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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4-1-31 06:06 PM

第十五章 落囚牢

  陸九郎從香燭鋪走出,無由打了個噴嚏,也沒放在心上,只當是女人的衣飾太過輕薄。

  小七在一旁涼涼的道,「怕冷就回去,非要出來做什麼?」

  哪怕他裝女人再像,懸紅的通緝仍在,就不該冒險到街上溜達。陸九郎又不肯說目的,兜著剛買的香燭紙錢,宛如一個上墳的小寡婦,帶著她溜到了城僻處的墳崗。

  這裡雖在城內,卻是一片荒涼的野地,遍布墳包,蕪草蔓生。

  陸九郎在一處墳前伏跪,佯作叩拜,居然從墳旁的草洞子掏出個油紙包,打開來一疊銀票,喜孜孜的收入懷中。

  原來他心竅極多,當初偷了陳嬌的匣子,將裡頭的銀票一分為二,部分藏進了墳洞。匣子雖然沒了,這一半卻很穩當,他既得意又惋惜,「你既然打倒陳家的人救我,怎麼沒將匣子一併取了,那樣我也能做個富家翁了。」

  小七當時曾拷問打手,得知了銀票的來處,聽他竟還好意思問,不屑道,「匣子是你騙的,理當物歸原主,我憑什麼替你拾贓。」

  她以為陸九郎拿了銀票就要回去,沒想到他擦燃火絨,將帶來的香燭紙錢悉數焚了,不免一訝,瞧了一眼石碑,「這是誰的墓?」

  陸九郎將墓上幾根野草薅了,話語輕鬆,「自然是我娘,有她替我守著,銀子必不會丟。」

  這人竟將贓銀藏在親娘的墳塋,小七很是不齒,「你就不怕有人來翻掘,連帶令堂九泉之下難安?」

  陸九郎不以為意,振振有詞的道,「除了我這般聰明,誰還想得到?我娘死都死了,怕什麼翻動,就算地下有知,她從來縱著我,不會在意的。」

  這種爛人連鄙夷都能當成讚賞,渾不覺得可恥,小七冷了聲音,「兩次大宴集齊了城中高官,你仍未聽見那人的聲音,難道是騙我的?」

  陸九郎叫起屈來,「我仔仔細細聽了,確然沒有,總不能胡亂指一個,好歹我還認出了木雷,是你沒將人弄死,反而挑起我的錯?」

  小七悶著一口氣不再說話,望著焚紙的煙氣裊裊。

  遠處來了兩個差役,拖了卷草席隨意一扔,連掩埋都懶。

  小七心一動,等人走了揭開草席一看,果然是蕃姬。

  傳聞蕃姬在牢中得知鐘明身亡,殉情自絕而死,杜槐還為之唏噓,吟什麼紅顏報君之類的酸詩,若見到屍首面如灰泥,額角血肉模糊的窟窿,眼眶都撞裂的模樣,只怕魂都要嚇掉了。

  陸九郎膽子不小,湊過來一看非但不懼,還嗤了一聲,「這女人連宴上回話都不敢,哪來的膽子自盡,還撞成這樣,分明就是給滅了口。」

  小七將草席覆回,吩咐道,「你自己回杜府,我去辦些事。」

  陸九郎知她要去查獄中之事,閒閒的道,「依我看不如省點力氣,查出來難道又弄個高官墜樓?韓大人明日就到了,只要會談無事,犯不著多生波折。」

  小七微微一頓,沒理他抬腳走了。

  陸九郎一撇嘴,按了按胸前的銀票走出墳崗,嬌嗲的拋了個媚眼,輕鬆搭上過路的牛車。

  等近了杜府他跳下車,打發了車夫,滿心還在琢磨如何向杜槐弄幾件金飾,前後忽的冒出幾個大漢,箝手勒頸的一別,將他挾上暗伏的馬車,瞬間消失在街頭。

  城中一直有傳聞陳半坊心黑手狠,宅子裡藏了土牢,不知打死了幾條冤魂。陸九郎向來視為謠言,哪想到有朝一日親身領受,居然就在府內的假山池底下。

  土牢又濕又滑,不時還有水滴落,鼠蟑爬了滿地,充斥著腐臭的濕氣,相較之下,此前待過的石牢簡直如客棧的上房。

  陸九郎給鐵鐐銬住,只能坐在濕濘的地上,依稀瞧見對面的刑架掛著一個血糊糊的死人,通身不寒而慄。他惴惴不安的在黑暗中等,不知過了多久,陳半坊帶著兩個打手來了,大抵是近日太忙,油胖臉瘦了兩分,更透出底下的橫肉。

  陳半坊將他從頭到腳仔細看了一遍,獰笑道,「臭小子,當著我的面蒙過去,還真當你是個娘們,要不是有人提點,誰想到你如此滑狡,還躲去了杜大人府上。」

  陸九郎何等乖覺,立刻取了懷中的銀票獻上,「是我不懂事,求爺饒命。」

  打手接了銀票,陳半坊點算無誤,顏色稍霽,隨即神情一厲,一腳重踹過去,「這時求饒了?小賤種!平日東誑西騙也罷了,敢欺到嬌兒頭上,還調戲她房裡的人!」

  陸九郎伶俐得很,見腳一起就蜷起來,只受了三分力,叫得卻十分慘,「爺息怒,我出去再弄銀子,定會重重的賠償陳家。」

  陳半坊懶得廢話,讓手下一頓暴揍。

  陸九郎結結實實受了毒打,髮髻掉了,羅衫爛了,恨不能鑽地而逃,一聲聲痛喊貨真價實,眼看要被活活打死,突然似有神靈相佑,一個僕人將陳半坊喚走了。

  陸九郎渾身欲折,氣息奄奄,見一群餓鼠悉嗦著圍過來,只覺這一遭實在是不大妙。

  其實冥冥之中的神靈不是別人,恰是被陸九郎盤弄的杜槐。

  杜槐對新得的小美人興致極高,偏偏來的幾日她身上不便,不給攀折。眼看該是爽利了,又要他正式納妾才肯服侍。他自是願意,但河西會談在即,公務繁忙,不好張羅私事。三推四阻的未能成事,他越發心癢,今日特意去買了隻金鐲,就等著晚上哄好美人,享神仙之樂。

  沒想到他興沖沖的回府,佳人卻不在,好容易等回小七,才知兩人半途分道,另一個早該回來了。這下杜槐急了,唯恐美人出了意外,落入他人之手,急急喚了陳半坊,畢竟是城中的地頭蛇,很能為官員處理一些麻煩事。

