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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11:12 PM

第75章

  楊文煦半個月前去了京城。

  比沂王還早一些。

  姜姨娘其實對於他的去向有些懷疑,因為楊文煦並未交待為什麼要去京裡,只是讓她簡單收拾了點行李,姜姨娘試探問他,他不答,多問了兩句,他的態度還變得嚴厲起來。

  姜姨娘嘴上不敢再說,心裡不甘且不放心,她以自己的見識及直覺聯想到了他之前來王府徘徊的事,疑心與蘭宜有關,所以想來想去後,才會也出現在王府外面。

  「——我知道的就這麼多了。」姜姨娘跪著,低聲道。

  蘭宜不語。

  她比姜茹肯定,楊文煦確實是去了京裡。

  雖是隻言片語的描述,但她曾飄著觀察了那麼久在她死後的楊文煦,太熟悉他那種似乎深情的做派了。

  佔盡好事,還要得遍名聲,人前人後,演得他自己都深信不疑。

  蘭宜本已覺得楊文煦不對勁,「生死兩茫茫」這樣的悼亡詞句一出,她再無疑問,就是前世的楊文煦回來了。

  與她重生的情況不同,楊文煦應該是於夢中得到了前世記憶,他回來的晚了,許多事與他的記憶已經不一樣,所以他費了一點時間,理清楚後,立即就趕往京城。

  因為蘭宜做了沂王妃,他不可能再重複前世成功的青雲路,接近不了小王爺,那他在青州就無法有作為,他必須也只能去京裡,將握著的這張牌換個打法。

  守孝之前,他在爭取太子屬官詹事府裡面的官職。

  被丁憂打斷後,官職為鄰居范翰林得去。

  他要續上這條線非常容易。

  倘若他請求范翰林幫忙求見太子,以兩家從前表面上處得還不錯的關係,范翰林不會不同意。

  他回來得晚了,但他還有機會,他還可以做到不少事。

  蘭宜沉默的時間有點久,翠翠擔心起來,輕聲道:「娘娘?」

  「……」蘭宜回過神,看一眼下首的姜姨娘,沒空再理會,道,「送她出去吧。」

  她相信姜茹沒撒謊,知道的只有這麼多,不然,她不會自投羅網地跑到王府來,間接等於把楊文煦賣了。

  跪麻了腿的姜姨娘狼狽地走了,翠翠還有氣,道:「娘娘太便宜了她,她說那什麼話,打她一頓板子才對。」

  蘭宜沒放在心上,她不想拿姜茹怎麼樣,放姜茹回去楊家內宅,或許更好;姜茹自己會慢慢發現,她和楊文煦的利益並不總是一致,如果她發現不了,那蘭宜不吝惜提醒她。

  「叫竇太監來。」

  竇太監這次也沒跟沂王上京,留在府裡照應,他很快來了,笑呵呵道:「娘娘召老奴有什麼吩咐?」

  蘭宜沉吟著,她一時未想好要怎麼說,竇太監耐心地等著,蘭宜又想了好一會後,才下定決心,將侍女們揮退,向竇太監道:「你能不能儘快聯絡上王爺,讓他在京裡留心楊文煦,如果發現他,不要管他說任何話,直接將他綁回來?最好也別讓他跟任何外人接觸。」

  竇太監:「……」

  以他為沂王心腹的老辣城府,也忍不住直眨巴眼。

  這是什麼離奇的要求。

  「這——」他猶豫著問道,「楊文煦手裡,是不是有娘娘的什麼把柄?」

  「沒有。」蘭宜否認過後,看見竇太監一言難盡的表情,不想耽誤時間,又不能說出實話,便索性改口,「你就當有吧。」

  竇太監心裡顫悠悠的,這叫什麼事呀,他怎麼跟王爺回報,王爺聽了,又得是怎麼個滋味。

  蘭宜催他:「你快點,現在就去辦。」

  楊文煦比沂王早出發了五日,不過他行路沒沂王那麼方便,算一算,都不出意外的話,兩邊最終抵達的時間應該差不多。

  竇太監沒法子,只能應了是。

  因直接與蘭宜有干係,他不敢拖延怠慢,精心挑選了一個嘴嚴寡言的護衛,命他快馬去追上京隊伍。

  蘭宜只能在府中等待。

  她是親王家眷,與之前的小王爺一般,無詔不得離開封地,所以她不能親身去提醒沂王——她不會騎馬,就算能去,也不可能比護衛及時,等她慢騰騰地到了,說不定楊文煦已經成為太子的座上賓了。

  如今這樣,就是她能做到的極限了,連自己的名譽也未太顧及,沂王或許會生出誤會,但他將因此更加控制住楊文煦。

  這可能會導致一個結果——沂王從楊文煦的口中審出真相。

  那蘭宜重生的祕密也保不住了。

  但蘭宜不能因此撒手不管,跟深陷戰亂之中的百姓比,她的祕密變得不那麼重要。

  不只是天下蒼生之類的巨集大問題,從蘭宜自己來說,如果世道不再太平,她將來又往何處去安身。

  亂世人不如盛世犬,天下事與天下人,終究是息息相關的。

  不過,她也開始做一些準備,同時等著京裡的訊息。

  時間走得很慢,一日如同一年。

  報信護衛終於趕回來的時候,依照蘭宜囑咐,第一時間被帶到了她的面前。

  蘭宜的心到底提了些起來,問道:「你找到王爺了嗎?王爺如何處置?」

  護衛單膝點地:「屬下在京城王府見到了王爺,稟報給王爺,王爺說知道了,已著人去辦。」

  「抓到楊文煦了嗎?」

  護衛搖頭:「屬下在京裡等了兩日,走時,還沒有抓到。」

  蘭宜蹙眉,她能做的都做了,千里之外的事,她鞭長莫及,再著急也沒用了。

  「你辛苦了,去歇息吧。」

  護衛下去了,蘭宜忍不住嘆了口氣。

  京裡本來就夠亂了,楊文煦再攪和進去,誰知道現在是什麼局面呢?

  **

  京城。

  「王爺,屬下讓人盯了楊文煦兩天了,他只在家中,除了出入飯鋪用餐,沒去過其他地方,用餐時也沒和他人交談。」

  沂王皺眉。

  他到京的第一天,就得到了蘭宜捎的口信,當即命人去搜尋楊文煦的蹤跡,倒不難找,楊家在京裡有座小四合院,楊文煦風塵僕僕地,正好也剛剛到家。沂王讓人盯死了他,但沒有立即抓捕。

  他對蘭宜的話有疑惑。

  楊文煦帶著蘭宜的把柄,跑到京裡來幹什麼?

  他覺得說不通,直覺蘭宜一定隱瞞了什麼。

  她一向對他不大誠懇,隱瞞的東西不少。

  沂王沒怎麼生氣,她畢竟將這件事託給了他,那就表示不是什麼絕對不能讓他知道的私隱,她還是選擇相信他,甚至是求助他,他當然得將事情辦得妥妥當當,叫她挑不出一絲毛病來。

  不過,他就便探查到點什麼,那也是在所難免的嘛。

  「繼續盯,著三個人日夜換班,不得讓他有一刻脫空。」

  范統領應了,穩重表情之下,是揮之不去的好奇心——王爺一邊忙著獻俘,一邊還要叫人盯王妃娘娘前頭那個丈夫,怎麼看,裡面都有事啊。

  徵得沂王同意後,范統領因此把孟三都臨時調了回來,與別的護衛不太一樣,孟三是真的熱愛盯梢這項活計,他盯的事從沒出過差錯,之前沂王府眾人回封地之後,他都還受命繼續留在京裡,接應周太太方面的訊息。

  又盯了兩天。

  范統領來傳話:「王爺,楊文煦今天有了動靜,他的鄰居范翰林從東宮回家,楊文煦去范家做客,說了好一刻的話。」

  沂王從文書裡抬頭,眼神陡然變利:「都說了什麼?」

  「一些敘舊的話,楊文煦恭喜范翰林陞官,又說起自己離丁憂期滿還有一年多,不知將來前程何在之類的,范翰林就苦笑,說東宮的差事也不好做,因為昌平民變,皇上對屬官們極為不滿,不知哪日就要步了前任後塵,兩人說得挺投契,范翰林還留楊文煦吃了飯。」范統領轉述著。

  ——所謂皇帝因昌平對屬官不滿,其實就是對太子不滿,不過屬官們不能在外說太子不是,只能主動背起這口鍋來。

  沂王眉頭深鎖,沉思。

  他在意的不是這句話,而是楊文煦居然與東宮有了連線——這只是巧合嗎?

  不。楊文煦還在孝期,動身上京必有所圖,這樣一看,所圖也非常明確。

  問題在於,他憑什麼認為他能圖到?

  到京這幾天,曾太監那邊也有訊息過來,皇帝對太子的不滿幾乎達到了頂峰,以至於太子稱病,以養病為由避到莊田上去住了一陣子,直到牛成伏誅,戰報進京,皇帝龍顏生悅,太子才又重新回到了東宮。

  他其實等於託了沂王的福。

  「再盯。」沂王發出指令,「如果發現他有與太子接觸的跡象,不必再等,立即設法帶回來。」

  范統領這時也感覺到不尋常了,連忙應道:「是。」

  又三天之後。

  離預定好的典禮只有兩日了,沂王帶上京的除了牛成的首級之外,還有一串小頭目,這樣的小人物,本來是不夠格這麼大張旗鼓的,但他們同黨作亂的地點太特殊,才得到了進京後再明正典刑的待遇。

  「王爺,楊文煦又跟范翰林會了次面,這次他提出來,想讓范翰林替他引見太子。」范統領神情真正嚴肅起來,「說他有祕事稟告太子,必對太子有用。當班的是孟三,他不敢再等,候到兩人結束談話,楊文煦回家之後,直接將他打暈,現已從角門帶進了王府。」

  沂王擲筆起身:「走。」

  楊文煦此刻正在王府前院的一間暗室裡。

  他被孟三捆好手腳,用麻袋裝著帶了進來,沂王到時,他還暈著,沂王命人:「弄醒他。」

  一碗水潑下去,又兩記巴掌——范統領親自動的手,蒲扇一般,楊文煦是斯文人,什麼時候也沒受過這樣的苦楚,登時嗆醒了:「咳——咳!」

  之後,他在極短的時間內穩定下心神,再用力眨去眼簾上的水珠,定睛往前看時,瞳仁猛地一縮:「——沂王?」

  沂王負手,低頭,暗室之中,他本身便有的威勢被加倍放大,眼神冷酷無比:「你對本王,頗為熟悉。」

  楊文煦死死閉住了口。

  他當然熟悉——但不是在現實,而是在他的夢裡。

  沂王沒給他多考慮的時間,問:「你是自己招,還是等本王動刑再招?」

  楊文煦眼神又縮了縮,幾番變幻,難以拿定主意——他不能招,可他不一定扛得住刑。

  沂王吩咐人:「搬個爐子來,把烙鐵燒起來。」

  范統領應聲去了。

  沂王轉回目光,漫不經心地道:「本王和你一起等等,看是你先招,還是烙鐵先燒紅。」

  「王爺要我招什麼?」楊文煦終於道,「我雖丁憂在家,也是朝廷命官,丁憂期滿就要返回朝堂,王爺無權如此折辱於我!」

  沂王不再理會他。

  爐子搬來了,烙鐵捅在爐膛裡,時不時冒出來一縷火焰,范統領搬了椅子,沂王就坐在爐子旁邊,紅色火焰映照在他的面孔上,俊美又恐怖。

  等到他親自伸手,那根燒紅的一點點從爐膛裡露出來時,楊文煦顧不得體面,忍不住開始向後躲避,但他仍不肯鬆口:「——王爺到底要我招什麼?我不過上京訪友而已!」

  沂王拎住烙鐵,抬眼:「本王要知道,你到底握有本王王妃的什麼把柄?」

  楊文煦:「……」

  他愣了好一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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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11:13 PM

第76章

  楊文煦反應過來。

  但他仍不知道中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沂王為什麼這麼問。

  烙鐵當前,他腦中飛快閃過很多思緒。

  剛開始做夢時,他只以為自己是日有所思,又受城外亂民所擾,心中驚憂,才有所感,那些夢七零八落,他醒來極力回想,與現實並不相符,他愈加不放在心上。

  可連著十來日,他總不能安枕,開了安神藥湯服下都不能見效,他一直做夢,夢得越來越具體,越來越不可思議,越來越……讓他意識到那可能是真的。

  他是聖人門生,本來不信鬼神之說,前世今生之類的志怪更屬無稽之談,用來哄騙鄉野的村婦愚民還差不多。

  直到他將夢中諸事都一一記錄下來,與今生對照,有一些他從未打過交道也沒聽聞過的朝廷官員,乘著城外民亂,府衙上下忙亂之時,他從文吏手中買出一摞邸報,翻閱之後,竟從中找到了其中幾個一模一樣的名姓。

  雖然他們此刻的官職與他夢中所知的不一樣,但這已經足以印證了。

  他震駭不已。

  之後他就忍不住去了沂王府。

  這是從簽下和離書以後的第一次,過去一年多的時間裡,他連沂王府所在的那片城區都沒有靠近過。

  他去第一次時,蘭宜在給百姓放糧,他遠遠看了很久,王府下人察覺到,他退避走了;後來他又去了一次,那次,他面對面看清了蘭宜。

  蘭宜待他的態度很疏離,還有點厭煩。

  這是難免,以他們如今各自的身份,他再與她接觸,必然會給她帶去麻煩。

  如果不是沂王忽然歸來,他其實很想試探一下,她是不是也多出了一世的記憶,才會讓命運出現這麼大的轉折——

  楊文煦不能再想下去了,因為燒得通紅的烙鐵已向他的頸項逼近。

  沂王顯然不是一個有耐心等他想出萬無一失說辭的人。

  「我不知道王爺在說什麼。」他開口,這回說的是實話,「倒是王爺,我這些日子從未招惹王爺,與王爺兩不相干,王爺為何私設監牢,將我抓來,王爺又如何得知我進京——難道王爺一直派人監視於我?!」

  得回記憶之後,楊文煦的氣勢變得不一般起來,親王當面,烙鐵就在眼前,他也能慨然爭辯一二。

  沂王冷嗤:「不過一丁憂翰林,你這樣的官,朝中沒有上百,也有數十,哪裡值得本王浪費功夫。」

  對這毫不掩飾的鄙夷,楊文煦心生一點羞憤,但他不得不承認,沂王的話在此時沒錯,而且那時青州城亂,沂王整日在城樓上,從情理上來說,也不會顧得上對他做什麼。

  因此,他更生出疑忌:「那王爺怎會知道我進京,是不是蘭宜——」

  「閉嘴。」沂王不悅道,「本王王妃的名諱也是你呼叫的。」

  「……」楊文煦忍下了這口氣,他有更重要的問題非得解答不可,「求王爺與我個明白,我便告訴王爺,我知道蘭——王妃的把柄是什麼。」

  他現在仍不確定,但如果如他所想,那這個把柄他就將知道了。

  對他進京如此忌諱,抓捕他的時刻這般及時,幕後把控之人,必然是如他一樣的情形,他們都知道他進京想幹什麼,他們擁有共同的不可告人的祕密——也就等於那個把柄。

  如果像他猜的是蘭宜,她很可能不敢對沂王和盤托出,她指引著沂王做事,卻又半藏半露,而沂王據他記憶裡所知,是極為精明強幹之人,蘭宜終究是嬌弱的後宅婦人,很難全部瞞過,沂王必然發現了些不對,所以才對他有此盤問。

  「不是王妃。」

  沂王張口否認了,他當然不會照實把蘭宜推給楊文煦,「是你家裡那個妾室。」

  姜姨娘來過王府的事,蘭宜沒給竇太監說得那麼詳細,也沒讓他上報,但竇太監當然不會遺漏,早就讓護衛隨著蘭宜的口信一道帶給沂王了。

  楊文煦瞪大了眼睛:「——姜氏?」

  他太意外,以至於鎖骨下的皮膚竟挨著了一點烙鐵,劇痛瞬間喚過了他的神智,他忙向後躲去,狼狽地臥倒在了地上。

  沂王對他的痛楚無動於衷,淡淡道:「是啊。」

  「不可能!」

  「信不信隨你。本王倒是好奇,你以為本王有什麼欺騙你的必要?」沂王反問。

  沒有。

  楊文煦直覺想到。

  沂王就算想騙,拿他的妾室來騙也沒多大用處。

  何況這種問題,他回家後一查問便知真假了——如果他還能回去的話。

  想及此處,楊文煦心中劇顫了一下,他用力壓制下去,將思緒集中到眼前的問題上來。

  居然是姜氏——

  「姜氏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心慌意亂之下,不自覺將這句話喃喃出口,沂王打量著他的表情,隨口接道:「因為你去王府打攪本王的王妃,你的妾室誤會——哼。」

  他沒說完,但楊文煦自能會意,登時明白過來。

  姜氏以為他對蘭宜念念不忘——不,那其實也不算誤會,所以她在他離開青州後,走去王府,說了些僭越的話,並將他的行蹤也洩露了出去!

  這樣的事,她做過不只一次了。

  上一回,她因楊老爺私下與趙家簽訂婚約,臨去鄉下之前,便將此事散佈了出去,敗了趙家姑娘名聲的同時,也讓他的臉面極不好看;

  如果不是正在丁憂,他遠離了朝堂,青州這邊的訊息傳一陣子終究消了下去,他的官職都會受到影響。

  僅僅如此嗎?

  不。

  楊文煦又朝前想去,蘭宜要與他和離,根源是在楊家中毒,毒是楊老爺下在蘭宜藥中的,但去抓藥的小廝是姜氏派的,姜氏果然一點都不知道嗎?

  再往前,兩世記憶不同的最初,楊升上京,報楊太太的喪信,他在官職變動的關鍵時刻,如能再拖個十天半個月,將來的前程都會不一樣,但姜氏雍容大方地站在門口,把鄰居們給的白包都收了,讓他只能即日丁憂,沒有任何轉圜餘地——

  楊文煦眼瞳睜得越大,心越沉甸甸地往下墜。

  在他記憶中的那一世,他最終為了籌集鎮壓反賊的軍費,續娶戶部尚書家的幼女,為了貴女的臉面,他將姜氏及她所出的三個子女都送回了清苦的鄉下老家。

  姜氏如果有這份記憶,怎麼會不恨他。

  所以,她阻撓他的前程,毀壞他的名聲,要讓他一生庸碌!

  此時再想蘭宜呢,她去的那麼早,緊鄰著楊太太,後面發生的那麼多事,她如何會知道。

  他對蘭宜兩世的印象,都近於一道蒼白的影子,新婚之後,她總是沉默的時候居多,他知道有他成婚半年裡納妾的過錯,那時他卻不過母命,又對有錢岳家言行裡帶出來的一點壓制不滿,同時還有點對姜氏百般柔順的合意——

  他心裡知道理虧,因此後來再沒有動過同樣的心思,家中始終只有姜氏一妾。

  但還是晚了。

  她一日日枯萎下去,無論他怎麼許諾,含蓄地求和,就是挽不回她的心。

  他的心也堅硬起來,有些體面的人家,幾人不納妾,何至於此。

  她總是纏綿病榻,總不見好,他有時還生出陰暗的不耐煩。

  甚至他想過,如果去的是她,他用不著丁憂——

  在夢中那一世,她真的去了。

  他起初沒什麼感覺,家中接連兩次喪事,他忙得腳不沾地,停不下來。

  鈍痛是在忙碌過去,他閉門安心守孝之後,慢慢襲來的。

  家中沒了她的人,也沒了她的藥,那道蒼白的影子再也不在他眼前,安靜的夜裡,他披衣向窗外望,看見那道影子飄飄搖搖地向上,化為了掛在天上的皎潔月光。

  明月夜,短松岡。

  他以為夫妻時間還久,但什麼都沒有來得及。

  他後來的光耀,再也不能讓她見到。

  送走姜氏的時候,他沒有一點動容,姜氏能陪他這些年,夠了,比她要幸運得多。

  只在送走她牌位的時候,他有一點不捨,但他得將這絲不捨按下,他不能再沉湎在往事裡,他要往前看,他還有許多事未做。

  不知是不是她在天有靈,感知到了他的想法,新婚夜時,他看見她在窗外,眼瞳通紅,滿目哀怨地看著他——

  只一瞬,他一眨眼,又不見了。

  他悵然若失良久,後來,他揹著新婚妻子,去廟裡為她做了一場盛大的法事,許願來世,他一定好好待她,讓她隨心所願。

  這些念頭在楊文煦心中早已釐清過,此時思來雖多,不過是一轉念,他很快又想回姜姨娘身上。

  越想越覺得她可疑。

  越想越覺得如醍醐灌頂,恍然大悟!

  如有可能,他極想現在就回去當面與姜姨娘對質,她好深的心機,這麼久以來隱藏得這麼好,他竟未察覺到絲毫的不對勁!

