追過來,蘭宜加快了腳步。

  她沒看見的是,她進去之後,沂王的臉色就變沉了,見素等人默然無聲,直到沂王坐了一刻,站起身走出去了,方都鬆了口氣。

  沂王到了外院書房,吩咐:「把竇夢德叫來。」

  竇太監很快來了,他已知道了俞家人上門的事,將書房周圍的小廝都打發走遠了,方進門來:「王爺。」

  「本王剛才,沒摟住火。」沂王沉著臉道。

  竇太監躬身:「那一家子沒個廉恥,王爺已極有涵養了,就是罵他們兩句又有什麼的,誰還敢說王爺不成。」

  「太子的人必定盯著,本王如此態度,只怕讓太子覺出來不對,再聯想點什麼。」

  竇太監聞言憂慮起來:「這——王爺所言有理。若說是為了夫人的緣故呢?」

  沂王搖頭。

  他可能為女色所迷,但昏頭到如此地步,從情理上說不過去,熟悉他性情的人反而會被激起戒心,將先前掩蓋過的疑問再拾起來。

  「你去打聽一下那個表姑娘家的事,」他有了主意,「她家在何處,與她有私情的男子是誰。」

  竇太監吃了一驚:「啊?」

  他還不知道裡面有這事,一下明瞭了沂王為什麼沒摟住火,要是這樣的話,俞家人能完整出門都算沂王開恩了。

  「這不知死活的——!」

  沂王打斷他:「不必說這些沒用的,你再備一份禮,按添妝的規矩來。」

  竇太監腦子裡轉了轉,懂了:「是。王爺親自去嗎?」

  沂王冷冷應:「嗯。」

  他親自走一趟,再大的不妥也蓋過去了。不用到俞家去,不見那麼多俞家人,他的火氣也還壓得住。

  不過,還是不那麼保準。

  於是隔了一天,蘭宜知道了今天她要和沂王一塊出門去薛家。

  「薛家是哪家?」她疑問。

  「你欣賞的那個明白人的家。」

  蘭宜張嘴,又閉上了。

  沂王如不是王爺,身份略低一點,蘭宜覺得他走路上都要被人打悶棍。

  無語過了,她還是要出門。這種要求,她不必非跟沂王對著幹。

  她不用準備別的什麼,竇太監都備好了,她自己收拾齊整出門登車就可以。

  薛家位於城南,竇太監已經打聽過了,清芬姑娘那日回去以後,因為不配合俞家行事,被送回了自己家,與俞家比,薛家的條件要差一截,不過也算是富戶,住著整齊的一座四合院,只是地段不太好。