  陳半坊不得不走一趟杜府,笑得面圓如佛,滿口包承,肚裡暗罵蠢貨不提。

  杜槐交待完陳半坊,憂心之餘還不忘尋去後院,一腔柔情的安慰小七。

  小七勉強敷衍過去,閉門時忍不住尋思,陸九郎究竟去了哪裡,再要不歸,這杜府是不能留了。

  天德城數十里外有一條野溪,本來只有野物在此飲水,近期突然熱鬧非凡,只因城門封了,遠來的商旅叫苦不迭,進退兩難,不得不在溪邊歇住,守著貨物和駝馬苦等。

  水邊搭起了一座座帳篷,喧鬧又雜亂,足足聚了數千人,既有金髮碧眼的胡姬,也有黝黑的胡商、僧侶與健僕。眾多商人聚在一起牢騷,揪著鬍子盤算損失,就在煎熬之時,忽然傳來消息,一位大人物即將入城,停留三日後離去,到那時天德城就能出入無礙。

  商人們激動萬分,多位琴師彈起了胡琴,喜悅的美人隨胡樂而舞,歡欣無盡。

  幽涼的溪水映著岸上紛亂的倒影,突然泛起了微瀾,漸漸的水波越來越大,歡鬧的人們終於聽出了歌樂以外的異聲,驚疑的停了舞蹈。

  一種沉厚而雄渾的震響從西邊傳來,如一座山巒不可擋的移近,聽得心頭發緊,手腳發顫,無由的恐懼,宛如被一股莫名的威壓籠罩。

  人們惶然相覷,奔出帳篷的遮擋向遠方望去,驚駭的發現荒灘騰起大片沙塵,侵吞天地一般襲來。沙塵前方是黑色的騎兵,一列列健馬昂頭並進,獵獵的長旗在風沙中展動,騎兵黑衣沉肅,似一道鐵棘般的森林,帶著摧毀一切的力量。

  一個年邁的胡商顫著鬍鬚,沙聲低語,「是青木軍——」

  人們轟的亂了,近乎難以置信。

  一個疏勒商人滿面震驚,「河西五軍最精銳的青木軍,怎麼會到這裡!」

  另一個回鶻商人脫口劇叫,「天爺!難道是來攻天德城?」

  人們生出了最可怕的猜想,駭然恐極,就要衝入帳中收拾東西,唯恐成了戰蹄下的亡魂。就在此時,一列小隊奔騰而來,執著天德軍的旗幟迎向那一道黑色森林。

  一個中原商人驚叫,「天德軍的人來了!」

  人們暫抑了恐慌,看著天德軍的小隊停在在河西軍的陣列前,一個鐵鐫般的男子策馬上前,「虞候薛季,奉天德軍防禦使之命,在此相迎河西統領韓戎秋大人!」

  遠途的商隊人員極雜,來自多國,貧富不同,經歷各異。

  然而這一剎,無論來自于闐、高昌、回鶻、西蕃、庫車,還是焉耆、葉川、伊吾、鄯善,水邊的所有人都陷入了寂靜。

  在一片威凜如長城的鐵騎深處,竟有那位傳說中的英雄。

  一剎那後,人們發出激動的叫嚷,轟然沸騰起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31 07:49 PM

第十六章 河西使

  土牢裡的火把早熄了,泥頂的滲水緩慢的匯聚,終於一滴墜落,被陸九郎接住,迫不及待的舔入嘴裡。

  微小的潤澤難解飢渴,水桶擱在數丈外,鐵鏈卻束得他只能乾望,遲遲沒有人來送食水,陸九郎的神智都開始恍惚,竟生出一種幻覺,彷彿有腳步由遠及近,停在了面前。

  當他回過神,真有一個胖碩的女郎提著燈,神情憤憤又驚疑,正是他等待已久的陳嬌。

  本來就快熬不住了,換作常人必定爬起來拼命的央求,陸九郎反而默默的閉上眼。

  燈籠的光映出他精致蒼白的臉,長長的睫尾低黯,漂亮的唇乾枯脆裂,加上額際的斑紫淤痕,宛如一塊形將破碎的美玉,令人痛惜而不忍。

  靜了半晌,陳嬌終於忍不住,「陸九郎,你一直在騙我!」

  陸九郎就等她看得心軟,更明白這一句雖是含忿質問,實是在等一個說服的理由,他低弱了聲音,似一陣風的嘆息,「嬌兒走吧,全是我的錯。」

  陳嬌這些日子氣極,原是來痛罵薄情郎,從此不予理會,沒想到他連話也不願多說,一時激起了無限委屈,恨恨的落淚,「我對你哪裡不好,心肺都掏出來,你卻調戲賤婢,偷我的匣子,當我是個傻子?」

  陸九郎終於睜眼,幽幽的似無限憐惜,嘴唇一動,答非所問,「這裡濕濁,別污了鞋。」

  他一句也不分辯,一味讓她走,陳嬌越發不願離去,執著的追問。

  陸九郎無奈的開口,聲音喑啞不清,陳嬌登時急了,環視發現水桶,提來舀了一瓢水餵他。

  陸九郎死死的盯著她的動作,待她一轉身就垂下眼,等水湊近,他失控的抓住她的手拼命吞咽,急切得幾乎讓陳嬌警惕起來。

  她本能的要推開,陸九郎忽然放開了,帶著輕微的氣喘道,「嬌兒一慣的待我好——」

  陳嬌又酸又怨,忘了戒備,「你也知道!為何還要欺我?」

  陸九郎仍是不答,從懷中摸出一物遞去,「我是活不出這裡了,你將它收著,算我給你的賠禮。」

  陳嬌一看,居然是一枚金簪,心頭驟軟三分,再想又生疑,話語凶起來,「這是哪個小賤人的東西!你還想糊弄我?」

  陸九郎被斥了也不辯解,默默的望著她,伸手就要取回。

  陳嬌本要擲還,見他如此,又疑自己誤會了,攥住簪子翻看,「當真是給我的?」

  陸九郎這才低道,「簪子是偶然得的,覺得極襯嬌兒,時時揣在懷裡,你背著兄長過來,難免要受他責罵,快回去吧。」

  簪子形制精美,陳嬌越看越愛,不理他的催促,「賤婢說你害了她的舊主,怎麼回事?」

  陸九郎嘆了一口氣,頗有些無奈,「繡香的舊主是我乾姐,在西棠閣過得苦悶,我陪著敘過兩次話。後來被栽了殺人的罪名,乾姐受牽連,繡香就恨上了我,她故意作戲,想激怒你斷我的生路,嬌兒單純中計,驚動了家裡人,我怕留下來給令兄打死,只有先逃了。」