  這也正是姜姨娘兩世為人該有的手段,她面上裝得若無其事,心裡恨毒了他,一直在壞他的事,包括這次,對了,他是夢中所得,家裡只有姜氏可能聽見他的夢話,所以她才跑去王府,她分明是有意的,這就是最有力的證據!

  「是姜氏——」楊文煦再也忍耐不住,低低切齒出聲。

  「王爺,」范統領在一旁觀察了一陣,疑惑地問,「他是不是瘋了?」

  沂王也不大確定,這種翰林文士,一輩子不知道見沒見過比殺雞更大的場面,要是就此嚇出點毛病,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范統領為主分憂提建議:「王爺燙一下就知道了,瘋了不怕疼。」

  沂王納諫,將黯淡了一些但仍舊滾燙的烙鐵往楊文煦胸口印去。

  沾到的一瞬間,楊文煦還真想靠忍痛脫困,但他隨即就反應過來,這根本就是設好的話套,他要是上套,那也枉他兩世為人了。

  「王爺,」他急忙道,「我有一策,可助王爺成就大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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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11:13 PM

第77章

  沂王握緊烙鐵,抬起眼,緩緩道:「本王有什麼大業要你襄助?」

  「……」

  楊文煦意識到他說錯了話。

  多出一世記憶不全是好處,當性命遭受威脅,他來不及考慮那麼多時,脫口而出的話自以為沒有問題,其實是兩世記憶混淆後的結果。

  他知道沂王心有大志,並最終近乎成功,但眼下的他除了因沂王插過一回手,被迫與妻子和離外,再無任何來往。而直到此時的世人眼中,沂王都沒有顯露過反心,他又從何得知。

  即便他可以解釋成自己慧眼獨具,以他和沂王的尷尬關係,沂王又怎麼可能在這樣要緊的事情上信任他,無論他是真心還是假意,除了暴露他自己知道了不該知道的,起不到任何作用。

  「我——」話出口如覆水難收,他深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重新鎮定下來,道,「是我胡亂猜測失言了,望王爺恕罪。」

  沂王:「你都猜了些什麼?」

  他一邊問時,一邊將烙鐵捅回了爐膛裡,目光始終放在楊文煦身上,楊文煦被他盯著,反而不再緊張,因為他知道他畢竟說中了他的心思;在夢中,他清楚一切。

  楊文煦以手肘支撐地面,讓自己跪坐起來,變成體面一些的姿勢,然後他鄭重道:「王爺不是久居青州之人,今天下將亂,以王爺的才略,正可更上一層樓。」

  沂王:「你在教本王造反?」

  楊文煦立即搖頭:「不。那是大逆之舉,下官豈敢。」

  他不自覺換了稱呼,因為在夢中,他做了小王爺的老師,沂王算對他有知遇之恩,是他的舊主,他該當稱臣。

  沂王語聲淡淡:「那你打算如何襄助本王?」

  楊文煦道:「下官可為王爺說客,去誘使太子謀反。」

  這句話他說得毫不猶豫,因為就是夢中所見,等於沂王為他寫好了答卷,他不過照抄而已。

  范統領瞪大了眼:「你們讀書人,心真髒啊——」

  他及時閉嘴,因為看見沂王斜了他一眼。

  好麼,他家王爺的心也不怎麼乾淨,作為心腹之一,他很清楚,沂王一步步地逼得太子越來越沉不住氣,當太子最後自覺無立足之地時,很可能出現的就是這樣的局面。

  「你如何誘使,以你的身份,太子為什麼會受你擺佈?」

  楊文煦這次沉默了一會,方道:「因為我知道太子的一項祕密。」

  說完,他忍住渾身的不適,聚精會神打量起對面的沂王。

  拜姜氏所賜,許多事都變了,比如牛氏兄弟造反,應該在新帝登基之後才對,但現世卻提前了好幾年,牛成還覆滅得那麼快,他不是不驚駭,因為在夢中,牛氏兄弟活躍了非常久,雖始終未攻下京城,但後來轉入南直隸,直到他夢的盡頭,竟與朝廷分江而治,使得朝廷失去了江南的賦稅重地……

  但有沂王在的青州,拿下匪首之一的牛成竟不費多大力氣。

  如此人物,就是差了那一點天命。

  他今世還差嗎?那個祕密會不會已經不是祕密了?

  這個問題對楊文煦非常重要,他覺得應該沒有,因為他打聽過,沂王府並未在這方面有什麼異常動向,就在牛成圍青州之前的那個新年,沂王還將小王爺接到京裡過年了,後又一同返回青州,前後風平浪靜。

  至於說姜氏是否知道,可能性也不大,一來夢中知道那個祕密的人極少,他都沒在家裡提過,假使萬一,他於夢話裡不慎說了點什麼,那姜氏也不敢向沂王府洩露,那樣的醜事,沂王府發現她知道,很可能第一個不放過她。

  姜氏既然能將心計藏那麼深,不會不懂得這個道理,她還有三個孩子,就算恨他,不捨得將自己摺進去。

  不過,楊文煦仍不能完全確定,因此他提供這個主意,是掙命,也是試探。

  只要試出來沂王不知道,他就大有可為,將夢中故事重演後,此刻雖為階下囚,他日自做堂上人。

  沂王眼簾掀起。

  「什麼祕密?」

  楊文煦微微鬆了口氣。

  沂王的問話看上去很正常,如果不問,反倒有疑。

  ——他全心關注沂王,因此就沒發現,在他說出那句話後,范統領整個人有一瞬的緊繃。

  「我現在不能告訴王爺——」

  沂王將烙鐵自爐膛中提出。

  楊文煦咬牙,堅持道:「王爺如要刑求,下官忍耐不過,一死而已。」

  他在賭,沂王不會真的對他下毒手,這源於夢中的瞭解,沂王不是做事沒有底線之人,那時其實他頗敬畏他。

  他賭對了,沂王果然沒有喪心病狂到真的對他這個前翰林用刑,只是目光深沉地問道:「那麼太子的祕密,你是從何得知?」

  這也是應有的一問,沂王當然會試圖從他嘴裡多掏出點東西。

  這個問題楊文煦已想好了,他道:「是下官在翰林院,爭取太子屬官時,無意中知道的。」

  這個理由不十分夠用,但倉促之間他很難想到更好的,他預備沂王如再追問,他就以保密為由拖延,待事成之後再說。

  沂王沒有追問,許是清楚問了他也不會說,而是又道:「你之前還在尋門路求見太子,轉眼就朝秦暮楚,讓本王如何相信?」

  楊文煦心思疾轉:「下官——下官原本就更看好王爺,只是一時犯了糊塗,王爺是雄才大略之人,只要王爺不計前嫌,下官必不會讓王爺失望。」

  沂王終於點頭:「說得很好。」

  楊文煦鬆了口氣的同時,又忍不住心中一跳,他說不出哪裡不對勁,只覺得還是容易了點,印象裡的沂王似乎並不喜人吹捧——

  「這些話,你到父皇和太子跟前也說一遍吧。」

  沂王將烙鐵向地上一丟,鏗鏘清亮聲起,火星四濺,照在楊文煦眼中,映出他的不可置信。

  「王爺——!」

  「你的祕密現在不願意說,想必到了御前,就不會再嘴硬了。」

  沂王說完,再不看他一眼,大步踏出暗室。

  范統領連忙跟出去,待到迴廊轉角時,他覷著沂王的臉色,低聲道:「王爺息怒。姓楊的敢來消遣王爺,以為能和王爺討價還價,真是白瞎他念的那些書,根本不知死活。」

  沂王面色鐵青。

  范統領啞然片刻,心道,還得王妃娘娘在才行——他可不擅長幹這個。

  他聽竇太監那個老貨漏出來過一兩句,王爺自打陰陽調和,脾氣就寬和多了,楊文煦那個玩意別的不成,只有討媳婦的眼光倒是不錯。

  「王爺,楊文煦說的那事是不是——」他硬著頭皮又問。

  沂王終於點頭。

  沒有別的可能,楊文煦敢直接試探到他面前來,膽子不可謂不大,算是富貴險中求了,只是這麼一來,也將他自己暴露了個徹底。

  「他怎麼會知道?」范統領深思,「訊息應該不是從府裡洩出去的,太子自己都還沒察覺——」

  「先不必管。」沂王冷冷道。

  他此刻對於楊文煦怎麼知道的竟沒有多大興趣,因為另一個更要緊的問題排在了前面:

  蘭宜——是不是也知道了?

  她捎來的口信裡,讓抓回楊文煦的理由是楊文煦握有她的把柄,但楊文煦對此茫然無知,楊文煦真正表現出來的,是握有他的把柄!

  他往記憶裡找尋,沒費多大功夫就想到了那個雪後晚上,竇太監帶平安趕到落霞莊,蘭宜無故臉色煞白至失神,當時她說是著涼發僵,他覺出不對,但沒有追究。

  是在那時嗎?

  他心中恍然。

  所以她才有那些異樣。

  他不覺得多麼意外,他不想告訴她,但她在他身邊這麼久,知道了,也就知道了。

  他也不因此有什麼怒意。

  她畢竟不是外人。

  在知道事情可能危及到他之後,她更沒藏私,及時將訊息傳遞給了他,為此尋了個一戳就穿的蹩腳藉口。

  真是傻,扯謊也不會扯。她就算明說,他又怎會對她生氣。

  范統領見他駐足,久久不語,不知想了些什麼,表情倒是慢慢緩和下來,便提醒道:「王爺,楊文煦那邊怎麼辦?」

  沂王回神,聲音復又冷淡:「本王不是說了?將他押到宮裡去,本王現在進宮稟報,你回去看好他。」

  范統領費解了下,他以為沂王嚇唬姓楊的來著,居然真要這麼做?

  沂王點了一句:「他的主意不錯。既然如此,本王就助他一臂之力。」

  僅僅密告太子是不夠的,若這樣就能激得太子出葬送自己的昏招,他就不用一直忍耐伏線了。

  不過苦等至今,這個最合適的時機終於來了。

  沒有比楊文煦更能令太子放下防備的人選了。

  由他來將蓋子揭開一線,足以讓太子毫不懷疑地陷進最深的恐懼裡去。

  范統領渾身的血熱起來,壓低了嗓音,語調不自覺地亢奮起來:「王爺,我們是不是要預備起來——?」

  沂王「嗯」了一聲。

  范統領用力把手掌併到一塊搓了搓。

  他作為護衛統領,性子本來穩重,但眼看多年謀劃終於到了最要緊的時刻,難免也有了少許失態。

  沂王始終冷靜:「還需一些波折,楊文煦不可能真心襄助本王,那就不會將祕密當著父皇的面說出,他會另找機會稟給太子,你要給他這個機會。」

  范統領凝神聽了,連連點頭,之後忍不住道:「多虧了王妃娘娘瞭解姓楊的,知道他沒安好心,及時警醒王爺。」

  他確是有感而發,也是好意,想學著竇太監恭維一下主子們,誰知說完了,卻見沂王臉色往下一沉。

  「……」范統領愣了愣,道,「屬下這就回去看好楊文煦,等候王爺叫人來提他。」

  說完,連忙順著廊邊溜走了。

  沂王面無表情,心中哼了一聲。

  他之前想來想去,正餘下這一點不悅:怎麼那個姜氏跟楊文煦朝夕相處,都不知道楊文煦身上有那麼大問題,蘭宜跟他分隔那麼久,只在門外見了一面,就發現了?

  待回去時,非得叫她好好解釋清楚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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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11:14 PM

第78章

  楊文煦記得自己上一次入宮覲見,還是中進士的時候。

  現在他等於等到了第二次機會,卻不是他想像裡堂皇正大的奏對,而是——

  像犯人一樣被押到了御前!

  這真是他夢裡也沒想過的情景,沂王分明是存心羞辱他!

  但他什麼也不能顯露,必須牢牢地把這口氣嚥下去,因為皇帝正皺著眉頭,向他看下來:「——你握有太子的祕密,可襄助沂王成就大業?」

  楊文煦努力壓下心中戰慄,聲音仍難免微顫:「不是,微臣沒有,是沂王無故捉拿囚禁微臣,微臣為求脫身,才不得已編了些話語——」

  他沒想到沂王敢在皇帝面前把一切都攤開來,這幾乎打散了他的佈局。

  他的目的,是要將夢中故事重演,因此他向沂王說的那個「襄助」是真的,他就是要以小王爺的身世為因,使得太子自亂陣腳,太子亂了,就會造反,一造反,就是自掘墳墓。

  其實以太子目前微薄的聖眷,他此刻將那個祕密當著皇帝的面說出來,很可能也能達到同樣的效果,但他不能。

  太子失敗以後,儲位將會移至沂王,他的下一個目標也跟著變成解決沂王——

  問題就出在這裡。

  沂王生前,必須對小王爺的身世一無所知,才能達成這個目標。

  這限制了他只能私下密告太子,哪怕此刻會受懲罰,也只能先以別話帶過去。

  皇帝又看向沂王,他沒因楊文煦的話語生出惱怒,目光反而變得大為和緩。

  「大業」這樣的詞句跟年輕力壯的兒子聯絡在一起時,他生過片刻疑慮,不過這個糊塗顛倒的翰林自己又都否認了,他的疑心自然也就消去了。

  沂王簡單回道:「兒子看他形跡可疑。」

  皇帝便點了點頭。

  他懶得再追究,外面的亂民還一茬接著一茬,令他心煩不休,哪裡有空多管這種口舌上的紛爭。

  正是用著兒子的時候,他也不想寒了兒子的心。

  皇帝做出決定:「既然如此,就交給你帶下去處置吧——」

  「父皇。」

  同在殿中的太子出聲,他是沂王特意稟了皇帝後請來的。

  太子原本很不想來,他年前只是厭煩看見這個弟弟,想把他早點攆回封地去,但現在就是極為忌憚了,他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沂王對他地位的威脅,這威脅的氣息來得如此濃重,幾乎令他難以呼吸。

  太子迫切地需要做點什麼,以掙脫這種局面。

  這似乎是個機會。

  「父皇,不如讓兒臣再問問清楚吧。」太子道,「老五已經審過了他,兒臣還沒有,這個翰林口口聲聲說有我的祕密,不知他是不是汙衊老五不夠,連我也一起編排上了。」

  皇帝微有沉吟,沂王向太子冷冷看了一眼,躬身道:「多謝父皇,這個楊某與兒子有隙在先,嘴裡沒幾句好話,問也無益,不如攆他回鄉去老實守孝罷了,兒子再行書一封,著當地官府出人看管一二。」

  「那好罷。」皇帝聽這個處置頗為妥當,如今又正是要給他體面的時候,便不再理會太子,答允道,「就依你所言。」

  太子握緊了拳。

  沂王看也不看他,如來時一般讓殿前甲士押解起面色慘白的楊文煦後,便告退向外走去。

  到了宮門處,甲士止步,看守楊文煦的人變成了范統領。

  沂王吩咐他:「押他回家去,收拾些東西後就走。」

  范統領嚴肅沉穩地答應,之後果然親自押著楊文煦回到小四合院,途中范統領向後悄悄瞥過兩次,楊文煦一無所覺,他多出來的是記憶,不是武力更不是盯梢和察覺盯梢的能力,一路只是心煩意亂。

  他在琢磨如何擺脫范統領,再私下求見太子。

  今天這番羞辱不算白受,太子對他產生了興趣,只要他能避開沂王耳目,將訊息傳給太子,太子多半就願意見他。

  但沂王一路派人跟著他,更要在青州都安排下人看守他,他夢裡夢外都無縛雞之力,得如何找到這個空檔。

  咚。

  身後一聲悶響,正被迫胡亂收拾東西、其實壓根都沒注意拿到手裡的是什麼的楊文煦回頭一看,只見虎視眈眈守在門邊的范統領倒在了地上,他身後是一個陌生的精壯漢子,看模樣好似也是誰家的看家護衛一般。

  楊文煦瞪大了眼,他也是聰明之人,心中立時有所猜測,精壯漢子一開口證實了:「你識相些,不要叫嚷,太子殿下找你問話。」

  楊文煦舒了口氣,丟下手裡的木梳:「知道了,我跟你走。」

  他這麼配合,精壯漢子有點意外,不過他以手刀砍倒范統領,范統領隨時可能醒來,他也不敢耽誤,當下監視著楊文煦,兩人趕緊出門離開了。

  之後,范統領揉著脖頸,站起身來,等了一刻鐘左右,也慢悠悠地走了。

  **

  東宮。

  「沂王那個王妃,原來就是你的妻子?」

  搶回楊文煦的過程十分順利,太子因此心情都好了些,見到楊文煦以後,將他上下打量了一通,有閒心先問了句別的。

  楊文煦控制不住地冷了臉色:「是。」

  太子並不在意:「你那妻子,孤見過,雖有幾分姿色,性情刁鑽無比,讓沂王搶去就搶去罷了,你如中孤心意,孤他日另替你選個好的。」

  楊文煦生硬地道:「太子美意,臣心領了。」

  融合夢中記憶以後,他根本看不上太子,其人才疏又好色,跟太子沾邊的女子,他根本不敢碰。

  太子見他這般,心中也有兩分不快,不過到底正事要緊,決定先不計較,半威脅半引誘地道:「沂王說,你上京來,起初想找的是孤?你要跟孤說什麼?你從實招來,孤就不怪罪你跟沂王那些胡言亂語,等你守孝期滿後,還設法與你一份前程。」

  楊文煦左右看了看:「請殿下先屏退左右。」

  太子起了兩分好奇,依言真的把宮人都遣退了,只留下一個貼身侍奉的內監。

  楊文煦目視那內監,太子這回不為所動,道:「孤的事,他無不知,你就當他不在罷。」

  這個楊某來歷可疑,他怎麼可能信任他跟他獨處,假使他是沂王使出的反間計呢。

  太子這份警惕,持續到楊文煦終於開口,太子先是瞠目結舌,再是不可置信,再是失神發傻,再是——

  他似同時置身於冰火極地裡,一時竟分不出自己是冷是熱,只覺得整個人都木了。

  恍如不在的內監也震驚地呆住了,不過見太子如此,他忍不住出聲,道:「殿下,您——」

  「閉嘴!」

  太子粗暴地吼了他一聲。

  他站起來,癲狂般在殿裡走了兩圈,忽然儀態盡失地扯住楊文煦的衣襟道:「你怎麼會知道?!」

  楊文煦差點被他拽倒,勉強穩住身形道:「因為我與沂王有怨,這些時日以來一直在暗中關注沂王府,無意中發現了端倪。」

  這個理由與之前給沂王的一樣,也不那麼充分,但應付太子夠了,尤其是此時理智盡失的太子。

  太子確實無暇多想,揪住他又問:「沂王呢?他知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王爺不知道——他如知道,怎麼會這麼多年不近女色,唯有一『子』。」

  這是最有力的佐證。

  太子終於冷靜了一點下來,他仰首望著大殿頂部富麗的彩繪雕畫,回想起來。

  跟先沂王妃俞氏的那段過往,他當然記得,那時候他還很年輕,俞氏更年少,忽然躍上高枝的小婦人,剛成親就離家遠嫁,跟隨沂王赴了青州,身邊沒有親人,沒有手帕交,只有一個冷硬得像鐵石的夫君,夫君地位又高,她連抱怨也不敢抱怨,憋了一肚子幽怨,終於得了機會回京小住,他其實沒有存心要怎麼樣她,不過隨意撩撥幾句,她竟天真地信了,之後半推半就,與他有了一次……

  事後,她害怕起來,他再找她,她再也不敢見他。

  他倒無所謂,女人多的是,俞氏也沒什麼特別,不過因為有沂王妃這層身份,才格外吸引了他兩分注意力而已,既然已得了手,她反悔想撂開就撂開罷了。

  此後每次再見沂王時,他都會生出點隱祕的得意。

  但僅此而已,這是件大醜聞,他絕不可能對誰公開,俞氏嚇得縮了回去,於他也算正中下懷,不然,她要是糾纏他,才是個麻煩。

  再後來,記不清過了多久,青州報來沂王妃喪訊,他更沒放在心上,他的東宮早已有了新鮮的美人,那不過是段插曲,過去就過去了。

  現在回想起來,他連俞氏的長相都忘了,也不記得她叫什麼名字,卻沒想到,她竟給他留下了這麼大一個要命的把柄!

  驚怔呆木等情緒潮水般一層層退去,但這不是結束,更高更洶湧的一波浪向他壓下,這快要將他壓垮的浪潮只有一種含義:恐懼!

  初夏的天氣裡,太子感覺到了真實的,發自內心的寒意。

  這是俞氏對他薄情的報復嗎?

  如果皇帝知道——

  如果沂王知道——

  他不缺子嗣,對小王爺沒有任何憐惜之意,更不想搞什麼父子相認,他只想這個麻煩趕快消失!