  這樣的街區,沂王車駕才進去,人還沒露面,已經引起了一陣小小的轟動。

  一些閒人出來張望,訊息很快往裡傳到了薛家。

  薛家門前,正從青帷小車上下來、抬腳進門的俞大奶奶呆住了。

  她一時都未敢往沂王身上想,直到看見跟在車邊的竇太監。

  她踉蹌了一下,然後踮起腳飛快往院子裡跑。

  「芬丫頭,芬丫頭,」她直衝進西廂房,把裡面正發呆的清芬揪住,「我問你,你想了這兩日工夫,可想明白了?」

  「表嫂,你怎麼來了?」清芬驚了一跳,又低下頭,「表嫂說什麼呢,我想什麼了。」

  「死妮子,」俞大奶奶一指戳在她額頭上,「我是過來人,你這點心思,還想瞞得過我。見過沂王,在家後悔了吧?你個沒見識的,隔壁那個傻小子,給沂王提鞋都跟不上趟!」

  清芬否認:「我沒有——」

  「好了,我沒工夫跟你囉嗦,」俞大奶奶急迫道,「王爺就到門口了,你拿個主意,要跟你那傻小子過這一天三頓飯一眼看到頭的日子,還是到沂王府裡去享福?」

  清芬失聲道:「什麼?」

  俞大奶奶已經聽見門前的動靜了,跺腳:「你倒是快呀!王爺必定還是對你有意,才親自上門,現在就看你的了!」

  清芬站起身來,走到窗邊,隔窗望去,院門沒關,她看見了沂王下得車來,立在門邊的身影。

  那麼高大。那麼尊貴。

  「我知道先王妃娘娘為什麼那麼悶悶不樂了。」她癡癡地自語。

  雖有榮華富貴,但被這樣的夫君冷待,怎麼高興得起來呢。

  俞大奶奶急得推了她一把:「我的姑娘,你給個話呀!」

  清芬恍惚著,點了下頭。

  她不能抗拒,即便知道會心碎。但也許不會呢,沂王年長成熟了,看他待新夫人的模樣,他如今是會疼人的。

  清芬很快就迎來了第一次小小的心碎。

  沂王不是獨自上門的,他帶了新夫人。

  沒事。清芬安慰自己,薛家和沂王府的親戚遠了,事未成之前,沂王帶上夫人避一避嫌,免得別人說閒話也正常。

  今日薛父正巧有事出門,幸好有俞大奶奶來了,也可以做主接待。

  沂王還帶了不少禮物。

  俞大奶奶歡喜得快暈過去,這不是就來下聘了吧?也太快了些,她都沒做好準備呢,俞家那邊都沒得通知,不過只要芬丫頭能進門,這些都是小問題——

  直到她聽見竇太監開口說話。

  「王爺聽說表姑娘與隔壁的許家哥兒情投意合,有意成人之美,這些東西,都是王爺送來為表姑娘添妝的。」

  竇太監揚起下巴,道,「王爺還有吩咐,姑娘大了,既然自己拿了主意,依了她便是,一家子骨肉,不要鬧得不好看。傳到外面去,也叫人笑話。」

  俞大奶奶滿腔的喜意凍住,然後辟里啪啦裂開。

  清芬的心也碎了第二次。

  竇太監見兩個人都傻站著,皺了眉:「怎麼不謝恩?王爺看在親戚情面上,可是百忙裡抽空走了這一遭。」

  俞大奶奶沒了法子,只好去看清芬。

  這個表妹面上靦腆,心裡其實有主意,不然就不會有跟人私相授受的事了。

  清芬用力咬了下唇,忽然抬起頭來:「我有句話,想單獨稟給王爺。」

  沂王面無表情。

  從進門以後,他就沒說過話。都是竇太監在代為發言。

  按他的本心,他連薛家都不會踏足,但他不能肯定這個俞家的表姑娘會不會知道點什麼——她如知道,那一定是從俞家聽來的。

  他對俞家就不能避而不理了。

  他將所有人都從堂屋遣出去,負手而立:「說罷。」

  清芬姑娘比他還謹慎一些,將兩扇門也掩起來了。

  沂王沒在意,如此弱質女流,他還怕她將有不利不成。

  然後,清芬姑娘撲倒在了他的胸前:「王爺不要誤會了我,我對王爺實在是——」

  「一見傾心。」

  後四個字她是撞在牆壁上說出來的。

  沂王已一把將她推開,然後她眼睜睜地看著沂王后退了足足三步,再掃過來的眼神充滿厭惡,彷彿看見了什麼骯髒至極的東西。

  清芬不敢相信,她疑心自己是撞得痛了,眼花了,怎麼會呢,她花一樣的年紀容貌,沂王就算不願收她,對她有誤會,也不至於此呀。

  虛掩的門扉猛地被沂王青筋畢露的手掌一把拉開。

  「回府!」

  **

  蘭宜出了一趟莫名其妙的門。

  說好去給俞家表姑娘添妝的,妝沒添成,禮物怎麼帶去,又怎麼帶回來了,除此外沂王還帶了一肚子氣。

  這趟門從由頭上就奇怪。

  之前那樣不留情面,隔天就反悔,反悔就反悔了吧,又鬧成這樣。

  回來的車上,蘭宜還捱了教訓。

  「這就是你看的明白人,什麼慧眼,眼瞎心也瞎!」

  蘭宜沒回嘴,很覺得他氣昏頭了。說俞家表姑娘眼瞎,可俞家表姑娘移情別戀看上的是他——這不等於罵自己嗎。

  而且沂王這麼罵人,也堪稱體面全失了。

  他氣成這樣,蘭宜就不想招惹他了,雖然她很認為不至於。

  門開時的景象,門外的人一看都差不多猜明白了,美人投懷送抱,不喜歡拒絕罷了,沂王那個氣急敗壞的模樣,好像——好像被人玷汙了似的。

  她可不是胡編排的,堂屋那邊水聲嘩啦啦響,從回來,沂王就下令要水沐浴,已經洗過三桶水了。

  就那麼一句話的工夫,俞家表姑娘哪裡來得及對他幹什麼。

  這麼重的憎惡不會是突然生出,必然是累積而來。

  蘭宜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沒注意到那邊的水聲終於停了。

  她繼續往下想,沂王對俞家表姑娘——或者說,就是俞家,反感成這樣,他是王爺,與親眷之間的關係與普通人不同,岳家在他面前是臣,就不搭理,也不算什麼,他卻還是補償性地去登了次門。

  這種不必要的舉動,與其說彌補,更像是——在掩飾什麼。

  蘭宜隱隱覺得熟悉,好像曾經發生過,不在別人,就在她自己身上。

  她曾經推論過,沂王納她,就是為了拿她,去掩蓋住另一個比她更大的問題——

  沂王走進來,無聲擺手示意侍女們出去。

  屋裡本來就靜,蘭宜正琢磨到要緊關頭,全無察覺,連沂王站在她身側了也不知道。

  直到沂王頓了頓後坐下,探身過來,挨近她肩頭,居然往她脖頸裡嗅了一下。

  蘭宜倏地驚覺過來,一轉頭,沂王剛好也抬起頭來,她嘴唇瞬間擦過了什麼。

  ……似乎是他的額頭。

  蘭宜整個僵住了。

  她手腳都發麻,熱意往臉上湧,眼神在周邊尋摸著趁手的東西。

  沂王捂著額頭往後退,沉聲道:「本王是無心的。」

  蘭宜沒找著,只好瞪他,說不出來話:是無心還是無聲無息?分明非禮還不肯承認!

  沂王看懂了,他也在意料之外,因此難得解釋:「她香得我噁心,洗不乾淨。」

  蘭宜更加匪夷所思地瞪他,有一句話只不好問出來——

  王爺,您是貞潔烈女嗎?

  而且,洗不乾淨跟她有什麼關係,來來聞她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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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07:11 PM

第42章

  蘭宜吃了回悶虧。

  這事不好追究,越追究說不定越虧。

  好在她不是全無收穫,將沂王請(攆)出去以後,她費了點工夫,將斷掉的思緒續起來,臨睡之前,終於又想明白了一點問題。

  沂王納她,根子不在她身上,而在跟她同時發生的那件事上。

  仰天觀那天,她出不出現,他都真實地遭遇了行刺。

  那個刺客。

  如今已經明朗,就是太子派去的。

  沂王在張太監面前說,刺客已經被拷打死了,果真如此嗎?

  誰也沒有看見。更不能確定刺客死前真的什麼都沒招供。

  太子以鞏昌伯府為刀,佔沂王京中府邸,沂王就揭鞏昌伯府老底,促成伯府被抄;太子又派刺客壞沂王名聲,欲汙他假清修真作樂,沂王打死那個刺客就算完了?