  這一番解釋入情入理,陳嬌頓時信了,怒火激起,「好個狠毒的賤婢,哥哥還收了她進房,看我不撕了她的皮!」

  陸九郎淒然道,「我身無一物,不得已借了嬌兒的匣子,心裡明白對不住,再餓也分文未動,不信你點點看。」

  其實匣子裡的銀票,陸九郎壓根沒機會用,然而一番花言巧語的說來,陳嬌登時深信不疑,她之所以來土牢,還正是因這隻匣子。

  陳半坊拿了人並未告訴妹妹,隨手將匣子扔在主屋,打算過後教訓一番再還。沒想到陳母瞧見,立刻拿去哄近期暴怒寡歡的愛女。陳嬌於是猜出,下土牢一看,薄情郎果然在此。

  她雖然恨極怨極,欲將之千唾萬罵,陸九郎輕描淡寫的幾句,她一顆心愛意復萌,瞬時溫軟起來,「是我錯怪了你,可恨賤婢害苦我的九郎,這就將你放出來。」

  陸九郎卻搖了搖頭,虛弱的推開她,「縱然嬌兒肯原諒,令兄不會放過,我橫豎沒了活路,死在這裡算了,反正見了嬌兒,黃泉路上也不枉了。」

  他越是不肯,陳嬌越是憂急,「我死也要護著你,看哥哥能如何!」

  陸九郎始終不鬆口,直到陳嬌強行將他扶起,才虛弱道,「令兄心狠,我留在府裡定是活不成的,嬌兒若想救我,給我弄些吃食粗衣送出門,待事後洗清冤情,我自會回來尋你。」

  陳嬌哪願意放他離去,無奈兄長凶悍,萬一蠻橫起來殺了愛郎,那可冤死了,於是依言行事。陸九郎在她院裡吃了幾口食,匆忙換了衣,前院傳來響動,隨即就見陳半坊殺氣騰騰的來了。

  陳嬌大驚,沒想到兄長突然歸來,再看後頭藏藏縮縮的正是繡香,剎時氣得尖叫,「賤婢!你竟敢告密!」

  繡香雖給陳半坊收用,日子也不好過,畢竟讓陳嬌恨絕了,也就難討陳母歡心。她低眉順眼,依然受盡煎熬,種種厄運皆是因陸九郎,看透他的冷狡虛偽,聽說給拿住了,不免暗裡稱快,連飯都多食一碗。

  當她得知陳嬌揮開僕人進了土牢,就知道陸九郎巧舌如簧,極可能哄得陳嬌回心轉意,趕緊派人出去報訊,恰恰截了個正著。

  陳嬌見兄長滿面猙獰,知道要糟,拉起陸九郎飛跑,幸好後門已讓人開了,她一把將愛郎搡出去,飛快的將門栓起,拋飛鑰匙死死擋在門前。

  等陳半坊將妹妹掀開,劈開後門,陸九郎已沒了影兒。

  陳半坊簡直要氣瘋了,河西會談何等大事,無數瑣碎指著他跑腿,今日又最是緊要,自家的蠢妹子居然給迷了心竅,私縱緝犯,一旦漏了消息,一家子的腦袋都不夠砍的。

  他顧不得一切,帶著心腹親自去追,此時全城百姓傾出,長街摩肩接踵,揮汗如雨,尋人猶如大海撈針,越發惱火。

  陳半坊懊怒難當,陸九郎也苦不堪言。

  他本就給折磨得虛弱,又傾力狂奔,都快脫力厥過去了,為了躲避追索,他在街面頭都不敢抬,順著人多的方向走,待人潮停下來匆忙一瞥,才發現到了入城的大街上。

  長街洗潔如新,黃土墊道,鋪著大紅氈毯,兩側軍士列護。四面八方擠簇著成千上萬的百姓,鄰街的酒樓窗口擠滿,連街邊稍高的房簷也坐了人,滿街嘈嘈鬧鬧,興奮又期待。

  一聲沉響遙遙傳來,人們伸長脖子望去,封閉多日的城門開了。

  要說天德軍最令人畏懼的隊伍,當屬虞候薛季手下的執法衛,兵卒一色精銳,衣甲鮮明,擁有監查與懲誡之權,軍中官員一見就怵,不敢輕易得罪。

  然而這一刻,執法衛就如尋常軍士,恭敬的開道,迎護著遙遠的河西來客入城。

  轟鬧的雜聲倏然靜下來,全城目不轉睛的望向隊列核心的一騎。

  那是一個年過五旬的男人,在馬上身形矯健,微褐的臉膛久沐風沙,智慧的眼尾鐫刻皺紋,斑白的雙鬢印染滄桑。他相貌尋常,衣著簡樸,宛如一個終年奔波的旅人,全不像傳說中手握五軍,用兵如神,血戰收復河西的英豪。

  人們難忍驚訝,禁不住交頭結耳,聲浪沸起。

  男子在馬上從容的頷首,一種馭控萬里的氣勢籠罩,人群不知不覺的靜默了。

  城主周元庭率眾多官員從防禦使府行出,來到長街相迎。

  薛季上前復命,語聲沉如金石,「稟大人,五千青木軍於城外六十里紮營,韓大人依約攜三人入城。」

  陸九郎驀然抬頭,遠遠的望了一眼。

  天德城的城主與河西的統領互相致禮,成千上萬的百姓擠簇而觀,議論不休。

  一幢臨街酒樓的雅廂,馮公居高而望,目光從街心的大人物挪開,忽然在人群深處一頓,對侍從一句低語。

  阿策蹲在街鋪的側簷,看一群人進了防禦使府,算是鬆了一口氣,又見一旁的妹妹還在人群中搜視,勸道,「不必找了,阿爹已經入城,蕃兵也鏟了個乾淨,那小子跑了也罷。」

  小七始終覺得不對,「他失蹤得蹊蹺,我想不出原因。他趕在阿爹入城前取了銀票,不就是為跟我們一起離開?」

  阿策沒放在心上,「那小子滑跳得緊,誰知他怎麼想。」

  小七茸眉微擰,「他太精狡,已經猜出馮公與裴家有關,萬一落在旁人手上捅出去,定會影響裴家這些年的布局。」

  阿策頭皮一緊,覺出嚴重,「那還是得尋出來,我可不想再聽裴叔教訓。」

  然而兄妹二人在天德城無人可用,馮公一心要殺陸九郎,也不合用裴家的人去尋,小七一時想不出法子,又問,「牢中可查出什麼?」

  阿策搖頭,「人收在軍獄裡,一早發現沒了,據說夜裡並未聽到異動。」

  小七默然,沒有異動才是最可異的。

  大人物進了防禦使府,瞧完熱鬧的百姓開始散了,陸陸續續湧向其他街巷。

  阿策壓低聲音,「依你說的額骨都碎了,聲音絕不會小,軍中一定有問題,但這個節骨眼不好再查。」

  小七自是明白,「不能影響阿爹的會談,只要這三日無恙,餘下的交給裴家。」

  等兩軍在防禦使府談完。就要轉去西棠閣舉宴,阿策要去閣裡聽差,跳下簷先走了。

  小七該去馮府等候,但她始終心懸陸九郎的失蹤,反復搜看街面的男女,仍然一無所獲。

  陸九郎其實也在張望,此刻韓戎秋入城,韓氏兄妹一定在某處旁觀,只要尋到就有了生路。然而他的好運似乎用光了,沒望到救星,卻見陳半坊帶著幾個打手從前頭搜來,兩下已距離不遠。

