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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07:13 PM

第45章

  康王今年三十三歲。

  他的外貌與太子、沂王都不相同,可能是肖母,圓臉,身材微胖,個子不高,眼睛不大,眉毛微微往下耷拉,皮膚很白——比坐在旁邊的康王妃還白一點,穿著親王常服,看不出多少親王威嚴,整個人十分和善可親。

  康王妃也是圓臉,與康王有點夫妻相,不過要端莊一些,也更顯敦厚。

  都坐定後,沂王先開口,解釋了一下遲歸的原因,康王很理解,連連點頭:「應該的,壽寧侯生了什麼病?嚴重嗎?」

  沂王道:「卒中。現在人救過來了,只是壽寧侯年紀大了,大夫說,恐怕今年冬天難熬。」

  康王唏噓:「壽寧侯快八十了吧?」

  「八十三了。」

  此時的人能過到這壽數,算極為長壽了。蘭宜想起楊老爺來,他一跤跌下去,也得的是這個病,他還未到六十。

  「難為你還記得。」康王感嘆一聲,「虧得有你,這京裡的風氣,太炎涼了些,侯爵之家竟尋不出一根得用的參。我們都隔得遠,太子常在京裡,也不說幫襯一下——」

  「咳。」康王妃清了清嗓子。

  康王收住話頭,不好意思地道:「我又說錯話了?罷了,幸好在五弟這裡,五弟為人厚道,不會出去亂說的。」

  蘭宜:「……」

  她懷疑這位王爺的感知有點問題,沂王,厚道?

  她微微瞥了沂王一眼,只見他安之若素,絲毫不客氣地收下了兄長對他的評價。

  沂王只道:「四哥暢所欲言就是,這裡沒有外人。」

  「是呢。」康王高興起來,「我昨兒進宮覲見,宮裡的氣氛,可和當初大不相同了,我一句話都不敢多說,還是你這裡鬆快些。」

  他有種要將昨日憋住的話今天都說完的勁頭,不等沂王接話,把沂王一打量,又道:「五弟,你長大了不少。」

  沂王沉默片刻:「……我們上次碰面時,我已經二十歲了。」

  哪還有什麼長大之說。

  「難道我要說你長老了?」康王笑起來,「父皇如今可不愛聽這個字眼,我昨兒見父皇,說了一句老當益壯,父皇就說倦了,我告退出來,王妃提醒我,我才知道。五弟,後日就是聖壽了,你也注意些,別提這話。」

  沂王隨意點一點頭:「我知道了。」

  「我忘了,」康王卻又輕輕一拍大腿,「你不是我,就算說了,父皇不一定計較。」

  蘭宜看見對面的康王妃將臉別去了一邊,似不忍目睹。

  她有點好笑,就康王這張嘴,難怪他受氣,有些話心裡想想罷了,他還當面直抒胸臆,但凡碰上心窄點的,誰不以為他有意泛酸挖苦。

  她微偏了下頭,便見沂王的面上閃過一絲譏色,但是有點奇怪,不像是對康王本人的,倒像是對他那句話裡的……別的什麼人。

  那神色一閃而過,沂王已垂下眼簾:「四哥說笑了。你這些年在懷慶,應當過得不錯。」

  康王的封地在河南懷慶。

  康王毫無所覺,喜滋滋地道:「那可不是,懷慶真是個好地方,好吃的東西多,氣候也比京城宜人,要不是這次父皇召我,我都不想來。」

  沂王聲音變沉:「——四哥,你這話出去別說了。」

  皇父做壽,召子孫們前來慶賀是給臉,他說不想來,像話嗎。

  康王恍然大悟:「哦,我又失言了。」

  康王妃坐立難安地動了一下,眼神在不經意間跟蘭宜對上,略顯僵硬地笑了笑。

  蘭宜回以微笑,她不想讓康王妃繼續窘迫,低聲叫過見素吩咐:「讓善時再上兩道點心來。」

  康王家的二姑娘坐在末位上,不吭聲地斯斯文文地用著點心,已經將一盤約五六塊的杏仁奶酥都吃得差不多了。

  康王很習慣自己這張惹事的嘴,不急不惱的,轉頭看了一眼女兒,也拿起身側几上的一塊杏仁奶酥吃起來,吃完露出懷念表情:「五弟,當年也是這樣,都是你一直提點我,後來,你不在了,幸虧還有王妃。」

  康王妃忍無可忍,低聲道:「王爺,沂王爺只是和你各自去了封地。」

  「我就是這個意思。」康王點頭,語重心長地又道,「不過,五弟,你怎麼就是和太子處不好呢?咱們畢竟是臣,他是君,你又知道他小心眼兒,總過不去當年先皇后娘娘養過你的事,你就讓他出口氣罷了,不然他總記恨著,等到了將來,你的日子就難過了。」

  這將來,自然指的是太子登基之後。

  沂王受先皇后撫養的事蘭宜是頭回聽說,不過她不怎麼意外,沂王與壽寧侯府的關係,總得有個由頭,這就是了。

  沂王抬眼:「你昨兒見到太子了?」

  康王點頭,沒有隱瞞地道:「我從乾清宮出來以後,太子就拉我去東宮坐了坐,他變了不少,我瞧他額頭眼角都有皺紋了,問他是不是替父皇分憂,為國事操勞的,五弟,你說我這是好話不是?結果太子臉拉了下來,我到現在都不知道哪裡得罪他了。」

  沂王知道,微微冷笑著告訴他:「因為太子想操勞而不得。」

  年初那回換過詹事府官員後,太子手裡本就不多的一點協理政務的權利也被收了回去,皇上要收他的心,命他重新回東宮聽侍講學士授課。

  不然,太子哪來那麼多閒工夫,連他府門前吵架的事也要派人來關注一下。

  康王明白過來:「哦——怪不得。」

  康王的耳目不十分閉塞,年初那事他也知道,只是知道的不全,就不當心地觸了太子的痛處。他嘆了口氣:「太子也是的,宮裡弄那麼多女人不說,宮外還有,心思都到女人身上去了,哪有功夫做正事。像我,只有王妃一個,再生兩三個可愛的孩子,不就足夠了。」

  他這次的話也不十分妥當,不過康王妃什麼都沒有表示,只是自然地笑了,笑意滿足。

  康王見了,自得地向她尋求肯定:「王妃,你說是不是。」

  康王妃輕輕點頭,道:「王爺說的極是。」

  於是康王又教育弟弟:「五弟你呢,又過得太寡淡了,那道不道的,修著打發時間罷了,誰還像你這樣認真?你如今才對,身邊添個人,別的不說,知冷知熱的,晚上寂寞了,有個體己人說說話,對不對?」

  沂王這次也和康王妃一樣,什麼都沒有反駁,只是意味深長地望著蘭宜點頭:「嗯,四哥說得對。」

  蘭宜正襟危坐,不與他目光相觸。

  沂王勾了下唇,轉回去問康王:「四哥,你剛才說什麼宮外的女人?」

  康王眉毛又往下耷拉一分:「唉,別提了,說起這事,都髒了我家二丫頭的耳朵。」

  旁邊二姑娘秀氣的小嘴停止了咀嚼,她小巧的身子直了直,似乎想開口,康王妃看過去一眼,她又老實不動了,拿了一塊善時新端過去的蜜豆糕。

  康王欲待不說,沂王一直看著他,他受不過弟弟的壓迫,只好道:「昨天我們從宮裡回來後,快傍晚了,二丫頭沒見過京裡的康王府,小孩子家好奇,挨個地方轉悠,轉悠到後面小花園那一塊,聽見哭聲,是隔壁傳來的,她就問是怎麼回事,結果那邊求她救命,說,有人要害死她。」

  沂王道:「你們府邸隔壁,是不是金家——太子妃的娘家?」

  康王點頭:「你什麼都知道。」

  康王府不如沂王府的位置好,離皇宮要遠不少,太子妃以賢選入東宮為繼妃後,娘家得了賜宅,就在康王府旁邊。

  「哭的人是誰?」

  「你再想不到,」康王以一種非常神祕的表情道:「你記得鞏昌伯府嗎?幾年前被抄家了的那個?」

  沂王明白了:「齊三姑娘?」

  「……」康王抱怨,「五弟,你怎麼這樣,你知道還問我。」

  沂王並不知道。他吩咐竇太監將人送回東宮以後,就沒再過問,並不知道齊三姑娘最終怎麼會出現在了太子妃的娘家。

  不過,很容易猜。

  「五弟,」康王不傻,擔心地道,「父皇聖壽很快就到了,你就算和太子過不去,別在這時候啊。」

  沂王道:「我知道。」

  一個齊三姑娘敗不了太子根本,撿在聖壽時揭開來,只會讓皇帝顏面無光,進而遷怒於揭蓋子的人。

  不過,別人懂不懂這個道理就不一定了。

  就算懂,也可以讓他不懂。

  康王一家坐了快一個時辰,告辭走了,臨走時蘭宜讓善時把灶上多餘的點心都裝起來,送給二姑娘,二姑娘乖巧地笑著,飛快伸手接了,向蘭宜道謝,道完謝後,方小心地仰頭看了康王妃一眼。

  康王率先摸摸她的頭:「好了,拿就拿著了,以後讓你母親別管你那麼嚴,在家不許吃,憋狠了,看看,這出來了連吃帶拿的。」

  康王妃低聲道:「雲儀大了,不控制一下,生得太豐腴了,以後難辦。」

  「怪我,」康王哈哈笑道,「雲儀都是像了我,要是像你就沒事了。」

  「像王爺也很好,王爺皮膚白。」

  「那是,我像我母妃,我們兄弟裡面,就數我最白了。」

  康王自誇著,帶著一家人談笑風生地遠去了。

  蘭宜立在門邊目送,有點失神。

  她極是意外,沒想到康王一家是這樣的。

  不像帝王家,是尋常百姓家也不易得的和睦。

  沂王送完人,叫過竇太監來,低聲吩咐了幾句話。

  竇太監領命,點頭去了。

  沂王轉過身來,見了,道:「別站外面吹風,進去吧。」

  他這句話淡淡的很正常,蘭宜沒說什麼,依言向內走,沂王負手走在她身邊,忽然道:「羨慕別人做什麼,你若想要,本王也可以給你。」

  蘭宜失笑,搖頭。

  怎麼可能。

  她聽見了沂王對竇太監說的話,竇太監此去是要設法將沂王已知齊三姑娘之事傳到太子耳朵裡,逼迫太子先動,聖壽當前,一動不如一靜,無論太子是選擇搶先一步攻擊沂王,還是抓緊將齊三姑娘滅口,怎麼動,都不會對。

  康王得知此事的反應,是隱瞞;而沂王,是立即加以利用。

  二人之間的差別,猶如虎豹與綿羊。

  雖然,她不得不承認,這份無情深沉的心機本就是沂王魅力的一部分。

  他出色的外貌,根子裡是由心氣撐起來的。

  沂王側頭,看見她唇邊笑意,蕭瑟冷寂如同秋意,她像一塊頑石,他以為終於將她捂熱了點,手拿開來,才發現不過是他自己的體溫。

  他心中有點不悅:「本王的話,你不相信?」

  蘭宜反問:「王爺自己相信嗎?」

  沂王沉默,他目光莫測難辨,好一會後,道:「本王會讓你相信的。」

  他轉身走向西次間,接下來的時間裡,他一直坐在書桌前,提筆不知寫些什麼,斟酌字句,晚間燈亮了很久。

  而再一日之後,就是八月初二,皇上的聖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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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07:15 PM

第46章

  八月初二。

  暑氣完全退去,湛藍的天空中悠盪著大朵潔白的雲,微涼的晨風拂在面上,令人神思一清。

  是個秋高氣爽日。

  朱衣紫綬的文臣武將們自午門左右門洞裡魚貫而入,彼此言笑晏晏,氣氛一派和樂。

  能有資格參加壽宴的都是三品以上高官,沒有哪個犯傻,會在這種日子裡找不痛快。

  宴前先奏禮樂,皇帝高居御座,底下以太子為首,帶領諸藩及官員們山呼萬歲,恭賀聖壽,皇帝受禮後,命平身,之後眾人再依次入席。

  一起入宮的一些命婦,包括康王妃及蘭宜在內則由成妃在永和宮設宴招待。

  蘭宜沒參加過這等規格的宴席,她並不緊張,因為她發現,坐在成妃身側下首的太子妃眉間縈繞著一抹焦灼之色。

  那點異色很細微,若非蘭宜這等有心人著意去觀察,別人很難看出來。

  蘭宜心裡有了數,竇太監必然成功把該放的訊息放進來了。

  不然,以賢著稱的太子妃沒理由在這樣的好日子裡憂慮。

  蘭宜有點想看看今天的結果是什麼了,雖然她也許不能完全地置身事外,但無論如何,爭鬥的主角總是沂王和太子。

  蘭宜在留心太子妃時,別人也在打量她。

  命婦們都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大名鼎鼎的沂王夫人。

  應該說,盛名之下無虛士。

  那副相貌,那份姿態,如果說沂王被她迷住,真是一點都不奇怪。

  怎麼講呢,就不大有正室風範,但也不似妾室的妖冶,而是根本不屬於後院,獨立在深谷乃至於塵俗外一般。

  容顏如幽花,風儀比霜雪。

  成了婚的夫人太太們都很瞭解男人那點心思,有的男人,就是容易被這樣的激起征服欲。

  沂王又修道,他可不更好這口。

  認識的命婦們互相交換著眼神,也有低低交談的。

  暫時無人和蘭宜說話。

  蘭宜也不想說話,進來行禮落座以後,她只和坐在她旁邊上首的康王妃打過招呼,康王妃性情穩重,與她微笑說了兩句話,就帶著二姑娘一起端坐不動了。

  宴席擺在正殿,赴宴的命婦總約四十人左右,蘭宜一眼望過,只覺得都不認識,也不再看,望定面前紫檀桌面上所鋪的桌圍繡紋發呆。

  過一會兒,她覺出來有人在看她。

  落過她身上的目光多了,總都有些遮掩,這個卻不一樣,蘭宜等了片刻還沒有移走,她抬眼,緩緩尋覓著與那道目光對上。

  在對面第二排中間偏後的位置。

  蘭宜詫異。

  竟是個熟人。

  曾與楊文煦競爭過左中允之位的鄰居范翰林之妻,范大奶奶。

  她重病返鄉時,范大奶奶曾贈過她一支人蔘。

  范翰林與楊文煦的品級一樣,僅是七品,大半年不見,就算升,也升不到哪兒去,范大奶奶能出現在這裡的唯一理由,就是詹事府的那個職位,范翰林爭取到了。

  既為東宮屬官,成妃要替太子籠絡人心,宣召進來給份臉面是有可能的。

  而蘭宜不以陰謀論想,也可以篤定認為,另一部分更大的可能,是為了削她的臉面。

  ——能使出這樣的招數,真是用心了。

  蘭宜向那邊微微點頭致意。

  范大奶奶苦笑,目光十分複雜。

  她本來不知道自己家為什麼能在那麼多東宮屬官中脫穎而出——范翰林還是後進來的,沒來得及表現多少學問,心中還頗為受寵若驚,直到看見座次顯眼的蘭宜,她一下子明白了。

  從前她的夫君與蘭宜的夫君是對手,萬萬沒料到,世事翻覆,蘭宜再嫁了一回,如今,還是。

  從本心講,范大奶奶不願被如此利用,她對蘭宜總有點憐憫,滿座之中,她可能是唯一對蘭宜有所瞭解的人,也不覺得蘭宜會甘心為藩王做妾,多半迫於無奈。

  所幸這回對頭做不長久,聖壽過後,各藩就要返回封地去了,她不用再遭受這種尷尬。

  成妃坐在上首,底下人雖多,她及時注意到了這點動向,慈藹笑道:「怎麼,沂王夫人遇見了熟人?原擔心你不認得這裡的人,悶得慌,這下就好了。」

  命婦們的目光都投了過來,有一些原來就好奇的,光明正大地看起來,也有一些去打量范大奶奶。

  進來時殿門前有太監做最後的核對與唱名,但畢竟人多,命婦之間很難記清,范大奶奶的身份在這殿裡又不起眼,很多人不認得她。

  蘭宜知道避不過去,微微側身,應道:「回稟娘娘,我與范翰林家曾做過幾年鄰居,得過范翰林娘子的照顧。」

  成妃笑道:「是嗎?果然是巧,可見人生何處不相逢了。」

  她說了這一句,再不多說。

  底下有人聽出意思來,眼神忍不住閃了閃,聽不懂的,便低聲去詢問身邊的命婦,殿裡掀起了一陣小小的交頭接耳。

  「沂王夫人不是該在青州嗎?幾時在京裡有的鄰居。」

  「你不知道——」

  熱鬧人人愛看,貴婦也不例外,成妃這手安排得含蓄又足夠膈應人,命婦們也不得不佩服她的手段。

  不愧是先皇后去後,能把持宮務二十年的女人,雖然因皇帝懷念先皇后,不願再立新後,成妃不能更進一步,但與事實上的皇后也相差無幾了。

  蘭宜被這樣看,雖不在乎,也不喜歡,心知這是對沂王的報復,到了她身上。

  「母親,這枝花真漂亮。」

  蘭宜旁邊,康王家的二姑娘雲儀忽然輕聲開口,她指的是擺在桌邊裝飾所用的一瓶插花。

  康王妃微笑道:「這是成妃娘娘命人佈置的,當然美麗。」

  蘭宜附和:「嗯。」

  也去欣賞那瓶花。

  她當然不是真的對花產生了興趣,而是在小雲儀開口之前,她餘光看見康王妃的手肘極輕地搗了女兒一下。

  別人的好意,不可不領。

  有人打岔,那層曖昧難言說的氣氛就破開了,命婦們也不能一直私語,各自恢復了儀態,等待成妃發話。

  成妃笑道:「好了,今日皇上聖壽,難得大家聚在一起,不做那麼多規矩了,開宴吧。諸位也不要拘束,說說笑笑的,才喜慶熱鬧。」

  宮女們翩然自殿門兩側入內,將一道道佳餚擺置上來。

  席面上還上了酒,是甜甜的果酒,不大醉人,蘭宜也能喝一點,命婦們一同舉杯,說些祝賀之詞。

  順利地酒過一巡之後,命婦們都放鬆了些。

  始終略顯緊繃的是太子妃,有的機敏老練的命婦漸漸覺出來,不過以為是太子妃初次被成妃帶著主持宮宴之故,便只當不覺,找著話題也奉承上兩句,誇讚太子妃純孝賢淑。

  正和洽之際,蘭宜對面第一排中間的命婦輕笑一聲,道:「太子妃娘娘的品德自然無可挑剔。說起來,前兩日我家的下人倒是在西華門外的長街上看見好一樁熱鬧事。」

  蘭宜聽著聲音不算陌生,看過去,便是之前問她為何在京裡有鄰居的那個命婦。

  原來不是真不懂,是有意。

  沂王府就在西華門外。

  宮裡是成妃的地方,要做什麼,不必親自出手,可指派的人多了。

  蘭宜垂著眼簾,並不找話阻止,得意人未必行的是得意事,成妃這麼做,其實是沒得選,有齊三姑娘的事懸著,成妃不能不先發難。

  只不知道前面大殿裡,太子是親自上陣,還是也挑了他人為前卒。

  有人接話,問是什麼熱鬧,那命婦便將俞陸兩家吵架的事形容出來,不過有些顧忌,沒敢明言涉及沂王,也不指摘蘭宜什麼。

  有資格評說的成妃搖了搖頭,向蘭宜嘆氣:「你們府裡,也是粗疏了些,有什麼事,關起門來說罷了,怎的由著人在街上吵嚷,到底不光彩。」

  蘭宜聲音清冷,回應:「在府裡說,那位夫人怎麼看得見,今日豈不是少了她一樁熱鬧事。」

  說話的命婦:「……」

  她臉騰地有點紅了,這算什麼話,怎麼她成熱鬧了!

  這沂王夫人看著冷容寡言,應起話來如此辛辣,且面皮也很經得起,有與前頭夫婿時的鄰居在場,居然毫無慚色。

  她心下生惱,正要尋話相回,坐在她右邊隔了兩個席次的另一位命婦冷不防問她道:「你還瞧見了誰家的熱鬧?多說說啊,我愛聽。」

  說話命婦驚怒轉頭,因這句話更不客氣,竟將她當做了說書解悶的一般。

  蘭宜目光稍移,跟著一起看去,只見替她幫腔的那位命婦年紀大約在三十五六之間,封號不高,看服色僅是五品宜人,但容貌著實耀眼,美豔動人,蘭宜先前沒細看,這時發現那一整排有比她年輕的,也有比她年長的,但再沒有生得比她好的。

  蘭宜想了想,模糊記起之前的殿外唱名,似乎是一位守備太太。

  守備是武官,蘭宜確定自己不認識這樣的人家,而且,通常來說,武官比文官地位要低,五品守備——這殿裡跟武字沾邊的人家,身上至少都是有爵位的了。

  康王妃看出來她的茫然,藉著放置酒盞的功夫,低聲提點:「是壽寧侯家的幼女。」

  蘭宜倏地反應過來,那就是先皇后之妹了。

  難怪如此肆意,原來出身高貴,只是出嫁從夫,舊時侯爵小姐的稱呼不作數,只能報一聲守備之妻了。

  如此身份容貌,不知為了什麼,嫁得這樣平常。

  先皇后之妹、壽寧侯幼女、現任守備之妻方太太卻無絲毫怯縮之意,她還揚了揚眉,咄咄逼人地追問身邊命婦:「你怎麼不說了?這可沒意思,我剛回京,正想知道些京裡的故事,我看成妃娘娘也還沒聽夠呢。」

  她對成妃都不大恭敬。

  殿中一時靜寂。

  沒人敢輕易開口。

  皇帝看重先皇后,方太太作為先皇后的親妹,言行無禮了一些,皇帝可能也不會計較。別人可沒這份臉面,在壽宴裡出頭攬事。

  直到有個宮人從門邊快步進來,到成妃座前,低聲回稟了幾句。

  眾人都不知說了什麼,只看見一直和藹著的成妃終於變了臉色。

  是一種完全無法控制的震驚。

  宮人退到了邊上,成妃向下邊看去,目光越過康王妃,緩緩落在了蘭宜身上。

  她的表情難以形容,似乎不喜,但又不算惱怒,甚至於還有點稱心——

  蘭宜覺得費解,依她猜測,宮人稟報的只怕是前面大殿的情形,但發生了什麼,能讓成妃這樣城府的人如此模樣?