  「去找張友勝。」

  許久之後,太子終於從嗓子眼裡擠出來一句,「讓他有空時,帶著張懷來東宮一趟。」

  他想起了與俞氏那次的大概日子,與小王爺的年紀對得上,但這個簍子著實捅得太大了,以至於他不由自主地又抱有兩分僥倖心理,也許是這個姓楊的弄錯了呢,沂王都不知道的事,他怎麼就那麼肯定;對了,還有沂王自己,他難道也那麼糊塗,能叫俞氏矇混過去——

  內監慌張失措地答應著:「是。」

  太子心亂如麻,又補了兩個字:「盡、快。」

  小王爺來過京城一趟,當時他沒怎麼關注,又趕上牛氏兄弟作亂的訊息報進宮,他就算見過他,也忘了他的性情模樣了。

  但他記得,被他派去過的張懷是跟小王爺同路進的京,也許能從他那裡得到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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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11:15 PM

第79章

  被東宮內監找上時,張太監剛從乾清宮下值。

  他告了明日的假,打算出宮去看看便宜小閨女。喜姐兒快八個月了,會坐會爬會咿咿呀呀,張太監越看越喜歡,幾天不見就想得慌,一有假,就惦記著出宮回家。

  怪道人都說老婆孩子熱炕頭呢,張太監還真覺出了些滋味,雖說孩子的種有點問題,老婆的來歷也不清白,不過張太監漸漸也想開了,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坐在乾清宮裡的皇帝三千佳麗兒孫成群,照樣煩惱個沒完,他一個殘破之身,能這麼著就算享福了。

  好好的打算被東宮內監攔腰叫斷。

  張太監內心十分糾結,一方面,他眼看著太子越來越不招皇帝的待見,實在不想再冒險跟太子來往;另一方面,他隨侍御前,又深知自從新年過後,皇帝的身體一直就不怎麼好,六十開外的老人了,總這麼著,太子和皇帝這對父子,可說不準誰先把誰熬走……

  要是他此刻撇清,結果太子先翻身登了基,那之前那些功夫都白下了不說,以太子的心眼,很可能還得記恨追究他。

  左思右想,張太監還是隻好答應了,他不知道太子忽然要見張懷做什麼,也許跟上次一樣,又要指派差事,大不了再敷衍一次罷。

  張懷很好找,京衛當值有固定地點,叫人帶了話去,那一衛的指揮使知道張懷的叔叔是御前大太監,平日都不敢管狠了他,一聽,立時痛快給了假,放張懷走了。

  趕在日落前,張太監把張懷領進了宮,往東宮去的路上,把見了太子要謹言慎行的話叮囑了一遍又一遍。

  張懷連聲應:「知道了知道了。」

  張太監猶不放心,又想了想,索性道:「你就別說話了,太子要問什麼,我來替你答應。」

  張懷有點不滿:「叔叔,我都這麼大歲數了,心裡有數。」

  張太監:「哼。」

  說話間,叔侄倆進了東宮,張太監的面容板正起來,也沒空再教訓侄兒了。

  太子正獨自在日常起居的偏殿,周圍十分清靜。

  終於等來了要等的人,太子眼神焦灼地一亮,張太監拉著張懷還要行禮,太子直接擺手,上前向著張懷便問:「孤記得,你上回去青州,跟沂王之子同路回京?」

  張懷看張太監。

  「……」張太監小心地答,「是,當時老奴這侄兒可吃了好大苦頭,差點命都丟在礦洞裡,更在沂王那裡掛了名,往後都不好再靠近沂王了。」

  太子聽出來婉拒,不耐煩道:「孤就問幾句話,沒別的事。」

  張太監剛鬆了口氣,然後,他就聽見太子緊著問道:「沂王家那個小子,相貌、性情如何?張太監,你也見過,你們想起什麼就說什麼,要是在青州那會有什麼不同尋常的事,更好。」

  張懷張了張嘴,又閉上。

  他對叔叔的話雖然不以為然,但一向還是願意聽從,他再次看向張太監。

  然後他眼睜睜地看著張太監的臉色一點一點變了。

  張太監真的一點都不想多想,但是他實在控制不住,因為太子這問話來的太突然太蹊蹺了,直覺令他聯想到了另外一件同樣荒唐離奇的事——就是張懷的那個「發現」。

  後來,他自己親眼見到時,還君前小小失儀了一回,因為他發現侄兒嘴巴沒把門,眼神沒出錯,說的真有那麼點譜。

  但雖然如此,他也果斷歸為侄兒的腦子不好使,並就此將那可怕的聯想打住。

  他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會從太子嘴裡聽到這個後續——

  太子關注沂王罷了,為什麼忽然問起今年不過十一歲的小王爺?

  問話的神態又是這麼不同尋常,完全不像想從小王爺身上找到什麼打擊沂王的辦法,而是把小王爺本身當做一個要命的禍根——

  太子的稟性,張太監再清楚沒有了,這時候再要不多想,都對不起他在宮裡這麼多年的資歷。

  「——沒有什麼,老奴並不熟悉沂王家的小王爺。」張太監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從嗓子眼裡擠出來這句乾澀的話,擠完後,他下一句話方順暢了點,「沂王府提防張懷,老奴這侄兒人又傻,更不知道什麼了。殿下怎麼忽然問起這個來了?」

  太子緊緊盯著他,嘴角僵硬地挑了下:「只是忽然想起,既然你們都不知道,就罷了。」

  張太監不敢抬頭:「宮門快關了,若殿下沒有別的吩咐,老奴就告退了。」

  太子道:「嗯,你去吧。」

  張太監帶著張懷告退,一出東宮門,他立即加快腳步,張懷居然差點跟不上他:「叔,叔你慢點,著什麼急,宮門還有一會才關呢。」

  張太監斥責:「閉嘴,別磨蹭,快走,我剛才只怕沒瞞過太子。」

  太子平日不是這麼好說話的人,多半是他倉促間沒藏好表情,叫太子看出來了。

  張懷此時已不記得自己的那個發現了,類似的奇思妙想,他每日都有那麼一兩個,都記得,怎麼記得過來。

  因此奇怪地道:「要瞞太子什麼?不過太子剛才的臉色是挺難看的,叔,這可跟我沒關係啊,我聽你的,一個字都沒說。都是叔叔你在說,哎,對了,叔叔,這樣看是你得罪了太子吧?

  「叔,你怎麼都不說話——叔,咱們現在去哪兒呀?」

  「回家!」張太監黑著臉,終於道。

  **

  東宮。

  太子跌坐在椅子裡。

  張太監的臉色變得太明顯了,他實在沒法當看不見,張懷更可疑,他是最親近接觸過小王爺的人,卻從頭到尾一句不發,分明是在掩飾。

  楊文煦的話是真的,現在唯一慶幸的是他選擇站在了他這邊,不然,之前他在御前說出來,他當場就完了。

  不對,現在知情人增加了,張太監和他的侄兒——!

  太子猛地又站起來,吩咐內監:「馬上派人去跟上張太監!」

  內監唬了一跳:「殿下,那是御前的人——」

  張太監的身份是很敏感的,除非能有萬全的把握將他和他的侄兒一起製造成意外,否則必會引起皇帝疑心,那時追查下來,什麼都摟不住了。

  太子用力按了按額頭,逼迫自己冷靜了點:「那就去他的外宅,他去年去青州傳旨,不是在當地收了個大肚子的外宅,做了便宜爹嗎?去把他的外宅和野種都扣到手裡,他就不敢輕舉妄動了。」

  內監猶豫著道:「張太監一向給殿下行方便,這麼做,就太得罪他了。」

  太子冷冷道:「他對孤越來越敷衍,孤找他辦事,總是推三阻四的,不如給他點顏色瞧瞧,叫他知道厲害。」

  內監勸阻不動,只得罷了,想要出去,太子想起來:「把楊翰林放出來罷。」

  他這時信任了楊文煦足有五分,便連稱呼都改了。

  楊文煦被綁在裡間,他快步出來時,臉色卻很差,向著太子便道:「殿下說,張太監在青州收過一個有孕在身的外室?」

  太子不知他為何關注到這一點,心不在焉地道:「是啊。」

  太監收假兒假女的多了去,也都不瞞著,他當時聽說,還在成妃的提醒下私下送了份禮過去。

  楊文煦用力壓抑著怒氣。

  世上沒有那麼巧的事,去年,青州,大肚子,那個外宅只可能是從楊傢俬逃出去的周姨奶奶!

  他當時讓人在青州周圍搜尋了一段時日,沒找著,父親還癱在床上,這樣的事又極不光彩,越追究越讓人看笑話,就只得罷了,只當周姨奶奶病亡了,她大個肚子,又沒什麼像樣親眷可投靠,最後也難得什麼好下場。

  誰知道,她竟跟太監瓜葛上了,還將那個孩子生了下來!

  楊文煦向太子請求出宮。

  他沒想好要怎麼處置這件事,但既然無意知道了,他必須得趕去看看,親眼確定是不是。

  太子左思右想,他不想放,但楊文煦沒有身份可以留宿宮中,假如叫人發現,他撇都撇不清;與張太監比,楊文煦又畢竟是可靠的,最後還是點了頭:「你要去哪兒?沂王的人應該正在搜捕你,不如還是孤給你找個地方。」

  楊文煦也真怕再被范統領抓去,應道:「多謝殿下,臣跟這位公公一塊出去罷。」

  太子一聽,他主動願意被監視,便將殘餘的疑慮也打消了,當下安排內監領著他出去。

  等出了宮門,楊文煦提出來要先去張太監的外宅一趟。

  這時日頭已快落了,內監來不及再去來回跑腿請示太子,楊文煦在太子跟前又新得了體面,內監猶豫一番,還是答應了。

  為當差方便,張太監的外宅離皇宮不遠,趕過去倒也費不了多大事。

  張家宅院這時正是忙亂。

  張太監帶著侄兒一到家,就讓周太太收拾東西,預備回青州。

  周太太茫然不解:「老爺,出什麼事了?」

  「宮裡出了點麻煩。」張太監不能細說,推開周太太遞過來的茶盅,皺緊眉頭道:「你帶著孩子,回你老家避一陣子,等無事了,我再叫懷哥兒接你回來。」

  周太太不明就裡,自然要追問,張太監只是搖頭,周太太漸漸哀怨地拭起淚來:「老爺是不是還想要個兒子,厭煩我和喜姐兒了,所以才哄著我們走?」

  「哪裡的話。」

  張太監無奈,撿來的太太年輕貌美又體貼人意,跟了他這麼久了,他暗暗叫宅子裡的下人留心,下人們都說太太平日很本分,無事只在家裡帶孩子,偶爾出門,不過一時半刻就回來了,張太監對她操守方面的擔心也漸漸放下,自然更和軟起來。

  「是天大的麻煩,說不得。」張太監安撫她,「咱家正是看重你和喜姐兒,怕你們叫咱家連累了,才叫你們避避。」

  「那我更不能走了,我陪著老爺。」

  「說什麼傻話。」張太監心裡妥帖,道,「你的心意,咱家知道,不過還有喜姐兒,總得替她想想。」

  好說歹說,周太太終於不情不願地答應了:「老爺千萬記得,事一了了,就叫人來接我們。若不來,我抱著喜姐兒哭到宮門去,說老爺是個負心漢,找宮裡能管著老爺的貴人給我們娘倆做主。」

  張太監聽得骨頭都輕了兩分,難得在太子的重壓之下,露出一點笑意:「好,好,知道了。」

  當下說定了,周太太走到堂中,指揮起下人們來,乘著張太監不備,向秋月使了個眼色。

  秋月會意,假裝忙碌,貼著門邊悄悄溜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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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11:16 PM

第80章

  「張友勝說宮裡將有大麻煩,要送走周氏母女?」

  范統領應:「是,孟三帶回來的口信是這麼說的,王爺,他是不是知道了點什麼?」

  沂王沉吟:「不論他知不知道,他一定察覺到了危險。」

  這種危機感是誰帶給他的?他是御前的大太監,照理說,除了皇帝,任何人都無權處置他。

  「讓孟三繼續盯著。」

  「是。」

  張家宅院。

  周太太這時遇到了難題。

  傳完口信的秋月回來了,表情像見鬼一樣。

  喜姐兒明日就要走了,張太監正在裡間抓緊最後的一點閒暇功夫抱著她逗弄,周太太不動聲色地隨著秋月走到院中角落,低聲問她:「怎麼了?」

  「我把訊息說給楊升,楊升出去帶給孟護衛,我在門口等了他一會,楊升回來說,信帶到了,我正要進來告訴太太,這時候就在斜對面看見了——大爺!」

  周太太臉色也不由變了變:「楊文煦?」

  秋月驚恐地點頭。

  他們三人現在過得很好,但究身份根本,她和楊升仍屬楊家的逃奴,周太太是逃妾,如被抓回去,一個都討不了好。

  「他也發現你們了?」

  秋月再點頭:「我嚇傻了,楊升也呆住了。」

  周太太追問:「他現在人呢?還在外面?」

  「沒有,」秋月搖頭,「他盯著我們看了好一會,後來就轉身走了。但他肯定不會放過我們,他看見我們,一定猜到太太也在這裡了,太太,現在怎麼辦呀?要是被老爺知道——」

  他們的來歷在張太監這裡都是假的,這也是周太太要努力另行攀附沂王府的原因,這裡看上去再好,一切建立在浮沙上,周太太怎能安心。

  「要不要讓楊升再去找孟護衛報信——」

  周太太慢慢鎮定下來,道:「不妥,外面的鋪子這會已經關得差不多了,楊升左一趟右一趟地出去,反而引人注意。老爺在家裡,如果哪個到他跟前多嘴兩句,就麻煩了。」

  「那怎麼辦才好?」

  「沒事。老爺正要送我們走,我們明天就走。」周太太拿定了主意,「只要熬過今晚上就行了。」

  這一晚很難熬,但最終平安過去了。

  天亮後,張家宅院又忙亂了一陣子,行裝差不多收拾好了,周太太抱著女兒站在門口與張太監惜別。

  周太太這時的心境已放鬆下來,只要離開京城,張太監就算髮現了什麼,想找她算賬也不容易了。

  在京這段日子,張太監畢竟待她不錯,想到以後不一定會怎麼樣,周太太也有兩分真切的離愁,道:「老爺以後要保重身體,別太辛苦了。」

  張太監很受用,笑道:「知道了,你和喜姐兒路上也小心,該花的花,別替咱家省。喜姐兒還這麼小,可不能委屈了她。」

  周太太低頭應道:「老爺放心。」

  「叔叔,話說完了嗎?快走吧。」

  張懷在馬車上催促。

  張太監不放心別人,這趟送周太太回鄉的差事還是派給了侄兒,正好可以讓愚蠢的侄兒一起避過京裡的風波。

  秋月扶著周太太登車,馬車緩緩駛出去,張太監不捨地站在家門口目送。

  他同時心裡安穩了些,不管天家要出什麼樣的亂子,他至親的幾個人都送出去了,就算萬一他自己到時脫不得身,這輩子總算沒白過了。

  變故就出在這時候。

  只見快行到街角的馬車前方忽然出現兩個帶著斗笠的勁裝漢子,攔下馬車,一人將車伕從車廂前扯下來,另一人與車伕旁邊的張懷交起手來。

  張懷平時在京衛裡只是混日子,並沒學到什麼真本領,勉強撐了十來招,就如車伕一般啊啊叫著滾落到了地上,幸虧馬車本來行得不快,兩人摔得灰頭土臉,但都沒受太重的傷。

  張太監遠遠地看著,片刻的震驚之後,他就反應過來,是太子!

  攔路的漢子動作訓練有素,一看就知不是普通小賊,那就只能是太子,他的擔憂一點都不多餘,他的動作已經夠快了,但還是沒來得及,由此側面印證那個可怕的猜想是真的,不然太子絕沒必要如此反應!

  他心中湧起怒氣,太子竟敢如此對他!

  ——說起來這事也是冥冥中註定,昨日楊文煦堅持要來張家宅院一趟,內監看守著他,一起發現了張家在忙著收拾行裝,內監回去稟報,才有了今天的及時攔截,不然,太子手下的原本打算是待張太監回宮之後,再來張家綁人,免得誤傷到張太監,事就鬧大了。

  張太監駐足在原地,久久未動,他沒追過去,因為根本來不及了,兩個勁裝漢子將車伕和張懷打翻在地後,直接搶了他們的位置,駕駛著馬車揚長而去了。

  整個過程沒超出一盞茶,此時天色還早,街上沒幾個行人,綁匪幾乎毫無阻礙。

  張懷爬起來後,倒是追了幾步,追不上,只好扶著腰,一瘸一拐地回來,充滿憤怒地道:「哪來的不要命的東西,敢對咱們家下手!都把我打趴下了,還拿東西丟我,哎呦,這什麼玩意兒?嗯,怎麼是道宮牌?」

  其中一個漢子臨走前,丟在他身上的原來是道進宮令牌。

  張太監一看之下,再無疑問。

  太子根本不怕他知道,就是要以此警告他!

  張懷叫道:「太好了,這算證據吧?叔叔,快報官吧,他們搶走了嬸嬸和喜姐兒——哎呦,我的腿,我的腰,哎呦。」

  張太監面色極為陰沉,一時卻沒有接話。

  張懷挺急:「叔叔,你發什麼愣啊?別是嚇傻了吧?怎麼關鍵時候不頂用呢,哎呦,我自己去吧,快來個人,把小爺我扶去衙門。」

  驚呆的門房下人跑出來,真要扶他走,張太監伸手重重攔住:「不用去!」

  比起報官,他有直接通天的渠道——可他還承擔不起正面跟太子翻臉的代價,如果把事鬧到皇帝跟前去,無論太子現在有多不得聖心,皇帝也不會為了奴才懲罰太子,而太子如果破罐子破摔,說出從前他那些偏向,那他的地位必然不保,他不能再留在御前,太子再來報復他,就是輕而易舉的事了。

  當然,他現在有了太子更要命的把柄,但他同樣不能直接稟給皇帝,知道了皇家如此醜事,皇帝會不會想滅他的口?就算不滅,看見他就想起此事,會不會膈應?到時會不會把他調走?

  他身在帝側,看似風光,實則如履薄冰,這些險他一個也冒不起。

  張懷茫然:「叔叔,那怎麼辦?難道你想給我換個嬸嬸?不了吧,我看這個嬸嬸就挺好的——」

  「閉嘴!」張太監心煩不已。

  他在晨風裡發呆,拿不定主意,太子要挾的意思很明確,那周太太和喜姐兒一時半會就還不會有生命危險。

  這時候,另一個車伕也走了回來,手裡拿著一個撥浪鼓,是從馬車裡滾出來,他撿到的。

  他小心地遞給張太監:「老爺——」

  張太監見到那鮮豔的顏色,想到喜姐兒可愛的小臉,心中一緊。

  喜姐兒還不到周歲,太小了,太子雖不會急著對她下手,可假如她受了驚,生了病呢?又或是關押她的地方不好呢?一個嬰兒,太脆弱,太容易夭折了。

  「走。」

  幾番利弊思量過後,他終於下了狠心。

  張懷問:「去哪?」

  「沂王府。」

  張懷張大了嘴巴:「……啊?」

  **

  沂王府離張家只有兩條街。

  妻女被劫的半個時辰之內,張太監跪在了沂王的面前。

  沂王微微皺眉。

  因為這事他沒得到回報,直到張太監上門才知道。

  「擄走你妻女的人具體什麼模樣?」

  張太監連忙扯了張懷一把。他離得遠,那兩人又帶著斗笠,他沒看清臉。

  張懷眼神好使,都看清了也還記得,當下比手畫腳地形容起來。

  沂王本已有猜測,敢這麼大膽子在京城皇宮附近擄走御前大太監內眷的能有幾個,再一聽,心下就瞭然了。

  他面上不露,聽完了,向一旁的范統領道:「讓人沿附近去問,查他們的落腳點。」

  范統領利落地應了聲是,掉頭就出去了。

  張太監心裡生出兩分感激:他這麼冒失地求上門來,沂王都沒多問他一句,也沒向他索取什麼報酬,立馬就打發人去辦了。

  沂王安排完了,仍舊沒問他什麼,留了服侍的下人,就起身離開了。

  張太監坐了一會,坐不住,站起來回走動起來。

  他心中掙扎得厲害,此時又生出微微的後悔:還是衝動了些,等人救回來,他必然要給沂王一個交待的,到時該怎麼說;他來求助沂王,太子事後知道,他又要如何應對,在太子和沂王之間,他明面上最好是哪邊都不站,但局勢發展至此,逼得他快沒了騰挪的餘地……

  有一個瞬間,他甚至想走出沂王府,就當自己沒來過。

  但顯然不可能,因此他只得繼續置身這種煎熬之中。

  不知過去多久,張懷也坐不住了,跑出去溜躂了一圈,然後興高采烈地回來:「叔叔,嬸嬸和喜姐兒救回來了!」

  這麼快?!