  如果沂王真是這樣得饒人處且饒人的脾氣,前伯府小姐不會哭倒在他的階下。

  那件事一直都沒結束。證據是沂王的火氣一直都沒下去。

  蘭宜有一種感覺,現在發生的所有事情,都是當初那件事的延續——如同張太監所說,如果不是多了她,沂王這次未必能進京。

  前世確實也沒有。

  很多事在她入局之後變了,那在她入局之前呢,在原本的天道上,沂王遇刺這件事還是會發生的——因為直到刺客下藥那一刻,她並沒出現,而據她死後所觀,那一次沒有搜捕全城的大動作,也沒聽誰提過什麼刺客不刺客。

  即是說,那一次,刺客很可能沒有被抓到。

  產生差別的原因不難猜,上一次,入局的不是她,刺客尋的普通身份的女子,造不成太嚴重的後果,於是也就沒激起如這一世這樣強的搜捕力度。

  刺客動完手腳後躲進的是知府後衙,朝臣官邸,沂王即便懷疑想搜,也要考慮一下是否值得。

  兩世真正的不同,在於刺客是否被抓到。

  有刺客被抓,有對楊家不懈的盯梢,才有後續對她的救助與強納。

  ——這還要說那個刺客什麼都沒招,就說不過去了。

  她曾經想不通的沂王為何納她、一度偏離到以為沂王另有所愛的疑問,經由俞家表姑娘之事觸動,在這一刻想通了。

  沂王要掩蓋的,不是什麼所愛,是那個刺客。

  準確地說,是刺客的口供。

  那一定有很大問題。蘭宜試著想了想方向。

  首先,刺客是太子的人,能被派出來幹這種髒活,並且前世還能成功脫逃,那麼在太子那裡不是心腹,也是有能之人,他受太子所用,那會不會知道點太子的祕密呢?

  簡直是一定的。

  如同竇太監知道很多沂王的祕密一樣。

  刺客知道的或許不如竇太監多——畢竟竇太監是無根之人,更要忠心依附於沂王,但肯定會有一些。

  沂王不能讓太子發現他知道了,才大張旗鼓地請下聖旨納她,將整件事裝點得和太子原來的目的一樣。

  這個祕密必然對太子有殺傷力,不然沂王不用費那麼大周摺;

  但這件事同時又讓沂王火氣很大,這就讓人難以疑猜了。

  難道太子之前還幹過什麼坑害沂王的事,沂王不知道,被刺客揭發了?

  蘭宜直覺她離真相已經很近,只差一步,她線索不夠,邁不過去,她努力地邁著,邁著……然後睡著了。

  夢裡都在跋山涉水,以至於早上醒來很累,臉色也差了些。

  她的身子畢竟沒好全,耗神一多,就直接表現出來了。

  用早膳時,沂王坐在對面看了她好幾次。

  蘭宜沒精神理他,當沒發現。

  終於沂王開口,聲音微帶不滿:「你生了一夜氣?至於嗎?」

  蘭宜原已盡力將那個意外忘了,誰知他一大早要舊事重提,還當著侍女們的面,她難免不自在,又不想澄清——說不介意才不妥,就回道:「不至於,王爺昨天要三桶水?」

  沂王面色不虞:「那怎麼一樣。」

  說得蘭宜詫異,忍不住斜他一眼,這是什麼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大話。

  她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就不著聲了,偏沂王不知哪裡不稱心,還要逼著她問:「本王難道也如此招你厭惡?」

  蘭宜只好反問:「我也不知,俞家表姑娘為何招王爺厭惡。」

  她其實想直接說俞家,話到嘴邊,還是改口了。

  她不想驚動沂王。

  沂王沉默了。

  他臉色發沉,蘭宜覺得他要是不剋制,只怕又要罵人。

  他那種怒氣來得和平常不一樣,平常他動怒,仍是符合身份的矜貴,多以氣勢壓人。

  蘭宜倒有點遺憾起來,她只差一點線索,他再失態一回,她說不定就能拼起來了。

  直到用完早膳,沂王沒再說話,之後他就進宮去了。

  宮裡來了人,宣他覲見。

  聖壽還沒開始,沂王已經受召兩次,上一次被國事打斷,隔了這麼兩三日,皇帝又想起來宣召了。

  也就是說,太子忌憚他的理由又多了一個。

  這樣強勢的、還讓皇父惦念的弟弟,太子心裡給他使八百個絆子都不嫌多。

  那麼沂王自己呢,他有想過奪位嗎?

  蘭宜不太確定。

  太子正位東宮多年,即便品性有瑕,不犯大過,臣民一樣擁護,換太子的震動太大,傷及國本,誰也不想承擔這個後果,能湊合就湊合了。

  太子的位置本來是很穩固的。

  直到他自己反了。

  他為什麼反?蘭宜知道的是官面上的說辭,諸如太子昏庸狂妄,多行不法之類,但缺一個最重要的,太子自掘墳墓的理由。

  沂王有在裡面出過力嗎?