  陸九郎立時退步要逃,一轉身突然僵了。

  另一邊有兩個精悍的男子盯著他,一手縮在袖中,腳下快步行來。

  陸九郎記性極好,一眼認出這兩人曾在馮公身旁見過,他定了一瞬猛然轉身,向前一刻還避之唯恐不及的陳半坊奔去。

  陳半坊遍尋不著,正當火冒三丈,哪想到有人驟然撲近,死死抱住他的大腿,低頭一看赫然是陸九郎,整個人都蒙了。

  幾個打手一併的呆若木雞,看著陸九郎聲淚俱下的懺悔,「爺!我不逃了,我情願受罰!」

  這般場面實在引人,百姓紛紛聚看過來,認出是橫行城中的陳半坊,不禁又奇又笑。

  陳半坊回過神,用力一踢也未能踹開。

  小無賴埋頭抱得死緊,猶如見親爹一般,「我知道錯了,這就回去,要殺要打都隨爺!」

  兩名男子停了腳步,不知所措的望向遠處的酒樓。

  臨窗的馮公沉著臉,頓了半晌一揮手,手下悄悄退出了人群。

  陳半坊終於扯開陸九郎,蒙著頭拖離了主街,人群仍在興致盎然的議論。

  當小七路過時,沒頭沒尾的聽見什麼男寵出逃,城中一霸竟好龍陽云云,也沒當回事,滿心還在琢磨,陸九郎那小無賴,究竟去了何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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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兩軍會

  蕃人起於高原苦寒之地,強悍驍勇,每在中原羸弱之際揮兵而侵,大肆劫掠,將青壯抓走訓作奴兵,同時屠殺老幼,折毀一地生機。中原強盛時還可相抗,疲弱時只能任其蠶食。近百年來,失去的河西始終未復,更隔斷了西域諸國與漢地的往來。

  誰能想到,在王廷已無力顧及之時,這塊沉淪多年的失地並未忘卻故國,奇跡般的奮力驅逐蕃人,隔著煙塵向中原遞來消息。

  韓戎秋作為一代英豪,千里遠涉天德城,正是為向王廷稱臣,讓河西重歸中原屬地。

  隨著河西地圖的徐徐呈開,載著輝煌戰績的軍書,五州百姓的戶冊,繳獲的蕃將金印、金鞭、珠寶與黃金,無不令人驚讚。

  在場的高官很難不生出感慨,天德城是一座軍城,來此戍邊的每個人都遠望過河西,聽說過淪失後的慘狀,那一塊故土對中原的意義,每個從軍的人都懂。

  眾人都清楚,韓戎秋上表稱臣,手握雄兵,未必不會挾地自重,成為蕃人之後的另一大患。

  眾人也知道,蕃人仍在窺伺奪回,河西強硬以對,在蕃姬的宅邸已有血淋淋的較量。

  眾人更明白,王廷之意未明,究竟視河西是友是敵,至今仍未可知。

  然而這一刻,所有人的心底都生出了敬意,一種無形無質的感佩。

  這個謙和的,外形看來毫無鋒芒的男人,是一位真正的英雄。

  韓戎秋並不多言自己,卻讚起一道入城的部屬,指著一個精悍的中年人道,「這是方景,粟特人後裔,槍法精熟,英勇善戰,沙州的舊蕃主就是他一槍刺死。」

  眾人紛紛相讚,敬佩的打量。

  韓戎秋又拍了拍另一個大漢的肩,虎背熊腰,一看就頗為強悍,「這是趙英,來自通頰部落,領玄水軍,起兵攻瓜州的蕃軍,一舉擊殺了大將。」

  韓戎秋所指的第三人竟是一名僧人,「這是弘海上師,既有佛心,亦有霹靂之能,師從觀真大師,統調厚土軍的數萬僧兵。」

  弘海光頭袈裟,渾身肌肉賁起,剛勇威嚴,宛如菩薩坐下的金剛力士。

  西域各地祟信佛教,蕃人對百姓摧如牛馬,反而對僧寺多存寬容,許多大族為保存家財令子弟出家,將田產納入佛寺,壯大了眾多寺廟。僧人們武風強盛,寺中常備刀兵鐵盾,起兵反蕃時就成了一支強兵。

  天德軍讚嘆之餘,又有一絲疑惑,杜槐問出來,「此行何以未見銳金軍?」

  河西軍並不是一支軍隊,而是五軍合稱,分別是韓家的青木、赤火兩軍,裴家的銳金軍,趙家的玄水軍,僧家的厚土軍。韓戎秋此來攜行獨缺裴家,難道真如傳說中的韓、裴不合?

  韓戎秋從容而答,「蕃人野心不死,怎可無人留守,這位大人有暇至河西就能見著了。」

  魏宏戲笑,「杜大人莫要上當,聽說沙州的繁華不讓於中原,美人更是無數,一去難免耽迷其中,全然忘了回來。」

  場中眾人大笑,氣氛甚歡,雙方議起正事,忽然有人闖入。

  來人正是副使童紹,身後還跟著盧遜,他本該在府中禁足,卻昂然衝撞而來,盛氣驕人的道,「河西來使會談,好歹我也是副使,怎麼竟無人知會,差點就錯過了!」

  周元庭老於世故,自不會顯露情緒,「童大人既然來了,不妨一聽。」

  童紹冷笑一聲,一甩衣擺落座,對著韓戎秋道,「光聽怎麼夠,我還要替聖上防範,少不得多問幾句!河西與此相隔千里,多年不通消息,閣下此來究竟是欲圖天德城,還是欲圖中原?」

  如此尖銳的敵意,分明是來攪場了,眾人為之色變。

  韓戎秋淡然以對,「兩者皆不是,副使大人何出此言。」

  童紹咄咄逼人,「韓大人假作馴服,不外是為騙取朝廷的扶持,河西軍何等厲害,一旦侵略中原,遠比蕃人更凶狠。家犬猶可飼,猛虎豈能容,縱然閣下再信誓旦旦,我等也不敢信!」