  張太監霍然轉身,這時他又覺得過去的時間很快了,因為事實上還沒到正午,要搜,要追,要救人,半天完成這麼多項任務,沂王府的辦事能力確實很驚人了。

  他連忙走出堂屋去,果然看見周太太抱著喜姐兒,被秋月攙著,楊升跟著,一行人正往裡走來。

  幾人身上還算整潔,不像受什麼傷的樣子,張太監鬆了口氣。

  「你沒事吧?喜姐兒呢?」

  「沒有,王爺的人去的及時,只是喜姐兒嚇哭了一場——」

  「我看看。」

  正敘著話,沂王自門洞裡走了進來。

  他身後跟著范統領和孟三。

  這回救人虧了孟三,他當時正在張家附近,發現了動靜,綴了上去,跟到搶匪的落腳點後,再跑回來,正好報給范統領,領著人直接就堵過去救了。

  張太監跪下,行起大禮:「老奴多謝王爺救命之恩。」

  周太太等人都跟著跪下。

  沂王負手:「不必多禮了。」

  他輕描淡寫的,張太監心裡反而越沒有底,都不敢起來,再三叩謝。

  一來二去,沂王終於道:「罷了,本也不算外人,你不來求,本王知道了,也要救的。」

  張太監:「……」

  他懵了,每個字他都聽得明白,怎麼連在一起,他不懂是什麼意思了呢?

  沂王掃了一眼周太太。

  周太太已經站了起來,她抱緊了喜姐兒,低頭,向張太監道:「老爺,有件事,我一直瞞著你,我在青州時,與沂王妃娘娘是故交,受過沂王妃娘娘的大恩,我是王妃娘娘的人。」

  「啊?」

  「啊?!」

  這兩嗓子都不是張太監叫的,是張懷。

  叫聲如老鴉,颳得張太監耳根和腦子一起劇痛。

  周太太放鬆地吐出口氣。

  眼線這活不是好做的,她做了多久,就懸了多久的心,只怕哪天叫張太監發現,她來不及逃走。

  剛才被救回來,沂王先見了她一面,簡單告訴她,不用再瞞著了,可以說實話了,她整個人都踏實了。

  她迎上張太監難以置信的目光,沒避開。

  他們都再不能拿她怎麼樣,她就要回青州去了,至於以後怎麼樣,再說。

  他要是敢責罵怪罪她一句,那這輩子就不用再見面了。

  張太監先避開了。

  他用力閉了下眼,又睜開,唇邊露出的笑比哭還苦。

  「你從一開始就是騙咱家的?蓄意接近咱家?」

  「沒有。」周太太說實話,「我只是想逃,是你要帶我走的。」

  「……好罷。」

  張太監說不清什麼滋味,御前的差事都支應下來了,到頭來叫家雀啄瞎了眼,他這條賤命,可能就是賤得慌,聽了這一句,心裡居然還有點安慰。

  不過,他倒是再也不用掙扎投靠哪一邊了。

  他再次伏下地去,頭抵著堅硬的土地:「王爺如有差遣——老奴,無有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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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11:16 PM

第81章

  東宮陷入了空前的慌亂。

  綁架張太監家眷失敗,卻把字號都撂了出去,直接與張太監交了惡。

  這結果讓太子不能不慌。

  近侍內監努力按捺住惶恐獻策:「殿下,還是告訴娘娘吧,讓娘娘想法子——」

  「想什麼法子,還能有什麼法子可想。」太子冷冷道。

  母妃只會叫他忍耐,可如今他已落入死局,又哪是忍耐可以解決的!

  就算能矇混過去,他也不想再忍了,這麼多年來,他忍耐得夠久了,越是忍,他越是想放縱,一放縱,就得引來教訓然後再加倍地忍耐回去……他早已不想繼續這個輪迴了。

  太子想著,目中漸漸露出凶光,他招手把內監叫到近前,低聲吩咐了兩句話。

  內監驚得差點沒站穩,顫聲道:「殿下,您是想,那可是大逆不道——」

  「孤沒有別的路了。」太子咬牙道,「你現在就去找齊遇,孤上次避去莊田時,他私下跟孤稟過,有一批軍械,就藏在城中,你讓他帶你去。」

  內監知道齊遇就是前鞏昌伯府的世子,心驚肉跳:「他們家還私藏了這個?他這是在慫恿殿下造反啊。」

  「那倒沒有,」太子心煩意亂,「他就是想討好孤,想孤給他一份前程。」

  所以把最後一點家底都透露給了他。

  此時卻派上了用場。

  「你即刻就去。」太子催促,「明日宮中有事,沒人注意東宮這裡,正是難得的時機,孤要出其不意,一定要快。」

  恐懼過後,內監慢慢也生出了一點心動,太子說得沒錯,只要快,這件事不是沒有可為之處,明天是沂王獻牛成首級及處決亂民小頭目的正日子,宮中有大朝會,乘這個機會,拼一把,不然,等那個要命的祕密洩露出去,太子倒多大的黴不好說,他們這些身邊的人肯定要被皇帝遷怒,保不住小命。

  「——是。」

  **

  翌日。

  天氣晴朗,陽光燦爛。

  典禮在太和門舉行,文武百官循午門而入。

  與南邊相比,鄰近東宮的東華門裡外就清靜許多,只有幾個例行守門的侍衛,東宮人口多耗費大,太子要往東宮裡採買些日常用物,他們自然不敢十分過問。

  但這行為又到底不那麼尋常,東華門的侍衛閒來無事,總要議論幾句。

  議論幾經輾轉後,傳入張太監耳中。

  張太監心裡一驚。

  他覺得太子應該沒那麼大膽子——但這是宮裡。

  這座皇宮,是天下最富貴、最森嚴之處,它同時可能發生最悲慘、最悖禮的事情。

  因為權力。

  這時候大典已經結束,太陽落山,臨近酉正,宮門就要關了。

  這對張太監不是問題,他隨意尋了個藉口,就把一個心腹小徒弟派出宮去,往沂王府傳話。

  小徒弟有點納悶:「乾爹,咱們什麼時候跟沂王好上了?」

  張太監拍了他腦門一記:「別管那麼多,先趕緊去,回頭咱家再告訴你。」

  「哎,乾爹,要不要我再去看看乾娘?」

  張太監臉色暗了暗:「不用了。你乾娘回老家去了。」

  小徒弟是個會看眉眼高低的,當下機靈地閉了嘴,悄悄地出去了。

  張太監自己站在殿門前,到底忍不住又想了想:那還算是他的老婆孩子嗎?她們現在該出城了吧?以後,還回來嗎?

  ……

  運河水滔滔不絕。

  周太太歸心似箭。

  京裡再多的爭鬥都和她沒關係了,哪怕人頭打出狗腦子來,她也不想多看一眼,她只想帶著喜姐兒,過一過安靜省心的日子。

  護送他們回來的人從張懷變成了沂王府的護衛,終於抵達青州後,不用安排別的住處,直接帶著他們進了沂王府。

  被安排去洗了塵,坐到東次間的炕上時,周太太整個人完全輕鬆了,長長地吁了口氣。

  蘭宜走了進來。

  她剛見完隨行來的護衛,大致瞭解了下京裡發生的事以及周太太為什麼會回來。

  然後她心裡有數了。

  說起來要讓人感嘆一句造化難料,沒想到今世助推太子一把,讓他加快造反步伐的,會是楊文煦。

  周太太忙從炕上下來,行禮,蘭宜讓人扶起她,打量了下她的氣色,又看了看旁邊秋月抱著的喜姐兒,微笑道:「平安就好。」

  周太太笑著應:「可不是呢,我一路就想著娘娘,見到娘娘,總算心都定了。」

  蘭宜點頭:「我讓人在前面給你收拾了一個小院子,先安心住著吧,過一陣子再說下面的話。」

  周太太心知肚明,過一陣子,沂王府很可能就不是沂王府了,不過,她到底不那麼確定,便真心實意地說了一句:「希望王爺在京裡一切順利。」

  蘭宜淡然:「會的。」

  周太太愣了下,她有點看不明白了,面前的王妃娘娘明明比她信心充足,相信沂王一定成功,為何態度上並不欣喜呢?

  周太太轉念一想,王妃娘娘當日在楊家時,就無論何種處境都泰然以對,從不失態,她的疑惑就消失了,還生出些敬重來。

  她才到府,旅途難免勞累,蘭宜和她說了兩三句話後,就讓侍女領她去休息了,隔日時,才又坐到一起聊了聊。

  兩人說話,喜姐兒夾在當中,不甘寂寞,也咿咿呀呀的,周太太見蘭宜時不時看過來兩眼,便試探著往前遞了遞:「娘娘要不要抱一抱?這小東西還算爭氣,一路上都沒鬧人。」

  蘭宜接了過來。

  份量不重,但令人升起一股踏實感,又軟嫩的讓人心都化了,她低頭看去,只見幼兒笑臉天真無暇,無憂無慮。

  蘭宜抱了好一陣子,喜姐兒頗給面子,始終沒哭沒鬧,直到後來餓了,才又向周太太夠著伸出小手,露出點委屈模樣。

  周太太笑著抱她去餵奶。

  喜姐兒吃完就困了,秋月將她抱走去哄睡,周太太坐回來,推心置腹地低聲道:「我瞧娘娘如今臉色紅潤,儀態也豐盈了些,身子想必是大好了。」

  蘭宜點頭:「好多了。」

  她早已不用吃藥了,飲食上也少了許多忌諱,幾乎與康健常人無異,只除了——

  周太太對上她平靜的眼神,把接下來的話吞了回去。

  蘭宜不需要她的勸解,這也不是旁人可以安慰到的。

  她打起精神,轉而又聊了些京裡的事,如此三五天安穩過去,這一日午後,護衛孟三快馬到了府門前,沒下馬,直衝進前院,找到竇太監,抓住他大叫:「快收拾起來,太子謀反被廢,皇上病倒在床,朝中諸事暫時委了王爺,王爺急召你進京,一大堆的事等著你!」

  此時正是盛夏,日頭明晃晃的,照得竇太監眼前發花,腦中發昏,但他的手死死地反抓住了孟三:「真、真的?!」

  「竇公公,這麼大的事,我還能撒謊騙你嗎?我不要命了!」孟三哈哈大笑。

  竇太監用力揉了把發紅的眼睛,終於也笑起來:「哈哈,好,哈哈哈!」

  訊息飛一般隨之傳到蘭宜跟前。

  孟三一點也不嫌累,灌下半壺茶後,就說起太子的造反經過來。

  一屋的侍女連同竇太監都聽得津津有味。

  說實話,過程並不驚險,如同蘭宜前世所知的一般,宮中有人向皇帝密告太子圖謀不軌,皇帝讓人搜尋東宮,搜出軍械若干,當即封死東宮,將太子囚禁。

  不過這一次,她知道這看似平平無奇的結果後,有多少人力推動,而有無她出現,他最終都會做到這一步。

  孟三說完後,催竇太監:「竇公公,快跟我走吧,王爺那少不了你。」

  竇太監問他:「王妃娘娘呢?要不要一起進京?」

  孟三搖頭,轉向蘭宜解釋:「王爺說,京裡還亂著,現在接娘娘過去不放心,請娘娘在青州再留一段時日——一個月左右,就派人來接娘娘。」

  太子這一倒,皇帝又病了,京中必然亂,而青州是沂王的地盤,留在這裡,當然比趕著去趟京裡的渾水安全。

  蘭宜點頭:「知道了。」

  她始終未有什麼態度上的起伏,竇太監等人看在眼裡,只覺得她寵辱不驚,不由也屏氣凝神了些,竇太監笑道:「還是王妃娘娘鎮定,老奴到了京裡,正該學著收斂才是。」

  沂王在京裡等著用人,竇太監也不敢耽擱,當下趕著去收拾了行裝,把府裡各處得用的人也帶上了,只除了蘭宜這裡和小王爺處的。

  等他們走後,府裡就空了一半。

  蘭宜把見素善時等人派出去:「我這裡沒什麼事,留翠翠幾個夠了,你們多在外面轉轉,查漏補缺,尤其是小王爺那裡,別出岔子。」

  這段是要緊時候,見素等人也有些緊張,都無異議,各自領命而去。

  蘭宜也沒閒著,她靜靜地做點她自己該做的事。

  她做事時,是將翠翠也支開了的。

  但她的支開不太成功,她才做到一半,翠翠還是闖了進來,眼睛瞪得大大的,喘著氣,質問她:「娘娘是不是想丟下我?」

  蘭宜:「……」

  她下意識想把手邊的包袱往後藏,藏到一半,頹然放棄,嘆了口氣。

  那麼多侍女之中,翠翠最沒心眼,最直腸子,可是也是最瞭解她的一個。

  她都快問到她的臉上來了,再掩飾也無用。

  「我想你和鈴子留在王府少些辛苦。」蘭宜輕聲道。

  她要走了。

  像她很久前決定好的那樣,總是要走的,也許中間發生了許多她想像之外的事,但終究,這個時候還是到了。

  她只是不想再帶上兩個丫頭,沂王的為人,她已經清楚,他再震怒她的出走,不至於為難懲罰她的丫頭。

  頂多冷落罷了,而時間長了,一切終會過去的。

  留在沂王府,終究比跟她出去好。

  「但是娘娘走了,我們留在這裡算什麼呢!」翠翠說著,嗚嗚哭了,「鈴子還小,讓鈴子留下好了,我跟娘娘走,我不怕辛苦,我一個人在這,我害怕啊。」

  蘭宜沉默。

  翠翠懇求她:「我知道,王爺要做皇上了,娘娘不想留在這兒,看他以後像楊文煦一樣納妾生子,我也不想,我們一塊走吧,到哪裡都行。」

  蘭宜動容。

  她想起來前世她死後,翠翠和楊文煦吵了一架,被楊文煦攆了出去。

  她終於點頭:「——好吧。」

  天下之大,總有她二人容身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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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11:17 PM

第82章

  「娘娘,我們離開王府,要去哪裡?」

  「淮安府。」

  「那是哪兒?」

  「在青州南邊的南直隸,是個大府,有運河連著,順水漂流下去,大約十天半個月就到了。這條路上來往的客商很多,很繁華,會安全一些。」

  這個目的地是蘭宜精心選定的,她早就有所留意,要遠離青州,又要路途方便,同時儘量保證安全,沂王的西次間裡有輿圖,她對照著看過,琢磨好久,最終看中了這個水路上的要衝之府。

  翠翠沒有異議,只是又問:「那我們什麼時候走?」

  「再等五六天。」

  五六天後,竇太監等人就去得遠了,府裡發現她不見,也不便及時地聯絡上他們,就算聯絡上了,想掉頭回來也不那麼容易,多半還是要到京裡,稟了沂王再決定。

  該收拾的東西蘭宜已經收拾好了,很簡單,幾件換洗衣物,一點日用物品,她一直陸續在記錄完善的食譜,一把鋒利的匕首,從楊家帶出的私房銀子,就這麼多。

  還缺了一樣最重要的東西,她正打算利用這幾天功夫去辦來。

  路引。

  本來只需一張,現在要兩張了。

  這也不難,相比周太太出逃那會兒,蘭宜如今在王府的地位已經穩固,這樣的事她自己就能辦,派翠翠以王府下人有親眷要出行的名義去找縣衙,塞了點銀子,隔天就開辦出來了。

  不過上面的目的地不是淮安府,而是浙江湖州府。

  湖州離青州更遠,多出近一半路程,她不打算去那麼遠,路途拉得太長,危險也會增多,她打算在半途的淮安府就找個藉口停下,先住一陣子,再慢慢找門路去當地官府落戶。

  至於路引上那麼開,是為了避免沂王直接追查到她的真實去向。

  他如果查到路引,那就到湖州慢慢找她去吧。

  找一陣子找不到,應該就罷了。

  不知道他那點真心,夠支撐一個月呢,還是兩個月,或者再久一點——?

  蘭宜想著有點失笑,慢慢低頭,笑意又一點點隱去。

  她曾經沒能說全的那句話,終究是要實際去做了。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五天以後的清晨,蘭宜以忽然想回娘家看一看為託詞,拒絕了見素等人的跟隨,只帶著翠翠出了王府。

  臨行前,她將這十一個字寫了下來,壓到了沂王書房桌上的鎮紙下。

  僱車,出城,奔青州碼頭,搭上渡船,船開時,翠翠緊緊地挨著蘭宜,兀自發呆:「娘——奶奶,我們就這麼出來了?」

  順利得她不敢相信,看著外面的河水,她甚至有點頭重腳輕。

  蘭宜沉默地點了下頭。

  她不意外,整個過程在她心裡早已演練過無數回了,其中最難的關卡是避過王府中人的耳目,這一則歸功於眼下王府內部的空虛,二則,是她這個王妃的說話份量。

  沂王不在的王府,沒人能再約束得了她,她的吩咐,也沒人敢於不聽。

  即便不合理,也不會有人質疑她,所以再額外拉扯一下陸家,是因為侍女們都知道她和陸家的尷尬關係,她只帶上娘家丫頭,去的時間久一些,侍女們都不至於立即起疑,她能走得遠一點。

  不過,最晚,天黑她還不回去,沂王府也必要找上門去了,到時候就要亂了。

  訊息傳到京中之後,她的侍女們只怕得吃點苦頭。

  蘭宜想及此處,有點歉意,希望沂王能從她的臨別留言裡看出是她早有去意,與別人無關。

  船到下一個渡口時,蘭宜帶著翠翠換了一艘船,再到下一個,又換了一艘。

  她一直走的水路,為了等大一些的渡船,中間也耽擱過一些時日,不過從一處悠盪到下一處,總體算得上安全,她從沂王書房裡順出來、藏在袖子裡的匕首隻派上過一次用場——那是遇到兩個登徒子,蘭宜亮出匕首,翠翠也舉起半道上買的一把鐮刀時,兩個登徒子都悻悻跑了。

  亂民們這一世還在京畿周邊活動,沒有肆虐擴散得到處都是,船越往南,沿岸風物越繁榮,百姓們的日子看上去越太平和樂。

  翠翠高興起來:「奶奶,我們以後就在這裡也不錯。」

  她說這話時,已經和蘭宜兩人走近了淮安府的高大城門。

  她們排在長長的入城隊伍裡,終於排到時,守城的士兵驗看了她們的路引,例行問話:「青州來的,到湖州去?那要進淮安府做什麼?」

  「看病。」翠翠挎著包袱,扶住蘭宜,按事先套好的話說,「我們去投親,半途上奶奶病了,想進城去找個大夫,請兵爺行一行方便吧。」

  邊說話,邊塞幾個銅板過去,士兵得了好處,又見不過是兩個弱質女子,蘭宜行了這麼遠路,民間渡船比沂王府的大船條件差遠了,她身體雖好了,這麼多天輾轉坐下來,臉色也不大好看,有些蒼白,顯出柔弱。

  便點頭,揮揮手,對著蘭宜又看幾眼,還生出些憐香惜玉之心,指點道:「城南仁心堂的程大夫醫術很好,你們可以去找他瞧瞧。」

  翠翠連忙道:「多謝兵爺。」

  等過了城門關卡,進了城,真真切切地踩在淮安府的土地上時,翠翠那種不切實際的感覺又來了,她環顧著前方的行人店舖,暈乎著道:「奶奶,我們真的來了啊。」

  她以為會很艱難,很危險,說不定因為種種原因根本就到不了。

  但她想的那些都沒有發生,行路有難,沒有那麼難,她敢出來,就能行到。

  她們進城先找了間客棧住下,之後就是找牙人,租房子,方位選在了城南。

  不為別的,有好大夫在的地方,總叫人安心一點,而且鄰近的地段往往不錯。

  這意味著,租金也不菲。

  等小半個月後,她們終於暫時安定下來,蘭宜盤點手中餘錢時,發現碎銀已全部花完,只有兩個銀錠沒動,一共五十兩了。

  按照淮安府內的物價,省著點用,大概夠用兩年。

  不算少,但真的也不多了。

  蘭宜生出了緊迫感:「該把點心鋪子開起來了。」

  翠翠很有幹勁,一路以來的順利給了她很大的信心,她大聲應道:「好!」

  蘭宜情緒沒那麼高昂。

  她這身子到底還是有點拖累,心裡著急,但是很懶得動彈,說不上來的不自在。

  可能是找到了落腳地方,心神鬆懈下來以後,之前累積的疲累全泛上來了。

  蘭宜不想告訴翠翠,翠翠一定會拉她去看大夫,餘錢不多了,得省著用。

  忍一忍罷,應該不是大毛病,休息休息應該就好了。

  不知道沂王府那邊——

  蘭宜極快地打住了思緒。

  前塵往事,不必再想也不必再提。

  她走得乾淨利落,那些華服首飾,她一樣都沒有帶,現在就也不用拖泥帶水,再追憶什麼往昔。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就當她又重生了一次吧。

  **

  京城沂王府。

  「好,什、麼、都、沒、帶——」

  竇太監跪在堂中地上,聽著頭頂上一字一頓的震怒聲音,幾乎可以用咬牙切齒來形容,他的心肝隨著一下一下地直顫。

  他伏在地上,把嘴閉得牢牢的,不敢發出任何聲響。

  他深知道,這時候無論說什麼,都只會進一步激怒主子,引來皮肉之苦算輕的。

  「本王待她有哪裡不好?她竟這樣對待本王,她居然敢——!」

  竇太監一動不動,哪怕沂王的咆哮響徹堂中,他耳朵都快叫震聾了,也權當自己是塊石頭。

  因為他實在也回答不了沂王的問題。

  已經是獨寵的恩遇,別的不提,就沂王代理朝政這陣子,多少人想著法要往沂王府裡塞人,他才到京不到五日,攆走了三撥人,沂王多一眼都沒有看過。

  但正牌的沂王妃就是走了,走得毫不猶豫,毫無留戀。

  沂王府的富貴,眼跟前至尊的榮華,沒有一樣能吸引她,最要命的是,這裡面還包括了沂王本人。

  「她居然敢——」

  沂王用力閉了一下眼,又將這句話重複了一遍。

  他這次的聲音輕了很多,也冷了很多。

  她居然敢,拋下他。

  在他滿心思念,一腔繾綣的時候。

  他繁忙公務之餘,夜深人靜時,還抽空算著幾時可以讓人將她接進京來,而她在想什麼呢,想著如何離開他。

  並且她真的離開了。

  只留給他一張紙條,像嘲笑他的一廂情願——她的心意,她早就說過了,是他不信,是他自以為是,是他自作多情!