  也許,是有的。

  蘭宜現在知道,一切從前以為自然發生的事,背後都有她當時沒看見的緣故。

  想事的時間過去很快,不知不覺又到了午膳,沂王沒回來,蘭宜的午膳是自己用的,得了回清靜。

  沂王在宮裡被皇帝留了半日,還賜了膳,午後時分才出宮回府。

  只是他的臉色仍不好看。

  因為沂王府距皇宮太近,太子果然派人盯梢,得到了他與俞家交惡的訊息。

  還在皇帝面前帶笑提了起來,問他為什麼,說這門親戚雖然不顯貴,到底是皇帝當年下令禮部所開的選秀選出來的,看在皇父面上,也該維持客氣,給岳家些體面才是。

  沂王很是心煩。

  他登一回薛家門已是紆尊降貴,絕不可能再去俯就俞家。

  但太子眼下拿這事做筏子,意指他性情過傲,目中無人,還沒有立刻起疑心,他如再拖延下去,就不好說了。

  他不能讓太子自己去尋找那個答案,還不到時候。

  越想心情越壞,沂王到西次間裡,盤膝坐下,結印低誦經文,壓制火氣。

  過不多時,門外響起了些動靜。

  是有客到訪,下人傳報。

  「陸家老爺,陸家大爺並大奶奶求見王爺和夫人。」

  什麼亂七八糟的名號。

  沂王皺緊了眉,但聽出來傳話的是竇太監,還是睜眼,不耐煩道:「什麼人?」

  「是夫人的娘家父兄,老奴出去看了一下,風塵僕僕的,又問了問,原是從青州一路追過來的。」

  竇太監也覺著意外,所以親自到內院傳話了。放不放人進來,要先得沂王的示下。

  沂王忍著煩躁沉吟了片刻。

  他查過陸家,知道那是一戶什麼人家,大略也猜得到他們的來意。

  依他此刻的心緒,他根本沒空跟那種人家囉嗦,但如拒之門外,勢必會傷到蘭宜的顏面。

  「不見。」

  冷如碎冰的兩個字先於他一步砸了出去。

  蘭宜午歇醒了,醒來想要遵醫囑出去走走,結果就於簾後聽見了竇太監的稟報。

  蘭宜走了出來。

  竇太監忙轉過身:「夫人,這——」

  他有點不知說什麼好,因為看見蘭宜面色白得像霜雪一般。

  蘭宜想到了那一年,陸老爺也是這樣,趕在楊文煦大婚迎娶新人之前,帶著小兒子追到京城楊府上。

  這一次他帶了大兒子,因為大哥陸海平與她同母,陸老爺縱然嫌棄大兒子無能,在當做選擇的時候,他總是會選擇更有利的那一方。

  「告訴他們,既然在青州時不見,現在就不用見了。」

  蘭宜說完,扭頭回身進了東次間。

  她已經沒有再出門的心情了。

  竇太監望著摔下的簾子愣了下,只好再去問另一邊:「王爺,您看——?」

  沂王心中微動,站了起來,掀簾出去道:「夫人都不見,本王哪來的閒工夫?依夫人話回了就是。」

  他不能說服自己忍受俞家,那反其道而行之,未嘗不是一個辦法。

  竇太監不再猶豫,應聲出去了,只是過了一會後,打發了個小內侍又來回話:「陸家人不肯走,大爺和大奶奶在門前跪下了,竇爺爺問如何處置。」

  畢竟是新夫人的娘家人,竇太監還真難以拿捏這個分寸,萬一粗暴傷著了人,回頭夫人又心軟了,那就難辦了。

  沂王立在堂屋,道:「攆遠些,不許在本王的門上。要再跪,由得他們。」

  小內侍躬身退走,沂王踱了幾步,往東次間看了一眼。

  那裡面寂然無聲,好像沒有人在似的。

  沂王踱到跟前,掀簾走了進去。

  蘭宜坐在窗下,背對著門,頭低低的,似乎在發呆,見素和翠翠站在角落裡,兩人都面有憂色,但可能為蘭宜所阻,都沒有過去,也沒有出聲。

  見他進來,見素自覺地拉上翠翠往外走。翠翠憂心地不住回頭看,直到簾子落下。

  沂王放輕了腳步,走到蘭宜對面,看了一眼。

  他怔了下。

  蘭宜在哭。

  他還從沒見她哭過,無論是她當初中了劇毒,入府養傷那段時日,還是後來當面和楊文煦決裂和離,又或是再後來他迫她以自盡明志,她沒掉過一滴淚。

  她像一團烈火,寧願燃盡壽元,不肯示弱退卻半分。

  即便在哭泣的這一刻,她也不肯哭出動靜,咬緊了牙關,眼睛睜著,只見得淚一滴滴往下落。

  沂王眉心微皺,這個樣子不對,悶氣全憋在心裡,會憋出毛病來。

  孟源稟報過,蘭宜原來的病根,就有一半在鬱結於心,不得紓解上。

  「哭就哭出聲來,誰還笑話你不成。」沂王說道。

  蘭宜才發現他進來,轉身掉了個方向。

  她不想出聲,也不想叫他看見。

  她並沒想到自己會哭,她以為自己心如鐵石,再不會為人情所動,可是陸家,畢竟是她的娘家。

  她在娘家長了十八年,父女兄妹間的情分,與男女不同,是親也是恩,血緣糾葛難斷,走到這一步,她即便心死,還是生痛。

  沂王走了兩步,又到她跟前,他不是有耐心會開解的人,伸手扳她下巴,讓她鬆開。

  他手掌寬厚結實,伸過來直接蓋住她半張臉,蘭宜掙扎不動,也沒力氣動了,由他捏她的臉,她只堅持咬住牙關。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較什麼勁。

  只是越憋越厲害,一口氣倒在心裡,讓她不肯妥協。

  沂王扳了一會,無計可施——他不敢真下手,她空有一股倔勁,面皮薄得他使點力氣都能戳破,淚珠滴答落在他手背,他不動,她都要碎了似的。

  沂王無奈捏起她下巴:「再不鬆開,本王非禮你了。」

  但這時蘭宜已憋得有點發懵,她心智都半封住了,模糊聽見沂王說話,卻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分辨不出他是什麼意思。

  沂王等了片刻,只等到滴到手上的又一顆淚珠。

  沂王不想再忍耐,他俯身,低頭,湊近那張淚如雨下的哀愁面容。

  那張臉極是傷心,也極為動人。

  清麗幽弱,伸手便可採擷,供他憐惜。

  他再近,碰觸到了她的嘴唇。

  她唇上也有淚,柔軟微溼,帶一點鹹意。

  沂王吮了一下,然後在極近的距離裡,看見她倏然睜大的眼眸,眸子裡含一顆淚珠,晶瑩欲墜。

  蘭宜受了驚嚇,牙關下意識鬆開了,唇瓣也微微張開,沂王本來沒有太過分的意思,這時忍不住,往裡探了探。

  碰觸到更柔軟溼熱物事的那一刻,他心中一蕩,然後面頰微微一痛——

  是蘭宜終於找回神智,抬手打了他一巴掌。

  啪。

  不大的一聲迴盪在室內,沂王退開一點,眼中浮現怒意,然後他看見蘭宜眸中的那顆淚珠蘊著驚恐落了下來。

  蘭宜實在也未料能真的打到。

  她傷沂王不止一次,但傷別的地方,與正正打在臉上,畢竟不一樣。

  她不知道後果。即便佔理,不能不有一點畏懼。

  沂王的怒意消去了,他伸手捏住她微顫的手腕,順著將她的手蜷到熱燙的掌心裡握住,道:「怕什麼,本王該謝你手下留情。」

  帶著嘲意的話語中,他再度俯身,強硬而不容拒絕地含去她頰邊那顆淚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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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07:12 PM