  韓戎秋氣息沉峙,「我祖籍隴山,家族數代為沙州守將。中原內亂時調離隴右軍,蕃人縱兵而襲,先祖率河西孤軍迎戰,不得一兵之援,廓州、涼州、蘭州、瓜州相繼陷落,獨有沙州苦苦堅守二十六年之久,臨終前留語,自問無愧於朝廷與河西百姓。」

  童紹不耐的冷臉,「令祖如此,子侄未必肖賢。河西被蕃人統御近百年,穿胡衣,說胡語,習俗與胡人何異?無非是想托稱舊地,向王廷騙錢騙物!」

  場面格外僵繃,韓戎秋不疾不緩,「童大人可知河西陷落之後何等境地?蕃人視我等如豬狗,驅之為奴婢,至秋季必大掠錢糧與婦人,以肩骨貫繩為縛,以斷手鑿目為戲。百姓忍辱煎熬,無不思念王廷,一如幼子受盡欺凌,欲投父母慈愛之懷。」

  河西淪失之慘,多年來早已傳遍,眾人皆為之動容。

  韓戎秋又道,「十餘年前,天子遣使與蕃人會盟,使者經河西而返,百姓聽聞故國來使,紛紛前往拜見,伏地哀哭難抑,問天子安否?今子孫未忘故國,朝廷尚念之乎?今日韓某來此,也是想問替萬千百姓一問,朝廷是否還記念河西受苦的子民?是否肯悲憐離失多年的骨肉?」

  一番話情真意摯,許多人聽得酸澀,不禁為之唏噓。

  童紹一時啞口,又質問道,「那為何蕃人已經敗走,河西仍礪兵不斷,敢說沒有擁兵自重的野心?」

  一言氣氛微變,正中天德軍之憂。

  韓戎秋應對自如,平靜道,「大人真當河西無憂,還是故作不知?如今雖復五州,依然有七州陷於蕃人爪牙,而且北有回鶻、西有于闐、東有吐渾,四面受敵難有一夕安枕。如今亟盼歸附,正是為得天威所護,不必再日日驚恐。」

  童紹實在挑不出刺,唯有故作諷笑,「韓大人用兵如神,在蕃人眼中一似猛虎,何以在此矯裝稚兒。」

  韓戎秋淡然道,「大丈夫臨陣勇猛,難道回家也如此?中原是我父母之邦,我熱切久望,來此就如游子歸家。只有蕃人對我恨之入骨,絕不願會談順遂,甚至千方百計的離間至親,好在眾位大人明睿善察,必不會受到蒙敝。」

  童紹本是受了蕃人賄賂,要對河西人極力貶壓,不料周元庭先行發作,氣得他心火躥變,刻意來此折騰,一心激得韓戎秋失言,好抓住錯處攪了歸附一事,誰知對方綿密沉穩,沒有一絲漏洞。

  周元庭冷眼而觀,至此道,「梁大人將地圖與軍冊收了,一應封存入箱,所談的俱書奏本,著人快馬遞去長安。韓大人遠來是客,既然會談已畢,當轉去宴席了。」

  場面鬆散下來,眾官員說說笑笑,移步去往西棠閣。

  陳半坊拿回陸九郎,轉身又去忙碌,到半夜方回府,又累又燥,如一支隨時欲燃的爆竹。

  繡香在閣裡學得極懂侍奉,低眉順眼的絞巾拭面,捧出溫好的肉湯給他填肚,賣力的給他按捏筋骨,脫靴浸足。

  陳半坊身心舒泰,逐漸和了面色,「算你伶俐,還知道報訊。」

  繡香乖巧道,「奴婢做不了其他,只能留意些瑣碎,幸好沒讓小姐又給騙了。」

  陳半坊火氣躥起,從袖中取出金簪摔在榻邊,「那小子灌得好迷湯,給點東西就哄得她回心轉意,怎麼會蠢成這樣!」

  繡香將他的雙足從熱水托起,細細的用布巾拭乾。

  陳半坊兀自惱怒,突然盯住美婢,掐著下頷逼問,「他這般會哄女人,連你的舊主都上當,你能免得了?嬌兒前次說見你們摟摟纏纏,是不是早有勾連?」

  繡香見他惡狠狠之態,駭得身子發軟,「爺之前就問過了,明知他是個浪蕩的,哪敢有一絲沾連,爺實在不信,我只有一頭撞死。」

  她作勢要撞柱明志,陳半坊這才去了疑心,喝罵道,「隨口一問罷了,你胡鬧什麼?」

  繡香立時收了啜泣,跪地給他捏腳。

  美婢百般柔順,陳半坊總算滿意,拾起金簪插在她的髮上,「今日立了功,簪子賞你,明日去鋪裡挑塊料子,裁件新衣。」

  這人暴燥易怒,翻臉無情,繡香得了賞也膽寒,只有強裝歡喜。

  陳半坊剛準備歇下,不料杜槐又派人急召,氣得他連摔數盞,強忍火氣出了門。

  原來小七稱去外頭尋姐妹,不料街面人多,護衛跟丟了,管家見她入夜仍未歸,報給了在西棠閣陪宴的杜槐。

  杜槐才丟了一個美人,另一個又沒了影,怎能不氣急。

  陳半坊假惺惺的安慰,暗罵這人色迷心竅,全不疑是中了仙人跳。

  誰知他腹誹未完,杜槐突的問起,「我使人問過馮府,管事稱她們是陳坊主送去,你究竟從何處購得,難道是賣主將她們捉回去了?」

  這一來連陳半坊都擔了嫌疑,他只有趕緊陪笑,「當日馮府要得急,人是街坊薦來的,我也未細問,大人疑得有理,我這就使人詳查。」

  杜槐心急如焚,怕陳半坊辦事不力,順口敲打兩句,沒想到惡霸受了氣,自要找出處。

  陳半坊一背身就垮了臉,狠狠的吩咐手下,「回去將那小子往死裡打,再去尋中人的晦氣,把酬銀要回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31 08:15 PM