  成妃終於恢復了鎮定,保養得宜的面上綻開笑容,她緩緩道:「沂王夫人,不對——該提前稱你一聲沂王妃了,本宮要恭喜你了。」

  蘭宜:「……!」

  她沒有喜,只是驚,手指竟一不留神滑進了酒盞裡。

  失去儀態的人不僅僅是她,一殿的命婦們都回不過神,有人落了箸,有人碰翻了酒盞,宮人們連忙到各處收拾。

  混亂中,康王妃到底穩重,呆了片刻,就微微側過身來,道:「五弟妹,恭喜你了。」

  蘭宜一點都不喜,她心裡只有三個巨大的疑問:

  為什麼?

  怎麼會?

  以及,前面到底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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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07:16 PM

第47章

  壽宴結束了。

  命婦們三三兩兩地往宮門外走。

  有人想快點離開,到外面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也有人迫不及待,路上就交談起來。

  蘭宜作為眾人議論的中心點,是前者,但有人叫住了她,這個人她無法置之不理,是幫過她說話的方太太。

  「這麼著急,想快點出去見五郎?」方太太聲音爽朗地打趣。

  蘭宜不好承認也不好否認,先謝過了她。

  「不用客氣,原是五郎託人給我帶了口信,他今日不知要做什麼事,可能會帶累你在永和宮受氣,所以叫我幫著照看一下。」

  方太太笑道,一般婦人到她這個年紀,多少會有一點歲月的痕跡,她笑起來卻似朵開到正豔的芙蓉花,直是容色照人。

  蘭宜才注意到她對沂王的稱呼,與她所知的別人都不同,即便有長輩身份的成妃,也只稱沂王封號,以沂王今日威重,的確很難再讓人叫出「五郎」這樣的小名。

  方太太照叫不誤,她道:「才在裡面時,咱們隔得遠,不好說話。」又打量著蘭宜,「五郎原來喜歡你這樣的,我還以為他真打算出家做道士了呢。」

  她說話十分直接,不過蘭宜不覺得反感,因為方太太的言行裡並無惡意,只是帶著親熱,她是真拿沂王做自家的晚輩——雖然她大約也就比沂王大了五六歲,才這樣不遮不掩。

  方太太想到哪說到哪,又跟她做自我介紹:「五郎沒跟你提我?他這個孩子,從小就這樣,事情自己就做了,不願意跟人商量。你跟著五郎,應該叫我一聲姨母。」

  「……」蘭宜卻不過她殷切的眼神,只好叫了一聲。

  她雖然都不算認識方太太,但沂王到京唯一且兩次去過的人家就是壽寧侯府,且他又被先皇后養過,這份關係不會作假。

  方太太很高興,更加笑靨如花,跟她閒聊:「我這些年都不在京裡,這次聽說父親身體不好,才回來的。唉,幸虧五郎也到了京裡,不然一時半會,都不知道去求誰。」

  她這麼說了一路,蘭宜基本沒怎麼出聲,方太太卻很滿意:「五郎打小就好靜,我和他說話多了,他都嫌膩煩,礙著姐姐,只好忍著。你跟他算對了脾氣,怪不得他願意。」

  午門漸近,一道朱袍身影立在門洞邊上,比路過公侯大臣們的服色更為繁複莊重,人也更為挺拔修長。

  「呦,等你呢,去吧。」方太太催促。

  蘭宜深吸了一口氣,向前走去。

  她攢了滿心的疑問,迫切需要得到解答。

  **

  成妃身在宮中,這時正在聆聽詳細的經過。

  隨著宮人的敘說,成妃的頭漸漸越來越疼——與太和殿裡的那番惡鬥相比,永和宮這裡的過招簡直可以稱之為雋永!

  「太子怎會親自上陣?不是找好了御史嗎?」成妃先含怒發問。

  「御史遲遲找不到機會發難,沂王跋扈,頻頻目視太子威脅挑釁,又為皇上獻上九件壽禮,件件珍品,皇上龍心大悅,誇讚沂王孝心可嘉,康王也稱羨,太子殿下一時——」宮人小心措辭,「未能忍耐。」

  成妃皺眉,她知道沂王府以船隊進京以後,就放棄了打探沂王敬獻壽禮的念頭,沂王就藩多年,經營有道,平常時候就沒少安排貢品,這次準備一定更加充足;而永和宮及東宮這邊,份例皆有定數,太子碰觸不到多少政務,東宮人口倒日漸增加,一直只出不進,她雖借掌管宮務之便多加貼補,到底只是些日常所需,當不得大用。

  「本宮早已告訴太子,叫他不要計較這些一時長短。」成妃惱怒地揉了下額頭,「他為儲君,早晚坐擁天下,到時候,什麼不是他的,偏這樣沉不住氣。」

  成妃身側一名年長貼心的宮人相勸:「娘娘,怪不得殿下,沂王與康王連成一氣,殿下如何能不著急。」

  成妃沒有消氣:「康王不過蠢貨,更不必把他放在心上。」

  宮人道:「再蠢,也是龍子。他向著沂王,不向著太子,太子心裡怎麼好受。」

  成妃搖頭:「什麼向不向,康王就是說話不會過腦子而已。他那個王妃,都要比他有條理。」

  宮人提醒:「剛才席間,康王妃也維護沂王夫人。」

  成妃不語了。

  這不假。

  雖然做得比康王聰明。

  回話的宮人繼續道:「太子揭出沂王治家不嚴,有寵庶滅正之嫌疑——」

  成妃只聽這一句,就閉了下眼。

  話沒錯,但不該由太子本人說出來。

  前朝後宮,本來都找好了人,一起發力,好堵住沂王的嘴。

  這件事在明面上必須是與太子無關的,如此沂王自己先受參劾,就不好再說出齊三姑娘之事,否則就是存心拉太子下水擋災,攻訐儲君,又在壽宴上,必定要惹怒皇帝。

  但太子自己跳進了水裡。

  失去超然地位之後,他揭露沂王,沂王就可以揭露他,更可以直指太子是因心虛才搶先發難。

  宮人的稟報證實了成妃的預測:「——後來,太子與沂王吵成一團,沂王強橫,一句句針鋒相對,朝臣都不好言聲,只有康王居中相勸,讓沂王別太得罪太子,以免他日有不測之禍,沂王不聽,讓康王閉嘴,太子也大怒,讓康王閉嘴。」

  成妃腦袋嗡嗡直響。

  她撐住問道:「皇上作何反應?」

  宮人垂下頭去:「聖顏不悅,然後沂王便跪下請罪,太子殿下和康王也一起請罪。」

  成妃鬆了口氣,事情還不算不可收拾。

  「母妃。」

  太子這時大步走了進來,面色極為不好。

  他身上帶著酒氣,坐下就要茶,一氣喝完一杯後抱怨:「沂藩真是奸猾!」

  成妃聽這個稱呼,就知道他心中怨氣,冷道:「你若謹慎收斂,誰又抓得著你的把柄。」

  太子悶了片刻,道:「母妃,我還不夠窩囊嗎?我這麼大的人了,像個垂髫孩童一樣,天天只是聽講,偶爾放肆一下,究竟算得了什麼。」

  「你是太子,持身要正——」

  「父皇若允我參與國事,我自然不會尋別事發洩了,」太子捏著空盞,目光虛迷,「母妃,你說父皇果真在意我睡幾個女人嗎?還是藉由這個名目,來敲打我,不叫我分權?」

  「你——」成妃艱難地擠出兩個字來,「不許說了。」

  太子笑了起來:「母妃,你早覺出來了吧?父皇從一開始對我就不夠滿意,這麼多年,還是這樣。我真不懂,他既然這樣喜歡老五,為什麼當年不乾脆立了老五算了——」

  「太子,你醉了!」成妃的聲音陡然嚴厲起來。

  太子不說話了,只是坐姿依舊頹廢。

  成妃見他這樣,又有點心疼,放緩了語氣:「我聽說,請封沂王妃的事是沂王自己提出來的?」

  太子撇嘴道:「是啊,我說他奸猾。見父皇生氣,他就請罪說,沂王府有些沒規矩的事,是因為他一心修道,未立新妃,內務上失了人照管才鬧出來的,所以請將陸氏扶正,名正則言順,從此就不會再讓父皇操心了。」

  成妃緊盯著他:「然後呢,皇上怎麼說?」

  「他這麼賣乖,父皇的火氣當然就下來了,但父皇有些不喜歡陸氏的身份,老五跪著不起來,父皇不捨得他心愛的兒子,才同意了。」

  成妃沉思了一會。

  太子在椅子裡又幸災樂禍起來:「我那天看過那個陸氏了,也不像個狐狸精,怎麼就把老五迷得失了魂?他娶這麼個王妃,除了帶累他,一點好處都沒有。」

  成妃淡淡道:「你就知道沒有了?」

  太子不以為然:「有什麼?」

  成妃道:「他今日攻訐你,往小了說,可以說他無人臣禮,往大了說,可以說他僭越不軌。但是現在,你還說得出什麼?」

  太子啞然。

  這次事件已經就此平息,他如再不依不饒,指使御史事後找補,那就該重新惹怒皇父了。

  「但是——」

  太子終於反應過來,氣得把茶盞丟開,「他的事過去了,孤的沒有!」

  他在皇帝那裡的印象又跌了一次!

  ——總是越不過女色,總是不堪大用!

  皇父一定會這樣想他,並以此為藉口,繼續按著他縮在東宮裡讀書!

  「沉住氣。」成妃慎重地告誡他,「沂王續娶這麼個王妃,於你也是件好事,他越是為了與你鬥氣不擇手段,你越是不能上當。」

  太子道:「那我就乾受氣?」

  「你從前若是少招惹些他,也惹不來今日的麻煩。」成妃訓斥。

  太子辯解:「父皇要是少拿我和他比兩次,我也想不起他來。」他覷著成妃臉色,繼續道,「母妃也是,陪在父皇身邊這麼多年了,怎麼就比不得先皇后,先皇后再好,也死了這麼多年了,怎麼就值得父皇總惦記著。」

  「皇上惦記的——」

  不知是不是被這句話觸動了心神,成妃低聲自語了半截。

  太子沒聽清:「母妃,你說什麼?」

  成妃搖頭,掩下目中難解思緒:「你聽岔了,沒什麼。」

  接著又告誡了太子好幾句,見太子應是應了,只是有口無心,無奈地覺得頭更疼了。

  **

  沂王府。

  進了室內,蘭宜便將侍女們全遣了出去。

  路上時不好說的話,她一氣全問出來:「王爺,到底發生了什麼?這個王妃從何說起?皇上為何會允?」

  沂王到炕邊坐下,不急不緩地開口,卻是答非所問:「你現在相信本王了?」

  蘭宜怎麼可能相信。

  即便世上真有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情,沂王也不像是這樣的人。

  沂王看著她,目光深沉清明。

  所有人都相信他被美色迷昏了頭,只有她本人不相信。

  她冷靜得近於冷酷,令他心中騰起熱意。沂王忽然起身,捏住蘭宜的手腕將她帶到炕邊,抱起她放在炕上然後合身壓了上去。

  蘭宜一下子天地顛倒,眼前景物翻轉,等她終於反應過來,掙出手來的時候,沂王一隻手墊著她的後腦勺,貼在她耳邊道:「別打臉,本王明日還要接旨。」

  聲調慵懶戲謔,眼神全然不是那麼回事。

  這樣極近又完全無法迴避的距離裡,蘭宜幾乎能從他的瞳仁中看見自己,他將她關在裡面,以霸道做囚,以春意相誘,迫她沉淪,要她動情。

  蘭宜舉起的手有微微顫抖,她被他壓著,承受了一點他的體重,使得胸口相貼,他們才從宮裡回來,衣裳還沒來得及換,相隔幾層,但竟感受得到上下心跳,亂成一片。

  沂王沒著急有進一步動作,他只是深深地望著她,等待著。

  蘭宜的手無力地,痠軟地,終究支撐不住地垂了下去。

  沂王目中浮現笑意,他正欲低頭,忽見蘭宜啟唇,道:「我又幫了王爺一次,是嗎?」

  沂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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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07:17 PM

第48章

  午後時分。

  秋陽和煦溫暖,是易犯困的辰光,若按往常,蘭宜應當在午歇了,但她現在當然歇不了。

  她推不動沂王,便也不白費力氣,努力保持自己的思緒,道:「王爺知道我在說什麼。」

  她即將為身份尊貴的沂王妃,可真正得到好處的人是她嗎?

  不,魚和熊掌皆非她所欲,夫人不是她想要的,正妃也不是。

  她無意踏足紛爭,只願擇一清靜田園,但這不可能是沂王的志向。

  一個真澹泊明志的人,不是他這樣的。

  康王倒更像,康王被常年的富貴安然養出一團和氣,攜著妻子兒女,安安穩穩地呆在封地,連京城都不想來。

  沂王呢,他好道的名聲傳得很廣,京裡都知道,但京裡不知道的是,沂王最常呆的仰天觀裡,袍袖飄飄的道士們都可化為會持刃能結陣的護衛。

  哪個世外的修道人會修出這個結果。

  那是沂王內心真實的意象,道法封不住,才流瀉成劍尖的一點劍芒。

  沂王眼神有點興味,伸手指撥弄了下她的下巴,道:「本王跪了那麼久,為你請封了王妃,你不感激,只覺得本王欠你,是嗎?」

  蘭宜先縮了下,避開他的手指,然後點頭。

  強塞給她的東西,再好,她不需要,為什麼要感激。

  沂王笑了,他像是被氣笑,不顧蘭宜迴避,忽然湊上來咬了一口蘭宜的唇,道:「你對本王,真是鐵石心腸。」

  蘭宜當誇讚聽了,沂王咬下來有點重,她忍著疼反唇相譏:「比不得王爺心胸,多有丘壑。」

  「你又知道了,」沂王微嘲,忽地話鋒一轉,「對了,你摸過。」

  「……」

  蘭宜差一點惱羞成怒,她難以理解沂王平素為人那樣嚴峻規矩重,怎麼到了——到了這種時候就沒一刻正經,什麼輕佻的話都說得出來。

  沂王低聲笑了,胸腔微微震動,傳遞給蘭宜,蘭宜避不開,只得努力忽視,將話題拉回來,道:「王爺胸——」

  沂王悶聲又笑。

  「王爺胸懷大志!」蘭宜氣得掙紅了臉,又不好說什麼,這次怪她自己,她一開口說到第一個字的時候因為被他帶偏,下意識停頓了一下。

  沂王的表情終於嚴肅了一點。

  蘭宜得以接下去:「但我從來沒有那些念頭,王爺的志向成與不成,與我都並無好處。」

  沂王不置可否:「你說本王的志向是什麼?」

  蘭宜反問:「王爺確定要我說嗎?」

  法不傳六耳,何況改換天地的事,即便做得,未成之前,也說不得。

  沂王沉默了,他與蘭宜對視。

  良久後,他撤開了一點距離,聲音變得涼淡:「陸蘭宜,你膽子很大。」

  「王爺難道今日才知?」

  沂王:「……」

  他又笑了,勾唇道:「是,本王早該知道。」

  他拿起蘭宜的右手,往自己腦後探去:「你砸的,至今沒有好全,留了疤,你自己摸摸。」

  蘭宜沒反應過來,還真摸了摸,但摸來摸去,只有滿手濃密的髮根。

  沂王胸腔已又發出震動:「你還真盼著本王留疤?那豈不是禿了一塊。」

  這句話本身沒有什麼好笑,或者說只有一點好笑,但從沂王嘴裡出來,與他的氣勢有極大反差,蘭宜愕然到顧不得他的戲弄,忍不住笑出了聲。

  「……」

  她的笑意慢慢收斂,因為發現沂王目不轉睛地望著她。

  「你原來會笑。」沂王拇指從她的唇邊撫過。

  蘭宜不自在地扭過頭:「王爺說什麼,我又不是沒笑過。」

  「沒有對本王這麼笑過。」

  不含冷意地,沒有憂慮地,明眸皓齒般的笑顏。

  「再笑一笑。」沂王命令她。

  蘭宜很不愛聽這話,一口拒絕:「我不想了,沒有什麼好笑的。」

  沂王目光瞇起,威脅道:「你笑不笑?」

  「不——」

  沂王忽然起身,蘭宜還以為他被惹怒要離開了,正鬆了口氣,沂王一手按住她的腰腹,一手往她的腋窩撓去。

  蘭宜全無防備,她與一般人差不多,腋下是怕癢的,其實她還未換下入宮時穿的大衣裳,裡外共有三層相隔,如果能保持鎮靜的話,並不會被真的得逞,但這很難,且被這麼觸碰又不雅,她本能地就掙紮起來,又懼又笑:「你做什麼——你放手,王爺怎可如此!」

  沂王不理她,手下動作不停。

  不多時,蘭宜將鬢髮都掙亂了,金釵橫在迎枕上,臉頰暈紅,她血氣尚未養全,慣常有點蒼白,這時看去,倒顯出難得的健康與——誘人。

  沂王終於收回了手。

  但他的動作沒有停,他壓下來,比前一次更緊密,嗓音微啞地道:「要是受不住了就說。」

  他又哪裡給蘭宜說話的機會。

  唇齒相接的第一時刻,蘭宜就慌張到想逃,沂王行事完全孟浪,沒有任何過渡,直接撬開她牙關,深吻進去。

  他的舌尖柔軟而又強勢,在她口中肆意撩撥,熱烈侵佔,將氣息與她強行交融,蘭宜被如此冒犯,暈暈然覺得自己應該想了許多怒斥他的話,卻又一句也記不清到底是什麼。

  他在勉強她,可他們又都心知肚明,她不是那麼勉強。

  蘭宜一時有點羞愧,為何她有點喜歡甚至沉溺於這種不該有的行徑,一時又想自暴自棄地承認,是啊,她就是喜歡,那又怎麼樣,她不用再向任何人交待,又何需壓抑。

  再過一時,她又後悔想逃了,因為沂王傳遞過來的情緒竟比她壓抑得還狠,表現到行動上,就是他很快不再滿足於此,他的手掌也不再安分,以一種讓她發麻的力道在她後背來回撫摸,很快弄皺她華貴的命婦衣裳,也帶起她身體的戰慄。

  蘭宜不喜歡他的性格,想遠離他的心機,但是,她抗拒不了與他這樣的親密。

  可能,她的身體確實養好了一點,然後……她開始也有那麼點需要。

  這種需要曾經消失了很久,久到她幾乎忘了自己有,或者,那遙遠的從前就算有,她也羞於承認。直到現在,被他不講道理地喚醒。

  沂王的手停在她腰間,用力握住,迫使她更與他密不可分。

  他像有無窮的氣息與精力,但蘭宜受不住了,她說不了話,試圖推他,捶他,但她赤手空拳時力氣實在有限,對他毫無撼動,鬧到她急了,再顧不得什麼體面與規矩,摸索到他脖頸側邊的一塊肉,用力擰下去。

  她使出了自己殘餘的最大力氣,惱怒之下連指甲也用上了,掐進他肉裡,終於把沂王掐得抬起了頭。

  ……

  蘭宜仰面躺著,氣喘吁吁地瞪他。

  沂王將她扶起來,靠在自己懷裡,摸了摸身邊炕桌上的茶壺,見還溫熱,便倒了一盞茶出來,喂到她嘴邊。

  蘭宜確實渴了,喉間都有點澀痛,便也懶得避忌了——才那麼胡來,此時再避,也是多餘,就著他的手慢慢將茶都喝了。

  沂王問她:「還要嗎?」

  蘭宜搖頭。

  沂王便又倒了一盞,自己仰頭喝了。

  「你——」

  沂王低頭:「什麼?」

  蘭宜知道說也晚了,到底忍不住道:「那是我用的。」

  「本王又不嫌棄你。」

  「……」蘭宜與他無話可說,努力自己坐正了,道,「我累了,要休息,王爺出去吧。」

  沂王起身,將炕桌從炕上搬下去,他身量高大修長,紆尊降貴做這種體力活也賞心悅目,不過蘭宜顧不得欣賞,因為——

  沂王搬完,沒走,坐回來道:「本王也累了。」

  然後他在蘭宜瞪大的眼眸中十分泰然地重新躺下了。

  蘭宜放棄與他做無謂爭吵,打算要走。

  沂王不緊不慢地威脅:「你現在出去,本王就晚上再過來睡。」

  「……」

  蘭宜恨恨地撿了個遠離他的角落躺好。

  沂王將手邊她常用的一床薄薄的錦被展開拋給她,側身以肘半支著頭看她,又指點:「你這樣怎麼舒服,將外面的衣裳寬了再睡。」

  蘭宜不響,只當她已經睡著了。

  她以為自己應該不會真入睡的,但之前那番胡鬧留下的那股餘韻如溫水般,在她身子裡緩緩悠盪,她手腳發著軟,不知不覺地,竟很快沉入了夢鄉。

  沂王沒有睏意,聽著她的呼吸漸漸悠長,又躺了一會,利落起身,到西次間去自己換了身家常青袍,出去在府裡各處走了走。

  到二門時遇見了竇太監。

  竇太監忙迎上來,陪在旁邊,一路走一路回稟:「王爺,找到張友勝在京裡置辦的外宅了。」

  沂王低應:「嗯?」

  「離著咱們這裡不遠,張友勝要從宮裡來往方便,就買在前面兩條街中間夾著的葫蘆衚衕裡,宅子不大,不過裡外也分了三進,歸置得很像樣子。」

  竇太監形容著,「孟三連著盯了兩天,看見過周氏出來,和鄰居嗑瓜子閒話,肚子很大,確認了沒錯。」

  沂王負手:「張友勝去過嗎?」

  「這兩天沒有,不過他侄兒張懷受他所託,領著大夫去瞧過一次。」竇太監道,「孟三不便進去,等張懷出來後,跟了張懷一段,發現他滿街亂逛,找了好幾家牙人,要尋好穩婆。」

  沂王點頭。

  周氏懷胎應該快七個多月,接近八個月了,張太監常在宮裡,行動不得自由,這樣關乎子嗣香火的大事只有託付給至親才放心,張懷那個職位又不在御前,告假方便得多。

  「張友勝這個侄兒,腦袋有點不太好使,」 竇太監繼續道,「他聽信一個會吹噓的牙人,被牙人帶到一戶穩婆家裡去看,兩邊談得很滿意,孟三覺得不太對勁,等他們走了以後,就在周圍幾戶人家裡打聽了一下。」