第43章

  蘭宜將手奪了回來。

  她心極亂,驚,怒,羞,什麼滋味都有,淚珠不知不覺又自然而然地停了。

  她哭不出來了。

  眼淚半乾在臉上,有些難受,此時形容定然狼狽,蘭宜真不知怎麼會激起他的興致,她在身邊胡亂摸索了一下,找到帕子,低頭擦臉。

  被親吻過的嘴唇還有些發麻,她下意識用力擦去,手腕卻被沂王握住,他蠻橫地道:「不許擦。」

  蘭宜抬頭瞪他一眼,又很快別過臉去,不打算聽從。

  沂王鬆開她的手腕:「你擦吧,擦完本王就補上。」

  「……」

  蘭宜僵住,實在氣不過,把帕子照他的方向丟過去。

  沂王伸手接住了,拂了衣襬,在她身邊坐下,道:「成天這麼大脾氣,除了本王,誰受得了你。」

  蘭宜被他的強詞奪理倒打一耙氣得噎住,怒道:「王爺很不必忍受我,放我走就是了!」

  「而且,」她不解氣,補了一句,「難道不是王爺食言而肥嗎?」

  沂王當沒聽見她的第一句話,只回第二句:「本王問過你了,你沒反對。」

  蘭宜不可置信地冷笑,於是沂王便對著她,將那句要非禮的話又說了一遍。

  他這次說得很慢,很清晰,不但確保蘭宜聽明白,而且目光帶有侵略性地停在她淡紅的唇上,彷彿又實踐了一遍。

  蘭宜覺得氣氛不對,向後退,但她同時也想起了,之前哭到發暈時,好像是聽見過這樣的威脅。

  「那根本不算。」她否認。

  沂王向前逼近,他不掩飾戲謔之意:「不算?意思要本王再來一遍?」

  蘭宜被逼到背脊抵住了炕桌,再無可退之處,沂王身形高大,幾乎是籠罩下來,他低頭,卻也沒有要做什麼,由著蘭宜伸手抵住他的胸膛。

  蘭宜感覺到了他的心跳,與她不同,鼓動著,極有生命力,似乎還有些快。

  不但如此,沂王向來體熱,從宮裡回來後,打坐之前,他就又換了一件單袍,此時熱意隔著一層薄薄的衣裳傳遞到蘭宜手心,她幾乎摸得出他緊實肌肉的形狀。

  蘭宜被燙到一般收回了手。

  但她一收回,就再沒有什麼可以抵擋的,沂王傾身過來,一手按在炕桌上,另一手沒有阻礙地將她圈進了懷裡。

  蘭宜試圖掙扎,但這個姿勢過於不利,她不動還好,一動,身體反與他貼在了一塊。

  這下她被燙到的不只手心了。

  沂王按住她單薄的肩頭,聲音裡出現一絲微啞:「別亂動。」

  他的警告不算認真,帶點漫不經心,或許,蘭宜繼續反抗倒更合他的心意。

  蘭宜停滯住了。

  拂在她耳畔的呼吸都帶著灼熱的壓抑,她怎麼會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室內安靜片刻。