第十八章 宴上釁

  西棠閣這一日簷懸彩帛,華燈齊耀,布置得格外隆重,休說平民,連官吏級別稍低的都不能進,執法衛內外警戒重重,封了四面街口,守住每一個門廊,確保一隻蒼蠅也飛不進來。

  宴上氣氛熱烈,河西人個個擅飲,賓主談笑風生,場面歡愜。獨有童紹僵著臉,似給長年冷面的薛季附體,讓人見而生畏,當然也不會有人傻到觸黴頭去敬酒。

  童紹既來,絕不肯甘於寂寞,酒過三巡,他挑起話語,「人道河西軍精悍無雙,不知以韓大人來看,比天德軍如何?」

  這一問可謂險惡,若是稱天德軍強,形如睜眼說瞎話;若是稱河西軍強,又無異於削天德軍的臉面,一時場中皆靜,看韓戎秋如何回答。

  韓戎秋方與周元庭飲了一盞,聞言莞爾,「見童大人,就知天德軍的厲害。」

  眾人沒想到他居然一謔,頓時轟堂大笑起來。

  童紹被戲面色一沉,待笑聲一落就要發作。

  韓戎秋適時開口,「這並非玩笑之語,童大人居安思危,隨時警覺,如此待兵豈能不利?河西戰事頻繁,士卒疲於應對,難以長久,所以才盼與天德軍一樣受王廷庇佑,令蠻夷畏威而退,於願足矣。」

  這幾句既避了凶險,又情真意切,說得眾人都感慨起來。

  童紹哪肯放過,強勢的迫問,「閣下何以顧左右而言他,我問的是戰力。」

  韓戎秋輕鬆一轉話頭,「不如問朔方軍與河東軍孰強,朝中各位大人想必也為難得緊。」

  天德軍從屬於朔方軍,而朔方軍與河東軍之爭也是由來已久,鬧到朝野笑話無數,如今竟連河西都知道了,滿堂聽得無不發笑。

  周元庭也莞爾,「莫說朝中,老夫聽見這兩個名字在一處,也是頭疼得緊。」

  眾人笑得難遏,紛紛起身向韓戎秋敬酒。

  童紹陰惻惻道,「一味飲酒何等無聊,不如兩軍各出精銳,比試一番。」

  明知他用心不良,眾人仍給勾起了看熱鬧興頭,不禁打量起韓戎秋的部屬來。

  不料韓戎秋這次毫不兜轉,一口拒了,「如此不妥,恕難從命。」

  童紹得了機會,驕然道,「難道韓大人口中尊讓,實則瞧不上天德軍,認為根本不配與河西軍較量?」

  他挑釁河西人還罷了,處處拉扯天德軍,讓許多武官暗生不快。

  韓戎秋輕拂襟袖,從容對答,「方將軍與弘海將軍各統兵三萬、趙將軍領玄水軍兩萬,他們既是股肱,亦如至親,與我同席並座,共受河西百姓的尊敬。敢問童大人所選的較技者領兵幾何,位列何席,以何種身份相較?」

  童紹給問得一滯,僵著面皮道,「軍中當以武力論高下,怎能因職級而貶低。」

  韓戎秋回以微笑,「兵與兵相競,將與將爭雄,有何貶低之處?」

  童紹給難住了,仍是不甘心,「薛虞候槍馬過人,不妨為天德軍掙一份榮耀!」

  薛季不大參與宴席,這一次雖在,依舊面冷話少,他平素與童紹井水不犯河水,此刻給點到頭上,冷冷的一望,「童大人想為我軍一長威風,不妨自己上。」

  眾人皆知童紹是個草包,真下場樂子就大了,暗裡忍笑不提。

  童紹當然不肯自己上,使了個眼色。

  親信盧遜立刻應和,高聲道,「可惜童大人是文官,要是武官當然不會持杯安坐。韓大人已經開口,我軍連個應對的都沒有,傳出去可是羞煞人。」

  場中談笑靜了,這一句把全場武官給捎上,顏面都不大好看。

  魏宏突然打了個哈哈,「盧大人縱是想瞧樂子,也不必說得這般嚴重,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河西下了戰書呢。」