  沂王腳步頓住。

  像孟三這種盯梢活兒幹多了的護衛,對人會有一種直覺的分辨,哪些人沒問題,哪些人有問題,基本盯幾眼就看得出來。

  「這個婆子手藝根本不成,她有一個女兒,嫁給了牙人,做了牙人的丈母娘,牙人才極力逢人就推薦她。」

  沂王:「……」

  竇太監道:「要不是張懷來過王府,老奴知道他那點底子,都要懷疑他想將來獨吞張友勝的財產,存心這樣辦事的了。」

  可不是麼,孟三在外面盯了一陣就覺出不對,張懷跟一對女婿丈母娘對面坐著,毫無所覺,讓哄得團團轉。

  沂王道:「先不要驚動,讓孟三繼續盯著。」

  竇太監應:「是。有夫人升王妃這事,咱們在京裡該能再呆上一個來月。」

  沂王微微點頭。

  他之前取笑說明日要接旨,其實旨意不會這麼快下來,內閣要擬旨,宗人府要會同禮部確認禮儀,要備制親王妃冠服,涉及的禮制很多,若是其中哪個衙門的坐堂官是慢性子,拖延一下,兩三個月都算正常。

  「張友勝還連著太子,要不,也想想別的法子,皇上身邊得用的大太監還有——」

  「不用。」沂王立時拒絕,「不管他連著誰,有這條線埋著就夠了。本王多年不在京,做什麼都招人眼,不宜輕舉妄動。」

  竇太監改口:「王爺說的是,老奴沒想周全。」

  沂王在府中轉悠了有一陣子,秋陽照著,他脖頸露在外面,覺得被曬得有點刺癢,便抬手抓了一下。

  他身量高,竇太監本來沒留意,這一抓,他瞧見了:「王爺,您這怎麼有塊紅印子?幾時被蟲子咬的,老奴讓人去找孟源拿點藥膏。」

  沂王手頓了頓,放下來,嗤笑:「瞎操什麼心。」

  竇太監納悶,又把那塊明晃晃的似乎還帶點指甲掐痕的紅印望了一眼,須臾,懂了。

  哦——

  竇太監乾咳了一聲,把一肚子的恍悟及感慨都咳回去。

  不能怪他沒眼力,那誰想得到呢,他還以為他們家王爺這輩子就只有讓蟲子咬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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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07:17 PM

第49章

  蘭宜知道了她還要在京裡呆上一段時間。

  其實封妃的旨意,回去青州也能接,朝廷費點事派個欽差罷了,但沂王要留在京裡等,也不算什麼大事,只要皇帝不反對,旁人——主要指太子,有意見也沒用。

  封妃封的是蘭宜,但她做不了什麼主,便索性絲毫不去費心,包括沂王日漸顯露的本該令人膽戰心驚的野心,她也不太煩惱。

  由前世看,沂王是贏家。至於後來發生的那樁意外,只能說,算遍人事之後,還有天命。

  天命本非人力可窮盡。

  等待的這日裡,蘭宜迎來了一封意外的拜帖。

  從壽宴過後,沂王府的門房上就出現了投給她的拜帖,蘭宜閒來無事,打發時間一般看過去,許多都不認識,偶有一兩封那日壽宴上出現過的人家,她不熟悉,便也不想應酬,一概交與沂王,讓他安排人回帖稱病。

  沂王道:「你要是想見誰,見了無妨。」

  蘭宜搖頭。

  她一向就不喜歡交際,也不想分辨這些帖子背後各是什麼用意,要是悶了,她寧可和侍女們各處走走,談笑品茶。

  但這封帖子例外。

  蘭宜坐在院中已盛放的桂花樹旁想了好一會兒,道:「回他說,我下午有空,他主子要是身子不礙,可以過來坐坐。」

  來送拜帖的是楊升,下午申初進府拜會的是周姨奶奶。

  現在,已經不是姨奶奶了,是張家宅院的女主人,周太太。

  周太太的肚子挺得很大,秋月一人扶著她過門檻時,翠翠瞧著都有點不放心,跑上去幫了把手。

  周太太笑道:「沒事,這個小東西穩當著呢,知道他的小命保下來不容易,全仗了王妃娘娘的福氣。」

  蘭宜糾正:「旨意還沒出。」

  「夫人一向謹慎。」周太太很快改口,又道,「十拿九穩的事,閣裡面的聖旨都擬好了,已到了司禮監,只是宗人府和禮部那邊的排場多,要等著一塊下來。」

  她說著話,要行禮,蘭宜叫翠翠:「不用了,身子這麼重了,快攙起來。」

  周太太卻到底扶著兩個丫頭的手,慢慢地福身下去了,然後笑道:「這就夠省事了,夫人對我們娘倆有救命之恩,按理,我該好好給夫人磕幾個頭,等這小東西出來,我再帶他一起。」

  沒有那三張路引,她不會容易得到張太監的信任,也就不能遠離青州,安安穩穩地養胎到現在。

  她是孕婦,說話時手下意識會撫在肚子上,蘭宜看了兩眼,周太太發現了,心中一動,道:「夫人別著急,我瞧夫人的臉色比以前好多了,再好好調養一陣,說不定也能有好訊息。」

  這話別人挺著肚子來說難免有無用賣乖之嫌,周太太敢說,實因她自覺與蘭宜有難得的一段淵源,且系推心置腹:「我那說不得的來歷,夫人清楚,實告訴夫人,在樓裡時,我們姐妹都要喝避子湯,那東西未必全然管用,可沒別的法子,就只有多喝,喝多了極傷身,我也沒想到還能與這小東西結母子緣分。世事難料,所以,夫人千萬不要灰心。」

  蘭宜搖頭:「罷了。」

  她確實多注意了一點周太太的肚子,但她早已不再執著於此,更從未想過與沂王有子嗣,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過到哪一日算哪一日罷了。

  周太太有眼色,見此也沒有再說,蘭宜問她:「你到王府來,張太監知道嗎?」

  她真正想問的是,周太太知不知道張太監偏向太子,太子又與沂王不和之事,因拿不準,換了個問法。

  「他不知道。」周太太道,「夫人放心,他前兒才來看過我,下一次出宮,至少得七八天之後。平常都是讓他一個叫張懷的侄兒來照看著,張懷遠不如他精明。我只說今天想出來尋個靈驗的廟拜一拜,保佑孩子順利出生,張懷一點兒也沒懷疑。」

  蘭宜聽她解釋得這麼詳細,出門又繞彎子,就知道她心裡多半有數,不然不必。

  周太太與她眼神相對,閃了閃:「他是還不放心我,不過只怕我偷人,所以叫張懷盯著我,別的,他不知道。」

  這是自曝其短的話了,蘭宜聲音低了點:「你才說過得好。」

  「是好。」周太太一口承認,「大宅子住著,好飯好菜供著,外面沒人來找麻煩,裡面怕我動胎氣,傷著孩子,也沒人敢惹我生氣,男人常常十天半個月照不了一面,關起門來都是我做主。雖說他是個太監,身上收拾得比姓楊的乾淨得多,說話也文雅,心眼是多些,可從前我與那蠢貨說話,得打疊起雙倍精神來,不然,實在壓不住要啐他一臉。」

  翠翠聽得皺眉,想笑,又笑不太出來。

  周太太瞧著她們主僕二人的臉色,自己笑了:「夫人和翠翠姑娘都是善心人,我越性把話說透了:我呀,從險些叫那畜生坑死以後,再挨著男人都想吐。我心裡就只有這小東西,只想把他好好養大,不論是男是女,不想他有什麼大富大貴,將來能得一份營生,不用遭我那些罪,我就心滿意足了。」

  蘭宜點頭:「這不難。必定可以的。」

  周太太很歡喜:「那就借夫人吉言了。」她笑著,眼圈卻慢慢紅了,「我其實,也有點怕,他眼下待我好,都是看在孩子的份上,誰知道他到底是個什麼人呢。夫人肯見我,我坐在這裡,心裡面才踏實了。只有夫人助我,是不求回報,也再不會害我。」

  蘭宜沉默了片刻,許多女子都是這般,想掙條活路,那麼難,不知前方是什麼,卻也只能向前走。

  「我幫的也有限。別哭了,你懷著胎,該保重些。」

  周太太含淚笑道:「我心裡恨不得給夫人立個長生牌位,只是眼下不方便。我也不便常來,好在我住的那地方離這不遠——」她報了一個地址,「夫人若萬一有什麼用得著我的地方,只管叫人去,找楊升就行,他會告訴我的。」

  蘭宜沒打算找,不欲拂她的好意,還是道:「我知道了。」

  周太太身子沉重,行動又不算自由,再坐得一刻,就提出告辭:「我得去了,只怕叫他知道了不好。他上回來,說太子向皇上進言,藩王們該回封地了,皇上很不高興,說太子不念兄弟親情,心裡頭對皇父的恭敬想必也有限。太子碰了一鼻子灰,皇上也不自在,膳都用少了些,他們邊上服侍的人,這陣子大氣都不敢出。」

  蘭宜怔了下,道:「你別打聽這些,也不用告訴我。」

  「夫人放心,他知道我是青州人,我大著肚子,在京裡什麼人都不認識,整日無聊得緊,他來了,我和他說說話,打聽一下跟家鄉有關的人事,在情在理都說得過去,他不會起疑的。」

  周太太慇勤笑著,她沒明說,但蘭宜忽然領會了她的意思:她願意作為張太監那邊的內應,給沂王府傳遞訊息,以此來換取之後可能需要的庇護。

  她與張太監是半路上湊作對,這份關係的來源太不可靠了,連露水夫妻都算不上,張太監既不信任她,她更不信任張太監,張太監究竟是人是鬼,得等孩子生出來,養住了之後才能作數,而在這之前,她要先備好退路。

  **

  周太太走後,蘭宜讓人將在前院的沂王請了過來,將經過說與了他。

  沂王早知周太太登門,聽罷一時不語,只目光朝向蘭宜,有一些奇特。

  蘭宜不知他什麼意思,便道:「我都告訴王爺了,如何抉擇,王爺自己考慮吧。」

  她不打算涉入,如果不是憐憫周太太,不想斷她的生路,她都不會傳這個話。

  沂王「唔」了一聲。

  他心內有點難言的感受,他想搭上這條線,要先派人各處打探,找準人家後也不敢驚動,要盯梢,要等待時機——要費那樣多的力氣和耐心。

  蘭宜坐在府裡,門都沒出,那一頭自動撞過來了。

  怕她不搭理,小心翼翼地先求著哄著。

  自古以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有時功敗垂成,非力不能及,差那一點運道而已。

  他在這一刻有種沒來由而又十分篤定的感覺:他的運道,在她那裡。

  「你能和她說上話,那就先叫人告訴她,」沂王終於開口道,「張懷替她找的那個穩婆不行,叫她想法子推了,另外再找。」

  蘭宜:「……」

  她一下子反應過來:「王爺早已叫人盯著她?」

  說穿了不奇怪,張太監在御前伺候,隨便傳遞出點訊息出來都可能很重要,關鍵時刻更說不定能起大作用。

  她惱得起身:「她是個可憐人而已,王爺有志向自己施展便是,何必打她的主意!」

  沂王鎮定道:「現在是她打本王的主意。」

  蘭宜語塞。

  「那是個學聰明瞭的人,」沂王帶點讚賞,「吃過虧,現在就知道你比張友勝信得過。」

  蘭宜冷冷地道:「那是因為世上的男人,本來沒幾個能信。」

  她指桑罵槐的意味太明顯,沂王又想皺眉,又忍不住笑了:「你膽子越來越大,本王這真心雖然不多,到底都給你了,你就少些挑剔吧。」

  「……」

  蘭宜迅速別過臉去,她有一點慌亂,還有一點想逃。

  他這話說得太突然也太直接了,含笑道來,竟似坦誠。

  「既然不多,王爺還是自己收著吧。」片刻後,她冷靜道。

  她清楚明白地知道,他所有的好都有目的。

  夫人是一層掩護,王妃是另一層,他劍指太子,鋒芒雪亮,卻又不能讓人過早看出來,於是以她為劍鞘,同時又可借封妃事宜滯留在京,即便什麼都不做,他留得越久,太子就越沉不住氣,一動,就錯的更多。

  蘭宜想,她現在知道太子前世為什麼會造反了。

  多半是類似的手段,那一次,沂王沒能進京,遠在封地,操控起來不那麼便宜,所以在大約兩年後逼反了太子;

  而這次,很可能用不了那麼久。

  沂王沒有生氣,只是靠近了她,目露深思:「有一點,本王覺得很奇怪,你知道了本王要做什麼,你又不信任本王,那麼為什麼,你一點都不害怕?」

  他從未見她展現過在此事上的恐懼,即使她想離開他,也不是擔心事敗會被他連累。

  蘭宜還在自己的思緒裡,隨口道:「王爺總會成功,有什麼好怕的。」

  話出口,她腰間一緊,腳底下一輕——竟是沂王將她舉了起來。

  蘭宜驚得胡亂抓住他的肩膀:「你做什麼,快放我下來!」

  沂王不放,硬是抱著她出門,在廊下轉了個圈。

  蘭宜從未如此輕狂,覺得裙襬都飛起來,等終於被放下,她忙整理衣裳,不好意思看裡外侍女們驚異又忍笑的目光,只恨不得捶沂王兩下。

  沂王毫無羞愧,還蠻橫地給她丟下一句話:「你不要,也不行。」

  之後才大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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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07:18 PM

第50章

  沂王有理由在京裡多留一陣,康王沒有,他是個老實人,壽宴過後帶著妻兒各處逛了幾天,又在自己的王府裡收拾了幾天,就預備回封地了。

  臨行前,他來尋沂王,告別順帶也有樁事相求。

  「五弟,這是我給雲儀請封的奏本,壽宴那天我把父皇惹生氣了,沒敢再往上遞,怕父皇還沒消氣。你在京裡留的時候長,有機會的話,幫我遞一下可好?要是不成,就算了,過兩年再說。」

  沂王沒推辭,直接答應了。

  康王很高興,和他道:「五弟,以後你要是有什麼事找我幫忙,別客氣,寫信給我。」

  康王放心地走了,沂王思忖片刻,去尋蘭宜,發出指令:「張太監下一次出宮時,讓周氏打聽一下,皇上最近的心情如何。」

  他自己可以直接請見,不過一來總得有個由頭,二來,如若碰到皇帝心緒不佳時,那想求的事也就難成了。

  「……」蘭宜一言難盡地抬頭看看他,不想答應。

  窺伺君側,這實在不像一個好人會幹的事。

  她只是不擔心他的野心,可不想跟他的野心共舞。

  沂王催她:「你亂想什麼?是四哥的事。」

  蘭宜才知道是為了雲儀,小雲儀在宮裡替她解過圍,蘭宜就沒法拒絕了,安排沒跟張懷照過面的善時換了不起眼的普通衣裳,去走一趟。

  張太監深怕周太太不安分,去傳話的人必須是女子才不會惹起宅院裡的人注意。

  前日善時已經去過一趟,把囑咐周太太另找穩婆的話傳了。

  因蘭宜實在難以解釋這事她為何會知道,只得吐露一半實話,說沂王不認識周太太,不知道她是否可信,因此命人查了她一查。

  周太太當時一聽,非但沒有氣惱,反而大是歡喜,傳回話說,只盼沂王多派人在周圍轉悠轉悠,產期越近,她心裡越不安定,只怕到時被張太監去母留子,若有沂王府人在側,她就放心多了,好歹求救方便些。

  又大為感激蘭宜告知她此事。

  今日善時過去,周太太一口答應,又約定好按往常張太監明日就該出宮來了,後日下午,張太監趕回宮中後,楊升將會在遠離皇宮周圍的南城一家茶館等候,到時沂王另派可靠的人去取訊息就可以了。

  一兩日期限很快過去,孟三順利帶回口信,皇帝心情終於好轉,張太監也是因此才敢告假出宮。

  隔日一早,沂王便帶好康王的奏本,進宮去了。

  連等待加上實際覲見,將近午時時,他才回到府裡。

  蘭宜正等擺飯,詫異地發現他臉色不佳。

  這可怪了,此前沒有內應,他想做什麼事都做成了,難道這次格外準備了,反而沒成?

  周太太給的訊息不對?

  事關小雲儀和周太太,蘭宜到底多點關切,問道:「怎麼了,皇上沒答應?」

  沂王淡道:「答應了。」

  蘭宜放下心來,那就沒事了。

  她不再多問,安排侍女擺飯。

  沂王顧自沉鬱,當著侍女們的面,沒說什麼,午膳用完,洗手漱口後,他跟著蘭宜進了東次間。

  侍女們識趣地都留在了外面。

  蘭宜犯著困建議:「王爺心煩的話,不如去打坐唸經。」

  她瞧他以前都是這麼解決的,雖然不大管用。

  沂王拒絕:「本王又不是和尚,念什麼經。」

  蘭宜:「……王爺不是好修道?」

  「今日不想修。」

  沂王說著,不客氣地踢去鹿皮靴,上來佔據了她一半炕。

  蘭宜無語,她已經習慣沂王午歇時過來了,橫豎看他此時心緒,該是不想做什麼,她也就拉過薄被,閉上眼睛準備睡覺。

  「壽寧侯今日讓長子上了襲爵的奏本。」沂王躺到她旁邊,以手臂為枕,忽然道。

  蘭宜假裝睡著。

  「他託了太子代為呈交。」

  「什麼——?」蘭宜欲待不聽,到底失聲睜眼。

  沂王側過頭來,瞥著她:「本王不想再說一遍。」

  蘭宜意識到這件事對他是有打擊的,太子接連失利,終於反擊,這一次,他找準了方向。

  二十年太子,畢竟不是白做的。

  「託太子的人是誰?壽寧侯,還是壽寧侯的長子?」

  沂王一怔,慢慢道:「我不知道。太子只說是壽寧侯府所託。」

  他那時意外中有一絲驚怒,當著皇帝不能表露出來,因此也無暇深想。

  蘭宜有點猶豫。

  沂王看出來,催她:「有話就說,你跟本王,還有什麼不敢說的。」

  蘭宜只好道:「我那日壽宴上聽人議論,說皇上心裡最重的人是先皇后。」

  她雖幾乎未參與命婦們的談話,但坐在人群中,願意不願意的,多少聽見一些。

  沂王:「嗯?」

  「那壽寧侯府的日子怎麼會那樣難過。」蘭宜偏過臉來。

  在京中沉寂這麼多年不說,壽寧侯重病,府裡連根得用的老參都尋不出來,康王曾說過太子不照顧,可皇帝還在,若皇帝稍加照拂,何至於此。

  命婦們口中的看重,與壽寧侯府的實際境況其實矛盾。

  沂王眼神變幻,似驚異,又似有點冷意,他最終沒有回答,只忽地伸手將蘭宜的臉捏了一把。

  蘭宜真是後悔多嘴,瞪他一眼,迅速把臉正回去。

  沂王聲音放緩:「本王捏疼你了?」

  過片刻,見蘭宜沒有回話,他也不說話了,搶了蘭宜一小截被子搭在自己腰腹上,又尋到她的一隻手握住,然後閉目養起神來。

  「……」

  蘭宜血氣不足之故,手腳都比常人來得寒涼,他的手掌熱烘烘的,這樣的天氣裡倒有些妥帖之感,她忍了忍,便隨他去了。

  **

  兩日後,沂王府來了位訪客。

  是方太太。

  方太太沒遞拜帖,直接親至,被引進來後,滿臉怒色,張口便道:「五郎,你別誤會,是我大哥那個不成器的幹的好事!」

  沂王這時已經恢復過來,不動聲色地點頭:「我猜多半如此。」

  方太太坐下後,喝了茶,歇口氣後,仔細解釋:「父親發過一次卒中以後,擔心自己會變成老糊塗,考慮了一陣子,決定將該交代的交代下去,正好我回來,便召集了子孫,叫我見證,把家產都分了一分。爵位自然該我大哥承襲,父親口述,大哥執筆,寫好潤色過了,按父親的吩咐,該遞去通政司,由通政司遞去大內——誰知道大哥嫌通政司流轉慢,居然去找了太子!」