  他連想罵她是個騙子都做不到!

  她從來沒有騙過他,她說自己沒有心,就果然沒有心,從頭到尾,是他自己騙自己。

  他怎麼會這麼蠢。

  沂王高大的身形搖晃了一下,竇太監察覺到了,忙手腳並用地爬起來,扶他往椅子裡坐下:「王爺,王爺保重身體,王妃那裡,老奴已著人去追查,王妃身邊服侍的人,也都捆進京來了,老奴這就看著人去審問,肯定能把王妃的去向審出來——」

  「不用了。」

  沂王扶著額頭,眼睛赤紅,輕聲道。

  她要走,就由她走好了。

  她的心不在他這裡,這麼久了,沒捂出一絲溫度,他把她的軀殼追回來有什麼用。

  竇太監:「啊?」

  沂王盯向他,道:「本王說,不用追了。」

  他聲音冷得像冰鑑裡的冰,寒氣直撲到竇太監面上來,竇太監打了個顫,忙道:「是,是。」

  沂王又閉上眼,煩躁而疲憊地向他揮了下手。

  竇太監告了退,躡手躡腳地往外走,退到門邊時,停了下,他腳邊有一個揉皺的紙團,是先前沂王看過暴怒後扔的,他想撿起來帶走,免得沂王看見了再生氣。

  剛矮下身子,忽然沂王睜眼:「你怎麼還不出去?」

  竇太監忙道:「老奴這就走,這就走。」

  他也不敢撿了,倒退著趕緊出去了。

  他走後,沂王盯著那一小團紙看了很久,慢慢站起身來,走到跟前,一腳要踩下去——

  「什麼?王爺說不用追了?」

  「唉,是啊。」

  迴廊的盡頭,隱約的對答聲傳過來。

  是剛剛出去的竇太監和趕來要回報的孟三。

  「那我都問出來了,不用報給王爺了?」

  「不用——嗯?你問出來了?怎麼這麼快?那幾個死丫頭不是都說不知道嗎?」

  「見素姐和善時她們確實不知道,但是鈴子知道啊。」

  「鈴子是——哦,跟王妃一塊進府的那個毛丫頭?」

  「對。」

  竇太監的聲音很小,不過孟三聲音清朗,不知道收斂音量,清清楚楚地道:「王妃和那個叫翠翠的丫頭商量去向,她正好在窗戶底下玩,都聽見了。」

  竇太監懷疑地:「你確定嗎?她沒撒謊?」

  「竇公公,你也太小看我了,十二歲的小丫頭說話真假我能看不出來嗎?對了,那個小鈴子還挺適合幹我這行的,我嚇唬了她一回,問出來好多話,其實王妃娘娘不是什麼都沒帶走,有拿了王爺書房的一把匕首,要不要告訴王爺?」

  「……」竇太監沒好氣道,「閉嘴吧你,有什麼好說的,讓王爺再想一回王妃娘娘和他一刀兩斷?」

  「咳,竇公公,你小點聲,而且,這是你說的,不是我啊。」

  竇太監多靈醒的人,登時聽出他話音不對,一轉身,就對上沂王從正門裡探出來的黑透了的臉。

  竇太監:「……」

  沂王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掉頭進去了。

  孟三的追問在門外響起:「竇公公,那還要不要叫人去追啊?」

  竇太監道:「唉,不是說過了嗎?不追了,別惹王爺心煩了。」

  屋裡的沂王緊緊地皺緊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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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11:18 PM

第83章

  淮安府。

  劈啪、劈啪……

  爆竹聲中,一家新的點心鋪子香遠齋開業了。

  門臉不大,售賣的品種也不算多,但收拾地極為乾淨整潔,難得還有兩分雅緻,五色應季糕點粉的粉,青的青,門前免費提供的一桶酸梅湯也色如琥珀,令人望之口角生津。

  生意極好,半天功夫就賣光了。

  中肯地說,倒不是初來乍到的掌櫃有多麼出色的經營手段,一下子就能將名氣打出去,主要是碰見了一個買賣的大戶。

  淮安府府治山陽,山陽縣衙戶房掌事的朱典吏。

  蘭宜開舖子的手續就是尋他辦的,本來還準備了打點的銀錢,朱典吏分文沒取,一天之內將文書辦齊,親自送到香遠齋來。

  表面上看,這真是一個兩袖清風、愛民如子的好吏,實則朱典吏另有所求。

  朱典吏今年三十三歲,正當壯年,不幸喪妻,因在衙門做事,眼光養得高了,挑續絃挑了兩三年,沒得一個中意,直到看見了蘭宜。

  朱典吏以為是天賜良緣,又雲有緣千里來相會。

  蘭宜在山陽落戶的文書,也是他經的手,不過當時還未吐露其意,等前後都打聽明白了,確定了這是一個因不能生育受夫家嫌棄、被休回來娘家不肯收留、只得去投靠遠親又因病不得不在半途停留的無主美婦人,朱典吏的心思就完全活動了。

  他也不遮掩了,直接上門示好。

  ——所謂遠親還遠在湖州,哪裡那麼容易尋到,就算尋到了,焉知人家肯不肯收留?不如順應天意,就在此地再嫁與他,從此免受流離之苦。他已有一子,並不在乎續娶的妻子能不能生育。

  這些是朱典吏連續三天大手筆買空香遠齋後,就近從衙門裡抓了個官媒遣上門來說的。

  蘭宜自然婉拒了。

  官媒不死心,說:「陸娘子,老身看得出你臉皮薄,只怕有些害臊,不好意思就答應,你好好考慮考慮,過幾天我再來。」

  她站起來,這樣的地頭蛇不交好也不便得罪,蘭宜送了她一包點心,官媒差事雖沒成,也挺高興,道:「呦,多謝了,朱典吏賞過我一回,你們鋪子的東西比別處都鮮亮精巧些,看娘子你這模樣,也像是大戶人家出來的,何必受這拋頭露面的苦呢?朱典吏家兩代為吏,攢下的家業可是不俗——」

  就勢又把朱典吏誇了幾句,才笑著走了。

  翠翠鬆了口氣,又有點發愁:「奶奶,她再來怎麼辦?」

  蘭宜不將這等瑣事放在心上:「我不答應就是了。」

  想了想又道:「朱典吏再來,別賣給他了。」

  香遠齋的定價不低,因為是貨真價實的王府祕方,這年頭,普通百姓與達官貴人之間的吃用就如彼此的身份一般,劃著巨大的鴻溝,兩者難以逾越,但彼此不是毫無需求,貴人也有想嚐嚐民間小吃的時候,而民間富戶對於朱門繡戶也有許多羨慕與想像。

  限於成本問題——比如一些太精細的模具,眼下還置辦不出來,她和翠翠已經摸索著簡化了一些,但最終價格仍然是偏中高檔的。

  朱典吏到底只是個典吏,不應他的求親,就不能再讓他這麼買下去了,不然等他惱羞成怒翻了臉,就麻煩了。

  翠翠不放心,不過也沒別的辦法,只能道:「好罷。」

  她的憂慮不多餘,隔天,朱典吏就又來了。

  朱典吏的相貌其實稱得上堂堂,為人也不壞,他肯定知道了蘭宜的拒絕,面上仍無惡色,照例要買上許多點心。

  蘭宜這次沒迂迴,直接正色道:「我無意再嫁,不敢浪費典吏工夫。」

  朱典吏表情僵了一下,旋即又笑道:「那不用連生意也不做罷?我這個人不中娘子的意,莫非連我的銀錢也得罪了娘子不成?」

  「……」

  到底開門做生意,來者便是客,蘭宜最終還是賣給了他一樣點心。

  朱典吏笑瞇瞇地,提著點心昂首闊步地去了。

  今天朱典吏這個大戶買的少,香遠齋因此關門也晚了些,不過仍然都賣完了。

  翠翠的高興又壓過了煩惱:「奶奶,我們這門生意還是做得,我本來還怕淮安府的人口味和我們不一樣呢。」

  自然不那麼一樣,但就糕點來說,無非鹹甜二味,差異性還是比較小的。

  又隔一天,朱典吏沒來,官媒來了。

  蘭宜有點厭煩了,做糕點不算是重活計,但也不輕巧,且瑣碎,她實在不想再格外應付別的事體。

  那官媒看出她的臉色,腳步頓了頓,也有點想拉下臉,又沒拉得下來:奇了,她還有點卻步生畏似的。

  「陸娘子,你別著惱,我不是為朱典吏來的。」官媒堆起笑解釋,「先給我來一盒荷花酥吧。」

  買完糕點,自覺有了底氣,她才道:「是城裡的吳老爺,他託我來探個話兒,這位吳老爺可是了不得,不但自己有好大一分傢俬,他哥哥考中了進士,咱們這條街路頭的那座進士牌坊就是他家的,他哥哥現在京裡做著官兒,吳老爺有錢有閒,無憂無慮,就想找一個可心的人——」

  蘭宜無語之極,她根本不知道吳老爺是哪一個,也不想細問,直接截斷道:「我許了誓不再嫁的,請他另擇賢淑罷。」

  「陸娘子,你年輕輕的,這又是何苦?要是看不中吳老爺,那你再想想朱典吏。」

  官媒苦勸,但見蘭宜面若冰霜,眼神垂下沒有再接茬的意思,還是悻悻起身走了,便走邊叨咕「這些男人是不是賤得慌……」

  這外地娘子美是美,跟座冰山似的,又有點病懨懨的,娶回家當菩薩供起來麼。

  不知是不是蘭宜拒絕得太不留餘地,接下來總算安靜了一陣,但也沒超過十日。

  走馬燈似的,又來了一撥人。

  這撥人就不如朱典吏客氣也不像官媒只是陰陽怪氣了,五六個漢子敞著懷,晃著膀子進來,將本來不大的門臉站了個滿,伸手要收「人頭費」。

  所謂的人頭費,即保護費,開舖做生意,就免不了要遇上這些三教九流,他們來的算晚的了,因之前看見朱典吏常常光顧,才暫且繞過了沒來。

  要的不多也不少,二兩銀子,正好是香遠齋近期利潤的一半。

  「陸娘子,別說拿不出來,小六子坐對面看幾天了,你們這生意可不錯啊,我們淮南幫是有規矩的,也沒瞎收。」為首的漢子叉著腰,目光在蘭宜臉上繞,嘿嘿笑道,「當然,你們要是嫌貴,不交,也行,還有個法子,嫁給我們老大做二房夫人,以後不但分文不用出,整個城南,也沒人敢再來欺負你,你就跟著老大享福就行了。」

  「……」

  蘭宜面無表情,她已經麻木了。

  有一個瞬間,她想起沂王的話,他當初嘲諷她,走不出青州城就得叫人拐賣了,這話不是全無道理,她順利地出來了,但和翠翠兩個單身女子想立足,仍然相當艱難。

  可以說,眼下遇到的困難都還不是最大的,因為她們選擇的是府治縣城,要是隱居到鄉下去,那裡的王法更少,只怕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

  她手邊習慣性地放著從沂王書房裡順出來的匕首,她拿起來,拔出鞘,雪亮的刃鋒讓幾個大漢略微變了臉色。

  但要靠這把短匕真的逼退他們是不可能的。

  漢子們起初散開了些,很快又聚攏過來,為首的漢子盯著她手裡的匕首,道:「陸娘子,你別指望這麼著就能嚇唬人吧?哥幾個可不是嚇大的——喂!」

  他聲音陡然拔高了一下,因為看見蘭宜的刃鋒沒有向著他們,而是緩緩往自己的臉上比劃過去。

  「奶奶!」

  翠翠也驚呆了,回過神來連忙上前攔住。

  「你、你這小娘們,你瘋的吧?」

  剛剛還聲稱不是「嚇大」的漢子說話都有點磕巴起來,他們求財,順帶求色,可沒求命啊。

  換句話說,就算要到這個地步,也沒這麼快的,他才放了一段話而已,連個討價還價的過程都沒有,上來就要往自己臉上動刀,這是會做甜蜜蜜糕點的柔弱美娘子?比他們還像個狠辣的潑皮!

  最可怕的是,她由始至終沒有一點激動的情緒,完全是平淡頂多帶點厭煩地做這件事。

  「你、你等著,我們明天再來。」

  漢子放下狠話,帶著手下退走了。

  「我沒事,就是有點煩躁。」

  裡外安靜下來後,蘭宜安慰翠翠。

  她真的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平常她不至於此,可能是身體上的不自在一直隱隱地在那裡,她又不想說出來,再接二連三地遇著事,她就壓不住情緒了。

  翠翠還是很惶恐,聲音都顫抖:「奶奶,你怎麼想的啊?」

  「沒怎麼想,就是覺得他們很煩。」蘭宜皺起眉來,她鬧不清楚怎麼招惹來左一個右一個,簡直沒完沒了似的。

  翠翠往她臉上望了望,也很發愁。

  說真的,就她家奶奶現在的容色,招來些狂蜂浪蝶太正常了,要不是奶奶不可能再嫁,另選個良婿都不難。

  朱典吏和那個不知名吳老爺都還不足為慮,看上去不算蠻不講理的,拒絕了就拒絕了,可那個什麼淮南幫——

  翠翠懷著滿腔的憂慮睡下了,接下來幾天,她都一直提心吊膽,但淮南幫卻一直沒有再來。

  難道就此嚇跑了?

  翠翠覺得不可能,又到底漸漸安下心來,香遠齋的生意照常做著,朱典吏時不時地又來光顧起來,有一回不好意思地笑:「我原以為娘子會取中吳老爺,是我小瞧了娘子——」

  蘭宜心不在焉,隨口道:「吳老爺是誰?」

  她已經忘了。

  朱典吏面色放光,笑道:「沒事,沒事,娘子當我胡說罷。」

  他買了兩樣糕點,興高采烈地走了。

  他走了以後,蘭宜又想了想,才把吳老爺這個名字想起來,她怔了怔,有點吃驚:她的記性不該這麼差才對。

  她心疼銀錢,諱疾忌醫,總拖著,不會拖出個大病來吧?

  蘭宜站起身來,下意識將自己打量一圈,又活動了一下,摸了摸胳膊腿,覺得不疼不癢,再摸到腰身,還豐潤了一點,把她的衣裳都繃緊了,大概天天做著糕點,難免受了潤澤。

  廚子一般都生得壯些。

  蘭宜又放心了點,決定等這個月過完,算一算總利潤,要是還行,就去找程大夫看看。

  **

  京城,沂王府。

  竇太監縮在角落,展開一張新得的紙條,聚精會神逐句逐字地觀看。

  其中關鍵詞大致如下:

  官媒接連登門——

  三次求親——

  氣色尚可,胖了——

  竇太監看得直撇嘴,孟三盯梢在行,這個文采真是狗都不理,什麼叫「胖了」,至少用個「豐腴」吧。

  咦,不對,娘娘在府裡養了這麼久,頂多是把病養好了,身形看上去還是荏弱得禁不起一陣風,這一出去,就胖了——

  可不能讓王爺知道,不然不得氣死了。

  他可留心了,王爺那腰身起碼瘦了兩指,唉,這叫什麼事呢,王妃娘娘那心不知什麼做的,也真夠狠的——

  「胖了。」

  頭頂上落下低低的兩個字。

  竇太監心中正感觸著,不由接話道:「可不是,怎麼能胖了呢,也太對不起王爺了——王王王爺?」

  他一轉身,嚇得倒退了好幾步。

  沂王臉黑沉沉地問他:「不是說不用追了?本王的吩咐,你們都不聽?」

  竇太監小心翼翼地道:「沒追,孟三就是過去看看,都沒露臉,只收拾了幾個地痞——」

  「要你多管閒事,別人哪裡用你操心,不是都心寬體胖了?」

  竇太監認錯:「是老奴多事了,要不,老奴去信把孟三叫回來——」

  沂王沉默片刻,訓斥他:「去都去了,又瞎折騰。」

  竇太監又認錯:「是,是。那就不叫他回來了。」覷著他的臉色,又道,「有那些不長眼的東西,敢對娘娘無禮,也該讓孟三打發一下,說起來,娘娘對他們可是都不假以辭色——」

  沂王冷冷地道:「是啊,就和對本王一樣。」

  竇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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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11:18 PM

第84章

  七月下旬,香遠齋開業滿一個月。

  蘭宜晚間花了點時間,將這個月的毛利扣除房租、米麵糖油等各色本錢之後的淨利算了出來。

  約合六弔錢。

  她舒了口氣。

  能在此地存身下去了。

  淮安府作為大運河上的重鎮,奔流不息的河水帶來無數的商機,府城人煙阜盛,百姓生活殷實,她的鋪子才能順遂地開下去。

  至於碰到淮南幫一流,那實在在所難免,也不算什麼大問題,他們後來沒有再來,如果來了,大不了先破財消災,等熬過初始的兩三個月,她立足再穩一點,自可謀求別的法子解決。

  「明天我出去一趟。」將賬本和銀錢歸置好後,她抬頭向翠翠道。

  翠翠一直坐在對面,支著下巴看她算賬,聞言問道:「奶奶要做什麼?」

  蘭宜沒有瞞她:「我去仁心堂找程大夫。」

  她們兩個女子在外,行蹤必得互相交代清楚了,萬一有個什麼,起碼找起來容易一點。

  翠翠緊張起來:「奶奶病了?怎麼不告訴我——天天還跟我一塊做活,哎呀!」

  她急得站了起來。

  蘭宜拉她重新坐下,道:「沒事,只是一點小毛病,我想著乘早去看一看,得個放心。」

  「奶奶究竟是哪裡不舒服?」

  蘭宜這次猶豫了一下:「我也說不上來,可能是有點勞累,等明天看了大夫再說吧。」

  翌日。

  清早,蘭宜從鋪子裡出來,往隔壁街走。

  來了一個多月,她對於鄰近道路已都熟悉了,也早就打聽好了仁心堂的方位所在。

  一路走時,有些早起開舖的鄰居與她打招呼。

  「陸娘子,早啊。」

  「陸娘子,要不要來用碗朝食?」

  「陸娘子,我家裡有個弟弟,今年才二十五歲,為人最是老實敦厚,相貌也端正,且是頭婚未娶——」

  「你那弟弟剋死兩任未婚妻了,整個城南都沒人家再敢與他相看,你還張口來哄騙人。」

  洪亮的男子聲音正氣凜然地響起,舉著鋪板的中年婦人眉毛豎起,將頭從鋪板後伸出,一看來人,又縮回去,聲音也低了下去:「呃,朱典吏。」

  朱典吏自然地走到了蘭宜身邊,他是縣衙戶房主事,對轄治下的各家情形沒有不清楚的,笑道:「陸娘子別理會他們,打量你是外地的,都想要佔你的便宜。」

  「說得你不想似的……」

  朱典吏運目瞪去,街邊婦人飛快搬著鋪板轉過身去。

  蘭宜任由他們作態,只管目不斜視地走著。

  仁心堂這時已快到了,朱典吏見她腳步慢下來,猜到她的去向,關心地道:「陸娘子,你來看病嗎?」

  蘭宜點了下頭。

  她跟朱典吏早把話說明白了,他還時不時地過來,不放棄,但不過分糾纏,更沒有什麼無禮的舉動,蘭宜也不好再怎麼樣,只能等他自己放棄。

  「今天程大夫在,」朱典吏快走兩步,往仁心堂裡看了一眼,「我跟程大夫熟悉,去跟他打個招呼。」

  這個招呼算是代蘭宜打的,朱典吏並不表功,做完後,自己走到藥堂另一邊,去找小夥計抓點甘草之類的泡茶喝。

  今天早上來看病的人正好不多,蘭宜等了一會,就坐到了程大夫的面前。

  程大夫年紀不小了,慈眉善目地問:「你有何處不適?」

  蘭宜一一描述:「心裡發懶,容易疲累,有時易怒,記性也變差了。」

  程大夫對著她的面相端詳了一會,問道:「月信可如期來嗎?」

  蘭宜怔了一怔,低聲道:「沒有——我這個不準,常常不來。」

  嫁到楊家兩三年後,她的月信就隨著抑鬱的心緒變得紊亂了,有時兩個月一次,有時三個月一次都是尋常,甚至更久。

  「沒看大夫調理過?」

  「看過,不大管用,就算了。」

  她前後看過的大夫裡,以孟醫正醫術最好,不過孟醫正不專精婦科,且按照孟醫正的觀念,她重病大傷之後,當以養身增益元氣為要,元氣足了,身體裡的機理自然就跟著順當了,若還不準時,再另外用藥調理不遲。