  沂王輕吁了口氣,忽然道:「你也沒有那麼討厭本王。」

  蘭宜強撐著反駁:「何以見得?」

  話出口她發現喉嚨發澀。

  沂王微微一笑:「還用問嗎?本王看得到。」

  他目光看向她身後炕桌,那上面放了一整套茶具,其中包括一個半滿的白瓷茶壺。

  蘭宜:「……」

  她為陸老爺的到來心煩意亂,沒去注意身邊物件,不然真的不會做出扔帕子的無用舉動。

  趕在她進一步動作前,沂王沉聲道:「晚了。你再嘴硬,你知道是什麼結果。」

  蘭宜反手去摸茶壺。

  沂王也不阻攔,見她下巴昂著,纖細鎖骨自衣襟裡微微凸顯出來,便低頭,由她下巴始,一串碎吻印至鎖骨。

  蘭宜驚得一顫。

  她手打了滑,將茶壺碰倒,溫熱的茶水順著桌邊流淌下來,很快浸溼了她的裙子。

  「王爺。」

  竇太監的聲音在簾外響起。

  蘭宜氣急掙動的動作停住了。明明她什麼也沒做,此時卻有一種不能見人的感覺。

  她與沂王此時的情狀,很難不招人誤會。

  沂王聲音很穩:「不必進來。什麼事,說。」

  他說著話,將不敢動彈的蘭宜抱起,放到炕桌對面,另一邊乾淨的炕上。

  又撿起她溼掉的那塊裙子看了看,蘭宜忍無可忍,拍開他的手,自己在角落裡找到一塊布巾,無聲擦拭起來。

  竇太監的聲音傳進來:「陸家大爺和大奶奶還沒走,他們跪在街對面,引了些人來圍觀,其中有宮裡出來的,門房上看著眼熟,認得是東宮的人。」

  若非如此,由著陸家人跪到天荒地老,他也不會再來回稟。

  沂王嗤笑一聲:「由他們看去,不用管。」

  「有人向門房打聽。」

  「就說是本王的意思。」

  竇太監告退:「是。」

  蘭宜忍不住道:「是我不願見的。」

  沂王身體向後,手掌閒適地撐在炕上:「你我何分彼此。」

  蘭宜倏地站了起來。

  沂王目光隨著她動,不懼也不急:「又生氣了?本王瞧你這身子養得不錯了,精神也好。」

  他語含深意,無論正經還是不正經的話,到他嘴裡沒有一句能倖存,統統帶上讓蘭宜不敢深想的暗示。

  並且他還完全沒有收手的意思。

  逼得蘭宜顧不得會不會惹怒他,道出心頭實話:「你——怎麼如此不要臉面。」

  她從未想到沂王會有這一面。

  沂王沒有惱怒,只是向她伸手:「你過來,本王讓你看看什麼是真正的不要臉面。」

  蘭宜哪裡肯,繞過他要向外走,又頓住。

  她今日穿的是一條橙黃色的裙子,左半邊浸了水後,極是明顯,變成了暗黃,布巾又哪裡能完全擦乾。

  她不能這樣出去,但要另換的話,她的衣裳都在屋裡,她得先把沂王攆走。

  沂王明白了,道:「你換,本王不看。」

  蘭宜怎麼可能聽信他,冷笑:「王爺以為自己還有信用嗎?」

  沂王沉思了一下:「可以沒有。」

  蘭宜:「……」

  沂王笑了起來,他站起身來,聲音和緩:「快換吧,你這身子,禁不起溼寒。」

  他往外走,蘭宜鬆了口氣,沂王與她錯身而過時,她也沒加防備,不料沂王伸手擒住她下巴,低頭又碰了碰她的唇,然後不等她發作,大步直接走了出去。

  軟綢紅簾甩下來,悠悠盪盪,室內再無他人,蘭宜沒有立即去換衣裙,她怔愣一會後,捏緊手心,閉了閉眼。

  ……她很難承認,又無法忽視,那幅顫動不休的簾子,恰如她的內心。

  **

  直到傍晚時分,外面報進來,陸家大爺和大奶奶終於走了。

  不走不行,沂王府臨近皇宮,哪怕沂王不管,等到了宵禁時,兵馬司也不會允許有人在皇宮附近逗留。

  翠翠發愁又生氣:「他們明兒要是還來怎麼辦。大爺和大奶奶也太過分了,當初把夫人丟在楊家不管不顧,跑得遠遠的,現在追來了,又這樣,不是存心敗壞夫人的名聲嗎。」

  蘭宜沒說話,她先前為這樁事煩悶過哭過,但現在,那已經不算什麼了。

  想擺脫煩惱,有時候不一定要直面或解決它,找另一件更麻煩的壓過去就行了。

  比如說,沂王。

  他不知怎的格外閒,飯後又走來了,見蘭宜垂首,便道:「要壞也壞的是本王名聲,你操心什麼。」

  門房後來得了他的令,往外宣說的是沂王不許進門。

  陸家人對於沂王來說,都不算什麼親戚,他不想見,就可以不見。些許閒人閒語,根本傷不到他。

  至於有心人要將此事和之前對俞家的冷待聯絡起來,那就更好了。

  前頭王妃的娘家,新納夫人的娘家,他一視同仁,統統都不待見。

  沂王對於事情能得到這樣的解決很感滿意,他的煩惱已經消失不見,便很有空帶給蘭宜煩惱。

  這次不用見素拉,翠翠自己往外退了——下午時蘭宜換過一條裙子,說是不小心潑了水打溼的,可當時沂王也在內,翠翠很難不多想,兩個人幹了什麼才打翻了茶壺。

  ——至少就她所看,蘭宜說話時眼神閃躲的模樣不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因她並不知道有約定之事,因此倒比蘭宜有心理準備,這麼久了,再不有點什麼,秋毫無犯的,那才奇怪。

  至於說蘭宜是否情願,她看不大出來,但至少沒見蘭宜為陸家的事再哭,那證明沂王的「安慰」比之她們還是有效的。

  沂王讚了一句:「你這丫頭不錯。」

  他有點沒話找話,不過說的也是實情,翠翠從楊家到王府,不離不棄,一心為主,算得忠僕了。

  蘭宜本來不想搭話,聽他提及這個,忍不住道:「王爺看她好,哪日她要想找人家,還請王爺給她做一做臉面。」

  若有沂王親自保媒,或給一抬添妝,那翠翠無論到誰家去都不會受苦了。

  沂王的強橫她是不大受得了,但如用在對別人上,就恰到好處。

  沂王不置可否:「什麼叫哪日?她多大了,現在還不想找?」

  蘭宜有點來氣,如同翠翠護她,她對翠翠也護短得厲害:「就是不想,到別人家去做牛做馬,生兒育女的事有什麼可著急的。」

  這是見素說過的話。

  沂王哼了一聲:「有其主必有其僕。」

  蘭宜對這句形容沒有意見,就不反駁。

  沂王卻不停止:「本王要你做牛還是做馬了?你為何不願意?」

  蘭宜回道:「我早已說過,我無意再嫁。」

  說完後,她不想看沂王什麼表情,輕輕地,幽然地嘆了口氣。

  這樣一天下來,她有點疲倦,說實話,對於沂王充沛的精神與強盛的體力,她難以招架之餘,也有點羨慕。

  她再沒有那樣的心情了,對世上的一切,她的感覺都是淡淡的,空有一副騙人的皮相,內裡其實已經蒼老了。

  沂王沉默了片刻,道:「你已嫁予本王,當然不用再嫁了。」

  他這是胡攪蠻纏,蘭宜苦笑反問:「王爺又看中我什麼?我什麼也給不了王爺,王爺還是改換心意,另尋佳人吧。」

  沂王注視著她。

  看中她什麼?他說不清楚。

  不過從第一眼開始,就覺出來那份與眾不同。

  他那時想,即便她真與刺客合謀,受刺客所派,他也不打算再忍。

  他忍了太久了。

  就放縱一次,他承擔得起代價。

  後來,她到了他的府上,起初,他那份感覺其實已經淡掉了。

  他放置她在無暇院裡養傷,並沒有想去看望的意思,他有許多事務要忙。

  她真正回到他的注意中,是與楊文煦那次和離。

  他不在場,但他所促成、在王府內發生的事情,他當然對於每個細節都清清楚楚。

  再後來,他們因聖旨發生衝突,以見血收場,其後的相處也沒有平順的時候,她有事相求才找他,無事就避出三捨,對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如果不是那段日子,他至今不知,他還能這樣容忍一個人。

  但他不是聖人,他不會不求回報。

  他的情緒一直在累積,累積到他覺得應該收取報酬的時候。

  就是現在了。

  「你不用給本王什麼,」沂王開口道,「聽話一點,不要再說那些走不走的話,本王不愛聽。」

  「……」蘭宜氣又上來了,她還不喜歡聽這個話呢。

  她坐直了身子,道:「聽王爺話的人已經夠多了,不少我一個心死之人。」

  沂王瞇起眼,目光漸漸變得危險。

  蘭宜與他對視,強撐不退。她也沒地方可躲,沂王真的要做什麼,她難道躲得過去。

  沂王向前走了一步,又一步,緩緩逼近。

  蘭宜心裡的警惕也在調高,她知道她反抗不了,但她不會放棄反抗。

  沂王走到了她跟前,他的身形極佔優勢,什麼也不用做,就可以帶給蘭宜壓力。

  蘭宜被他抵在牆邊,又為他所籠罩,他已經沐浴過,身上帶著淡淡的皁角清香,與一點獨屬於他本身的男子氣息,蘭宜不情願地發現,如他所說,她確實不討厭,只是受不了他表露的侵佔意味。