  蘭宜在一旁作陪,很覺得這個理由不成立,又不是緊急公務,聽方太太的口風,壽寧侯府也不存在爭爵,壽寧侯長子這個爵位板上釘釘,那早幾天晚幾天又有什麼關係。

  「大哥辦了這事,一直瞞著我們,今天太子到府裡傳旨,父親才知道了,當著太子,什麼也不好說,等太子走後,立刻罵大哥糊塗,趕著叫我過來了。」

  方太太說著,搖頭苦笑:「五郎,我不瞞你,我大哥真是個糊塗人,他到現在還不知悔改,一心以為借這個機會投靠了太子,府裡的情形就能好起來。他太蠢了,太子拉拔誰,也不會拉拔先皇后的娘家,這麼簡單的道理,他一把年紀,居然不懂。」

  沂王沉吟片刻,問道:「侯爺身體如何?事已至此,叫他不要動怒傷身了。」

  「讓大哥氣得暈過去一回。」方太太答道,「不過醒來後,父親還算明白,也想通了,說兒孫自有兒孫福,大哥也一大把年紀的人了,由他去吧,只求王爺他日——」

  方太太說到此處,看了一眼蘭宜,才繼續道,「不要太怪罪他。」

  沂王微笑了一下:「本王自然不會。」

  方太太微微沉默之後,又道:「氣候漸漸寒冷,父親說,他不想再留在京裡了,準備搬到城外的溫泉莊子上去,侯府以後就給大哥一家住了。」

  蘭宜有所了悟,怪不得以壽寧侯府和沂王難得親近的關係,在新帝登基之後,仍然默默無聞,根子在這裡就站錯了隊。

  繼任壽寧侯確實夠蠢,不過兩年之遙的富貴讓他敗了個乾淨,還能保留爵位沒被清算,應該都是老壽寧侯及先皇后的遺澤了。

  沂王點頭:「本王知道了,若有空時,便去城外看望侯爺。」

  方太太面色微紅,羞愧道:「五郎,難得你不計較。我大哥說,原是在外面經人提醒才想起尋太子幫忙的,這個人說不定就是受了太子收買。太子今日到府,掩飾不住得意之情,誇大哥知趣孝順,又說父親應該早把爵位傳給大哥,享享清福才是。我聽著實在生氣,我們府裡的事,要他多嘴什麼,大哥卻是愛聽這話,哼,我看他從此是一門心思跟定太子了。」

  沂王摩挲茶盞的手頓住:「——太子的原話是什麼?」

  方太太茫然:「啊?五郎你說哪句?太子說了不少話。」

  「享清福那句。」

  方太太回憶著重複了一下,然後道:「怎麼了?」

  沂王放下茶盞,道:「沒什麼。父皇準了壽寧侯府交替襲爵,侯爺去溫泉莊子之前,應該要再寫一份謝恩奏本吧?請侯爺將這一句添上——姨母將本王的話帶回便是,侯爺會明白的。」

  「哦,」方太太答應著,嗔怪了一句,「不知道你們打什麼啞謎。」

  她是個急性子,站起來道:「我這就回去告訴父親。對了,五郎——」

  她欲言又止,沂王道:「姨母有話,但說無妨。」

  「我家裡那位,也到京裡來了。」方太太的表情看上去甚是糾結,「我剛上京時,他的調令就下來了,瞞著我,說要給我一個驚喜,昨兒到了,才叫人送口信給我,可是,我原打算等父親到莊上安頓以後,就回去的——」

  蘭宜聽得懂之前的啞謎,卻聽不懂這個了,方太太的丈夫也到了京城,外地官軍調京一般都是升任,而且方太太也可以安心陪伴病中老父了,這不是件好事嗎?

  她看向沂王,只見沂王也沒有顯出歡喜,而是冷酷。

  「既然來了,姨母也不要多想了。」沂王緩緩道,「就去莊子上陪著侯爺吧。」

  方太太連忙點頭:「我也是這樣想的。」

  沂王沒有再說什麼,方太太卻似得到了主心骨,告辭後輕鬆許多地走了。

  方太太走後,蘭宜悠悠沉思。

  她知道,沂王許她在座,是因她把那話說開了,沂王有些事就不再避諱她了,但仍有許多問題,她是被瞞住的。

  比如沂王與壽寧侯府之間。

  她今日才覺出奇怪來,兩邊好像不是單純的先皇后在宮裡照顧過沂王、於是沂王成人後也對壽寧侯府有所看顧的關係。

  比那要複雜得多。

  老壽寧侯、繼任壽寧侯,方太太,三個人,對待沂王居然是三種態度。

  其中毫無疑問以方太太最實誠,最親近。

  她想到此處時,思緒斷了,因聽見沂王在吩咐人收拾東西。

  沂王府在城外也有一處溫泉莊子,乃是當年沂王未就藩時受賜,與這王府一樣,多年來都由留守的下人打理。

  沂王定得很急,明日就要走,竇太監聞訊趕來,攆小雞一樣火急火燎地把下人們安排得團團轉。

  不過他一時也未知為何這麼急切,向沂王建議:「王爺,莊上那邊這麼多年空置,來時沒想到會去,也沒著人去收拾,不如緩兩日——」

  沂王獨斷專行:「就是明日,一早就走。」

  「……」竇太監只好苦巴著臉繼續去指派下人們。

  蘭宜不知為何,覺得有點好笑。

  沂王抽出空來瞥她:「笑什麼?揹著本王時倒愛笑,本王叫你笑時,你就不聽。」

  蘭宜板起了臉。

  聽聽這個話,誰能愛聽。

  沂王又和氣起來:「孟源說你要多進補,這時節去泡一泡溫泉,對你的身子也有益處。」

  蘭宜起身:「與王爺的益處更大吧。」

  走得這麼急,分明是為了錯開跟指使壽寧侯之間的聯絡。

  沂王勾唇笑了笑,他自然聽出來了,目光卻有意往蘭宜周身上下一轉,意味深長地道:「那確實——沒錯。」

  蘭宜:「……」

  他就沒有一句好話,一個好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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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07:18 PM

第51章

  沂王府在衣食住行這一塊向來不知低調為何物,臨時決定的出行沒有顯得寒酸,相反,因為無暇細究需要帶上哪些東西,只好把不管用得上用不上的都裝車,車隊反而比正常出門更為浩蕩。

  無需特意打聽,左右鄰居們也知道了因待敕封的新王妃身體柔弱,沂王體貼,特意帶其去城外溫泉莊子小住的事情。

  沂王府的鄰居,自然沒有什麼尋常人家,都是富貴兼有的頂尖高門。

  訊息也在這些高門間流傳。

  「沂王爺真是情深啊。」

  「沂王這是魂都被迷了去吧。」

  「未必。他們這些藩王,又無大志,平日想一出是一出,眼下再捧在手裡,說不準一年半載,膩了就丟過一旁去了,男人嘛。」

  「倒也是……」

  不到半天,宮裡面也聽說了。

  太子跟這些傳言的看法都不同,翹起嘴角:「什麼深情,什麼小住,都是胡猜。孤看老五這是被壽寧侯氣得在城裡呆不住,找個理由跑出去遮羞了吧。」

  一旁的內侍奉承:「那些人懂什麼,怎麼知道太子殿下您的籌謀。您略施妙計,壽寧侯就巴不得地貼過來了,沂王那點小恩小惠根本沒多大用處。這下沂王氣走,您總算也能清靜幾日了。」

  太子站起身來,愜意地舒展了一下身體:「你這話說得不錯。老五真是煩人,孤遞個奏本,打聽了父皇的心情,特意撿的好日子也能和他撞上!偏他還是替老四關說——哼,父皇前兩日才找茬說孤不念兄弟情分,他這就討巧來了,老四也不是個好東西,他找老五幫忙,為何不來找孤,這個蠢貨就沒辦過一回讓孤順心的事!」

  內侍心道,康王在您這回回受氣,沒一次能說到一塊兒去的,哪裡還敢來,可不就求沂王去了。

  面上一點不敢露,勸道:「如今他們回封地的回封地,出城的出城,再也沒人妨礙到殿下您了。這宮裡,這天下,將來都還是以您為尊。」

  太子一想,胸懷又暢:「乘著清靜,孤也好好讀兩天書,讓這些屬官們都替孤說話,到時孤再設法求一求差事,父皇總不會不答應了吧。」

  他原就是讀書中途到後殿休息的,侍讀和侍講的屬官們還在前殿等候,內侍聽見這一聲,忙陪著他往前走。

  太子一邊走,一邊腳步越來越慢,那些沒完沒了的聖人經義,他從小聽到大,想一想都卻步。沂藩這會兒卻帶著美人散心泡溫泉去了,他那日子倒是快活,憋了氣有地方排解,也沒人壓著他讀書。

  他在昌平也有一處莊子,系東宮莊田,卻是好久沒過去了,宮內那麼多的姬妾,近期也都得忍一忍,少去沾邊……

  **

  昌平縣內被劃分出好幾處皇莊。

  屬於沂王的溫泉莊子就是其中一處,名為落霞,莊頭是當年宮裡派出的管莊太監,也是先皇后身邊曾經的首領太監,姓曾。

  先皇后去世後,曾太監在宮內漸漸失勢,沂王十五歲時受賜莊田,曾太監便求了沂王,又自己想法子通了通關係,出宮到莊子上來了,算到至今也有十來年了。

  車隊行了大半日功夫,近傍晚時來到了落霞莊,只見夯得結實的泥土路旁,正從碧綠向金黃過渡的大片稻田延伸出去,稻穗鼓鼓的,將稻稈壓彎了腰,夕陽晚霞之下,如同一幅美好畫卷。

  車隊再往裡行,稻田之後,也開始出現一些梨、棗、紅果、柿子等果樹,尤其是柿子,一個個高高掛在枝頭,雖離成熟還有大約一個月的時間,那果實纍纍的模樣看著也足夠喜人了。

  蘭宜不由將車簾撩開,向外觀看。

  對她來說,這開闊豐收的景象比青州與京城兩處朱牆高立的王府都更令人胸懷舒暢,離開那些層疊的謀算與爭鬥,土地莊稼賦予人的是最純粹直接的喜悅。

  連竇太監都在馬上嘖嘖稱讚:「曾有善這個老貨,真是會享福,看這收拾的,王爺的莊子,成了他養老的好地兒了。」

  旁邊的護衛范統領笑道:「你要是羨慕,求一求王爺,也過來養老就是了。」

  「呸,咱家還沒老!」竇太監直起了腰,驕傲地道,「王爺還需要咱家伺候著呢。」

  他們這樣的殘餘之人,一口氣都繫在主子身上,主子願意用,多大年紀也不算老,可主子不在了,這口氣也就去了大半,能找個皇莊這樣的地兒養老都算前世修來的了。

  「老曾也是個倒黴的,」竇太監又嘆了口氣,「先頭兩個小主子有一個留住了,他也有個盼頭了。」

  范統領沒在宮裡呆過,沒那麼多閒情,言簡意賅地只給了一個字:「命。」

  「誰說不是呢。」竇太監低聲道,「好比咱們王爺,當年差那麼一步——」

  他很有分寸,說到此處就停住了,二人的言談順著晚風送進後方的車廂裡,蘭宜隱約聽了個大概。

  她看了一眼對面的沂王。

  先皇后有子,皇長子與皇次子皆為嫡出,可惜都沒活過十歲,在那之後才有抱養沂王的事。

  不過兩年,先皇后自己也去了,曾有的謀劃就此中斷,只給沂王留下一個遭太子忌恨的名頭。

  說起來,沂王能有今日的聖寵與家業,一大半倒都是靠他自己賺來的。

  「王爺,王爺——」

  正此時,忽地一串呼喊從前方傳來,蘭宜回神定睛再向窗外一看,只見前方以一個富家翁模樣的老者為首,後面跟了一群男女僕從,老者迎著車隊,高舉雙手,老遠就領著僕從們匍匐跪倒在地:「老奴叩見王爺,自從聽見王爺進京,老奴就在莊上日夜守盼,終於盼到了王爺,老奴真是死也甘心了啊——!」

  竇太監勒住了馬,一個斗大的白眼恨不得翻到夕陽上:「這老東西,明明每年都要去王府裡繳收成,年年見一次王爺,還弄這花樣。」

  范統領歪了歪身子提醒:「竇公公,你剛才還可憐他。」

  「那是我吃撐了!」

  兩人一邊鬥嘴,一邊控制著韁繩退到兩邊,讓沂王所乘的馬車行到正中最前來。

  馬車又行了一段,快到老者跟前時,停住,前面的車簾捲了起來。

  老者往車內一看,就熱淚盈眶:「大半年不見,王爺又英武了許多,皇后娘娘九泉有知,得多麼歡喜啊,嗚嗚,老奴、老奴這心裡真是——」

  沂王端坐啟唇:「起來吧。這莊子打理得不錯,你這些年也辛苦了。」

  「這都是老奴分內應該的事,哪敢說什麼辛苦,有王爺這一句話,老奴粉身碎骨也值得了。」曾太監從地上爬起來,弓著身一溜小跑到馬車旁邊,「老奴給王爺引路。」

  他一路跟著馬車走,一路嘴巴不閒著:「王爺,您打小不愛吃水果,只除了甜水梨,您看,這一片就是老奴為您種的梨樹林子,已結過七八次果了,老奴送去王府時,您誇過個大汁水多的。您這回來的日子巧,老奴剛領著他們把第九回的熟果採下來,一會兒您正好嚐嚐——」

  又道,「主院裡已經收拾齊整了,夏天時裡外重漆過一遍,窗紙是十天前新糊的,鋪蓋一應都是新換的,昨兒拿出去曬了一天的大太陽,色色都保管乾淨清香,只是鄉下地方,到底簡陋些,王爺別嫌棄。」

  再笑道:「老奴頭回見王妃娘娘,等進了屋,老奴得好好磕幾個頭才是,老奴在這莊子上呆久了,人也變成了粗人了,若有哪裡伺候得不周到,王爺和王妃娘娘只管教導,都是老奴的福氣。」

  這條道路的盡頭,就是主院所在,開間闊大,共有五進,前後裡外加起來足有二三十間,不遠處錯落著一些馬廄、護衛、下人屋舍。

  誠如曾太監所言,這裡跟皇城比,已算鄉下了,屋舍雖多,都是平房,不過一色的水磨磚牆,磚縫極其平整嚴密,仍顯出與普通百姓人家的不同,使人遠遠一望,便知是大戶人家。

  進得院來,只見院子裡漫鋪青磚,地面一塵不染,階下一邊種了石榴樹,一邊種了桂樹,廊下則掛著些辣椒、玉米等物,紅彤彤黃澄澄的,撞到眼裡喜慶又實在。

  正房幾間都是黃花梨傢俱,物件有年頭,照管得仔細,質地愈顯溫潤,竇太監進去檢查了一圈,也不得不承認,這是用心了。

  一定要挑剔的話,唯一一點問題是,曾太監不知道沂王與蘭宜是分房而居,他只精心鋪排了東邊的一間臥室。

  據曾太監所瞭解,或者說包括王府中的自己人看來,蒙受盛寵的新王妃與王爺出來散心泡溫泉,都沒有涇渭分明睡兩處的道理。

  之前那麼久府中無人吭聲,一來是有蘭宜病體,二來是沂王積威所致,但總有不好遮掩的時候。

  何況,沂王也沒有再配合的意思。

  他在竇太監之後,也由曾太監陪著,把正房五間都看了一遍,對臥房最為滿意,矜貴地誇了曾太監兩句。

  曾太監年年去青州面見一回,年年也能得些賞賜回來,但沂王親口的誇讚還真是少有,他一時有些糊塗,若論用心,他從前也沒敢糊弄,這莊子上再怎麼佈置,也比不得王府奢華,怎麼就中了沂王的意。

  不管如何,這總是件好事,他樂得合不攏嘴:「這是王爺給老奴臉,不嫌棄老奴粗疏。」

  這時候,天色已經晚了,曾太監命各處點起燈後,就識趣地先告退了。

  晚膳也是曾太監安排的,是農家風味,蘭宜嘗多了王府廚娘和善時的手藝,偶然換一換,覺得頗為開胃,比平常多用了小半碗飯。

  飯後,善時切了一盤甜水梨來,梨肉潔白,果然如曾太監所說的汁水又多又甜。

  蘭宜把大半盤都吃了。

  她吃,沂王坐對面看著。

  「……」蘭宜忍不住道,「王爺喜歡自己拿就是,看我做什麼。」

  沂王目露深思,道:「本王看你怎麼竟吃得這麼香。」

  蘭宜頭也不抬:「王爺以為我應該吃不下飯嗎?」

  沂王反問:「難道不是嗎?」

  蘭宜不回答,又吃一片梨。

  似乎應該是,但其實還真沒有。

  如若至今,她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那未免自欺欺人。

  若說願意,她當然不,若說抗拒,那又不那麼至於。

  她心底是煩惱的,七上八下地沒個著落,這麼吃時,實是帶著一點狠意,吃得多了,腦子裡就鈍了,倒好像就踏實了。

  她要伸手再拿時,沂王伸手按住了她。

  「夠了,你再吃該積食了。」

  蘭宜怔了怔,他不提,她還沒覺得,這一說,她胃裡就覺出點撐來,確實不能再吃了。

  沂王拉她起來,在屋子裡走一走消食。

  「你怕什麼。」沂王忽然道,「本王又不是禽獸,還能勉強你不成。」

  屋內燈光柔和昏黃,屋外角落有不知名的秋蟲唧唧切切,沂王的聲音於這之中,居然有點溫柔。

  蘭宜沒覺得自己在害怕,但是被他一提,她居然又才發現她是有一點抖的。

  「過來。」

  走了兩圈以後,沂王停下了,伸出手臂朝向她。

  蘭宜慢慢捱過去。

  她沒有什麼想法,像是一種本能,晚間秋寒,她手腳都是冷的,而他看上去那麼健壯暖和。

  沂王雙臂環抱住她,到她終於停止了顫抖。

  「梨子甜不甜?」沂王問她。

  蘭宜找回神智,點頭。

  她想說桌上還有,他可以自己去吃,卻被他低頭湊過來,在她口裡嚐了一圈,然後聽他滿意地道:「確實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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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07:19 PM

第52章

  落霞莊上的溫泉就在主院後面。

  單獨建了一座大屋,風格偏古樸,與周圍環境正相融合,因受地熱影響,大屋周圍的花木明顯比別處長得要更好一些,木門兩邊貼地種了兩株月季,分別是粉朱二色,花朵又大有多,馨香撲鼻,在燈籠與月色的映照下花團錦簇,幽靜又嬌豔。

  從木門步入屋內,迎面先是一座十二扇圍屏,繞過圍屏,只見裡面一左一右,共建有兩座湯池,池壁以白石砌成,溫熱清澈的泉水湧滿池間,池邊設有坐塌桌椅,侍女們已將盥洗用具及替換衣裳都準備好。

  水汽氤氳,燈燭愈顯朦朧,兩座湯池之間也立有一架雕刻著山澗流泉的屏風,走過屏風,才見到右邊那座湯池裡還灑了些月季花瓣,蘭宜不覺微微鬆了口氣。

  這間湯池大屋,才是落霞莊真正的底蘊,盡顯皇家氣象。

  如果想享受安靜泡湯的話,其實可以做到各不相擾。

  屏風那邊有窸窣的衣袂摩擦聲,之後嘩啦啦一陣水響,沂王已經利落地入水了。

  蘭宜猶豫片刻,隨同進來的見素動作輕柔地幫她外衣與中衣一層層寬去,另取了一層輕薄如蟬翼的紗衣來替她披上,又將木屐、布巾等物在池邊放好後,微一福身,退出去了。

  水汽拂身,蘭宜微顫了一下,也不知是冷是熱,如今景況,倒是乾站著更為難捱,她一橫心,摸索著沿石階一步步踩入池中,將身子沉進了湯泉中。

  起初有些微燙,她不吭聲,也不想發出任何動靜,只是忍著,一會之後,方漸漸適應過來。

  她此時心絃還不由緊繃,豎起耳朵悄悄聽了聽,屏風那邊與她這邊一般安靜,沂王入水之後,就不再動彈,倒好似沒有人一般。

  蘭宜漸漸放鬆了一點下來,以她虛弱懼寒的體質來說,泡一泡熱湯確實是極好的調養,她靠在池邊,手腳慢慢地都舒展開來,感受著湯泉浸潤全身的舒適。

  隨著時間推移,因屏風對面久無動靜,她殘餘的警惕也快被溫熱的泉水帶走了——也許沂王未必今日就有別的意思,才從皇城出來,坐了大半日車,他就算不像她一樣腰痠背痛,總也有些疲乏。

  泡完湯,早些歇息才是正經。

  這麼想時,她覺得身上懶懶的,有點睏了。

  再泡一會她就走。

  蘭宜在心裡定好規矩以後,閉目養了會神,這是個錯誤的決定,因為她眼簾一旦合上以後,就不太睜得開了,加倍的睏意迅速襲來,泉水與沂王的雙重危險都沒阻攔得住,她心裡覺得不對,也許是掙扎了,也許沒有,只聽得嘩啦水響,不知是屏風這邊,還是屏風那邊——