  蘭宜沒當回事,月信在婦人來說極要緊,但她早已習慣,只要不礙性命,不準就不準罷了,她也不想為此費心。

  程大夫「唔」了一聲,讓她伸出手,把起脈來。

  好一會功夫,待兩隻手都把過後,程大夫先看了看她,再看了藥櫃那邊的朱典吏一眼。

  朱典吏提著甘草茶包走近了兩步,不過沒靠得太近。

  婦人看病,知禮的男子都會有所迴避。

  程大夫開口道:「這位奶奶,你這不是病,是喜。」

  他聲音不大不小,蘭宜聽見了,不遠處的朱典吏也聽見了,登時瞪大了眼睛,手裡的紙包險些滑落下去。

  蘭宜沒反應過來,她甚至覺得自己就沒聽懂:「什麼?」

  「呵呵,」程大夫捋著半白的鬍子笑了起來,「陸娘子,你有孕了,已有三個多月了。」

  程大夫其實知道她,他與朱典吏熟悉,藥堂日常又人來人往,附近新搬來一戶人家,且是朱典吏的意中人之事,他早就聽說了。

  蘭宜:「……」

  她恍惚著聽見自己的聲音:「不可能。」

  「是真的。」程大夫耐心道,「你脈如滾珠,流利而有力,又見迴旋,老朽醫術再淺薄,不至於認錯這麼明白的脈象。」

  蘭宜呆呆地坐著。

  她因連日來隱隱的不自在而臉色有點蒼白,這麼看上去,不見什麼喜色,倒如淋了場冷雨般,有些失魂落魄的潦倒,但不顯狼狽,另生出一種傾覆之美,令朱典吏瞪大的眼睛又看直了,沒有後退,反而再靠近了兩步。

  程大夫也有點可憐她,道:「陸娘子,造化弄人的事,世上常有,你想開些罷。這是你夫家的過失,若能多容你一段時日就好了。」

  因不孕被攆出夫家、不得不到外地存身的婦人,結果出來後發現有了身孕,這上哪兒說理去呢。

  程大夫心裡嘆息,他把出脈象後,連慣常的「恭喜」都沒有說,因為實在不知道這對蘭宜來說究竟是福是禍。

  要是夫家已經另娶進了新人,那還不如別得這遲來的造化。

  蘭宜仍舊說不出話。

  排在她後面等著看病的人忍不住了,他們並不清楚蘭宜的情況,不過聽程大夫的話猜出了個大概,開始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還給她出主意。

  「陸娘子,快回家去吧,你娘家有人沒有?叫上你娘家父母兄弟,到你夫家找他們算賬去,他們不認大人,也得認孩子。」

  「不成,女人有了身子,可不能再輕易動彈了,送封信回去,叫夫家來人接才是正經。」

  「這孩子是夫家的嗎——?」也有想像力豐富且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嘀咕。

  議論聲中,蘭宜終於清醒了。

  她一語不發,付了診金,站起來將看診的位置讓出,走到一邊後,再低頭繼續發怔。

  她想抬起手摸一下小腹,手指顫抖著,自己跟自己僵持了好一會兒,竟是不敢。

  怎麼會呢——

  怎麼可能呢——?

  但她又分明知道,程大夫的診斷沒錯。

  因為她不是沒有想到過。

  只是每每在這個想法還沒成形時,她就立即按住,按死。

  不可能的,不必妄想了。她就只是單純地身體不適而已。

  她不想再經歷失望,因此她不允許自己擁有希望。

  蘭宜極其緩慢地終於抬起了手,輕輕地,按在了腹部。

  她不知道,它居然,悄悄地來了。

  她的嘴角揚起來,大滴大滴的淚落下去。

  「陸娘子,你別哭啊。」朱典吏跟過來,一手提著藥包,另外一隻手忙亂地找帕子,「你懷了身孕,可不能傷心了,對身子不好。」

  蘭宜沒接他的手帕,她自己帶了,擦了淚,又平復了一會,終於冷靜下來,再去問了問程大夫,程大夫說她目前無礙,不用吃什麼藥,前三個月不知不覺地混過去了,胎相也穩固了,之後只要不十分勞累就行。

  蘭宜謝了他,出了藥堂,往香遠齋回去。

  朱典吏一路跟著,搭訕道:「陸娘子,你打算回家去嗎?」

  蘭宜搖頭,輕聲道:「我不知道。」

  她還沒想到這裡,她現在滿心裡只有要好好保護她的孩子,誰也不能傷害搶走。

  朱典吏:「……哦。」

  他也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模樣,跟著蘭宜走到香遠齋後,沒再說什麼,自己掉頭晃悠著往衙門上值去了。

  翠翠迎出來:「奶奶,大夫怎麼說?」

  蘭宜搖搖頭,忍住了,等晚間關門清閒下來以後,才告訴了她。

  翠翠驚得呆住了,向她再三確認以後,才敢相信,激動起來。

  「這、這真是——」

  她語無倫次了好一會,在屋裡連轉了兩圈,轉回蘭宜身前時,才說得出整句來,興沖沖地道:「奶奶,快讓我看看。」

  蘭宜笑道:「還看不出什麼。」

  她回來後仔細檢查過了,腰身整體粗了些,但小腹未有明顯的變化,畢竟月份尚淺。

  翠翠又自責:「奶奶這些日子不對,我該想到的。」

  她與蘭宜日夜都在一塊,難以察覺蘭宜身形上的些微變化,但蘭宜情緒上的不同,她感覺到了,只是真的沒往那處去想。

  蘭宜搖頭:「這怎能怪你,我也不知。」

  這若是個謎題,她自己都先將正確的謎底排除掉了,又怎麼解得開來。

  翠翠又問了她好些相關問題之後,自然地想起來最重要的一個:「奶奶,那我們要回去嗎?」

  蘭宜沉默了。

  白日的時候,她已經就此想過好幾輪了。

  「我不怎麼想回去。」

  她說出實話。

  出來的日子清貧但自由,這自由不是指她可以到處走,她的性子喜靜不喜動,且在沂王府時,沂王也沒怎麼限制過她的行動。

  而是一種內心的自在,甚至是逍遙。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憑自己的雙手勞作吃飯,辛苦固然有,更多是坦蕩,什麼夫家,什麼子嗣,她都不用再想,她曾被那些困住太久,她一意孤行地決定不要回到那座山下去,現在她依然這樣覺得。

  翠翠遲疑地道:「但是奶奶,你有孕了呀。」

  蘭宜輕輕點頭:「嗯。」

  是的,她有孕了,就可以回去一勞永逸了嗎?

  不。

  沂王需要的是子嗣。

  誰能肯定她懷的一定是個承繼他大業的男孩兒?如果不是呢,再懷?她有這一胎已覺是僥天之倖,哪敢再生奢望?

  只要她回去,這些問題都是不會終止的。

  但她不回去,就都不是問題了。她可以照她自己的想法活,她就想生個小姑娘,全心全意地把她養大。

  「我不回去。」

  蘭宜又說了一遍,目光堅定起來。

  「我自己來養她,」她向翠翠道,「她很乖,我們乘這陣子每天多做一些糕點,多攢點錢。」

  翠翠更遲疑了:「奶奶,你不能再勞累——」

  「她很乖的,」蘭宜溫柔地撫上小腹,「程大夫說我脈象很穩。」

  「我有數,我們從食譜裡挑幾樣工序少的容易的做。」她又道。

  「奶奶,我不是這個意思。」

  翠翠慢吞吞地說完,忽然跺了下腳,轉頭快步走去角落裡,翻起衣箱來。

  一時她揹著手回來,走到蘭宜身邊時,方將雙手從背後拿出攤開來。

  一手兩個銀錠,在昏黃的燭光下雪白髮亮,散發出迷人耀眼的光芒。

  蘭宜看呆了。

  翠翠吞吞吐吐地道:「奶奶,我們屋裡不是有好幾箱銀子嗎,走的時候,我怕我們出來活不下去,我就、就偷偷從最底下拿了四個,沒敢告訴你,怕你叫我還回去……」

  她是個丫頭,願意陪著蘭宜走,是出於一直以來的情誼,但她可沒那麼高尚的節操,放著滿屋的財物,兩袖清風地走。

  她心裡覺得奶奶還是地主家的小姐,不知道外面的世道,得她來幫忙操心,別的她也不懂,多點銀子傍身總沒錯。

  「奶奶,你別怪我啊。」她小心地道。

  「我怪你做什麼。」

  驚訝過後,蘭宜失聲笑出來。

  她覺得這簡直是最好的安排,也許連老天都認為她不該回去。

  「你收好了,等需要時再拿出來用。」蘭宜心滿意足地道,她甚至還開了句玩笑,「這就算她爹爹出的撫養之資罷。」

  她不忌諱想起沂王了,不知他在京裡怎麼樣了,大約快登大位了罷,他君臨天下,她在他的治下做一個普通百姓,也不錯。

  啪。

  屋頂上一聲輕響。

  蘭宜與翠翠皆一怔,又凝神聽了聽,再無動靜,翠翠鬆了口氣:「大約是哪來的野貓罷。」

  蘭宜點頭,看著翠翠將銀錠收好,提水來簡單洗浴後,上床安歇,香甜地睡了過去,

  夢裡都是軟軟的嬰兒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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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11:19 PM

第85章

  起初的百感交集之後,蘭宜的日子如常地過下去,偶爾,她會想及讓孩子跟隨她在民間長大,會不會委屈了她,這念頭閃現過,又罷了——

  世事難有萬全,很多時候連兩全都沒有,正如她棄大屋棄華服棄美食,除了一點必須的隨身物件,沒帶走沂王府的任何財物,並非她不知外面世道艱難,而是因為她只有以此告訴沂王,她離開的決心。

  如果要瞻前顧後那麼多,她是走不了的,甚至更早地她連楊家都出不了,早已在楊家冷寂的正房裡入了第二次輪迴。

  既然不想回頭,那就不要回頭。

  不過,像翠翠藏的那四個銀錠,既然已經帶出來了,那也不用矯情,只當是意外的饋贈好了。

  本金多了之後,蘭宜也可以計劃一點之前礙於囊中羞澀而不能做的事了:食譜裡有幾味極費工本的糕點,她記是記下來了,還沒有做過,現在她打算學成後製來送禮。

  她前幾日從朱典吏處得知,山陽知縣之妻英氏將要做四十壽辰,這位英氏的來歷有點不一般,原是京城人氏,出身書香世家,祖上做到過六部侍郎一類的高官,她嫁的夫婿山陽知縣也是中過兩榜進士的人物,可惜官運一般,在官場浮浮沉沉近十年,沒升上去,還被貶了,至今只是個七品。

  蘭宜到淮安府有一個多月了,她覺得山陽知縣的治下能力其實不錯,她做買賣需要跟各色各樣的人打交道,最容易短期內獲知一個地方的民風教化如何,山陽算是中上了。

  雖然說她也遇到一些麻煩,但她能立足就算一重明證了,真是險惡之地,絕不只是如此。

  蘭宜打算借英氏的壽辰,去攀一攀關係。

  她不是突發奇想,朱典吏向她透露過,他一開始買那麼多糕點,自家是吃不完的,在衙門裡送了不少,自然沒漏了頂頭上司,山陽知縣沒說什麼,但是英氏遣小丫頭出來問過他,是何處買的。

  有這個由頭,她就可以去試試,她也沒有太大的目的,自從那日仁心堂之後,朱典吏就消失了,省心的同時,她得再跟衙門拉上些關係,至少混個臉熟,求助時有門。

  規劃好接下來要做的事之後,蘭宜心中更平靜了一點,她不覺也想,不知沂王的大業如何了呢?

  她會這麼想,是因為發現兩世的時間線又出現了一點偏差:按照前世,太子造反之後,皇帝很快就重病不起了,才有小王爺直接入京登基,但至今她沒聽見皇帝喪訊——帝崩,必然天下縞素,證明皇帝還活著。

  提前敗了的只有太子。

  皇帝沒有提前崩。

  她順利出走,沒受到任何追捕,大概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他顧不上。

  蘭宜覺得這樣很好,再過個一年半載,他對她的真心,又或是恨怨,都該更淡了,他們便真正地相忘於江湖。

  ——蘭宜不知道的是,這個時候,孟三以一天四百里的速度北上狂奔回了京城。

  **

  京城,沂王府。

  孟三從馬背上滾下來時,門房差點攔住他沒許他進門——根本沒認出他這個一身塵土、棕帽歪斜還散發著可疑氣味的精銳護衛。

  進去後,竇太監也沒給他好臉色,捏著鼻子怒道:「誰叫你回來的?王妃娘娘那裡怎麼辦?!」

  作為沂王身邊的第一號大太監,竇太監太清楚沂王嘴上再冷言冷語,心裡壓根就沒放下,他表面上違背沂王鈞令派出孟三,實際上正是順著沂王的心意,要是他真的什麼都不安排,任由王妃流落在外面,那才是犯傻呢。

  孟三回不出話,扶著膝蓋呼哧呼哧地喘氣。

  他這一趟可真是累著了,在馬背上都睡著了好幾次,可也不敢停,硬是換馬不換人,才在五天之內趕到了京城。

  「娘娘那裡出事了?」竇太監見他這樣,又嚇著了,開始猜測,「不是後來又派去了一隊人嗎?你沒跟他們聯絡上?娘娘那裡到底怎麼了?」

  自打沂王知道孟三在淮安府之後,竇太監就算過了明路,正大光明地又抽調了一隊護衛過去,他在沂王跟前提過一嘴,沂王皺著眉,臉色很冷,但沒反對,那竇太監就當是允許了。

  竇太監私下還得意過,他這才算把事辦到主子心坎裡,什麼曾太監,什麼張太監,比著他都得差一截,誰也別想越過他的先去。

  可要是這麼著,王妃娘娘還是出了差錯——那他的功勞就一把抹去,只剩罪過了!

  「竇公公——」孟三終於喘勻了氣,直起身來,「渴死我了,我得先喝杯茶。」

  「……」竇太監哼了一聲,照著他的腦袋扇了一巴掌,「小兔崽子,連咱家也敢戲耍了。」

  孟三嘿嘿一笑:「竇公公,誰能耍得著您,您這不是就反應過來了。」

  「呸,娘娘真有個三長兩短,你小子別說茶了,尿都別想喝上。」

  一邊叱罵著,竇太監一邊還是把孟三讓進了屋裡,等著他把一壺茶都喝光了,才催著問道:「少賣關子了,快說,你為什麼回來?」

  「有要緊的事。」

  「什麼要緊的事?你還寫信叫人送回來就是了。」

  「那不行,我得親口告訴王爺。」孟三抹了把嘴,反問竇太監,「王爺呢?回府沒有?」

  竇太監看看天日:「快回來了——臭小子,你心眼倒不少,連咱家也不能知道?」

  「能能能,不過這事得王爺第一個知道,旁人知道不合適。」

  竇太監眨巴了一下眼睛,心內無來由一跳,他人精子一般,幾乎瞬間就要想到什麼,外面這時傳來請安聲。

  「王爺。」

  「王爺回來了。」

  竇太監就顧不得了,忙迎出去。

  孟三也跟著。

  沂王是從宮裡回來,他這些日子又要協理朝政,又要抽空侍疾,忙得整個人都瘦削了,面容因此變得更加嚴酷,他發現了形容比乞丐強不了多少的孟三,目光便如利刃一般,往他身上一刮。

  孟三登時膝蓋一軟,沒法再像和竇太監一般打趣了,老老實實地單膝點地,道:「啟稟王爺,屬下有要事回報。」

  沂王眉心現出褶皺,垂目盯著他:「說。」

  「王妃娘娘五日前身體不適,前往藥堂,找大夫看診——」

  沂王打斷他,吩咐竇太監:「叫孟源來。」

  竇太監徘徊了兩步,他知道沂王的意思,王妃的病一向是孟醫正看的,如果可能出現什麼不適,有孟醫正在場能解說明白,但他直覺也許不是那麼回事——

  沂王聲音轉厲:「你發什麼愣!」

  孟三:「呃——」

  竇太監看看他的表情,更多了兩分把握,硬扛著道:「王爺還是聽孟騏說完吧,也許用不著孟醫正。」

  沂王再看向孟三,孟三也不敢耽擱了,忙一鼓作氣道:「據屬下後來向藥堂中人打聽及晚間再探,確認王妃娘娘有喜了,已有三個多月。」

  竇太監腦中嗡地一響。

  但他覺得自己表現算鎮定的,因為他已有了些心理準備:孟三這兔崽子像揣了塊大寶貝,累成狗也要親自回來討這個報喜的綵頭,還能是為什麼!

  沂王沉默地站著。

  他什麼也沒有說,過一會,抬步往堂屋裡走。

  竇太監一句「恭喜王爺」卡在喉間,心高高地吊了起來——這反應可不對啊,不會是,想到先王妃那事了吧。

  他算著日子沒錯,肯定是王妃娘娘還在府裡時有的,可話說回來,先王妃不也是。

  要按他的心思,他覺得不可能有疑問,但不知道王爺怎麼想,畢竟那事是發生在王爺身上,不是他——

  砰。

  竇太監胡思亂想著,反應未免慢了一慢,就眼睜睜看見走在前面的沂王撞在了半開的硃紅門扇上。

  「王爺,沒事吧?」他忙跑上去。

  沂王捂著鼻子,甕聲甕氣地道:「沒有。」

  但等他手放下來,一道血跡緩緩流下。

  竟然撞得流鼻血了。

  孟醫正還是被孟三匆匆忙忙地拉來了。

  一陣忙碌之後,沂王坐在椅子裡,仰頭望著屋頂的彩繪。

  一屋的人陪著他發呆。

  他不發話,誰也不敢先言聲。

  好一會之後,天色都暗下來了,竇太監輕手輕腳地點起了一盞燈,沂王才低下頭來,他的鼻血已經不流了,聲音也恢復了正常,口氣輕描淡寫:「她身子怎麼樣?」

  孟三回神,忙道:「娘娘身子很好,大夫說胎相穩固。我悄悄跟了一段,見娘娘也行走自如,沒有什麼大礙。」

  「那也該小心仔細。」竇太監立即道,「你問那大夫沒有,娘娘能不能行遠一點的路程?之前就不提了,如今要是可以,怎麼都該把娘娘接回來了。」

  孟三猶豫:「那個,我沒問。」

  沂王抬眼,語意幽冷:「她還不想回來?」

  孟三埋頭。

  竇太監跺腳搓手:「不想也不成,這還能由著娘娘?王爺的子嗣怎麼能流落在外面,娘娘也不能帶著雙身子繼續吃苦啊,娘娘那個性子,走的時候就帶了那麼點私房,要是有個萬一,那怎麼得了!」

  孟三作為諜報,下意識要把之前漏掉的資訊補全:「娘娘有錢了,除了私房,翠翠丫頭還帶走了兩百兩,娘娘原來不知道,翠翠才拿出來,娘娘看見了,說,那就算王爺這個爹爹出的撫養資費吧。」

  沂王嘴角動了一下。

  時刻關注他的竇太監看了個分明,那分明是比點起的宮燈更明亮的笑意。

  雖然,沂王轉眼就把嘴角又壓下去了,換成了一聲冷哼:「那算什麼資費,沒得教壞了孩子。竇夢德,孟源,你們都跟孟三過去。」

  竇太監請示:「我們都走了,那王爺這裡——」

  「京裡的事差不多理順了,本王這裡不缺人使了。」沂王口氣緩和了一點,「你們過去了,也不必勉強什麼,先由著她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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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11:20 PM

第86章

  蘭宜的計劃進行得很順利。

  她成功地和翠翠試製出了新的糕點,成功地借英氏的壽宴送了出去,英氏沒有見她,但事後派小丫頭來香遠齋指名要買新糕點,蘭宜此時認出了小丫頭,發現她之前就來買過兩三回,只是她當時不認得,不知道是英氏身邊的人。

  「我們鋪子人手有限,我身子也不大方便了,送給太太的兩色糕點目前都不對外售賣。難得太太喜歡,我將方子寫下來,你帶回去給太太吧。」

  小丫頭先失望又高興起來:「好的。」

  蘭宜去後面尋了筆墨,寫好後,小丫頭揣起來,蹦蹦跳跳地走了。

  小丫頭不大懂事,縣衙後衙的英氏收到後,吃了一驚:「就這樣給你了?說了什麼?」

  小丫頭將蘭宜的話學了一遍。

  「還有呢?」

  小丫頭搖頭:「沒有了。」

  英氏沉吟起來。

  丈夫做著親民官,她很明白,不論是行商坐商,手裡的配方相當於他們的命根,有時一個方子傳幾代人,就指著這點壓箱底的東西吃飯立身,親兄弟之間都不一定肯傳,更沒有洩露給外人的理。