  他一言挑破,眾人轟的一笑,局面頓鬆。

  童紹沒想到魏宏出來攪場,怒沖沖道,「魏宏,你的官職連上場都不配,輪得到大放厥詞?」

  魏宏油皮笑臉的道,「我倒是樂意,只要給卑職拔幾級,區區較技算什麼,叫我打韓大人都成,大不了等韓小將軍找過來,我躲去薛大人府上。」

  眾人大嘩,笑得前仰後合。

  笑聲越盛,童紹越怒,他氣沖沖出了宴堂,極想羞辱河西人,突生一念,「把上次那個牽馬的小子喚來!」

  阿策一肚子納罕,惴惴不安,幾疑是不是露了什麼破綻。

  哪知童紹將他召過來,大剌剌一指宴堂外的石獅,「小子,把它舉起來。」

  石獅敦厚堅沉,常人連挪動都不可能,更不提舉起。

  阿策簡直莫名其妙,賠笑道,「大人,這似不大合適。」

  童紹怒喝,「叫你舉就舉,敢留力氣就是存心悖怠,立刻拖下去挨鞭子!」

  宴堂裡的眾人聽到呼喝,紛紛出來圍觀,童紹越發傲氣的催促。

  韓戎秋一望,眉梢微動,方景、趙英、明海三人也是神情古怪。

  馮公暗遞了個眼色,幾人未作聲氣,在階上靜觀。

  阿策無可奈何,往掌心吐了口唾沫,抓住石獅子的底座,雙膀一擰肌肉賁起,吐氣開聲,竟然真將石獅舉了起來。

  這份神力簡直駭人聽聞,眾人轟然聳動,無不為之驚嘩。

  阿策放下石獅,敦在地上沉墜的一響,抬手抹去額汗。

  童紹驕意十足的向韓戎秋挑釁,「一個護院就有舉鼎之力,敢問韓大人,河西可有如此勇士?隨行的幾位將軍能否與之一較?」

  饒是韓戎秋老練,也不免啼笑皆非,一時不好作答,以指掩唇輕咳了一聲。

  趙英費了絕大的力氣才忍住笑,「不敢,天德城臥虎藏龍,我等望塵莫及。」

  童紹終於出了一口氣,得意洋洋的也不給打賞,隨口吩咐阿策,「算你還有些用處,下去吧,兩日後到副使府的馬廄聽差。」

  阿策不敢抬頭,怕給瞧出破綻,喏喏退了下去。

  如此力大之人,稍加訓練就是一員無雙猛將,卻給安排當個馬夫。眾官員惋惜者有之,訝異者有之,私下議論紛紛。

  周元庭深望年輕人離去的背影,話語低長,「韓大人見笑了。」

  不論這一句出於何意,韓戎秋靄然一笑,「周大人客氣了。」

  這一場歡宴近天明方散,韓戎秋等人由薛季帶兵,親自護送至馮府。

  大門一閉進了內院,氣氛悄然而變,幾人的面上都放鬆下來。

  馮公綻起一縷笑,和煦了許多,「內宅是自己人,到此還算順利,先歇一歇,傍晚防禦使府還有一場宴請。」

  內宅的守衛年輕而精悍,熱誠的行禮。

  韓戎秋舉步行過,微笑而示,話語溫和而親呢,「你為這場會談費神耗力,親身過來打點,最為辛勞不過。」

  馮公心情極好,口中卻是一哂,「這次借了三哥在外的身份,我與他容貌相近,略加修飾就能掩過去。如此還有人疑裴家不盡心,生怕親爹有個閃失,眼巴巴的奔過來相護。」

  韓戎秋一窘,餘人忍俊不禁。

  方景是韓家的姻親,笑道,「韓小將軍孝心可嘉,也是陰差陽錯,竟給召到宴席上來,幸虧天德軍不曾起疑。」

  馮公微一揚頷,「有孝心的還有一個,連丫頭都跑這麼遠。」

  小七迎來,規矩的行了一禮,「阿爹。」

  韓戎秋少不得一斥,「策兒沒個樣子,帶得你也瞎跑,等回去一起罰。」

  他的語氣慈愛,顯然並未動氣,小七放下心,向餘人行禮。

  趙英此前不便顯露,這時也對馮公執後輩禮問安。

  馮公坦然受了,「趙奢有福氣,兒子已獨當一面,哪像裴氏還得老家伙出來奔波,他近來可好?

  趙英恭敬回道,「家父安好,前次還說起少時與裴叔的趣事,甚為想念。」

  馮公神情和悅,「他當家主的諸事紛繁,居然還有暇憶當年?」

  韓戎秋莞爾,「豈止是他想念,你我還不是難得一見,忙來忙去屢次錯開,待此間事了,你可得來沙州一聚。」

  馮公含笑不答,又接到弘海的問安,嘉許道,「你接掌厚土軍做得很不錯,觀真大師身子如何?」

  弘海合什而答,態度低謹,「家師康健,常提及裴大人,讚裴家深謀多智。」

  馮公心有所感,嘆了一聲,「多智何用,玄水和厚土已是下一代接手,我們都是老骨頭了。」

  韓戎秋在一旁安慰,「彥兒也大了,等幾年出息了,你就輕鬆了。」

  馮公嘴角一拗,現出兩條冷峻的弧線,「出息?彥兒一直在高昌,接回來才知道嬌慣得不成樣,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將來不氣死我就不錯了。」

  韓戎秋哭笑不得,「哪有這般嚴重,從頭教就是了,你帶他一起來沙州,我讓小子們陪著玩。」

  馮公搖了搖頭不再多說,略談兩句就引幾人歇了。

  小七見幾人對馮公的敬畏,追上父親悄聲一問,「阿爹,馮公到底是裴家的哪一位?」

  韓戎秋失笑,慈和的一責,「連這個也不知道?他就是甘州裴氏的家主,裴佑靖大人。」

  小七印證了猜測,心底一咯,忍下了欲出口的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31 08:21 PM