  總之,等她人中一疼,心裡一緊,整個人如從一個瀰漫著大霧的幻夢中被強制喚醒時,她看見的就是沂王那張皺著眉的氣勢逼人的俊美臉龐。

  她迷糊著要往後退,這一退才發現正身處他的臂彎中,她為了逃避與他對視,同時連忙垂下視線,於是跟著看見了面前光滑並且……光裸著的一片胸膛。

  沂王倒也不是完全沒穿,他下身有著一條褻褲,但他不是女子,當然不至於上半身也包裹得整整齊齊。

  就連蘭宜自己,也很不嚴實。

  見素拿給她的紗衣,未著水時只是單薄,著了水,就近乎是,什麼也擋不住。

  「亂動什麼,要不是本王聽見不對,你就要溺水了知不知道。」沂王聲音嚴厲,教訓她。

  蘭宜理虧,她此時反應過來之前不只是困,更多的是暈,她入水時有些急切,之後以為適應了,其實冷熱之間交替劇烈,是她承受不住的。

  沂王的聲音一變,又轉為低沉嘲弄:「你對本王倒是放心,竟也睡得著。」

  「我不是睡——」

  蘭宜辯解,說了四個字就很快收住,他將她掐醒過來,他怎麼會不知道。

  她抿緊唇,勉強支撐著站了起來,此時她最感激的是不斷自湯池中冒出的熱騰水汽,多少提供了一些遮掩,饒是如此,她既不敢看沂王,也不敢看自己,才能有勇氣邁出步去。

  只邁出一步,她打了個寒顫。

  離開了熱湯,又離開了沂王的懷抱,紗衣溼漉漉地貼在身上,沒有任何保暖作用,反而很快帶來溼冷之意。

  沂王眼神變深,此時如有面鏡子,叫她照清自己是什麼模樣,她一定不敢這麼背對著他邁步。

  ——當然,正面只會更加驚嚇住她。

  「好了,你這麼出去要著涼,本王再陪你泡一會。」

  沂王伸手將她拉了回來,蘭宜這時已不剩多少力氣,由著他輕易地抱回池中,鮮豔的月季花瓣散開,又聚攏過來。

  重新置身於溫暖的湯泉中,蘭宜慢慢恢復了過來,然後,她瞪了對面的沂王一眼。

  他們都知道,他裝得像個好人,可是不懷一點好意。

  沂王挑眉,長腿伸過來,在池底踩了一下她的腳尖:「你對救命恩人就是如此態度?」

  蘭宜飛快蜷縮起來,往旁邊躲了躲。

  單人用的湯池就這麼大,沂王踏進來後,連池水都升高了一點,她又能躲到哪裡去。

  沂王笑了,他噙著彷彿戲弄獵物般的笑意,自湯池中站起身,不緊不慢地向她走過去。

  所過之處月季花瓣盪開,水流嘩啦作響,好像分隔開一條道路。

  如同一種宣示。

  蘭宜的視線正齊平在他腰腹之下,她只看了一眼,就逃也似地別開臉去,他那條褻褲是細棉布所制,著水之後,輪廓完全勾勒——

  是想讓人斥他一句不知羞恥的程度。

  只是蘭宜喉間緊澀,心跳怦怦失序,又哪裡還說得出一個字。

  ……

  水流聲一直未停。

  有種煩人的羞惱,但又蓋過一些更不可與人聞聽的動靜。

  蘭宜便知道他不是好人,假惺惺地訓她不該泡暈,可是她再要暈時,他一點也沒有心軟。

  「我輕一些,慢一點好不好?」

  只有這種鬼話哄她。

  她說不好也沒用。

  罵他都沒用。

  她清醒時,他竟有臉邀功:「本王一個印子都沒給你留下,你看看,你給本王肩上抓的。」

  蘭宜不看。

  她抓了又怎樣,他活該。

  她喊停時他要是願意聽,怎麼會被抓。

  不過……也有一些是別的時候抓的。

  「都先緊著你了,還這麼愛答不理,」沂王咬她的耳朵,吐息熱燙沉重,「不過一次,你總不能叫我半途而廢——」他忽地低聲笑了,「那可真的廢了。」

  蘭宜冷冷地想,廢了才好。

  他是一次,她可不是……什麼緊著她,明明是他自己想,捉弄她還要賴到她身上。

  還有什麼輕慢,倒不能說他食言,可他同時沒完沒了!

  蘭宜真是越想越氣,又想抓他。

  她現在發現指甲比拳頭好用得多,因為她的拳頭根本打不疼他。

  但是,指甲抓出的紅痕也阻止不了他就是了。

  等蘭宜發現甚至可能也許會產生相反效用的時候,這在她覺來格外漫長的一晚也終於結束了。

  ……

  蘭宜不知道後來自己是怎樣離開湯池,又怎樣回到臥房的,這是件好事,她免去了許多面對侍女的尷尬。

  而隔天她醒來時,除了全身發軟,仍舊沒有什麼力氣,竟意外地沒有覺出更多不適。

  寬大的床上只有她一個人,她悄悄掀開被子看了看,身上新換了乾淨的中衣,穿得好好的,再摸了摸昨晚打溼的頭髮,也是乾燥的,不知侍女們後來費了多大的工夫。

  她緩緩坐起來,手停留在被面上,被褥鬆軟,聞一聞還有陽光的味道。

  像她現在的感覺。

  人是軟的,可又覺得是新的輕鬆的。

  就這麼什麼也不想地放空了好一會兒,然後她遲疑著,仗著室內無人,還是緩緩低頭,收手撫向了自己的小腹。

  她記得到最後時,她有一點驚醒般的推拒,他沒有理她,連那點輕點慢點的承諾也丟到泉水裡去了,握住她的腰,一意孤行,而她終究沒有堅持到底。

  反正,她也不會有孕。

  從前困擾壓垮她的缺陷,此時竟令她感到釋然與慶幸。

  她可以免去很多思慮,只用顧及自己,今朝有酒今朝醉也無妨。

  簾子被人扯開,甩下,腳步聲很快靠近。

  蘭宜聽得出來是沂王——她已經熟悉他的腳步聲,她連忙把手放下,但沂王已進了屋,到底還是叫他看見了。

  「著急什麼,沒那麼快。」沂王挑眉。

  蘭宜拉下了臉。

  沂王腳步輕快,他今日格外地神清氣爽,簡直有神采飛揚之感,坐到床邊,端詳了一下她的臉色:「本王走時,看你睡得正香,就沒叫你,身上有哪裡難受嗎?」

  蘭宜聽這句還像樣,便搖頭。

  沂王面露惋惜。

  蘭宜很知道他什麼意思,沒好氣瞪他——可她也不敢假說有,怕他要檢查或把孟源招來。

  應該說,經過昨晚,她對他的瞭解增加了深深的一層。

  沂王笑了,他今日笑起來也分外明朗一些,沒有那麼重的王威:「我要在莊子上各處走一走,你去不去?」

  蘭宜想去,她對落霞莊甚有好感,但自己感受了一下,只能搖頭:「我明日再去吧。」

  她可以帶著翠翠和見素等一塊走走。

  沂王「唔」了一聲:「那本王也明日再走吧,今天累了,歇一歇。」

  他根本不累。

  撒謊都不臉紅。

  蘭宜低頭,掩飾住唇邊的一點笑意。

  「好了,不走你也該起來了,」沂王催她,「快巳末了,躺久了也不好,起來漱漱口,吃點東西。」

  蘭宜吃了一驚,她沒想到這麼晚了,怪不得覺得太陽那麼好。

  算起來,這是她自重生以來睡得最久、最沉的一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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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07:19 PM

第53章

  休息了一日之後,蘭宜的體力就攢回來了。

  她帶著侍女們跟隨沂王一起在莊中閒遊,曾太監不愧是侍候過先皇后娘娘的首領太監,能力、見識都比普通莊頭高出不止一籌,落霞莊上的排布原來沒有這般恰到好處,是他接手以後陸續改動的,花費十來年工夫,方成氣象,田園野趣之中,又不時可見兩分雅意。

  一行人在一棵大棗樹的石桌石椅旁暫歇,沂王環顧四周,但見田野遼闊,阡陌縱橫,頭頂上棗樹繁茂,秋風吹來,枝葉簌簌作響。

  曾太監奉上才摘下洗淨的一盤棗子,沂王嚐了一個,鮮甜可口,他微微點頭,開金口讚了一句:「不錯。」

  讓竇太監賞他一把金珠。

  曾太監連忙謝恩,滿是皺紋的臉龐笑成了一朵燦爛的菊花。皇莊是處肥差,他不缺金珠,但常年遠離沂王府,他缺這份臉面,也缺這份安心,有了沂王的首肯,他才能保證自己可以繼續養老不用一大把年紀再挪窩兒。

  歇息過後,眾人又逛起來。且行且坐車,再過一段,在田邊看見了一塊界石。

  「從這裡起,是當地百姓的田地。」曾太監介紹。

  竇太監瞇起眼,他年紀不小,眼力不錯:「怎麼前面那棵老榆樹旁邊又立了塊界石?榆樹前面那大片地是誰家的?」

  「那是宮裡的莊田。」曾太監淡淡地道,「記在太子名下,東宮的孟良才在照管。他可比我這個老東西得用多了,八十頃的地快讓他管成一百頃了。」

  竇太監見沂王注目過來,便追問:「怎麼擴出來的?」

  「連買帶哄帶騙帶搶,能使什麼招就使什麼招。」

  「百姓不去告?這事沒人管?」

  「能怎麼管,」曾太監笑了下,別有含義地,「做這事的,也不只孟良才一人。宮裡面使錢的地方多了,誰孝敬得多,誰就得臉,銀子又不能從天上掉下來。」

  竇太監閉了嘴。

  他知道不能問了,太子和沂王一樣,只有一處莊田,更多的莊子,都屬於皇帝。

  沂王聲音冷冽:「你呢?」

  曾太監撲通一聲跪下:「老奴不敢,王爺的規矩,老奴都曉得。再不敢幹背主欺凌百姓的事兒。」

  他又伸手指向落霞莊與東宮莊田之間的小塊土地:「就這點地方,孟良才也盯上了,老奴跟他說,他要是敢擴過來,老奴就稟報王爺,天天跟他幹架。他怕了,才算了,田主感激得在家裡給王爺立了長生牌位呢,王爺如不信,老奴領王爺去看。」

  沂王才點頭:「不敢就好。起來吧。」

  蘭宜意外又不那麼意外地看了沂王一眼,她在青州的那些年裡,從未聽過他的什麼劣跡,沂王府像是遠古傳說裡的巨獸,盤踞青州,看上去沉默森嚴,凜然不可侵犯,但距普通百姓的生活很遠。

  也許沂王的生財之道也未必純然無暇,但至少他沒有打百姓的主意,沒有掠奪過百姓賴以生存的田地。

  蘭宜第一次覺得有點可惜。

  他的野心與謀算,建立在為人的底線之上,這對上位者是堪稱可貴的品質。

  她後來飄在楊家時,聽見的只有各派如何爭權奪利,要官要爵,她沒見過他們議有關國計民生的實事。

  那時的新帝,畢竟太年少了,所有人都急於在他還未長成時搶到一塊勢力,至於別的,都不重要,都要向後排。

  這時,東宮莊田那邊的田埂上,走過一些人,有男有女,看服色是普通百姓,看身段,看行走模樣,又不像下地來幹活的,倒似也在出行悠遊一般。

  沂王這邊的人本沒注意,曾太監眺望了一眼,主動稟報:「王爺,那是前鞏昌伯府一家子,鞏昌伯獲罪流放以後,他的家人都貶成了庶民,原來聽說一直還在城裡,前兩日不知怎麼,搬到了昌平這裡來。有時會到太子莊田上晃盪,我問過孟良才,他語焉不詳的,似乎是太子的意思,又似乎不是,老奴揣度著,太子應該是煩他們,但暫時又不好收拾,就先由著他們去了。」

  沂王冷笑一聲,他知道是什麼緣故。

  太子幸齊三的事被揭開了,太子不好再滅口,但齊三罪臣之女,他又不能收,唯一的法子只有先把這個燙手山芋遠遠拋開,等事態完全冷卻,無人記得之後,再做打算。

  蘭宜向田埂那邊辨認了一下,認出來齊三姑娘正在其中。她的衣裙比家人要好一些,也確實是個美人,蘭宜雖只見過她一次,要認得不難。

  齊家人也發現了落霞莊這邊的沂王一行,沂王身量出挑,氣勢遠勝常人,齊家人怔了片刻,接著,似乎是齊三姑娘說了句什麼,其中一個年輕些的男子忽然作勢要衝過來。

  離得遠,看不清他的長相神色,但能感覺到那是憤怒之意。

  鞏昌伯府跌落塵埃,一家人流離失所,就是因與沂王作對了一回。

  沂王負手未動,竇太監與曾太監一齊急了,爭先恐後攔到沂王與蘭宜跟前,做出奮不顧身的護主架勢。

  但年輕男子終究沒有過來,他只下了田埂,就被齊三姑娘與其他家人慌忙拖了回去。

  已是庶民,再得罪沂王一次,只怕不知要淪落成什麼了。

  齊家人在田埂上呆站片刻,最終默默掉頭走遠了。

  「一幫蠢貨。」竇太監鄙夷地道,「這麼一大家子,年輕力壯的男子也不少,不想著出力重振家業,推女人出來,鬧得連外室都算不上,還在這鬼混,不知能混出個什麼來。」

  蘭宜望著他們的背影,忽地想起一事。

  前世,東宮被搜出武器盔甲,這些東西都是哪兒來的?可以定為謀反,必是正規有殺傷力的軍械,就算是太子,也不容易得到,必定有個可靠的渠道,才能成功運進宮去;

  而鞏昌伯的其中一項罪名,是他經手過的軍械有問題;

  鞏昌伯流放倒臺了,他那條線上的人呢,是否有被連根拔起,別的不說,至少他自己的一大家子還在……

  也許是巧合,但是蘭宜不相信能巧成這樣。

  事物之間的聯絡能連成一條線,那隻能證明它們真的有關係。

  她又看了一眼沂王,一時沒想好該不該告訴他,這是以後才會發生的事,她不應該未卜先知。

  蘭宜從未打算將自己的重生暴露給任何人,因為她對任何人都沒有這種信任。

  包括翠翠,當然也包括沂王。

  「累了說就是。」沂王忽然伸手過來,拉住了她,低聲笑道,「你這一眼一眼地光是看,本王怎麼知道你是什麼意思。」

  蘭宜:「……」

  她是有點累了,但她看沂王不是這個意思,更沒叫他牽著她走。

  她掙了一下,沒掙得動,周圍全是侍從,她再動作就顯眼了,只得罷了。

  不得不說,剛到京裡的時候,她嫌棄過他體熱將她捂出手汗,但如今秋風一陣涼過一陣,再叫他握著就舒服多了,又可借一點他的力,行路也略為輕鬆。

  他們已到了莊子的交界處,就沒有再逛,走回莊中直道後,坐上車,回到了主院。

  下午時,外面飄起了小雨,原計劃去莊子北面再走一走的安排擱置下來,也做不成別的,蘭宜午歇醒來後,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秋雨聲,一時就不想起來,安靜地躺著,想想心事。

  這樣的地方,有一點令她想起她還在陸家做少女時的辰光,她對落霞莊的好感,皆是因這種留戀而來。

  那時母親還在,她無憂無慮,怎麼也想不到日後會有這樣多叫人難以置信的複雜的經歷。

  說不定,這真是一場南柯一夢,等她醒來,還躺在她曾經小小的閨房之中——

  一隻溫熱的大掌摸過來,擱在她的小腹上。

  「……」

  蘭宜面無表情,什麼想法都沒了。

  她的閨房裡不可能出現煩人的野男人的手。

  她不客氣地要把他的手推下去,並且更不客氣地告訴他:「王爺,不用摸了,我生不出來。」

  她知道自己語氣不好,因為她實在剋制不住,她自己私下惆悵一下無妨,但不喜歡被別人如此,像揭她的瘡疤,像在提醒她的無能。

  她的小腹光潔無比,只有她自己知道,裡面是她最深的痛。

  「生不出就生不出,難道以後都不許本王摸了?」

  沂王的聲音很清醒,他精力充足,沒有午睡習慣,以前都是打坐,如今躺著,也只閉目養神而已。他強硬地把手挪回來,側過頭盯著她。

  蘭宜氣得胸口顫動。

  「哪來這麼大脾氣。」沂王語調放低了,往上要安撫她,「上午還好好的,說翻臉就翻臉,你就跟外面那雨差不多,說下就下。」

  蘭宜漏出一絲笑意,趕緊憋回去。

  「你是不是很想有個孩子?」沂王很沒眼色地繼續問她。

  他是王爺,他想問時,當然不用顧慮誰的心情,他有時退讓,不過是他自己願意,但誰也不能反過去控制住他。

  蘭宜搖頭。

  她現在真的不想了。

  太麻煩,且她的心是空的,再沒有愛可以分給別人,哪怕是她曾經那麼求而不得的孩子。

  沂王擰了她一把。

  他擰的地方非常下流,蘭宜簡直不敢相信,瞬間摀住胸口,又怒又羞又窘,胡亂地左右張望,想找東西砸他。

  這麼儀表堂堂的——怎麼好意思下這種手暗算人!

  沂王躺著,表情比她還不好看,他把手收回去枕在腦後,臉色黑沉沉地,一點都沒有自己幹了極不體面事的自覺,理直氣壯地望著她,道:「陸蘭宜,你真是捂不熱。」

  蘭宜怒視他。

  她捂不熱?

  她只想拿被子捂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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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07:20 PM

第54章

  蘭宜與沂王的爭執很快過去了。

  並非沂王寬宏大量,而是他到了莊子上也沒怎麼閒著,在落霞莊各處都走過一遭以後,又關注起別的皇莊。

  白日時,他多與曾太監一道出去閒逛,晚上就在燈下不知寫寫畫畫些什麼,蘭宜自知分寸,沒近前看過,不過沂王沒怎麼瞞著,算出火氣時,會擲筆冷笑,還罵人:「這些貪得無厭的狗東西!」

  蘭宜便知道他大概在算民田被皇莊侵佔的數目。民田被併入皇莊以後,就不再向官府繳稅了,所得也不會入國庫,以東宮莊田舉例,只會變成東宮的私產。

  說實話,這些東西遠不是他一個藩王該操心的,他不跟著擴地就算不錯了。

  蘭宜默然無語,不去妨礙也不接他的話。

  天道無常也有常,興亡的道理,早就寫在浩如煙海的史書裡,她沒讀過,可太子天天在東宮讀經史,怎麼會不知道。

  佔據最多莊田的那一位,更該知道。

  蘭宜想過就罷,她不去關心這些無能為力的事,即便是沂王,也做不了什麼,甚至不能以此為由去攻擊太子,皇莊的莊頭多是宮裡派出來的,彼此爭鬥又在根本問題上同氣連枝,打一個就是打全部,最終,必然會將巴掌打到君父臉上去。

  他是臣,也是子,他不能這樣做,連這點嫌疑都沾染不得。

  他的強橫終有限度。甚至他現在算都是白算,因為他的命數在無常的那一部分裡。

  蘭宜打了個哈欠,他不睡,她屋裡有人有動靜便睡不著,被連累得也只好等著。

  朦朧時她想,看他現在這樣健壯又精力十足,誰能想到,不過一場急病加意外就沒了呢。

  他的野心也好,壯志也好,全部都沒來得及實現。

  她仍然覺得可惜,不過僅此而已。

  而等到他終於忙完了,吹燈上床來休息,她就連這點可惜也消失殆盡。

  他有單獨的被褥,但他不用,由它堆在牆邊,他熟練地掀開她的被子鑽了進去。

  蘭宜徒勞地推拒:「我困了。」

  沂王並不聽:「困了你還一直不睡,不就是在等本王?」

  「你燈亮得我睡不著。」

  沂王毫不愧疚:「現在熄了,一塊睡了。」

  蘭宜不想說話了,他們的睡根本不是一回事!