  但香遠齋就這麼隨意地送給她了。

  連個要求都沒提,像這東西就是平常物件,不值一提。

  英氏將小丫頭帶回來的箋紙展開,又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

  她這次看的不是內容,而是字。

  她出身書香世家,看得出用的筆墨都不怎麼樣,就是市面上普通售賣的貨色,但這筆字不俗。

  絕不該是一個糕點鋪子掌櫃的手筆,一個商人,能識字就不容易了,更別說這行商的還是個女子。

  但與隨手送人食方的豪爽舉動很相配。

  「這個陸娘子,說是外地來的?」

  小丫頭懵懂點頭:「嗯,前面的朱典吏喜歡她,想娶她為續絃呢。」

  這個英氏知道,她就是因為朱典吏才知道香遠齋的名號的。

  但她不知道香遠齋的掌櫃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她也沒關心過,她是知縣太太,蘭宜的地位與她相差太遠了,送了禮來,她都不必相見,肯收下就是給顏面了。

  直到見到這筆字,英氏改了主意:「你再去傳個話,說多謝陸娘子的食方,請她有空的時候來我這裡坐坐。」

  蘭宜得到回話,倒吃了一驚。

  這也順利得過頭了。

  她以為還得幾個來回才能正式和英氏拉上關係呢,沒想到英氏這麼平易近人。

  隔天,她囑咐翠翠看好鋪子後,就僱了頂轎子,前往縣衙。

  從角門進去後衙,走過小花園後,她在堂屋見到了英氏。

  英氏是個面容端莊的婦人,沒讓蘭宜行禮,直接叫她坐下了。

  幾句寒暄過後,蘭宜方明白,她打動英氏的不只食方,還有字。

  她的字起初習自楊文煦。

  楊文煦要科舉做官,日常寫的是館閣體,她就也跟著學了這種字型,後來多病,撂下了很長時間,重新又撿起來時,是在沂王府,為了編食譜而邊寫邊練的。

  蘭宜有點感慨,人生的際遇,真是很難料到會著落在哪一點,只能說,沒有什麼是白白經歷的。

  這令她想起往事都心平氣和起來,微笑著回答英氏:「我在夫家時習練的。」

  英氏點頭:「你夫家也算是大族了罷?」

  見到蘭宜以後,她就完全肯定了,不是大族,怎麼養得出這身氣度,再加上那些食方,那筆字,攏總在一塊就是大族才可能積累下的底蘊。

  蘭宜不好否認,只得低頭笑了笑。

  英氏是明眼人,她嘴硬不認也沒用,且這關係就不好攀了。

  英氏理解她的閉口不言,被攆出來就是不堪回首的恥辱了,換作她也不想再將從前向外吐露。

  不過——

  英氏向蘭宜的腹部看了一眼,這時蘭宜的身孕已有四個多月了,看得出來了,這也是英氏先前沒叫她行禮的原因所在。

  「聽朱典吏說,你是青州人氏?」

  蘭宜應:「是的。」

  「聽說青州將為龍興之地,」英氏試探地問,「你家中與沂王府可有過來往嗎?」

  這是英氏願意結識蘭宜的理由之一,京中的那場驚變,早已隨著奔騰的運河水傳到淮安府來了,太子被廢,沂王監國,雖因局勢還未正名,但誰都知道大勢所在了。

  山陽縣令能力不差,卻一直官運不濟,英氏本已死心,直到大勢更改,變局之下,說不定就有新的機會。

  蘭宜猶豫了下,謹慎地道:「有一點。」

  若是從前,她必然要說沒有,但查出身孕以後,她的想法改變了,孤身在外畢竟危險,藉著英氏的口,能拉一拉沂王的虎皮,她和孩子都會安全一點。

  英氏眼睛亮了:「哦?你見過沂王嗎?」

  蘭宜困難地搖頭——扯謊也不容易:「沒有,沂王性情孤高,不怎麼與外人往來。」

  英氏並不失望,蘭宜一個內宅婦人,要是見過才奇怪呢。

  「我們老爺聽聞,沂王在青州時喜好修道,是嗎?」

  這在青州是人人都知道的事,不過隔了近千里的淮安府,就需要打聽且也不十分確定的了。

  蘭宜點頭。

  英氏一喜:「那依你之見,送什麼樣的祥瑞能打動沂王?」

  蘭宜欲言又止。

  英氏鼓勵她:「你只管說,說錯了也不要緊。」

  她自然還要再尋渠道打聽的,也不會只聽信蘭宜一人。

  蘭宜誠實道:「什麼樣的都打動不了,沂王不好這些。」

  他那道心都是假的,褻瀆道祖的話都說得出來,哪會好什麼祥瑞。

  英氏吃驚道:「是嗎?」她想了想,自己找了答案,「是不是有人送過,被沂王斥責了?」

  蘭宜含糊點頭。

  「那就罷了,本來我尋到了一隻白龜。」英氏說著有點遺憾,「只是老爺不肯,說他是朝廷命官,自該有體統,做那些曲意奉承的事像什麼話。」

  蘭宜道:「大老爺一心奉公,正是人臣楷模。」

  她心裡想,山陽知縣這個脾氣,說不定倒能投沂王的緣法,不過這些事如今都與她無關了,她就也不再多說。

  英氏聽了她的恭維,則更覺得她是大族出身了,一般人哪有這麼大口氣,也說不出來這個話。

  便笑著問道:「你如今有了身孕,可送了信回去嗎?」

  蘭宜搖頭,又點頭:「我託人打聽過,他已經再娶了。」

  她改口是忽然想到英氏萬一好心想伸手管她這閒事,替她去青州出頭,那就麻煩了。

  英氏唏噓:「唉,這麼快,這樣的人家也太無情了些。」

  話說回來,不無情,也不會把髮妻攆出家門了。

  蘭宜無法與她同情的目光對視,心虛地移開來。

  「那你打算怎麼辦,就不回去了?」

  「嗯,我想自己養育。」

  話說到此處,英氏自然明白了蘭宜未出口的所求,道:「到底不容易,若有什麼為難的地方,你可打發人來告訴我。」

  蘭宜等的就是這句話,忙站起來誠摯謝過。

  接下來一段時間,她和英氏又有了兩三次來往,英氏起初另有些用心,接觸下來,倒真有些喜歡她安靜的性子,因確信她的大族來歷,也不以商戶看視,只以禮相待。

  有時也打趣問她:「待你生產後,我來替你尋戶人家如何?以你的年紀品貌,帶著孩子也不難再嫁,我聽說朱典吏就仍然願意。」

  蘭宜笑著回絕。

  朱典吏確實又來找過她,只她不可能答應。

  與英氏拉上關係以後,她在淮安府的日子已經很安穩了,她沒特別對外說過,但鄰居們自然而然地知道了,連房主來收租都對她客氣了些,在山陽知縣調任之前,她都可以安安心心地懷胎,等待生產。

  可喜的是孩子也體諒她這個當娘的,除了偶爾的孕吐之外,再沒鬧過她,蘭宜心態平和無比,覺得她有過的那些戾氣都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但有些人再也坐不住了。

  「老孟,你快看,看仔細些,娘娘懷的是男是女?」

  以孟醫正的修養都沒忍住翻了個白眼:「竇公公,隔這麼遠,我是大夫,不是神仙。」

  竇公公不滿:「都五個多月了,還看不出來。」

  孟醫正深吸了口氣:「——你不要拉著我在這裡藏頭露尾,我們出去當面見娘娘,讓我給娘娘請脈,我才能大概知道,也不保準。」

  竇太監很糾結:「王爺說了不得勉強娘娘,再者,驚了娘娘的胎氣怎麼辦。」

  他們到淮安府已經半個多月了,早就找準了地方,但連竇太監也怕了蘭宜的脾氣,不敢輕易驚動她,要是他們沒來娘娘都好好的,結果來了,反而害得娘娘的胎相不穩了,那罪過真是滿身長嘴都說不清楚。

  「要不明天設法再去問問那個程大夫。」竇太監又想。

  「問也沒用。」孟三接話,「娘娘沒問過男女的話。」

  程大夫不會主動替人把男女,本來就很難十分準的,要是說錯了,豈不是沒事找事。

  「我覺得我們來了,也沒什麼用。」孟醫正說話更實在,「依我看,娘娘自己過得不錯。」

  倒是他們天天鬼鬼祟祟的,像群不懷好意的惡人。

  「怎麼就沒用了,嘖——你看那個小吏,他怎麼又去糾纏娘娘了,孟三,你明兒必須得堵著他去揍一頓,警告他不許再接近娘娘。」

  「那娘娘不就猜到我們來了。」

  「猜到就猜到,省得咱家想法子了——哎呦,這個禽獸,你們聽聽他說的什麼,會把娘娘的孩子視如己出,呸,哪裡輪得著他,那是我們王爺的,他配嗎——唔唔。」

  孟三摀住他的嘴,拖著他往巷子拐角退去,低聲解釋:「竇公公,你聲音大了,我看見娘娘往這裡看了。」

  街道上,蘭宜收回了目光。

  她沒看見什麼,但剛才好像是聽見了竇太監的聲音。

  蘭宜皺了皺眉。

  也許是錯覺。

  她壓下心底的不安,熟練而心不在焉地再次拒絕了朱典吏,獨自走回香遠齋。

  再七八日過去後,蘭宜意識到她不該掩耳盜鈴。

  自那日後,她會不由自主地留意周圍的環境,然後就發現,當一個疑點出現在她面前時,往往底下已經有一串了。

  沂王府的人真的追來了。

  來的不只有竇太監,居然還有孟醫正,甚至極有可能更多。

  只是孟醫正最不擅長掩藏,有一回竟跟她對了個正臉,孟醫正驚呆住了,臉都窘紅了,蘭宜趕在他行禮前,快步走開。

  聽得身後竇太監急急地喊:「夫人,您慢點,我們不追,不追。」

  ——他不敢當街叫出蘭宜身份,所以用了舊稱呼。

  蘭宜十分無言。

  她忍住了沒告訴翠翠,不過再隔得幾天,因為竇太監等人越來越不掩飾的行跡,翠翠也知道了,大吃一驚地來找她:「奶奶,竇公公——」

  蘭宜點頭:「我知道。」

  「那怎麼辦?」

  蘭宜嘆氣:「先不管他們。」

  竇太監等人明顯不敢對她用強的,她礙於已經挺起來的肚子,也不敢隨便行動,兩邊算是各有顧忌。

  蘭宜就真的不理他們,竇太監也不敢來擾,只是明裡暗裡地在整條街都佈置上了,朱典吏因此跟他們衝突了一回——因為竇太監雖沒真的派人揍他,但霸道地連這條街都不許他進入了,朱典吏莫名其妙,簡直不知自己這個坐地吏怎麼會被外來人禁足。

  他在縣衙也是有幾分勢力的,當即回去聚集人手要替自己主持公道,被聞訊的山陽知縣攔住了:「陸氏的夫家找來了,人家願意接她回去,畢竟陸氏懷的是他家的孩子,你就算了罷。」

  竇太監來縣衙打過招呼,借了青州另外一家大族的身份,裡外裡都跟蘭宜的話對上,因此山陽知縣並無懷疑。

  朱典吏的心緒如何不消再提,縣令太太英氏的心思再次活動了,體諒蘭宜行動不便,主動降下身份來香遠齋做客。

  她想借蘭宜認識她夫家的人,更近一步打聽關於沂王的事情。

  蘭宜沒太多精力再應付這些,索性把竇太監租住的地方指給了她,讓他們直接來往去。

  蘭宜自己仍不和竇太監等人說話,雙方就僵持在這淮安府城中。

  不知竇太監和英氏怎麼說的,英氏很感念她,後來又來看她,也與她分享自家得來的訊息:「京裡面真是險得很,我們老爺才聽說,沂王性命垂危了,唉,我還以為這日子能安生下來了呢。」

  蘭宜驚得失聲:「——什麼?!」

  英氏忙放低聲音:「嚇著你了?早知不與你說了,你懷著孩子,不宜聽那些刀光血影的事情。」

  蘭宜摀住肚子——肚子裡的胎兒剛剛輕輕地踢了她一下,這喚醒了她,她努力穩住情緒,道:「我沒事。太太,你才說,沂王是受傷還是怎麼了?」

  「似乎是生病罷。」英氏也不太確定,畢竟是轉了幾手的道聽途說,「也有說是中毒。」

  蘭宜眼前暈了一下。

  她瞬間想起來,沂王前世在登基前早亡,改變了那麼多,難道這件事還是沒變,還是找上了他?

  勉強撐到送英氏走,她立即吩咐翠翠:「叫竇夢德來!」

  她不信竇太監不知道這事,京裡一定送訊息過來了!

  他們都瞞著她!

  翠翠慌張著連忙去了,竇太監來的很快,進門臉上帶了喜色:「娘娘——」

  可算能當面叫出這一聲了,他多不容易啊。

  「娘娘。」

  第二聲就低了下去,因為他發現了蘭宜的臉色有多冷。

  「京裡出什麼事了?王爺怎麼了?」

  竇太監臉色一變,又一變,這一刻,他心中閃過許多思緒,到底在看見蘭宜的肚子時,全都止歇了下去。

  「娘娘別急,王爺沒有大礙。」竇太監老實道,「娘娘是不是從哪裡聽說了什麼?」

  蘭宜簡潔道:「縣衙說王爺性命垂危。」

  說出這四個字的時候,她心中一疼。

  她對於自己將來要面對的艱難早有預料,誰知她沒出事,竟是他置身於險境——是不是因為將竇太監和孟醫正都派來給了她?要是他留著這些心腹在身邊,會不會不至於此?

  「沒那麼嚴重。」竇太監慢吞吞地道,他恨不得渲染得嚴重一點,可為了娘娘的身子著想,他只得字斟句酌,「王爺只是為了釣出餘下的太子黨羽及朝中反對王爺的人。」

  蘭宜皺眉,這很符合沂王的為人,她不能安心,追問:「那王爺到底受沒受傷?」

  竇太監眼神遊移,吞吞吐吐:「這——」

  他在蘭宜的盯視之下,最終沒有正面回答,只是道:「王爺書信令我等在此護衛娘娘,請娘娘不必擔心。」

  蘭宜剛起的一點僥倖又消失了:她冷靜後有想竇太監等人知道了也未回去,是不是說明沂王無礙,但竇太監這麼說,就是她將沂王府的中心力量分散開來了。

  她不回去,沂王就仍要面對心腹散落在外,他在京面對太子殘餘勢力的局面。

  前世後來發展成那樣,便是因小王爺年幼力薄,始終無法整合朝廷。

  她現在怎麼辦——

  回去?

  還是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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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11:20 PM

第87章

  連著兩日,蘭宜沒有睡好。

  她記性變差,想不起夢了些什麼,醒來只覺得心悸不安,又極為掙扎。

  她無法決定回與不回,但又必須儘快決定,因為時令已經進入了十月,臨近立冬,再拖下去,運河有可能因結冰不再通航,而她的月份越來越大,無法承受陸路的顛簸。

  竇太監來過後,孟醫正終於也跟著過了明路能來替她把脈了,把完,給出醫囑:「娘娘如今當凝神靜氣,不宜耗費心力。」

  蘭宜隨口應道:「知道了。」

  說著容易做來難,哪裡就能真的放下。

  她並無跟沂王相守的執念,相忘江湖在她想來是最好的結果,但這有個前提,沂王在江她在湖,兩條魚兒都活著。

  知道他又遇險受傷,她不能不受牽動,那條路就那樣難,哪怕行到了九十九里,也不能免折在最後一里。

  竇太監時時來看她,倒又不說那些模稜兩可的話了,改口勸:「娘娘別擔心,王爺真的沒什麼事,那風聲都是有意放出來的。」

  他越這樣說,蘭宜越是難以盡信。

  因為他很明顯是顧慮她的身體,不敢使她擔憂。

  如此又掙扎過五六日之後,蘭宜終於下了決斷:「——我們回去看看。」

  至於回去以後還能不能出來,再說。

  也許沂王從此嚴加看管她,她再沒機會;也許沂王已經因她的出走而耗空了那點真心,不過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才派了竇太監等人過來……她剛有孕時,沂王便已進京,從那時算起,他們整整半年沒見了。

  這個時間不長,也不算短了,已夠蘭宜生出一些冷淡的想像。

  楊文煦就是在新婚半年內納了姜茹為妾,誰保得準沂王怎麼樣。

  或許她回去後,他的病榻邊已經有美人服侍了,雖然說從過往來看他確實不好女色,但不好不表示就必定沒有。

  這樣一想,行李都收拾好了,蘭宜又猶豫了,不那麼想回去了。

  要是他根本不需要她,她費這事幹嘛,白白折騰自己。

  竇太監小心翼翼地催她:「娘娘,船已經在碼頭上備好了。」

  說實話,竇太監真是壓力很大兼歸心似箭,因為沂王信中確實沒讓他告訴蘭宜,誰知道蘭宜會另外聽說,他沒忍住就作態發揮了一下,不管過程怎麼樣吧,娘娘總算主動說要走了,那隻要安全地把娘娘護送回去,他就有功無過,可這又耽擱下來——

  人都要急焦了,竇太監也不敢動更多的厲害心眼。

  這位王妃娘娘的為人行事,他如今是明白了,他惹不起,因為他狠不過。

  王爺都沒辦法,他能怎麼樣。

  「我再想想。」

  蘭宜也說不出確切的原因,她不是太優柔寡斷的人,也不是不擔心沂王,但她就是覺得不應該走。

  這麼想的時候,她生出點愧疚:她這個人,大概底子裡真是無心無情的,沂王從前說她沒錯,他現在就算沒垂危,也有傷病在身,但她幾番反覆,最後還是顧了自己。

  不知是不是日間思慮多了,這一晚,她終於夢見了沂王。

  他瘦了一點,人也不大精神,像極為疲倦,不過因此顯得比她記憶裡柔和許多,嘴角帶了笑,手掌寬厚溫熱,伸過來撫摸她的肚子。

  這動作他從前做過不只一次,蘭宜總是極為生氣,為此吵過鬧過。

  眼下他想摸倒是可以了。

  天氣微寒,蘭宜覺得他手掌的溫度和重量都正好,摸來十分舒適,她便沒躲,睜眼看了一眼,腦袋還向他那裡歪了歪。

  沂王攬住她,低聲道:「睡吧。」

  眼前黑下去,蘭宜神智混沌著,分不清是熄了燈還是自己閉上了眼睛,總之睡了過去。

  她後來心裡又隱約閃過點思緒:這個夢好像太真了點,連沂王的聲音都很清楚,不會是他來向她託夢吧……

  活人是沒有這個本事的。

  蘭宜心中猛地一驚,嚇醒了。

  天色還朦朧,大約是五更天的光景。

  蘭宜心裡驚跳,叫翠翠:「去告訴竇太監,我們還是回去——」

  「回去哪裡?」

  低沉微啞還帶著慵懶的男子聲音在她枕側響起,蘭宜猝不及防,驚叫了一聲:「啊——!」

  「是我。」

  男人坐起身來,半強制地扳過她的臉與她相對,另一手撩開青布帳子,微微的天光透進來,蘭宜終於看清楚了,這個忽然出現在她床上的男人竟是沂王!

  「你昨晚沒醒?」沂王聲音詫異裡帶著笑,「本王分明見你睜眼看了,以為你知道本王來了。」

  蘭宜:「……」

  她不知道!

  她都不知道自己醒過!

  她整個呆傻住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是將眼睛都快睜圓了,看著沂王。

  翠翠這時候披著衣裳趿拉著繡鞋跑了進來,道:「奶奶——」

  沂王轉頭,向外擺了擺手。

  翠翠閉了嘴,退了出去。

  她是知道沂王過來的,大半夜的,嚇得不輕,當時也差點驚叫出來。

  蘭宜終於慢慢地回過神來,但她仍覺得不可置信,竟犯傻去摸了摸沂王的臉。

  沂王由她摸了一會,才拉下她的手握著,忽然送到唇邊用力咬了一口。

  蘭宜吃痛,蹙眉想躲開。

  她成功地將手抽了回去,但沂王隨即整個人籠罩了過來,將她抱到腿上坐著。

  蘭宜這下不便掙扎,只好雙手護著肚子。

  她這樣子有點難得的傻氣,沂王又笑了,將手掌疊到她的肚子上一塊放著,低下頭來,湊在她耳邊說話:「你還沒說,你要回哪裡?」

  蘭宜本能地不肯承認:「沒有哪裡。」

  「哼。」

  沂王不滿地哼完,也不再說話,順著她的耳際,一路吻至頰邊,嘴唇,脖頸,再往下,至蘭宜周身酥軟,無力地躺倒在床上。

  「不——」

  「我知道,別怕。」

  ……

  沂王確實沒有真怎麼樣,只是與她親熱而已,一陣之後,蘭宜望著帳子頂發呆。

  她想不明白,怎麼見面就成了這樣。他們連話都沒說上兩句。

  但她得承認,有賴於沂王如此,她對他那一點因分離而帶來的陌生感消失了,他一點都沒變,仍舊強勢得不容她拒絕。

  沂王又來摸她的肚子。

  他似乎愛不釋手。

  蘭宜終於把七零八落地思緒收拾起來,轉而去打量他。

  他躺在她旁邊,只穿了中衣,十分家常——就是這家常才顯出離奇,他怎麼像從天而降一樣,忽然就從京城下降在了淮安府?