  她手指不自覺微微蜷縮,沂王手掌垂下去,尋到她的手,握著抬起,再強迫性將她每根手指都扳直,然後,按到他自己的胸膛上去。

  蘭宜奪手不迭——卻奪不回去。

  沂王牢牢按著,眼簾半垂,打量在她臉上,過一會後,他泛起了得意的微笑。

  「陸蘭宜,」他含笑開口,「你說你的心已經死了?那你臉紅什麼?」

  蘭宜覺出來臉上的熱意,但她既然看不見,就當然不肯承認:「我沒有。」

  沂王與她的距離本已極近,他又逼近了點,往她額上沒梳好的一縷碎髮上吹了口調戲意味十足的氣:「你要不要摸摸你的心跳,或者,」他聲音壓低,變沉,「本王替你摸?——唔。」

  他悶哼了一聲,因為蘭宜重重往他腳上踩了一腳。

  不過,這個「重重」是相對蘭宜而言,她使足了渾身力氣,可室內穿的繡鞋,再重,也就那樣吧。

  蘭宜踩完,再也無力抬頭。

  正好,她也不想看見他是什麼臉色。

  她的心確實是死了,但是,她自己也從沒想到,她的身子……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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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07:12 PM

第44章

  隔日,沂王無事,宮裡既沒人來宣召,他也不去人家拜訪,一整日都在府裡。

  蘭宜一整日沒和他說話。

  許是自覺一下子做得有些過分,沂王也沒來招惹她,只是召隨行的孟醫正問了一句:「夫人的身子,到底調養得怎麼樣了?」

  孟醫正素知他的性子,也不報醫書,簡潔明瞭地道:「夫人心中的鬱氣已化去大半,眼下正值秋冬,宜多加進補,增益元氣,若無意外,到開春時就無大礙了。」他補了一句,「只到時也還不能勞累,最好再將養一年。」

  沂王問道:「怎麼算勞累?」

  孟醫正道:「諸如下地種田之類。」

  「滾。」沂王禁不住笑了。

  孟醫正也笑了,道:「夫人畢竟年輕,一口心氣回來了,願意配合醫囑,調養起來還是容易的。」

  他說完了,要告退,沂王叫住他,吩咐竇太監:「孟源這陣子費心了,你記下來,等回了府,領他去庫裡看看,瞧中什麼,賞他兩樣。」

  孟醫正大喜,這下真笑了,沂王在青州從不盤剝百姓,也不多佔田地,但沂王府的庫房仍然堪稱寶庫。因為沂王有修道愛好,常於周邊的山川大河間行走,與道士交遊之際,也能順帶著發現點財路,比如礦石之類。

  金銀鐵等自然是官府所有,藩王私下開採有不軌嫌疑,但有一種紅絲石,是製作硯臺的上佳材料,很為文人墨客所喜好,前朝時曾為諸硯第一,後來開採枯竭,漸漸絕跡。沂王卻於深山中新發現了一處礦跡,於是擇選工匠,精心製作了各種式樣的十方硯呈送入京,皇上見了,感於沂王孝心,便將此處礦源賜予了他。

  這不過是沂王的其中一項積累,沂王府人口又少,進項多而出項有限,歷年下來,寶庫一直有增無減。

  聽見能進去挑選,孟醫正笑得合不攏嘴,歡歡喜喜地走了。

  之後,沂王在前院書房看書時,下人來報,府門外發生了點事。

  陸大哥和妻子紀大嫂又來跪著了,據下人觀察,陸大哥已有些不大情願,只是拗不過紀大嫂,兩人跪了約半個時辰,俞家人來了。

  俞家來的還是俞大爺和俞大奶奶,打著替表姑娘清芬無禮舉動賠罪的旗號,門房上早已得了吩咐,都不替他們向內通傳,只說王爺沒空不見,俞大爺和俞大奶奶不肯就走,一邊與門房糾纏,一邊跟著瞧了會府門外的熱鬧。

  他們並不認得陸家人,聽了身邊閒人的議論,才知道了,然後,俞大爺並俞大奶奶就抖起來了。

  雖然自家今天也被拒之門外,可畢竟之前進去過,而且王爺為給俞家顏面,還曾親赴薛家添妝——沒成,那是清芬行事太冒撞了,不知道緩著點來;而這個新夫人的娘家陸家人呢,竟跪都沒跪進王府大門!

  兩相一比,俞大爺和俞大奶奶就把之前在家時埋怨沂王沒人味不講情面的一大堆話都忘乾淨了,轉而升起優越感,對千里追來攀附的陸家人生出警惕和鄙視,在旁冷嘲熱諷了幾句。

  陸大哥是個老實人,漲紅著臉說不出話,紀大嫂卻不是好惹的,跳起來跟俞家人對吵,紀大嫂甚有兩分精明,先前乾跪無聊,留心到了門房對俞大爺和俞大奶奶的態度,看出來俞家人在王府這裡也不是什麼有臉的,在言語裡進行揭露反擊,俞家兩口子急了,不能示弱,也不願丟人,便一口咬定紀大嫂胡說,說王爺一向待俞家很好,今兒實在是忙,才不宣見,往日都如何客氣云云——

  旁邊有一道看熱鬧的閒人幫腔起鬨架秧子,俞大奶奶也賣力地罵回去了,總之,沂王與俞家的關係絕無問題,說不好的,都是挑撥,都是眼紅,都是嫉妒!