  沂王動作不停,嘴也不閒著,在她耳邊喟嘆:「本王養了你這麼久,還是冷心冷肺罷了,怎麼連肉也不多長些,本王都不敢使力,怕捏壞了你。」

  蘭宜聲音變得微顫,到底忍不住反駁:「傾慕王爺有情有愛的美人多的是,王爺又不理會。」

  沂王沉默下去。

  好一會兒之後,他逼得蘭宜人也微顫起來,才重新擁住她,低聲道:「本王也不知為了什麼,似乎從前見過你一般。」

  靜夜裡,他的聲音慵懶而隨意,像是興之所至,隨口為之,但因無預謀,透出幾分真來。

  蘭宜倏地從悠盪裡抓回了神智,於黑暗裡望向他。

  沂王敏銳察覺出來,捧住她的臉道:「怎麼了?」

  蘭宜遲疑問道:「王爺什麼時候見過我?」

  「呵。」

  沂王發出一聲嗤笑,胸膛震動:「這不過是情話,你怎麼還當真來問?」

  「……」蘭宜用力踹了他一腳。

  沂王不痛不癢,不依不饒,追問她:「難道從前楊文煦沒跟你說過?你怎麼什麼都不懂。」

  時隔許久,再聽見這個名字,蘭宜發現自己竟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了,他都不忌諱,她也沒什麼好在乎的。冷冷回道:「他都寫情詩。」

  不似他這麼一句平鋪直敘還惹人誤會的話。

  嚴格來說,她前世與沂王的交集不只一次。

  除了青州城門外,還有過一次不算交集的交集。

  那是他死的那天晚上,她飄在上空,聽見帳篷裡的一片哭聲,著急地瞪大了眼睛,對著那頂帳篷盯了很久,沒見到有魂魄飄出來。

  她非常失望。

  那時候她做了三四年的鬼了,心裡有點明白,有點怨氣,但還未生戾,更多地是沒日沒夜,一個鬼非常無聊,她想找個伴,隨便是誰,至少能聽她說兩句話。

  才聽他說似乎以前見過她,她一瞬間想到了那次,是不是其實沂王有靈,只是她沒見到。

  結果不過是他一句胡言。

  她剛生出的一點敬畏之心又沒了,無論眼前這個活的沂王威勢多大,連個鬼也不會變,有什麼好怕的。

  沂王胸膛的震動停止了。

  「寫的什麼?」他淡淡問道。

  他手臂橫過來,蘭宜被他壓得有點透不過氣,怒而背過身去:「我怎麼記得,都是些跟你一樣的無聊語句。」

  沂王滿意又不滿意:「他怎麼配跟本王一樣。」也側過身去,把她往自己身前攬了攬,手掌擱在她小腹上,片刻後,又往上移了移。

  蘭宜覺得不自在,想離他遠點,沂王眼也不睜,警告:「你要是不累,本王也不累,正好再繼續。」

  「……」

  蘭宜惹不起他,只好忍了,湊合入睡。

  他礙事但是體熱,壞處與好處勉強抵消,蘭宜睡前要受折騰,但是睡著以後,她再也不會被冷醒或者莫名驚醒了,一覺能至天明。

  他們在落霞莊上住了半個月。

  到第七天時,沂王留在京裡的人手傳來訊息,說昨日太子聽講中途於後殿稍作休息時,皇上突然駕臨東宮,不令人報信,直入後殿,撞見太子與二姬妾嬉戲,聖顏大怒,將太子禁足,在前殿等候還毫不知情的講官們都跟著吃了瓜落,一年俸祿都被罰去了。

  沂王聽罷,挑眉賞錢,當晚盛情邀請蘭宜去泡溫湯。

  蘭宜拒絕,表示不喜歡水裡,沂王很好說話,回應無妨,屋內有榻。

  拒絕未果。

  沂王之後不急不忙地又在莊子上住了八天,計再泡溫湯兩次,之後才命竇太監收拾行裝,返回皇城。

  **

  東宮。

  太子已經年長,自有宮殿屬官,君臣父子之間如要相見,應該太子前去求見,皇帝不會無故到來東宮,必然得有個引子。

  這個引子,太子此時才知道。

  是成妃從張太監口中買出,又輾轉送進東宮來的。

  啪!

  太子砸了手邊的茶盞。

  偷溜進來傳話的小內侍嚇得一個激靈:「殿下消消氣,娘娘讓奴婢來說,事已至此,殿下務必要謹言慎行,不能再出差錯了。」

  太子怒道:「孤已經閉門靜心讀書了,還不夠謹小慎微嗎?」

  小內侍不敢說:才靜心了幾日,就讓皇上撞上美姬,這、這也——

  「孤在講官面前都要正襟危坐,坐得累了,不過叫她們來捶一捶腰腿,又沒怎麼樣,父皇就如此發作,分明是受了挑撥。」太子眉眼下垂陰沉,「壽寧侯那個老東西,只剩一口氣了,還要暗算孤。」

  小內侍小心翼翼地道:「娘娘的意思,讓殿下不要再理會,也不要再招惹壽寧侯,這次,其實是殿下先——」

  他不敢說下去,太子聽出來了:「是孤先插手了他的家事?哼,母妃就是如此小心,又有什麼用處,依孤看,壽寧侯背後必定有老五,是他指使壽寧侯報復孤。」

  小內侍忙道:「娘娘也是這個意思。」

  「母妃還說了什麼?行了,你大膽說,孤不怪罪你。」

  小內侍鬆了口氣,道:「娘娘說,請殿下再忍得十天半月,娘娘已在設法託人催促禮部和宗人府,只要沂王府的封妃旨意下來,沂王就再也沒有理由留在京裡了。到時候,無論他走與不走,殿下的困局都將迎刃而解——如果他還不肯走,那對殿下也許更好。」

  太子在屋裡踱了一圈,眼神慢慢亮起來。

  從沂王進京,他就諸事不順,他是堂堂太子,竟被一個藩宗壓得處處被動,而今依成妃所言,他倒有些寧願沂王繼續賴下去了,越賴,他的狼子野心越遮掩不住!

  而他守株待兔,化被動為主動,到時就輪到沂王嘗一嘗他現在的滋味。

  雖然對等待已很不耐煩,但虧吃多了,太子這一次真正冷靜下來,點頭:「你回稟母妃,孤知道了,會依母妃所言。」

  小內侍傳話完成,連忙答應著悄悄退了出去。

  半個月後,九月十六,宗人府會同禮部上奏,沂王府王妃金冊、冠服等都已齊備,欽天監吉日已定,奏請大內聖旨聖意。

  還在禁足的太子收到訊息,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吉日分別選了兩個,九月二十八和十月初十,最終採用哪個,要由皇帝裁奪。

  欽天監一般算日子都是這樣,天意之外,也得給聖意一個彰顯的機會,不然怎麼顯得受命於天。

  太子對這兩個日子都不滿意,都還是太遠了些,要是九月十八才好。但他目前還說了不算,且這已經是成妃暗中使了力氣的結果了。

  他只有繼續等待,並巴望著皇帝能選第一個吉日。

  這兩個吉日也傳到了沂王府,這不是祕密,無論選哪一個,沂王府該做的準備都要做起來了。

  從外面看上去,沂王府最近頗為喜慶,下僕們整日忙忙碌碌,到各處採買東西。

  蘭宜卻知道,沂王並不那麼喜悅。

  儘管這是他當初頂著皇上跪求來的。

  在民間傳言裡,他從前那麼多年清心寡慾,活得比真正出家的道士還像道士,蘭宜此時倒是完全理解了:清心寡慾是假,但他確實無心女色,對他這樣的男人而言,再美的美人不過是無用的點綴,在他得到真正想得到的之前,他都不屑一顧。

  她不覺得自己會是什麼例外。

  無論做過再親密再胡天胡地她以前從未想過的事,她的認知始終沒有改變:所有一切,是因為她對他有用。

  事實證明確實如此。

  唯一不一樣的是,沂王心緒不佳,他從前都靠打坐靜心,但蘭宜已記不清多久沒見他這麼做了,只見他一直懶懶地到她這邊坐著。

  雖然他不怎麼出聲,蘭宜也嫌他有點煩人——她想安靜時,更習慣一個人呆著,晚上不得不分出去一半床鋪罷了,白天還得跟他大眼瞪小眼。

  更過分的是,她要出來,沂王就跟出來,她到廊下坐著,沂王就雙手抱胸靠在廊柱上。

  蘭宜實在受不了了:「王爺,你不想安靜一會兒嗎?」

  她很無語,她已經對沂王的大計沒有任何興趣了,他得意時要尋她,生氣時還要尋她,這個大計成也罷,不成也罷,總之對她都沒有好處。

  沂王回神,瞥了她一眼:「本王這會兒就很安靜。」

  蘭宜把話挑明:「一個人才能安靜,王爺從前焚香打坐,就很好。」

  沂王道:「煙熏火燎的,安靜什麼。不如你這冷心冷肺的樣子管用。」

  蘭宜:「……」

  她睜大了眼睛,這也是一個修道人說得出來的話!

  沂王居然得了一點趣味似的,難得地唇角上挑了一下:「本王說真的。」

  局勢怎麼變,她都不會變,對什麼都一副冷淡倦怠的樣子,他有時懷疑,即便將比王妃更高的位置捧到她跟前,她是不是也不會動容。

  他將她的身子圈在後院,她的神魂仍游塵世之外。

  跟她比起來,他更像個凡夫俗子,有那麼多的慾望與野心,想實現,又不得不壓抑。

  壓抑不住時,道祖也幫不得他,只有在她身邊,他胸口鼓譟衝撞著的那些東西才能暫時平息下來。

  「本王要回去封地了,你不擔心嗎?」

  蘭宜懶得應他:「有什麼可擔心。」

  沂王又微笑了一下。

  就是這樣。

  她比他還篤定,他不會輸。

  他不知道她這份信心哪兒來的,但是他確定他很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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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07:21 PM

第55章

  日子一天天過去。

  到二十日時,發生了一件小小的喜事。

  住在兩條街外的周太太生了。

  孟三回來報信,不是楊老爺和張太監都很肯定盼望的兒子,是個女兒。

  這不算奇怪,雖然請大夫把過脈,可胎兒在肚子裡,大夫說時也沒有打保票,不過是個估計,是男是女,只有真正生出來才作數。

  蘭宜叫人備禮,她早知道這個結果。

  前世那時楊文煦為之鬆了口氣,一個庶妹,賠份嫁妝罷了,可比添個庶弟的麻煩少多了。那時他真是順風順水,氣運到了,好像天地協力,做什麼都會順。

  就像他這世失了氣運,一旦倒黴就會一直倒下去一樣。

  蘭宜心情不錯,她還不能在明面上與周太太有來往,禮是悄悄送過去的,三天後,秋月被孟三帶著,繞著從後角門進來了王府一趟。

  她替周太太來道謝,也順便閒話了幾句。

  「——幸虧有夫人送去的禮,太太心裡才好受了些。張護衛大前天就把信捎進宮裡了,一直沒個回音,問張護衛,他說他也不知是怎麼回事。無非因太太生的是女兒,他們就這樣。」

  蘭宜有點奇怪,張太監不是楊老爺,久在宮中御前行走的人,手段和城府都不缺,無論滿不滿意,不該幹出這麼沒下文乾晾著的事才對。

  「是怎麼個沒回音,一句話都沒有嗎?」

  秋月點頭:「張護衛說,他找了熟悉的小內侍,以往也是這麼做的,很快就能把話帶到,只有這次不成。恐怕是張老爺不想理會咱們。」

  未必。

  蘭宜心裡想著,只問:「你主子身子現在怎麼樣?若缺什麼,便告訴我。」

  秋月回道:「身上都好,那邊的人雖有點怠慢,到底還不敢幹什麼。」

  蘭宜點頭:「先安心把月子坐了罷,後面再說。」

  秋月應了,再次道謝,看上去也安心了點,之後如來時一般小心地又從後角門出去了。

  沂王自東次間走了出來。

  他沒見秋月,不過外面堂屋的話他都聽見了。

  蘭宜看了他一眼,見他表情,就知道他也覺出不對。

  沂王先讓人去叫竇太監,之後進西次間去寫了封奏帖,竇太監來時,便交給他,讓他投送進宮裡去。

  「就說,本王想求見父皇,問一問吉期的事。」

  兩個吉日,第一個定的是九月二十八,而今天已經二十三日了。

  皇帝還未下旨擇定,他主動相問順理成章。

  沂王的奏帖得到了與傳話張太監一樣的遭遇,送是送進去了,但無回音。

  竇太監傍晚時來回話:「老奴在宮門口等了半日,見宮門快關了,只得先回來了。」

  兩件事擺在一起看,問題就有點明顯了。

  沂王默然片刻,問:「東宮如何?」

  竇太監心領神會:「老奴向侍衛打聽過了,東宮仍然關閉,不許外人出入。」

  即是說太子仍在禁足當中。

  沂王點頭,看來宮內不是生出什麼大變故。

  但同時這也不太合常理,太子畢竟是儲君之身,前後加起來,禁足已經有一個月了,以他犯的過錯來說,不至於此,如此削弱儲君體面,也不利於朝堂穩定。

  「要不要老奴去別處打聽一下——」

  「先不要動,再等兩日。」

  接下來的兩日裡,沂王府一如往常,老壽寧侯此時已去了城外的溫泉莊子,沂王在京裡沒有別的相熟人家,有些勳爵想來拜訪他,和他拉拉關係,他都不理,只是每日遣人去宮門口等一等,有沒有召見口諭。

  **

  乾清宮。

  張太監從裡間出來,將一摞批閱好的奏本交給在門檻外等候的司禮監太監,空著手走回去。

  他年紀也不輕了,連著在宮裡熬了快十天,背脊已經略有些佝僂,眼角和嘴角都有些耷拉。

  但一邁進裡間,他的背脊瞬間就直了起來,臉上的疲憊也一掃而空,顯得精神奕奕的。

  「皇上,那批急等著的奏本司禮監已經取走了,剩下的都是不要緊不著急的,您安心歇息一會吧。」

  他走到明黃床帳的龍床前,腰彎下去,輕聲細語地稟報。

  床鋪內躺著的老者鬚髮半白,臉頰微微凹陷,面色蠟黃,乍一看病容明顯,就像是一個尋常老人,但當他睜開眼,將眼神掃過來時,皺褶深深裡,掩著的是鋒銳刀尖一般的利目。

  這就是今年已六十歲的天下至尊。

  只是這個年紀,難免要開始受疾病侵擾,天子也逃脫不了。

  「嗯。」皇帝慢慢開口,聲音有點虛弱,「太子今日如何?」

  「太子殿下仍在閉門讀書。」

  皇帝冷笑了一聲:「閉門是真,讀書就未必。」

  張太監低下頭去,他偏向太子,但在這種時候,不敢出一字維護。

  皇帝病但不弱,只有比平日疑心更重更挑剔的,一個不小心,他容易把自己葬進去。

  皇帝安靜了一會,又問:「沂王呢?」

  張太監小心地瞥了一眼龍床一側的案幾,那上面放著一些不那麼著急的奏本,沂王的就在其中。

  「沂王每日派人到宮門等候一個時辰。」他頓了頓,心中知道皇帝真正在問的是什麼,接著道,「除此外沒有別的動向。」

  「都是朕的好兒子。」

  張太監聽見這個分不出褒貶的話,把頭垂得更低了。

  如果說天底下有誰比皇帝還難伺候的話,那就是病中的皇帝。

  「皇上,成妃娘娘求見。」

  「告訴她,朕無事,她那身子也該保重一二,讓她管好後宮即是。」

  「是。」

  小內侍退出去了,傳話給等在乾清宮前的成妃。

  成妃前幾日就已知道皇帝龍體不適之事,已求見過兩次,只有第一次時被引進去見了,她提出給皇帝侍疾,皇帝未允,第二次再來,便連門都進不去了,今日第三次,還是這般。

  成妃無法,又等了一刻,眼見乾清宮裡靜靜的,有宮人進去,手裡捧的托盤上有一個白玉小碗,心知這是到了皇帝吃藥的時辰,她不能撿在這時候喧譁,再等下去也是無益,只得走了。

  裡間,張太監接過藥碗,小心服侍皇帝。

  皇帝喉間腫痛,吞嚥有些困難,一碗藥餵了好些時候才喂完。

  張太監自嘲:「老奴年紀大了,手腳也笨了。」

  「是朕的身體不中用了。」皇帝閉上眼,聲音有些嘶啞,「一個風寒罷了,吃了這麼多天藥也不見好。」

  「皇上怎麼說這樣的話,您是萬歲——」

  「朕沒見哪個天子真活了一萬歲。」皇帝打斷他。

  張太監就不敢再說什麼了,聖心難測,這句話一點兒也不假,比方說,他從前一直以為皇上偏愛沂王,厭煩太子不爭氣,可他最近才發現,後者確實沒錯,可前者,也許未必……

  他竟看不懂皇帝對沂王到底是如何想法。

  「說朕身體不適,明日的早朝罷了吧。」皇帝此時又說了一句。

  張太監連忙應道:「是。」

  早朝不是每日都有的,依制逢五日是常朝,皇帝起初偶感風寒,未當回事,也未向外公佈,但明日就是二十五日,皇帝病勢不見起色,即便勉強上朝,眾臣子也能看出來,倒不如免朝算了。

  皇帝靜靜地躺著,張太監以為他要歇息了,躡手躡腳地收拾了碗勺正要出去,忽聽皇帝含糊地又問了一句:「張友勝,你說,太子和沂王,哪一個更盼著朕病體不愈?」

  「……」張太監手裡的碗差點跌地上去,膽戰心驚地道,「皇上說笑了,太子和沂王自然都希望皇上早日康復。」

  他說完等了好一會兒,見皇帝都再未有回應,像是睡著了,方退出去,將空碗交給跑腿的小內侍後,站在門檻內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

  隔日。

  沂王府不用再打聽了,皇上龍體有恙的訊息隨著罷朝一起從宮裡傳了出來。

  大多數人不知確切情況,也未多想,沂王卻知,皇帝這病至少有五日了。

  不一定是大病,但皇帝一向勤政,病到至今還不能上朝,也不能算小毛病了。

  對沂王來說,雖然奏本送上去一直沒個回應,但他也等於得到了結果——第一個吉日必然作廢了,只有第二個。

  第二個都不一定能作準,如果皇帝的病到那時還未痊癒,那他身為人子也沒有張燈結綵扶立新妃的道理。

  蘭宜覺得頗為諷刺。

  沂王瞥她:「你這是什麼意思。」

  蘭宜:「沒什麼。」

  她只是覺得,現在這個狀況,請立新妃的沂王不想旨意下來,與沂王不和的太子只怕正巴望著旨意下來,權力能將人的本心與意願扭曲至此,也是很有意思了。

  沂王道:「不錯,本王就是倚仗權勢霸佔了你。」

  蘭宜:「……」

  還有他這樣耀武揚威的!

  不過她沒來得及反駁什麼,因為沂王捉弄了她一句以後,並未有什麼得意之色,他眉頭微鎖,顯出嚴肅:「本王要進宮侍疾,你在府裡,守好門戶,有什麼事叫竇夢德給你辦。」

  蘭宜怔了一下。

  她意識到沂王的心情不怎麼好。

  這當然其實才是對的——皇帝是他的父親,父親生病,為人子者,怎會覺得歡喜。

  只是她距沂王越近,越清晰看見他野心勃勃的那一面,他的情感究竟怎樣,她竟不清楚。

  這何嘗不是另一種諷刺。

  即便此刻,她也不知他要進宮到底是真心關切君父,還是另有所圖。

  蘭宜抓回來飄忽的神思,隨他怎麼想,都和她沒關係。

  要是皇帝允他留下侍疾,那他少說有三五日不回來,她總算能安靜一陣子了。

  蘭宜便點頭,但她不小心將這份放鬆外露了出來,瓷白面容在秋陽下閃著光,眼眸微彎,答應的聲音柔和:「嗯,我知道了。」

  沂王看了她片刻。

  蘭宜反應過來,忙將唇角往下壓了壓。

  沂王氣笑了,他伸手,又停住,只拿手指點了點她:「你等本王回來跟你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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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07:22 PM

第56章

  沂王一去,當日沒有再回來。

  陪著一道去的竇太監向蘭宜稟說:「宮裡起初不見,王爺在宮門前等了一個多時辰,後來,就有內侍將王爺引進去了。」

  看來沂王這份孝心,皇帝還是受用了。只是之前要他等那麼久,像考驗這個兒子的孝心虔不虔誠似的。

  蘭宜沒再多想,點頭應了。

  她重新擁有了整個院子,侍女們都比沂王有眼色多了,沒人會來吵她,她披了斗篷,在桂花樹旁坐著,聽著秋風,嗅著花香,將腦子完全放空,什麼也不想,這種失而復得的獨處令她十分舒適,坐了兩刻,她要了紙筆,叫來善時,把擱置了好一陣子的食譜也再寫起來。

  如此大半日充實又安閒地過去了,晚間洗浴過後,蘭宜滿意地上床睡覺。

  ……她睡不太著。

  直到這時候,蘭宜覺出了一點不方便。

  她手腳都冷,可還沒到燒地龍的時節,用湯婆子也有點早,之前有沂王在,他的體溫暖著被子就夠了,她也沒想起提前叫侍女們預備。

  此時再現找現弄,既麻煩,她也有點等不及。

  蘭宜便試圖把在屋裡值夜的翠翠叫過來一起睡,她們從前在陸家時,玩得累了,經常一塊睡了。

  翠翠披衣過來,一聽,卻嚇了一跳:「王爺的位置,我可不敢睡。夫人,我去叫見素姐來?」

  蘭宜搖頭拒絕。她和見素等王府侍女雖然很熟悉了,到底不像和翠翠是少時的交情,見素願意她也不適應。

  「那還是灌個湯婆子吧,怪我,這事我該早些想著。」

  翠翠一邊自責一邊連忙去了,一通翻箱倒櫃找出湯婆子,再去耳房裡弄熱水,終於弄好了小跑回來給蘭宜塞在被窩裡。

  蘭宜抱著熱乎乎的湯婆子,冷是不冷了,睡意也散得差不多了,她乾躺著,躺了不知多久,快煩躁起來時,終於又醞釀出了些睏倦,到底還是有淡淡的不足:

  這個湯婆子又沉又硬,沂王在時,雖然每天有的沒的非得折騰一下煩人了些,但他身體溫熱有彈性,乾淨整潔不打呼,她挨著他,之後總能很快入睡。

  對於曾患有失眠之症的蘭宜來說,起碼在深秋及即將到來的寒冬,沂王的這一條優點就能壓過那許多缺點。

  算了,這時候想也沒用。而且她更應該習慣湯婆子才對。

  蘭宜翻了個身,勉強說服自己入睡。

  第二天沂王也沒回來。

  他不在,王府裡的下人們都活躍了些,有兩三個在京中有故舊親眷的,大著膽子來告假,蘭宜準了,到下午時閒著無事,便也帶著護衛和侍女們到附近繁華的棋盤街上去走了走。

  棋盤街就在皇宮外,位置顯要,賣什麼的都有,還有表演雜耍的,蘭宜興趣一般,翠翠和鈴子很愛看,見素等年長侍女表情端莊,眼睛一眨不眨,蘭宜由得她們,侍女們平日月錢不少,在府裡時還沒什麼用錢地方,最後人人都買了一堆小玩意兒回來。