  「你怎麼會來?」

  問出口蘭宜就覺得是一句蠢話,果然沂王冷笑道:「本王被人拋棄,當然要來討個公道了。」

  「……」蘭宜當沒聽見,轉而低聲道,「你來了,京裡怎麼辦?外面傳你重病垂危了。」

  現在看,這四個字顯然沒有一個字是真的。

  剛才折騰那一陣,足夠她清楚沂王身上什麼傷口都沒有,他也沒病。

  沂王淡淡道:「本王閉門養病,外面麼,愛說什麼本王自然沒空去管。」

  蘭宜明白過來了,情況不只像竇太監說的那樣,沂王不但病是假的,他甚至人都沒留在京裡,藉著閉門的名義直接趕到淮安府來了。

  「竇公公不知道?」

  竇太監如知道,就不會催她走了,顯然也被矇在鼓裡。

  「本王是臨時決定的。」沂王語聲更淡。

  蘭宜:「……哦。」

  她一時也不知說什麼了,該問的似乎都問過了,沂王人沒事,別的她也不那麼關心。

  沂王斜瞥她的目光越來越冷,臉漸漸沉了,之後收手,連她的肚子也不摸了。

  「你就這樣?」他坐起來,氣勢洶洶地質問。

  蘭宜被問懵了,無辜地仰躺著,嘴唇微張:「啊?」

  沂王與她對視,良久,表情有點頹然,又無可奈何,俯低身來,重重地嘆了口氣:「我為你牽腸掛肚,你是不是都不懂啊?這也要本王明說嗎?」

  蘭宜竟承受不住他目光的份量,下意識垂下了眼。

  「王爺不是隻有一點真心嗎?」

  「你連一點都沒有。」沂王沒好氣道,又伸過手來捏了她臉頰一把,迫使她重新看向他,「你還好意思挑剔本王?」

  看了沒一會,蘭宜再度別過眼去。

  她沒法長久地看他。

  沂王怒了:「你懷著本王的孩子,還嫌惡本王?」

  蘭宜反唇相譏:「王爺又懂得什麼呢。」

  她不敢看他。

  因為怕她的眼神洩露她的心意。

  他近千里地親身追至,她怎麼可能,不受震動呢。

  他們之間的問題仍然存在,但至少這一刻,她不想去想那麼多了,她也不想跟他吵架了。

  蘭宜拉過他的手,放回肚子上。

  沂王怔了怔,他是極想掙脫的,她的力道一點都不大,但不知為何,他一點也動彈不了,僵直著手臂由她作為。

  這次是蘭宜將手蓋在了他的手掌上,然後她不再說話了。

  沂王疑惑了一會,不過他其實很累,他半夜才到,又召集竇太監等說了一陣子話,之後才由竇太監領路,敲開香遠齋的門來這裡休息,總共沒睡到兩個時辰。

  他就也沉默了,安靜地看著外面天色一點點亮起。

  忽然,手底下有了動靜。

  像是一隻小腳,又或是一隻小拳頭,向上一頂,碰在他的手心裡。

  沂王驚住了,差點失去儀態地彈起來。

  他忙低頭看去,他確信自己感覺到了,但又慌亂地不那麼肯定,耐著性子等了一會,又一下,輕輕動在他的心坎上。

  沂王吸了口氣,目光緩緩向上,與蘭宜第三度對上。

  蘭宜微微笑了一下。

  沂王閉了閉眼,這次是他先移開了,他向後退開又俯下了身子,緩緩將側臉貼在了她的肚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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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11:21 PM

第88章

  香遠齋今日沒有開門。

  日頭高起時,竇太監等從後門過來了,齊聚在小小的院子裡。

  昨夜裡太匆忙,突然看見沂王出現,竇太監也如墜夢中,好些話都沒來得及說,這時方笑著埋怨了一句:「王爺就這麼來了,可是嚇了老奴一大跳。」

  「對了,老范呢?」他想起問范統領,「應當是他護送王爺過來的吧?怎麼沒見他。」

  沂王道:「他在京裡,看守門戶。」

  竇太監略有吃驚,轉念一想:「可是為小主子的事——?」

  沂王點頭。

  蘭宜聽不懂他們打的啞謎,沂王瞥見她疑惑的目光,沒有解釋。

  竇太監欲言又止,他像還有話問,但又不知該如何出口。

  沂王沉默了片刻,道:「本王已有主意,日後再說。」

  他這麼說了,竇太監就鬆一口氣不再操心的樣子,轉而問起京中的一些事來。

  主要是皇帝的龍體以及廢太子那邊的狀況。

  因為皇帝病倒在床,直到竇太監離京前,廢太子一家子還被囚在東宮裡,皇帝流露出要將他幽禁到鳳陽去的想法,到底沒下明旨。

  這導致京中還有些異樣聲音,令竇太監感到憂慮,因此大膽勸諫了一下:「王爺這次離京,太冒險了些,娘娘這裡有老奴在,老奴必然拚命護佑娘娘周全,其實老奴就快勸得娘娘同意回京——」

  雖然蘭宜又反悔了,畢竟同意過嘛。

  竇太監這一想,不由又笑起來:「虧得娘娘與王爺心有靈犀,若聽老奴的走了,王爺就撲了空了。」

  蘭宜覺得只是碰巧,不過就這麼碰上了,也是難以言說。似有兩分定數在。

  沂王向她面上望了一眼,微微挑眉。

  蘭宜若無其事地低下頭去。

  沂王才看向竇太監,道:「廢太子已經被髮去鳳陽高牆內了。」

  鳳陽位於安徽,便是本朝用於囚禁犯罪宗室的地方,最初時被髮配去的宗室還可以在城中活動,後來法度越來越嚴謹,直到建起高牆,失去高貴身份變成庶人的宗室們成為真正的囚犯,除非得到聖旨釋放,否則終其一生不能再出高牆一步。

  竇太監大喜:「真的嗎?」

  沂王點頭。

  竇太監便唸了一句:「皇上聖明。」

  他念得不大誠心,因為照他的想頭,早就該把廢太子關進去了,拖著沒辦,讓廢太子那邊的人心中仍存指望,才使朝廷不寧,他們王爺也又處了一回險境。

  「不知皇上的病好些了嗎?」竇太監順著又問。

  沂王又點了下頭。

  「……」

  屋裡沒有外人,竇太監不用掩飾情緒,直接垮下了臉,嘴上撐著說場面話:「那真是臣子們和江山社稷的福氣了。」

  蘭宜之前想過一回,這時心道,還真是的,大約因為這世宮變時沂王在京,皇帝有襄助,受的刺激不如前世大,就保住了命數沒變。

  這訊息不算好,也不算壞,皇帝原來就對太子不甚滿意,又被他造了一回反,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再顧念這個兒子了,有皇帝在時,廢太子不可能再有機會。

  相對應的,沂王的天命也要往後拖了。

  她沒說話,竇太監跟著想起要緊之事,臉色微變道:「那王爺離京——」

  「父皇知道。」沂王淡淡道,「本王私下稟了父皇,父皇同意了,讓本王放心離開。」

  竇太監說不出話了。

  他是皇家僕從,最擅揣摩貴人們的心思,敏銳地從這句話裡察覺到了其中的微妙之處。

  蘭宜同樣感覺到了,她與竇太監的角度不同,從兩世的差別來看,病勢轉好的皇帝沒有立即傳位的意思,而彷彿正希望沂王離開一段時間——

  沂王在明面上「重病垂危」,皇帝隱在幕後做什麼呢,藉此收回之前混亂中分散的權力。

  信上終究隻言片語,京中形勢持續發展,直到此時,竇太監才真正全面地瞭解了——他此前對蘭宜語焉不詳,也有不那麼拿得準的緣故。

  「皇上畢竟是皇上啊。」

  好一會後,竇太監終於不辨褒貶地感嘆出這麼一句來。

  不過,太子這下總是廢得徹徹底底的,康王胸無大志,絕無威脅,沂王先受先皇后撫養,後救駕又監國,將來繼位無非是個時間問題,竇太監的心情倒也不差,又說了幾句話後,見沂王不怎麼搭理他了,他嘿嘿笑著,識趣地告退出去。

  「你跟本王回京嗎?」

  小院裡安靜下來後,沂王坐在井旁,問蘭宜。

  蘭宜看向他:「王爺肯讓我選?」

  「本王倒是不肯,你願意聽嗎。」沂王嘲道——他這句不是嘲諷蘭宜,而像自嘲。

  他已經洗浴過,換了新的衣袍,面容不再疲憊,而另顯出一點寂寥之色,陽光灑落下來,他這一刻不再是那個孤傲強硬的親王,而像是一個百無聊賴的閒散貴公子。

  為情所困的那種。

  蘭宜幾乎能從他的眉宇間看出憂鬱。

  她心跳變快,咬住了唇。

  沂王憂鬱地等了片刻,見她不說話,眼神轉厲,聲音也冷沉起來:「你不願意聽也不行,本王的孩子,不能流落在外。」

  「……」蘭宜拉下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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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11:22 PM

第89章

  沂王不能在淮安府停留太久。

  他身份本來非同尋常,如今更加貴重無比,白龍魚服便是在青州也不可行了。何況人生地不熟的淮安府。

  蘭宜為他說的話不痛快,但也知道,除了回去,她沒有別的選擇——至少眼下沒有,不然難道挺著笨重的身形與他相爭嗎?

  沂王不惜親至,是誠意,也是壓制。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這個人行事,底子裡始終帶著霸道。

  不追究她的出走,大約就是他的讓步了。

  對於蘭宜來說,要說十分勉強,那不至於,但若說甘心順從,就也一樣沒有。

  她在淮安府的日子已經經營起來,這一下就意味著她要通盤放棄,就算他日再作他想,也不可能重到此地來了。

  她因此顯出不情不願。

  沂王基本不離她左右,時時瞥她,白天還能自持忍著,到了晚上就要找她算賬,但又因蘭宜的身體有些束手束腳,不敢真拿她怎麼樣,一通算賬之後,往往火氣沒降,反升上去了,磕磕絆絆地熬過了三五日,才找出了折衷的消火法子。

  蘭宜原來不想理會他——他傷是沒傷著她,可另有一種折磨人,到底又忍不住有點好奇:「這麼久了,王爺難道一直沒有——?」

  沂王半閉著眼,明知故問:「有什麼?」

  蘭宜不吭聲了。

  不說算了,她才不會追著他問。她也沒那麼關心。

  沂王哼了一聲,才道:「你自己算,你欠了本王多少次,現在的只是利息,等過後,你都要還給本王。」

  蘭宜:「……」

  「裝沒聽見也沒用,」沂王轉過臉來,警告她,「這筆賬你賴不掉。」

  他簡直是胡說八道。

  但這個話題是自己挑起來的,蘭宜也無法再說什麼,無非裝睡罷了。

  裝著裝著,也就真的睡了過去。

  白日時,沂王沒閒著,則陪著她處理一些雜務。

  房子要退租,傢什要轉賣,給香遠齋提供過幫助的鄰居們也要去道別,這些都是小之又小的微末瑣事,與沂王的基業相比不值一提,但看著蘭宜慢騰騰地一件件做來,沂王終究什麼也沒說,只是沉默地跟在她身邊。

  臨行的最後一日,他們去了縣衙。

  蘭宜帶了兩盒糕點,一張食方,糕點贈與英氏,食方送給了朱典吏。

  在淮安府的這段時間,就數二人對她的幫助最大。

  蘭宜送給朱典吏的那張食方是朱典吏最常來買的一味,她後來在朱典吏的搭訕閒言裡知道,那是他家中兒子喜歡吃的。

  「不難做的,」蘭宜向他道,「主要是糖油的配比,你多試兩次就成了。」

  朱典吏有點魂不守舍:「哦,陸娘子,多謝你。」

  這是蘭宜第一次主動找他,他的目光卻不在蘭宜身上,而忍不住瞄向她身邊的高大男子。

  與之前出現曾與他發生過衝突的那些僕從不同,這名男子的氣勢一望即知不凡,雖然未出一語,單隻這副高高在上的神情,目光掃來如電般冷酷裡帶著森嚴,像習慣了發號施令挑剔旁人,在蘭宜所嫁大族中的地位只怕非同一般,說是族長都不為過——

  這樣人家的子嗣,當然是要追回去的。

  他這點身份家底,根本無法與之相抗。

  朱典吏垂頭喪氣,又忍不住有點不甘心,向蘭宜道:「陸娘子,你要多加小心,你這夫家很難會善待你,他家要是再對不起你,欺負你,你不必有顧慮,就來淮安府尋我。」

  蘭宜一怔道:「多謝,不過不用了。」

  她拉著沂王走開。

  朱典吏這個人囉嗦是囉嗦了些,有時令她心煩,但是為人不錯,待她始終未曾越禮,要是告別告出害他被沂王記恨的結果,就是她對不住他了。

  沂王明白她的意思,走了幾步後,淡淡道:「我在你心裡,是這樣小心眼的人嗎?」

  蘭宜不想在外面跟他爭執,便否認道:「不是。」

  她話音剛落,沂王轉頭吩咐跟在後面的竇太監:「有空時查一查這個人,要是有貪贓枉法之事,就法辦他。」

  蘭宜:「……」

  她按不住惱怒,也顧不得在外面了,抬起頭瞪他。

  沂王半垂下眼睛:「著急什麼?他要是沒有惡跡,又曾幫襯過我妻子,我自然該對他有所回報了。」

  蘭宜慌亂地立即低下了頭。

  她知道沂王是為了掩藏身份,才將自稱都改去了,但滿口「我」而不是「本王」的沂王,確實更像是一個尋常丈夫了,好像真的具備與她恩愛不移的可能。

  蘭宜及時止住了想法,幻想無用,多加幻想不過多添失望,還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與英氏的告別要和平一些,英氏是內宅婦人,沂王原來沒跟進去見她,不過英氏已有四十歲了,不很在乎男女之防,得知他親自來接蘭宜,請他進去說了兩句話。

  英氏說話比朱典吏柔和得多,向他道:「陸娘子到淮安府這麼久,想與她說親的人家,快踏破了門檻,但陸娘子為人堅貞,只願獨自將孩兒養大,如此良婦,你當珍惜才好。」

  這些事沂王知道——孟三定期都有回報,不過此時從旁人口裡說出來,又不一樣,沂王面容舒展開來,看了一眼蘭宜,微顯笑意,道:「我知道。」

  英氏便又問:「那你家中已經再娶——如今接了陸娘子回去,要她如何自處?」

  沂王笑意停住,再看一眼蘭宜,蘭宜別過臉去。

  「哪裡來的胡言。」沂王盯著她,道,「敗壞我名聲,我知道了,非與她算賬不可。」

  英氏歡喜:「原是訛傳嗎?陸娘子,這可恭喜你了。」

  蘭宜無奈,只能陪笑。她扯謊的時候,可做夢都想不到會叫沂王當面拆穿。

  幫蘭宜說完話,英氏又順便想起了沂王之事,對蘭宜夫君的觀感,她與朱典吏一致,這樣青州大族中的傑出人物,與沂王府甚至沂王本人有過來往的可能性極大,既然碰上,隨口再問一問也無妨。

  沂王應付了兩句後,眼神往蘭宜面上輕繞了一圈:「怎麼,我妻子都不曾說嗎?」

  英氏答道:「陸娘子說家中不熟,她沒有見過沂王。」

  沂王緩緩笑了:「是嗎。」

  「……」蘭宜摸著肚子,只管往上望,不與沂王視線相觸。

  英氏沒注意他們之間的機鋒,嘆氣道:「希望沂王的病早日康復就好了。」

  沂王不露聲色,只是應了,之後告辭出來,一路行回香遠齋,他看遍街市風物,方向蘭宜道:「你眼力不錯,選了此處,算是官清民安了,當初揹著本王琢磨了多久?」

  蘭宜已能熟練忽視他的陰陽怪氣,回他:「有朝一日,王爺若能愛民如子,一以貫之,使他處皆如此處,就不必有此語了。」

  沂王微顯愕然,繼而搖頭失笑。

  離人回歸的帆終究揚起。

  沂王派來淮安府的人手都跟著一道撤回,只除了孟三,他沒上船,也沒留在淮安府,而是另外領了差事,拿了沂王的一封書信,往河南懷慶去了。

  那是康王的封地。

  「我尋他幫個忙。」沂王寫信用的是蘭宜的紙筆,寫時沒避著她,邊寫邊向她道。

  蘭宜「嗯」了一聲,算作回應。

  她沒多問,也沒看他寫的什麼。

  等登船後,航行起來,沂王不知是不是閒得無聊,卻又想起來問她:「你不好奇本王找四哥幫什麼忙?」

  蘭宜搖頭,他們兄弟之間的事,她覺得應當與她無關。

  沂王坐在她身邊,攜了她的手握著,低聲道:「我要把實哥兒過繼給他。」

  「……」

  蘭宜一下子真驚了,猛地轉頭看他,她沒想到是這件事,更沒想到沂王會就這麼告訴她。

  「實哥兒身上的問題,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蘭宜不能否認,沂王此時才問她,已算極為能忍了。

  「是從本王行止裡看出來的嗎?」

  蘭宜猶豫著,輕輕點了下頭。

  原因更多一點,包含了兩世不同的比對,這她當然不能說的。

  沂王沒有細問,因為他又不打算追究蘭宜,窮根究底就沒有意義。

  「小王爺——他的身世究竟是怎麼回事?」到了這個地步,倒是蘭宜忍不住開口問了,沂王都主動把這層蓋子揭開了,當然表示她可以問。

  「太子無行,誘騙了俞氏。」與之前提到類似話題時相比,沂王如今顯得平靜許多,「俞氏失身之後,不敢言聲,隱瞞拖延,釀下大錯,最終煎熬病亡。」

  蘭宜有點納悶:「王爺那時沒有感覺不對嗎?」

  沂王前世就栽在這點上,太子唯一勝過沂王的只有無恥,而他就憑此勝了最後一招。

  這真是諷刺,也真是現實。

  她問的含蓄,沂王聽懂了,道:「俞氏與太子後,十分恐懼後悔,怕種下禍根,便尋機請我過去,我起先拒絕了,她親自求懇,本王平日待她冷淡,但見她如此,便未忍當著下人再拂她的顏面,她設宴擺酒,本王那時在京中,心情也不甚好,順勢多飲了兩杯——」

  蘭宜眨了下眼,有句話實在想問又不好出口:那他怎麼確定小王爺是太子的,而不是他的?

  單是長相,做不得那麼準。

  「本王那日後來爛醉,什麼都沒做。」沂王對著她寫滿求知的眼神,沒好氣道。

  蘭宜:「——呃。」

  「男女之事,我那時候不放在心上,不大有數。」沂王簡短解釋,「俞氏說了是那日,我也沒多想。」

  他對先王妃雖然冷淡,但不會想到去懷疑她,她說什麼,他就信了。

  那麼多年未有他念。

  「那後來是彭氏告訴王爺的嗎?」

  「本王自己也覺出來點不對。」沂王把弄她的手指,看著她道,「就是仰天觀上,你打了本王那日。後來下藥的刺客招認出俞氏與太子的姦情,本王再回想當年酒後,與當時對你有所相似。」

  相似點在於他都沒來得及真的做什麼,人就失去了意識。

  那麼多年前的一場酒後,他本來是想不起什麼的,有了比照,他才找回了記憶。

  也或者,他對於究竟有沒有行過那一場情事,不是毫無疑惑,只是他不能懷疑,那等於否定俞氏的貞潔,等於逼她去死。於是他只能讓那疑惑一直沉在那兒,直到終於機緣巧合,被喚醒過來。

  蘭宜聽他提及仰天觀,不由有點失神,那是他與她一切的開始。

  就是在那裡,他們的人生開始變化交叉糾纏,變成如今模樣。

  但是她心裡又有點說不出來的彆扭,因沒想到他做過那樣的比較,怎麼想怎麼怪異,一口氣下不去,撿著他身上能擰動的地方擰了一把。

  沂王不解:「本王怎麼你了?」

  蘭宜不好出口,倉促裡胡亂道:「王爺這麼比,那是不是也該懷疑我了。」

  「胡說什麼。」沂王立即斥道,不過他隨後想了想,又道,「本王還真分不清你這胎到底是哪天,那陣子我預備進京,天天都有,只怕叫孟源來也說不清——唔。」

  是蘭宜面色如霞氣急敗壞地摀住了他的嘴。

  沂王拉下了她的手,笑道:「你欠本王的還多著,你別忘了,你跟縣衙那婦人說了些什麼?那也是你的賬,本王都替你記著。」

  蘭宜懶得就這個與他紛爭——爭贏爭輸她都沒好處,道:「王爺只管算去吧,我債多了不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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