  竇太監在旁聽得皺眉搖頭,想笑,又不太笑得出來,待下人走後,表情古怪地向沂王進言:「王爺,您不必擔心了,這一憂解了。」

  敢來王府邊上看熱鬧的哪有多少普通閒人,裡面必然摻了東宮的眼線,現在俞家在陸家的刺激下,親自背書,之前那些痕跡自然都掃過去了。

  這個效果,比沂王預想的更好。他緩緩點頭:「嗯。」停了片刻道,「差不多了。陸家人若明日還來,將他們捆了,弄艘船送回青州去。」

  竇太監會意:「王爺說的是。他們這麼鬧,於王爺無大礙,夫人的面上卻不好看。」

  其實再由得陸家跪兩天,更能對比,不過陸家人在門外一天,夫人的心情就壞一天。竇太監想著,笑道:「王爺如今也會體貼人了。」

  沂王橫他一眼,竇太監輕輕打了自己一個嘴巴,賠笑:「老奴失言,王爺一向會,不過如今,是格外的會。」

  說完不等沂王再使臉色,他笑著麻溜退出了書房。

  沂王自書桌後起身,負手沉默望向門外,若有所思。

  **

  蘭宜隔日上午時知道了陸家人被「請」走的事。

  她頓時鬆了口氣。

  她實在不願與娘家人碰面,與恨怨沒多大關係,一來,她能想像到若是見面,陸老爺自己矮不下做父親的身段,必然強壓著陸大哥與紀大嫂做出不堪言行,她絲毫不想與舊日親人如此相對,她不想原諒,也不想報復,更不願高高在上地弄出什麼翻身打臉的戲碼,既然親緣淺淡,那就繼續淡下去;

  二來,陸家人追這麼遠,必然打著攀附主意,想將與沂王府的關係經營成從前同楊家一般,蘭宜反感這條,尤勝於第一條。

  這新的一世,她要聽自己的,她願意怎麼過,就怎麼過,她不想再有那麼多顧忌,再被圈在框架裡,她用命掙出來了,她就不會再心軟回頭。

  陸家已有千畝良田,不缺吃不缺穿,她不相見,別人也不敢輕辱,那就這樣吧,這樣最好。

  這是竇太監報與她的,雖不用她同意,到底要知會一聲,蘭宜只點頭:「我知道了。」

  竇太監見她面色尚可,便去了,過了一刻,又回來,拿了封帖子。

  原是康王派人送來的。

  康王夫婦是昨天到的京城,沂王府已得了信,按照安排,沂王今天該去看望,據說康王是個老實人,未就藩前與沂王關係不錯。

  偏一大早時,壽寧侯染病,大夫開方子,其中有一根百年老參,壽寧侯府空有名頭,家計一般,竟尋不出來,壽寧侯長子來求,沂王便帶上孟醫正和老參,親自過府探病了。

  跟康王的會面就暫時擱置了,不想康王為人客氣,先送了帖子來。

  「康王和康王妃娘娘下午過來,王爺走前留過話,下午應該能回來,老奴再打發人去告訴一聲。這裡先說與夫人,請夫人準備準備。」

  康王妃既然同來,蘭宜作為女眷,必然是要出面招待的。

  蘭宜接了帖子,看了看,問竇太監:「康王妃娘娘為人如何?」

  「是個和氣人。」竇太監為她解說,「夫人別擔心,康王爺性情敦厚,康王妃娘娘也是,康王爺從前——」他頓了頓,有點忍俊不禁,「常在王爺和太子間兩頭受氣。」

  有這一句,蘭宜就懂了,是個真老實人。

  康王行四,身為兄長,主動先到弟弟府邸來拜訪,也可見為人不計較。

  「康王府這次一起進京的還有一位二姑娘,今年十二歲了,康王膝下共有一子二女,皆為康王妃娘娘所出。」竇太監補充介紹,「聽說,康王至今未納過姬妾,皇上當年斥責過他,嫌棄他懼內。」

  蘭宜隨口問道:「王爺之前不是也沒納嗎?」

  她對俞家的疑問始終未曾消失,有機會,就探查一下。

  竇太監笑了:「那怎麼一樣。咱們王爺的性子,孤高而已,皇上清楚,再不會說他。」

  蘭宜無言,這真夠偏心的,一樣不納妾,康王就挨訓,難為他到處受氣,還能和沂王來往。

  竇太監繼續道:「帖子上沒說,不知二姑娘會不會一道過來,您心裡有個數。康王爺這次帶二姑娘進京,可能是想給二姑娘求個封號。」

  各王府子女,名分上自然是龍子鳳孫,但諸如王世子與郡主一類的封號都還是要先報宗人府,再求聖旨敕封才作數的,不然無論長到多大年紀,也只能叫聲主子罷了。

  蘭宜心裡浮現過沂王府的小王爺——這就不是正式封號,大約是年紀還小的緣故罷,還未請旨。

  不知為何,蘭宜現在不大想去思慮那件事,可能身在局中,發現她曾以為的平湖下面可能其實藏有大恐怖後,她出於人心本能的迴避。

  「嗯,我讓善時備些點心。」

  竇太監見她沒有別的問話,便告退自去安排忙碌了。

  沂王回來得有些晚,幾乎是與康王一家同時進了府門,他便就勢陪著一道到了正院,蘭宜都未來得及接到通傳,不過她打眼一看,就知道沂王與康王的關係確實不錯。

  以沂王的脾氣,要不是真的不錯,就算是兄弟,他也不會帶到後面來。

  蘭宜有些躊躇,她是按照接待康王妃及二姑娘來做準備的,現在二姑娘確實一道來了,可康王也來了,她就拿不準自己的座次了。

  沂王已先請康王一家在當地西邊的椅子上坐了,然後他向東邊走去——康王是客,也是兄長,他便沒坐上首主位,瞥見蘭宜尤站著,他頓了頓,道:「過來。」

  示意予她的是他身側的位置,東邊第二張椅子,與康王妃相對。

  這是兩日以來,沂王和她說的第一句話。

  康王妃微露訝異,但什麼也沒有說。

  蘭宜也有點驚訝,她的身份不應與康王妃對等。她不由看向沂王,原是想確認是否弄錯,但鬼使神差地,她的目光從他平靜無波的臉上,往下在胸膛的位置溜了一下。

  蘭宜:「……」

  她發誓自己絕對沒有胡思亂想,完全是不小心,但等她飛快抬眼,再與沂王目光對上時,只見他眼神變深,挑了下眉。

  蘭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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