  隔天又去。

  到第四天時,終於大家都收了心,告假的也回來了,老老實實地重新當起差。

  沂王入宮的時候不算短了,他是成年藩王,皇帝又不是大病的情況下,四天足夠表孝心了,隨時可能出宮來。

  但又過了兩日,沂王仍沒有出來,倒是秋月偷偷摸摸地來了。

  她這次高興許多:「張老爺前兒到家來了,他跟太太說,原是在宮裡有事絆著了,太太心裡有氣,問他,再有天大的事,這麼久一句話也帶不出來?分明嫌棄生的是個丫頭。他不喜歡大可明說,我們抱著孩子就走,也不賴著他。」

  翠翠聽得津津有味:「然後呢?」

  「張老爺起先不吭聲,我看他那樣子就是被說中了,太太就叫我和楊升收拾東西,張老爺才急了一點,抵賴說沒有,又要看看孩子,喜姐兒——太太給孩子起的小名,喜姐兒才吃完奶,正是脾氣最好的時候,抱到張老爺跟前,沒哭沒鬧,還露出個笑模樣,張老爺就接過去,抱了一會,喜姐兒在他懷裡睡著了,張老爺看喜姐兒那麼乖,捨不得放下,等喜姐兒醒了,又哄著她叫爹。」

  秋月邊說邊笑,「喜姐兒才睜眼沒幾天,哪裡會叫?——還有可笑的話呢,張老爺說喜姐兒的眉毛眼睛長得像他,真不知道從哪裡像起!」

  翠翠聽得駭笑,蘭宜也忍不住笑了,笑裡有點悵然。

  這大約是人之天性,越缺什麼,越想什麼,周太太對於張太監來說,是個捏在手心沒有依靠牽掛的人,那她生的孩子,他便可以哄著自己當是親生的,好寄託一腔憾恨。

  「張老爺後來說,丫頭就丫頭吧,反正都不是他的種,還挑什麼男女,將來給喜姐兒置一份家業,招個老實可靠的女婿,也是一樣。」

  翠翠道:「這話倒明白。」

  秋月微微撇了下嘴:「太太還不信他,我也不信,張老爺雖說喜歡喜姐兒,可我們都看得出來,他心裡還是覺得不足,還想要個兒子,也真怪了,他都是太監了,還想著傳宗接代呢。」

  翠翠:「這——」

  她搖頭,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秋月來不只是閒聊,她也有句正經話要傳:「張老爺在家裡呆了兩天,今兒回宮去了,太太叫我來說,好像為個什麼皇莊的事情,有人要對沂王不利。」

  蘭宜坐直了身子:「皇莊怎麼了?」

  秋月道:「太太也不大清楚,就是太太問張老爺,怎麼如今就能有空告假出來了,張老爺說,因為沂王進宮了,兒子的孝心當然比他們做奴才的管用,又說沂王確實孝順,晚間都是打的地鋪,不過他管了不該管的事,等捅出來,這番孝心都得打了水漂。」

  蘭宜微微皺眉。

  她大概知道怎麼回事了。

  張太監是太監,皇莊上那些莊頭也是太監,只怕這是他們太監圈子裡面在流傳的訊息,與周太太閒話時順口帶了出來。

  事目前還沒到皇帝跟前,說明還在醞釀、或者是串通當中——沂王在昌平走訪皇莊,多少要與百姓接觸,才能得到相關數目,他知道輕重,沒打算現在揭開,但那些莊頭嗅到風聲以後,沉不住氣了,擔心沂王揭穿他們侵吞民田之事,於是打算來個先下手為強。

  送走秋月以後,蘭宜沉吟了許久。

  她找來竇太監,兩個人想了半日,沒想到什麼辦法。

  竇太監的能力僅限於把信送進宮去,但要送到身在乾清宮的沂王跟前,還得避開皇帝,那真是萬萬辦不到。

  他要是能辦到,那沂王也就離明著舉旗造反差不遠了。

  為今之計,只有期望沂王能在那些人發動之前先出宮來,搶到準備對策的時間。

  「這件事一定有太子摻和。」竇太監斷言。

  太子還在東宮禁足,但他畢竟不是人犯,只是自己出不來,外面的人想通訊息辦法多的是,何況,他的莊頭孟良才也在昌平縣。

  蘭宜感到荒唐。

  秉持公心制度行事的人要避讓貪婪無度的蟲豸。

  讓沂王一直以來壓抑著的,也許不僅僅是野心。

  「讓人每日去宮門口等著,王爺如出來,儘快告訴他。」

  竇太監點頭應是,也只能如此了。

  又一天後。

  沂王高大的身影終於出現在府門前時,整個王府一下子都振奮了起來。

  雖然沂王日常威勢重規矩嚴,但他也是這座王府的主心骨頂樑柱,他在深宮這麼多天,下人們從起初的放鬆到漸漸都有些忐忑起來,直到見到他回來了,才都踏實下來。

  蘭宜聽到報信,也迎出了屋子,在階下等候。

  時令已過霜降,她穿了件橙紅金桂繡紋對襟小襖,下面配湖藍色滾金邊馬面裙,襯得臉龐雪白,眉目如畫,只是今兒風大,她才在外面站了一會,鼻子已被吹得有些泛紅,顯得比平常更弱了些。

  沂王停住腳步。

  蘭宜想說事,沒顧上多打量他什麼模樣,迎上去道:「王爺——」

  孰料沂王竟往後退了兩步,還皺起眉,向她擺了擺手,是阻止她靠近的意思。

  蘭宜呆在原地,低頭看看自己,沒什麼不妥,又看沂王。

  說實話,她有點不悅,從起初到現在,她還沒叫沂王這麼嫌棄過。

  「本王病了。」沂王開口,聲音微啞,還有點甕聲甕氣的,「你別靠過來。」

  蘭宜:「……!」

  她驚了,這時再看沂王,才發現他臉頰是有點潮紅,她還以為和她一樣讓風吹的。

  跟在後面的竇太監也驚得不輕,他一路跟著回稟這段時間府裡的情形,沂王只是以點頭回應,沒說過話,他還真是沒看出來。

  忙掉頭飛奔去找孟醫正。

  孟醫正來得不慢,沂王剛脫了外袍,在西次間炕上坐定,喝了一口熱茶時,他已經到了。

  一番仔仔細細的望聞切問。

  之後孟醫正得出結論:「王爺應當是連日辛苦,身體稍有虛弱,又與皇上時時在一處,那風寒的病症便過了過來。」

  沂王點頭:「嗯。」

  他心裡有數,這病來的明白,他自己都能診斷,啞聲道:「不用多說了,開方抓藥吧。」

  孟醫正道:「是。」

  起身收拾藥箱。

  蘭宜站在簾邊,聽得忍不住道:「要吃什麼藥?嚴重嗎?」

  孟醫正沉穩回答:「王爺的症候不重,桂枝湯即可。」

  蘭宜心亂如麻,她不太信孟醫正的話,不是不信任他的醫術——她的命是孟醫正救回來的,而是前世時,官面對外的說法上,沂王就是在上京途中患了風寒急症而亡。

  這一次沂王提前成功到了京裡,他與太子的爭鬥也提前了,那他的天命,是不是也提前了?

  她沒想過這一點,更沒想過可能會這麼快。

  她不敢進去,這病沂王都能過上,她這個身子更扛不住,但她也不想走,就站在簾子邊,孟醫正走了,她還站著。

  「別扯了,那簾子快叫你扯個洞出來了。」沂王向後靠在迎枕上,聲音啞中帶笑,「小病而已,去吧,怎麼嚇得這樣,臉都白了。」

  蘭宜磨蹭著,她也不知道自己什麼心思,她想過等他死後,她就自由了,但那當在幾年之後,一下子拉到眼前,她好像,似乎——

  反正眼下至少她沒盼著他沒命。

  「快走吧。」沂王攆她,聲音卻放得更柔了,「再不走,本王忍不住,就不管那許多,出去把病過給你了。」

  「……」

  蘭宜咬唇,瞪了他一眼,撒氣地似的又拽了一把簾子,把軟簾拽得晃悠個不停,才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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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07:22 PM

第57章

  沂王是下午回來的。

  府裡因他的病忙亂了一通,半日時間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到了晚間掌燈,臨睡前,蘭宜猶豫好一陣,讓見素找出一個新的湯婆子灌好熱水送給沂王。

  見素走過去,又很快走回來,忍笑道:「夫人,王爺不肯要,說不冷。」

  蘭宜蹙眉,起身把湯婆子接了,自己走到西次間去,才掀簾子,便看見沂王躺在床上,帳子還未放下,他被子蓋到腋下,胸膛以上都只著中衣晾在了外面,拳頭抵著下巴正微微咳嗽。

  這樣子養什麼病。

  蘭宜實在看不慣,走進去,隔了點距離把湯婆子向床角的位置丟過去。

  沂王迅捷支起身,伸長手臂,勾著銅環將湯婆子撈到手裡,看了看湯婆子,又看了眼蘭宜,無奈笑道:「本王不冷。」

  蘭宜不信:「不冷怎麼病了。」

  她都沒病。

  「這病是過上的。」沂王沒有厭煩地又解釋一遍。

  他進宮時,皇帝的病正是發出來的時候,比先更重,他為侍疾而去,將內侍的活都接了過來,既沒有換班的,因深宮禁忌,他為成年男子也不便離開皇帝眼前,以免生不測誤會,這麼七八天下來,再強健的體魄也難免要被病氣沾染上了。

  蘭宜執拗地站著。

  她不能也不願將心底的憂慮說出,除此外也沒什麼別的好聽話可說,就只有與他乾較勁。

  「好了,」一會之後,沂王妥協,將套著錦袋的湯婆子胡亂掖到被子裡,然後向她挑眉,道:「夫人覺得我冷,我就是冷,行了吧?」

  「……」

  蘭宜強撐著板住了臉,轉身走出去。

  她一走,沂王立即將熱秤砣似的湯婆子往牆角的方向踢去。

  從十歲過後,他就沒有再用過這東西了,礙事得很。

  蘭宜想起一事,轉身回來。

  沂王:「……」

  他表情穩重威嚴,道:「怎麼還不去睡。」

  蘭宜有點嫌棄地示意他:「王爺,你被子沒蓋好。」

  多大人了,這也要人提醒。

  「……嗯。」沂王將被子往上拉了拉。

  蘭宜見他桌上的燈還亮著,順便過去吹熄了,再度轉身走了。

  沂王在黑暗中舒了口氣,闔眼睡去,唇邊帶笑。

  **

  翌日醒來時,沂王的症狀已經有所轉輕,他還有點咳嗽,但是夜裡出了身汗,醒來後腦中的昏沉感就消去了不少,能坐起來議會事了。

  竇太監將皇莊的事稟報與他。

  昨天沂王帶病回來,府中上上下下都嚇住了,都先緊著他的病,別的沒顧上說。

  沂王皺眉。

  這事有些棘手。

  與他這個兒子比,太監內侍們其實才是離皇帝最近的人,若要下黑手,他也防不住。

  「咱們就不承認,」竇太監出主意,「只說他們誣陷。」

  沂王搖頭。

  這是下策。

  莊頭們敢將事揭到皇帝跟前去,必然做好了準備,他如依仗王爺身份不認,皇莊太監們確實不能拿他怎麼樣,但再上面,還有一雙高高的俯視而下的眼睛。

  他即便抵賴成功,依然會失去聖心。

  「不用管他們了,」考慮過後,沂王道,「本王就將此事擔待下來罷了。」

  橫豎都不成,不如將脊骨挺直。

  竇太監素知他的脾性,強硬極少低頭,心中雖然擔憂,也不再勸了,勸也勸不動。

  一個小內侍飛跑進來:「稟王爺,宮裡面來人了。」

  來得這麼快。

  沂王靠在床頭冷笑一聲。只怕他昨日前腳剛出宮門,後腳算計他的話就下到皇帝面前去了。

  明知沒好事,他也不想動,冷冷道:「本王病著,不便出迎,叫他進來。」

  小內侍出去傳話,不多時領了一個穿青色圓領袍的內監進到正院。

  這時,孟醫正正好也遣了小徒弟端著熬好的藥來了。

  蘭宜無事,等在門邊,先將那小徒弟攔下,叫他把藥碗掀開看了看。

  看過了問道:「今天還是桂枝湯嗎?藥方有沒有添減?」

  「是。」小徒弟還沒跟她說過話,見她問,有些緊張,一五一十地把藥方子都背出來,「桂枝一錢二分,芍藥一錢二分……師傅說,王爺已經發汗,今日再服一劑鞏固就好了,若王爺不想再吃藥,不服也可。」

  「我聽王爺還在咳嗽,這個怎麼治?要不要配點別的藥?」

  「師傅正在熬製枇杷膏,等熬好了,小的送過來,王爺每日吃兩勺,吃三天後,再看一看效果,應該就無事了。」

  蘭宜終於點頭:「有勞你了,進去吧。」

  小徒弟鬆了口氣,忙小心翼翼地護著藥碗邁過了門檻。

  她聲音一向不大,青衣內監停在院門邊,聽不清她究竟說了什麼,只見她神色緊繃嚴肅,身形因荏弱而更顯心事,整個人似乎憂心忡忡。

  不由轉頭問領路的小內侍:「這位是新王妃娘娘吧?王爺病得很重嗎?」

  「唔。」小內侍不知該怎麼回,怕說錯話,就含糊地應了一聲。

  青衣內監若有所悟,將要踏入內室,他忙收拾好表情,隨著小內侍進去。

  進去後,只見沂王半躺半坐,外衣也未穿,青衣內監頭一低,心中自覺有數:當真病得不輕,不然,以沂王一向為人,怎麼肯如此隨意示於人前。

  病倒的沂王也不好招惹,而且病中的貴人脾氣一般更差,青衣內監怕暴露心底想法,也未再抬頭,直接躬身行禮:「昨日王爺帶病出宮,皇上遣奴婢來探望王爺,未知王爺病體如何。」

  沂王輕咳一聲,淡淡道:「多謝父皇關懷,你回父皇,本王沒什麼事,已快痊癒了。」

  青衣內監一點不信,嘴上不敢多說什麼,應道:「是,請王爺安心養病。」

  兩句話說過,就又跟著小內侍出去了。

  竇太監目送著他身影遠去,不由道:「其實王爺若將病說得重一些——」

  說不定就把這陣風頭混過去了。

  沂王冷道:「本王是裝病的人嗎。」

  竇太監只好閉嘴。

  沂王非但不是,而且他現下心裡有氣,更不可能委曲求全,從前他家王爺為這個不是沒吃過虧,到底本性如此,再難更改。

  如今再說那些也無用,只能等著宮裡的處置了。

  青衣內監回到了宮裡,快步走入乾清宮的大殿裡。

  「回稟皇上,奴婢奉皇上命,去探望過沂王爺了。」

  皇帝的病已經好了,周身輕鬆,坐在御座後,正批閱這陣子耽誤攢下的一摞奏本。

  聞言擱下硃筆,抬頭,衰老莫測的目光投下去,道:「說。」

  「王爺病勢似乎有些沉重。」

  皇帝微微皺眉。

  他畢竟有年紀了,又剛剛從一場病中緩過來,精力還有些不濟,不那麼願意說話。

  立在御座旁邊的張太監代為張口斥道:「王爺的病輕就是輕,重就是重,似乎是什麼意思?如此語焉不詳,豈不更讓皇上擔心。」

  又向皇上道:「皇上別急,王爺昨日出宮時,看著模樣還好,王爺又年輕力壯,回去及時用藥,應當沒有什麼大礙。」

  青衣內監不能承擔把這麼簡單差事辦砸的風險,忙道:「奴婢代皇上問王爺病,王爺自承已將痊癒,但人躺著,不能站立,咳嗽且有病容。奴婢又正巧見新王妃娘娘,下人送藥,王妃娘娘再三檢視詢問,情狀十分憂慮。奴婢所以以為王爺是不想皇上擔心,才假說病情輕微。」

  皇帝眉頭皺得更緊,將面前的奏本推遠了些:「老五就是這個死硬脾氣,再改不了。」

  張太監低下頭去,掩飾住表情。

  這可不是什麼壞話。

  皇帝病中煩躁時,對兒子們問出過誅心之語,但病好了,就又變得和氣一些了,所謂伴君如伴虎,就是這般了。

  「他府上的醫正是誰?」

  青衣內監不知道,張太監忙答:「是孟源。」

  「朕想起來了,是從太醫院撥過去的,那也有兩分本事。」皇帝才點頭,「過幾日,再著人去看看,要是老五的病還沒起色,另外從太醫院叫個資深的太醫過去。」

  張太監應:「老奴記下了。」

  皇帝想了想,又吩咐青衣內監:「朕這裡有些補身子的補品,你再去一趟,賜給沂王。」

  補品就在乾清宮裡,原是皇帝之前病時沒用完的,東西都是好東西,張太監幫著找了錦盒裝整齊了,青衣內監接過去,行禮後告退出去。

  皇帝靜坐片刻,方重新拿起硃筆,批閱起奏章來。

  「張友勝。」

  張太監忙道:「老奴在。」

  「出去告訴他們,以後少幹惡人先告狀的事。」皇帝沾滿硃砂,落下重重一筆。

  張太監一顫,彷彿被那一筆勾劃到心中,他深深躬下身去:「——是。」

  他對這個結果不算太意外,皇帝派出的青衣內監不是任何一方勢力的人,平日在乾清宮都不起眼,從這裡可以看出皇帝本來是有疑心,不想聽信任何一方,只想知道一個真實的結果。

  這個結果現在出來,皇帝的偏向也就出來了。

  因侍疾而病得不輕的兒子,當然會勾起皇帝心中柔軟的親情一面。

  便是有一些冒犯的小嫌疑,也不值一提了。

  「再有——」

  張太監要出去的腳步又連忙收住。

  「太子這陣還算老實,放他出來吧。」

  「是。」

  「昌平皇莊那邊的事,交給他去辦,也讀了這麼久的書了,」皇帝淡淡道,「讓朕看看,他有沒有長進。」

  張太監聞言心中再度震動,面上不敢有一絲顯露,道:「是。」

  他倒退出大殿,走出乾清宮一段距離以後,一個中年內監從路邊角落裡湊過來,親熱地道:「張公公——」

  「別找咱家了。」張太監籠著手,快步行走,「你們技不如人,認栽吧。」

  中年內監失色:「什麼?昨兒皇上明明龍顏不悅——」

  「昨兒是昨兒,今天是今天。」張太監瞥了他一眼,「沂王都重病了,那點小事又算得了什麼。你們偏撿著沂王病中攻訐他,反而勾起了皇上的愛子之心。」

  「……」中年內監慌了,「有這事?怎麼至於呢,不會吧,張公公,公公,您可得救救我們——」

  「咱家幫不了你。」張太監一口拒絕,說起來他只慶幸自己沉得住氣,沒被孝敬迷了眼摻和進去。

  「張公公,這不能呀,咱們也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你就忍心看老兄弟們去死,千萬幫幫咱們,過了這一關,這個數——!」

  他用力地比出一個巴掌。

  張太監微有心動,家裡多了一個才會吃奶的小閨女,嫁妝可得攢起來了。

  他沒鬆口,聲音壓低了些:「咱家說了,這事求咱家沒用,要求,去求太子殿下吧。」

  中年內監直眨巴眼:「殿下能出來了?這事交給太子殿下了?」

  張太監見他還算靈醒,輕輕點了下頭。

  中年內監腳步慢了下來,表情也放鬆了些。旋即又忙跟上去:「多謝張公公,銀票回頭我著小子送您外宅去——」

  張太監輕描淡寫地:「老王,你客氣了。」

  中年內監還想說些什麼,張太監這回沒容他,直接道:「什麼都別說了,咱家只能幫你這點。」

  對於皇帝這最終的處置,他心中悚然,算領教了一回帝王心術。

  有錢賺,也得有命花吶。

  **

  沂王府。

  青衣內監第二次登門。

  府裡知道內情的人都已準備好了承受雷霆,誰知青衣內監放下一盒補品,再傳了讓沂王好好養病的話之後,就走了。

  竇太監心裡不安,跟著送到了門外,塞了個銀錠,總算又從青衣內監嘴裡掏出來兩句話,只是回來一學,更納悶了:「——怎麼還要派太醫來呢?」

  說了病都快好了啊。

  這又是補品又是太醫的,倒好像他家王爺得了什麼重病似的。

  沂王皺眉,他也想不通為何。

  兩人坐著尋思了一會,孟醫正的小徒弟拿了一個小瓷瓶又來了。

  蘭宜聽見動靜,先出來,把小瓶接過去,開啟看了看,再問他:「是枇杷膏?」

  小徒弟小心翼翼地點頭。

  「你之前說兩勺,多大的勺子,尋常湯匙夠嗎?」

  小徒弟結巴道:「應、應該吧?」

  他來的時候覺得自己把醫囑記得都挺明白,可被這麼一問,他真又有點不確定了。

  「我我回去再問問師傅。」

  小徒弟不敢馬虎,拔腿跑了。

  裡間將這一幕盡收眼底的沂王與竇太監:「……」

  之前一次青衣內監進來之前,蘭宜在外面堵住小徒弟問好些話,他們也都是看見的。

  忽然都明白了點什麼。

  竇太監忍不住笑咧開了嘴:「王爺,夫人真是對您一往情深,無微不至啊。有夫人與王爺琴瑟和鳴,王府的福澤都厚了兩分。」

  沂王以手抵唇,咳了兩聲,才道:「還算行吧。」

  竇太監悄悄瞥他——

  王爺,您這時候就不用再嘴硬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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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07:23 PM

第58章

  隆重的太子儀仗自東宮出來,一路往昌平而去。

  沿途牽動各方目光。

  昌平皇莊的問題算是積弊了,從前不是沒有膽大的官員上書,要求嚴懲莊頭,清退他們霸佔的民田,只是奏章送上去就被留中,留著留著,不了了之。

  時間長了,朝臣們也無可奈何,皇家裝聾作啞,不願意將吃進嘴的肉吐出來,做臣子的又有什麼辦法。

  沒想到,皇帝一場小病之後,竟清明起來,主動派出太子面對這個問題了。

  有人為此振奮:「那些狗東西,太子去了,看他們還怎麼猖狂!」

  普通官員打狗要看主人,明知那些莊頭不算什麼人物,也沒法直接處置,太子自己就是主,主子處置奴婢,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有人搖頭:「哪有那麼簡單,要是太子心軟,又或者——」壓低聲音,「捨不得呢。」

  莊頭就沒幾個乾淨的,太子的莊頭也在其中,要正人,先正己,想動別人,先得把自己多佔的地退了。

  竇太監為此幸災樂禍:「我看太子多半捨不得。」

  沂王看了他一眼。

  竇太監閉了嘴。

  他不是那麼輕浮的性子,說這種無用閒話,根子上還是有點發酸——怎麼他家王爺費勁巴拉的,為侍疾還鬧病了一場,最後好處全是太子得了呢。

  又解了禁足,又得了差事。

  辦得怎麼樣是後話,起碼眼下一下子風光起來,那儀仗擺的,居然不嫌費事地特意繞了點路,從沂王府的前面過去了。

  聽著那動靜,怎麼叫他不來氣。

  沂王面色淡漠。

  他的病已經完全好了,但因著之前的陰錯陽差,不得不繼續在府裡呆幾天,不便出門。

  好好的人,這麼一來,總有點有力無處使的憋悶感。

  更讓他不悅的是,再三確定他的病確實痊癒了之後,蘭宜一早就領著侍女們出門遛彎去了。

  沒有一點要跟他共苦的意思。

  蘭宜倒也謹慎,還打了要給他買補品的幌子,逛了一個多時辰,回來時臉紅撲撲的。

  沂王見她空著手,侍女們手裡也只拿著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便問:「你給本王買的東西呢?」

  蘭宜愣了一下:「啊?」

  沂王望著她不言語。

  蘭宜反應過來,一邊脫斗篷一邊道,「我看過了,那些東西品相好一點的都貴得很,便宜的又不好,就算了。」

  沂王聽著她的尾音,眼神有一點不能置信地瞇起:「——貴?就算了?」

  蘭宜本沒覺得有任何不對,叫他這樣一質問,莫名有點理虧似的,又覺得自己沒錯:「確實很貴。再說,你病已經好了。」

  那就用不著吃什麼補品了,她原來就是找的藉口,他該知道才是。

  沂王冷冷地道:「你就這樣虧待本王。」

  「……」他這樣沒事找事,蘭宜也沒好氣了,攤開直說道,「我沒錢,王爺想要什麼,還是自己去買罷。」

  「你怎麼會沒錢?」

  「我哪來的錢?」

  兩個人一句一句地抵住了,停下來互瞪。

  「王、王爺,」竇太監從旁小聲提醒,「夫人確實沒錢,公賬支出上沒添這一項。」

  蘭宜所受日常供給與沂王沒有什麼差別,她院內的侍女甚至比沂王還多,但若論能到外面使用的銀錢,她手裡還是隻有從楊家帶出來的那不到百兩——除非她把份例裡的錦緞首飾之類拿出去換錢,那又另當別論。

  沂王倏地沉默了。

  蘭宜從來沒跟他提過,他自己也沒想起這回事。

  蘭宜抬起下巴,淡淡覷他。

  有府邸有莊田還有不明名目私產的王爺,好意思叫她花錢。

  她在楊家花了那樣多的冤枉錢,楊文煦未中進士前,小妾兒女都是叫她養著的,她對楊文煦已沒有什麼特別感覺,但想起那些等於白扔的嫁妝,她還是心痛到恨恨。

  從今往後,她一文錢都不會給男人花。

  沂王避開她的目光,去瞪竇太監:「這麼久了,你怎麼不提醒本王。」

  竇太監順溜地行禮:「都怪老奴記性不好。老奴這就叫人把夫人的開銷送來。」

  他說完沒立刻就走,等著沂王說一個數目。

  沂王道:「發什麼愣,搬一箱來就是了。」

  「是。」

  一會兒工夫,竇太監去了又來,蘭宜沒在意,她也沒留心沂王和竇太監對的那臺戲,沂王不跟她找事就行了,她坐下慢慢地一邊喝茶一邊歇息。

  「夫人,您過一下目,老奴就叫她們抬您屋裡去。」

  竇太監身後跟著兩個粗壯婆子,婆子合力抬著一口箱子,在堂屋當地放下後,竇太監親自俯身,掀開箱蓋,只見裡面鑄成元寶樣式的銀錠一個挨著一個,整齊摞著,開啟的瞬間只覺得一片銀光閃閃。

  翠翠忍不住驚撥出聲:「呀!」

  她見過銀錠,但沒有見過如此多如此雪白乾淨的銀錠,陸老爺有家底,楊家後來的境況也好轉了,但兩家都沒有豪闊到能隨手拿出整箱銀錠的地步——一來,普通人家最常花用的還是銅錢,不是銀子,二來,兩家的主要累積在田地上,如陸老爺,有錢他就想法買新的田地去了,又且還涉及到一個兌換的問題,品相這樣好的雪花銀,想弄到手都不是那麼容易。

  就算原來整潔嶄新,進了市面流通一遭,也不是那麼回事了,只有官府新鑄的,沒經過人手的,才能保持住。

  蘭宜往下看了一眼。

  竇太監稟報:「這是給夫人日常花銷的,所以老奴尋的錠子不大,一錠二十兩,這裡一共五十個,就是一千兩。」

  翠翠又抽了口氣。

  蘭宜收回目光,表情如常。

  「不用給我,」她放下茶盞,向沂王道,「我在府裡,不缺吃穿,用不上這個。」

  她是真心話,她可以被動享用沂王府提供給她的一切,因為本非她所願,她安之若素,有日離開失去時,她也不會有什麼不捨;但如接受了沂王贈給她的金錢,主動去花用,那感覺就不一樣了。

  她不想邁出那一步。

  在她與沂王已成夫妻之實的情況下,還這樣也許可笑,但她就是要堅持。

  這是她的本心。

  應該空落落的才對,填進去的東西多了,煩惱也就多了。

  沂王與她對視,下顎緩緩收緊,表情漸漸嚴峻。

  「竇夢德,」他道,「再去抬一箱來。」

  竇太監:「——是。」

  一箱之後。

  又一箱。

  ……

  蘭宜看著一字敞開擺在面前的五口箱子,十分無語。

  寬敞的堂屋都被塞得狹窄了,她不想陪沂王鬥這麼無聊的氣,想回去自己屋裡,都有點繞不過去。

  「王爺,」她耐著性子道,「我說了不要,我屋裡也沒地放這麼多東西。」

  「五千金買不了你一笑。」沂王向後仰在椅背裡,卻道。

  他長腿伸在當地,更加擋住蘭宜的去路。

  侍女們已經不敢說話了,翠翠看著這麼多銀子也笑不出來了。

  竇太監更加遠遠地躲在了屋外,給銀子能給出這個結果,誰能想到,這不是該王爺賞賜、夫人謝恩如此皆大歡喜的結局嗎。

  總是這麼出人意料,偏偏王爺還就好這一口,越不要他越給,來上勁了——跟誰說理去。

  蘭宜忍無可忍,繡鞋直接照著他的靴子踩上去,惱道,「五萬兩又怎麼樣?好稀罕麼,我又不是沒有過。」

  「……」沂王詫異地直起身子,臉也繃不住了,「你哪來的?」

  蘭宜煩不勝煩,賭氣脫口道:「別人燒給我的。」

  一大串一大串的,不但有銀元寶,還有金元寶,她死那些年加起來,說不定都不只五萬兩。

  銀箔金箔疊起來的可也乾淨新鮮,她一看見箱子裡的銀錠就想起來了,看見的越多越像,她對這些錢就越沒感覺。

  有什麼了不起。

  她昂起下巴睨視沂王,有錢又怎樣,到頭大家都一樣,誰也不比誰高貴。

  「你——胡說什麼!」沂王站起來,邁過箱子到她跟前,忽然一手將她抱起,另一手往她後腰招呼了一巴掌,氣得咬牙笑,「你就跟本王這麼一時好一時歹的,是不是安心氣死本王,你做了寡婦就開心了?」

  蘭宜否認:「我沒有。」

  掙扎著要下來。

  沂王不放,一路把她抱到裡間去,丟在炕上,方俯上來問她:「你又哪裡不自在了?」

  蘭宜再度否認:「我沒有,明明是王爺找我的茬。」

  她確實覺得沒有,她逛街回來好好的——不過,她也得承認,沂王感覺敏銳,八成是又覺出了她的「冷心冷肺」,才鬧起來了。

  「王爺說話就很吉利嗎?」她不想與沂王真正爭執此事,搶先倒打一耙,「寡婦又是什麼好詞。」

  沂王雙手撐在她兩側,注視她片刻。

  蘭宜忍住心跳迎上他的目光。

  這樣看起來,她不言不動,是有幾分柔弱依人的,好像可任他為所欲為,不是先前那副乖張模樣了。

  沂王伸手,捏了下她的下巴:「再惹本王生氣,你等著。」

  那五箱銀子最終還是沒再抬走,塞在了東次間的角落。

  蘭宜頗覺礙事,且把侍女們精心佈置的屋子都破壞了,不想吵架,只好忍了。

  這場小風波過去兩天後,落霞莊的曾太監著人跑腿送了封信來。

  信經由門房轉竇太監後到了沂王手中,沂王拆開,只看了一眼,就嗤笑出聲。

  竇太監伸長了脖子:「王爺,是太子那邊的訊息嗎?」

  沂王把信箋丟給他。

  竇太監接過看時,也猛地眨了眨眼:「——哎呦。」

  蘭宜正好從裡間出來,也有兩分好奇,往竇太監看去。

  竇太監笑呵呵地道:「那幾個狗東西,倒有幾分急智,不用銀票,湊了白花花的現銀,往面前一擺,誰見了不迷了眼,怪不得太子殿下動心。」

  沂王漫不經心地道:「五千兩,買不了本王的王妃一笑,卻能買得太子留情,呵。」

  竇太監乾咳一聲。

  蘭宜默默地看他。

  兩天前他可不是這樣的。

  沂王也看她,忽地勾唇一笑。

  蘭宜面無表情。

  看吧,就說他找茬,現在太子可能辦錯了差事,他就又精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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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07:24 PM

第59章

  又在府裡悶了一天後,沂王終於宣佈「病癒」,進宮去見皇帝謝恩。

  他養病期間,皇帝又派內監來看過他一回,給了些賞賜,不過因他堅持病情好轉,便沒調派新的太醫來。

  這次他只等了一刻,便被召進去了。

  快立冬了,皇帝起居批閱奏本的地方轉移到了暖閣裡,聽見兒子行禮問安過後,皇帝緩緩抬起頭來。

  這個時節,沂王仍是一身單衣單袍,從午門到乾清宮有好一截路,暖閣裡又燒起了地龍,他站起來時,額頭上已有了點薄汗。

  皇帝的目光在那層薄汗上停了片刻,方移開去,轉而上下打量了一圈兒子健壯有力的身形,開口道:「病都全好了?」

  沂王笑道:「是。多謝父皇關切。」

  「你也著急了些,到底病得不輕,該再養兩天。」

  沂王應道:「父皇說的是,不過快初十了,再耽擱下去,兒子怕誤了事。」

  「有什麼事?」一語未了,皇帝了悟過來,不由露出點笑意,又搖頭道,「好啊,你原是怕朕誤了你。」

  沂王躬身笑應:「兒子不敢。」

  「誤了就另挑個日子罷了。」皇帝輕描淡寫地道。

  「不敢讓父皇操心。兒臣這次離開封地有兩個月了,也該回去了。」

  「難為你知分寸。」皇帝點頭,道,「張友勝。」

  張太監忙近前去。

  皇帝道:「傳朕口諭,讓禮部就按十月初十的好日子操辦起來吧。」

  張太監眼神一閃,應聲退出去傳話。

  沂王也要告退,皇帝叫住他,聲音放得和藹:「等冊封過後,帶著你的新婦進宮來給朕看看。」

  到京兩個月,進過兩次宮,蘭宜還沒見過皇帝。

  畢竟是天子,就算以她如今身份,也不是那麼好見的。

  不過這一次皇帝金口欽點,她總算真正要面聖了。

  蘭宜沒怎麼緊張,她更多的是覺得麻煩。

  封妃比封夫人的事多多了,不但要提前跟禮部派來的官員預演禮儀,等到十月初十的正日子時,天沒亮她就得起來,在妝臺前坐了半個多時辰,梳髻插釵戴翟冠,穿上一層又一層的華服,侍女們圍著她說出一籮筐的讚美之詞,蘭宜立在中間,只覺得犯困。

  沂王掀簾子進來,倒很滿意,道:「堪配本王。」

  從蘭宜入王府至今,有近半年了,她的身形仍然纖薄,但面容間的陰晦氣息已完全退去,只仍有點蒼白,這蒼白絲毫不損容色,與她眉目間旁若無人的睏倦,一身的華服翟冠組合起來,反而有種出挑的貴氣。

  侍女們都喜氣洋洋地抿嘴笑。

  因蘭宜不是新嫁,省了去她娘家迎親的步驟,吉日吉時到,傳旨欽差登門,禮樂之聲奏起,欽差宣讀聖旨,賜王妃冊寶,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蘭宜要不時按照欽差的指示行禮,快到正午時,才完成整個受封儀式。

  下午就要進宮謝恩。

  說是謝恩,也是恩賞的一環。

  乾清宮裡,不但皇帝在,成妃和太子妃也在。

  「是件喜事,應該大家一塊熱鬧熱鬧。」成妃笑著,讓身後的宮女捧過一個雕刻精美的妝盒來,道,「這套赤金鑲寶石首飾,是本宮為沂王妃預備下的,算是添妝。」

  蘭宜上前接過,行禮道謝。

  「不必客氣,本宮也算你半個長輩了,回去青州以後,要是沂王欺負你,你就寫信來,本宮替你做主。」

  成妃言笑晏晏,好像之前那些齟齬都從未發生過一樣。

  蘭宜心裡明白,成妃這份歡喜大概還真沒作假,她這王妃也封了,恩也謝了,再盤桓在京裡,就說不過去了。

  她也有點高興,捧到手裡的妝盒份量十足,成妃送她好似送瘟神,出手肯定不會輕了。

  雖與沂王有關,但不屬於沂王,可以算她自己得的。

  不只成妃,太子妃同來,也備了禮。

  隨同進宮的見素替她接過了太子妃的那份禮,是一對白玉手鐲。

  蘭宜含笑也真摯地謝過了太子妃。

  皇帝見到這樣其樂融融的場景,有些欣慰,向坐在下首的沂王道:「你這個新婦出身不顯,心胸倒是闊朗,不是那等小家子氣的,很好。」

  沂王往蘭宜面上打量了一下,猜到她的心思,心下無語冷笑,頗想幹點叫她蹙眉笑不出來的事,不過因她神色裡一絲狡黠,又不由勾起些微熱意,他及時回神,將諸般情緒都壓下去,道:「父皇慧眼如炬。」

  成妃從旁笑道:「正是,沂王得了這樣的賢內助,從此必能將王府打理得妥妥當當了。」

  蘭宜低頭做謙讓狀,不發一語。

  聽話聽音,成妃每一句裡都透著想送他們回青州的意思,這不歸她做主,她就不去接話。

  皇帝的話也不多,蘭宜覺得他透著疲憊,皇帝的病雖好了,但這個年紀的人,便如一層涼似一層的秋雨一般,一場病後也總有印記留下,很難真正地恢復如初。

  成妃又遞出來兩句話,笑道:「可惜太子去辦差了,不然,你們兄弟坐一塊也敘敘話兒,以後這樣的時候就難得了。」

  「太子殿下的正事要緊。」沂王淡淡道,他沒再接著說下去,也沒看成妃,只起身拱手,「父皇,兒子的事已了,今日來謝恩,順便也拜別父皇,過兩日,等府裡的東西收拾齊備,兒子就攜王妃回封地去了,萬望父皇保重龍體,康泰無疆。」

  成妃極力控制,表情仍然微變了一下。

  這個結果終於來了,她幾乎要長舒出一口氣。

  太子還有奢望,想這個弟弟賴在京裡,賴到皇帝心煩才好,她只想儘快送走他。

  沂王返回封地對他們來說才是最穩妥安全的,一個沒有兵權的藩王,又離皇帝遠了,再也鬧不出什麼風浪。

  至於想報復出氣,將來有的是機會。

  她屏息小心地看向皇帝。

  如今就看皇帝的心意了。

  皇帝終於道:「也不用太著急,青州沒有什麼事,你府裡的東西慢慢收拾就是了。臨走前,再進宮來見朕一趟。」

  話說得非常和緩,但是,這是應允了。

  蘭宜眼觀鼻鼻觀心,誰也不去看,即便如此,她也感覺到了殿內這一刻難言的氣氛。

  各方人馬,各方心思。

  蘭宜都不去管,出宮回府的路上,她縮在馬車角落,靠在車廂壁上,把成妃送的妝盒開啟來看。

  是一整套赤金頭面,有掩鬢、釵簪、項圈耳環等,用料十足,金光閃耀。

  看完了再看太子妃送的白玉手鐲,也是價值不菲,拿在手裡,溫潤細膩。

  蘭宜翹起唇角,誰的心思都和她無關,只有她收到的兩樣禮物實實在在。

  沂王冷眼旁觀,冷不丁出聲:「怎麼別人送的破爛你也當寶,本王的東西你就不屑一顧。」

  蘭宜看看他,低頭,把鐲子放回盒子,不與他說話。

  她如今很明白了,他心裡憋著氣從來不會好好發,總是裝得沒事,再以各種找茬的方式表現出來。

  難怪他那道怎麼修都沒用,道祖可不會慣著他。

  她也不會。

  沂王威脅她:「你敢不理本王,本王現在就把這兩個破盒子從車窗丟出去。」

  蘭宜把盒子丟他懷裡。

  再抬下巴往車外示意:丟啊。

  「……」

  沂王把盒子丟到腳邊,伸手把她拉過來,冷冷道:「你以為本王就拿你沒法子是不是?」

  車外就是光天化日,蘭宜沒他那麼厚的面皮,終於繃不住了,推他道:「放開,又不是我招惹的你。」

  沂王不放,也不說話。

  他為什麼生氣他自己當然清楚。

  他必須要返回青州去了,無論事實上走不走,他必須要主動提出來,假如等到成妃那邊或者皇帝開口,就會變得難看且難辦了。

  包括卡在吉期之前「病癒」也是。

  他必須要將所有出格的野心都收斂得滴水不漏。

  皇帝確實為此明顯地待他寬容起來,但也就如此而已了。

  而他壓抑下去的情緒無處釋放。

  道祖無用,他早就知道。

  車輪吱呀吱呀,車身平穩地行進,漸漸慢下來。

  皇宮離沂王府很近,他們已經快到府門前了。

  蘭宜「呃」了一聲。

  因為沂王忽然將額頭抵到她頸間,然後停住,就沒有別的動作了。

  一般來說,他們都是反過來的,現在這樣,他有點像是對她「投懷送抱」。

  蘭宜雙手有點不知所措地張開,她覺得沂王的頭很重,她自己頭上還戴著翟冠,也很重,這麼一來,才一會兒就要將她壓垮了。

  「算我說錯話了,行吧?」蘭宜跟他打商量,「你起來。」

  沂王不動。

  蘭宜試著推了推他,沒用,她又不敢鬧出動靜,車裡就這麼大點地方,即使讓車伕知道也夠丟臉的了。

  沒推動就算了,她胡亂摸索到他下巴時,沂王忽然張口,竟咬住了她的指尖。

  咬得不重,卻也不輕——她要是不動,沂王就只是輕咬,她要是試圖抽回,那力道就會一下變重。

  馬車停了。

  竇太監在車外道:「王爺,王妃,到王府了。」

  蘭宜真有點著急了,這要是車簾一掀,外面的人看見,像什麼樣子。

  她說話也不敢大聲了,低頭湊到沂王耳邊道;「我剛才摸了好久你說的破爛——嘶。」

  她抽了口氣,因為沂王終於鬆開了她的手指,抬起頭來,卻一口咬在她的唇上。

  「陸蘭宜,你是不是想氣死本王。」

  沂王咬完了也不退開,氣息撲在她臉上。

  比平常都格外灼熱些,是旺盛而無處可去的肝火。

  他在極近的距離裡看蘭宜,她又疼又不悅地蹙起眉,但那惱怒也是冷冽的,彷彿沒有什麼事可真正撥動她的心絃,她像一尊世外的觀音,而他如困獸,要求她的點化救贖。

  相比之下,那白玉鐲子又算得了什麼,不就是一副破爛罷了。

  蘭宜真不知該如何是好,想了又想,終於想出一句疑似安慰的話來,道:「不會的,你別賴我。太子會比你先倒黴的。」

  沂王:「……」

  他真是畢生沒有聽過這樣的奉承。

  但是,她那麼莫名其妙的肯定,他居然也離奇地心平氣和下來了。

  彷彿他看不清的前路,她站在世外,為他指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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