第十九章 一線機

  阿策當著全城高官露了一手,又被指去副使府效力,轟動整個西棠閣,迎來無數熱切的逢迎。

  阿策正不勝其擾,忽然稱有家人來找,還當是小七,一出後門卻見到了胡娘子。

  胡娘子不知怎的臉額青了一大塊,狼狽的抓住他,「策哥兒,你那兩個妹妹呢?」

  阿策一訝,還沒回答,胡娘子就氣急敗壞的道,「天老爺,哪有被賣了還敢私逃的,如今主家尋不見人,連我也遭了殃,全是你惹出來的禍事!」

  阿策見十丈外有幾個打手,一看就非善類,隨口駁道,「大娘這是什麼話?妹妹是讓你帶走的,如今反說逃了,怎見得不是給你們坑害了。」

  胡娘子氣得跺足,「當你是個實在小子,竟這般蠢滑,主人家可是高官,哪容你狡賴,趕緊將妹妹交出來,不然等著入大牢受刑吧!」

  阿策也不計較,一手架開她,「反正我沒見著,攀扯也無用,閣裡有事先回了。」

  幾個打手衝近之際,他已經縮回門內,自有閣內的護院將人攔了。馮府此時防衛重重,不合去見父親,他乾脆倒頭睡覺,等睡足一個時辰醒轉,提壺灌了兩口冷茶。

  老邢找進屋來,眼神奇異,「聽說你將兩個如花似玉的妹子賣了,又唆她們出逃,想通過二次發賣賺足銀兩,好將牢裡的蕃姬贖出來娶了?」

  阿策沒防住這一著,直嗆得驚天動地,涕淚交流。

  蕃姬自盡暫時還未傳到百姓間,胡娘子的推論有鼻子有眼,老邢不由得不信,面上半是失望半是痛心,糾結得異常精彩。

  阿策委實無從辯起,「全是瞎扯,以邢爺的明智,絕不會亂信一些荒唐之言的。」

  老邢本來攢了一肚子勸誡,登時給堵住了,悻悻一轉,「罷了,反正你有本事攀上貴人的高枝,好自為之,明日替我值守半天?」

  阿策就等著明日離城,哪能替他當值,含糊道,「邢爺不在哪成,是私下有事?」

  倒也不算大事,老邢哼哈道,「你小子運氣好,給召去見到了韓大人,我還沒看過,當然得趁他出城的機會擠近瞧幾眼。」

  這一回答出乎意料,阿策頓覺有趣,「我瞧韓大人很平常,也沒生三頭六臂,邢爺看我也是一樣。」

  老邢給他氣的一揮手,「那可是大英雄!你這兩把牛力氣算什麼,一輩子拍馬也及不上!」

  阿策笑得牙根都出來了,「邢爺看軍中誰都不屑,沒想到竟對韓大人如此景仰。」

  老邢被他說得一赧,爭道,「天德軍的糟貨哪配跟韓大人比,他敢跟蕃人決戰數年,力復河西,怎不值得敬仰!」

  阿策故作不以為然,「那是五軍之功,又不是他一人之力。」

  老邢很不高興,「毛頭小子懂個屁,要不是他籌劃多年,引領共舉,哪來的河西五軍!」

  阿策被貶損也不氣,笑嘻嘻道,「若我上陣,說不定也是個將軍。」

  老邢毫不客氣的一呸,「你行個屁,臭小子,做你的大頭夢吧!」

  傍晚韓戎秋等人去了防禦使府,小七趁機從馮府溜出,向路人打聽了陳半坊的宅邸。

  陳半坊雖替馮府和眾多官員跑腿,但並非心腹,不曉馮公的底細,按說他當面都未識破女裝的陸九郎,更不該有膽子擄杜府的人,但到底與小無賴有舊仇,小七還是決意一探。

  街面人聲湧動,遠比往常熱鬧,連討錢的也比平日多,不過也易生事,陳府不遠處就圍了大一圈,一個乞丐正被痛毆,叫聲慘烈。

  周圍還有人幸災樂禍,「不曉事的蠢丐,陳家的女人也敢拉拉扯扯?」

  又有人竊竊低議,「一個婢妾罷了,又不是正頭娘子,值得這般凶橫?」

  還有人在輕蔑,「這乞兒年輕力壯還討錢,活該受些教訓。」

  小七一打量,被揍的乞丐確實年輕,生得長頭鈍臉,有一種憨訥之感。

  他一邊躲避拳腳,一邊滿口討饒,「我才從牢裡出來,只想討幾個錢果腹,繡香姐何必如此,往日我也沒少跑閣裡送信,瞧在九——」

  一句話沒說完,一拳打在乞丐嘴角,鮮血混著口水流出,變成了咿唔作響。

  他所喊的女子姿色略俏,衣裳也還鮮亮,烏油的髮髻綴著金簪,卻很不自在,聽得喊話更是神色大變,僵硬的道,「時辰不早,晚歸了爺要罵。」

  小七隨眼一瞥,目光驀然一凝。

  幾個打手其實也未將女子放在眼中,但還是收了拳腳,扔下乞丐跟著她回了陳府。

  小七遠遠的打量,陳府門宅高大,內外皆有守衛,當下不合察探,暫時收了念頭。

  人群仍在指點嘲笑,年輕的乞兒滿臉是血,看起來格外淒慘。

  原來這人正是陸九郎的跟班石頭,他受牽連關進大牢,實在一無所知,好容易給放出來,餓得發昏在街上瞧見繡香,湊前想借點銀錢,哪知挨了毒打。此時又痛又飢,悲苦難抑,淚汪汪的受著路人譏笑,面前忽然落下一錠銀子。

  他想撲住又忍了,害怕又是欺辱與暴打,畏縮的一抬頭,瞧見一個少年,眉含英氣,明稚挺秀。

  少年見他不敢動,足尖一移,將銀子推近他的膝前。

  石頭宛如發夢,惶惶然想起致謝,腫脹的嘴唇一蠕,對方已走遠了,並不曾聽聞。

  小七既然得了線索,也不在街面耽擱,匆匆去尋阿策。

  阿策小心的避開胡娘子蹲守的後門,繞到側邊出來,聽妹妹一說,不禁大愕,「你說陸九郎在陳府,懷疑是馮公所為?這怎麼可能,他明明答應過不——」

  話說一半停了,他驟然想起來,馮公當時什麼也沒應。

  小七冷靜道,「馮公不是旁人,是裴氏家主裴佑靖大人,阿爹對他信任敬重,這等身份根本不必在意我們的攔阻。陸九郎滑跳機警,裝女人唯妙唯肖,陳半坊當面都未看破,怎麼可能事後發覺,除非有人透了消息,就算事後我們得知他死在陳家,也會認為是舊怨所致,與裴家一無關聯。」

  阿策通透過來,半晌靜默。

  小七低道,「我本想將事情告訴阿爹,但時機不對,不好讓他為細瑣分心,而且我們的見識不如裴大人可靠,他極可能讓我們聽從安排。」

  阿策心裡當然不舒服,卻也無可奈何,「阿爹有大事,顧不到這些,一個小無賴,罷了。」

  小七默然良久,「上天讓我見到那枚金簪,難道就這樣算了?」

  阿策聽出意味,蹙起了眉,「你想把人弄出來?說不定他早死了。明日就要離城,不宜多生枝節,裴叔既是家主,為這事讓兩家生嫌隙也不值——」

  小七明白他的顧慮,復又一想,「我答應過保他的命,總得去探一探,你依計劃而行,放心,我絕不會影響阿爹的正事。」

  阿策知她是個有分寸的,遲疑片刻,一按妹妹的頭,算是應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31 08:29 PM

第二十章 生死隙

  天還未亮,陳半坊就醒了,又是一堆事等著忙碌。

  他出門前還不忘交待繡香,「牢裡不用你盯,嬌兒也出不了院子,但她這幾日鬧騰,我娘定是心情不好,你仔細伺候著,敢疏怠當心你的皮。」

  繡香柔順的應下,送了主人掩上門,天光幽濛,宅中其他人還未醒。她打著呵欠將馬桶擱去院角,等婆子來收,突然被一隻手捏住了脖子。

  「陸九郎在哪?」

  繡香還以為強盜入宅,險些尿了褲子,聽見問話才回魂,拼命將眼睛看過去。

  她到底在堂子裡見得多,瞧出來人雖作少年裝扮,分明是個女孩,眉眼青稚,長睫茸翹,蒙著面巾也知不俗。

  對方指上一收,繡香頭腦發窒,欲出的呼喊啞了,趕緊指向地牢的方向,少女挾著她行去。

  過了一重院,繡香感覺對方的指力略輕,忍不住開口,「他不是個好東西。」

  少女瞥了一眼,沒有說話。

  繡香的膽子稍大了一點,「陸九郎就是個禍根,陳府的主人極凶,你救他等於害了自己。」

  少女還是沒理,繡香只能期望守衛機靈些,口中念叨,「他浪蕩又沒良心的,仗著皮相裝乖騙憐,不知哄得多少女人失心又失財,落得淒慘無比。」

  少女終於回了一句,「你也給他騙過?」

  繡香被問得鼻子一酸,「我和舊主人都給他坑苦了,還有陳家的小姐,到此刻仍在做夢,當他是世間最好的情郎。」

  少女的目中露出一點憐憫,「不必擔心,我尋他與男女之事無關。」

  繡香哪管她是為何,一近地牢入口,她的心跳得飛快,才望見牢外打盹的守衛,少女忽然一揚手,一枚石頭啪的擊過去,守衛腦袋一歪,昏睡變成了昏迷。

  少女從守衛處搜出鑰匙,門邊抽下火把,押著繡香進了土牢。

  陸九郎的確在牢裡,只是有點慘,已經不大瞧得出本來面目。

  他臉龐烏紫的給捆在木架上,身體給鞭子抽得稀爛,兩條腿腫得極粗,血糊糊淌了一地,幾隻耗子舔得津津有味,見有人來才溜去暗處。

  繡香縱是恨極了陸九郎,見他這模樣也不免雙腿發軟,牙關顫叩。

  陸九郎痛得沒了知覺,很清楚到天明河西人一離城,自己就要死了。地牢又潮又冷,他陷在虛浮的黑暗不知多久,昏朦中突然有了光。

  他驅動最後的力氣睜開眼,一個纖影執著火把而立,濁暗的地牢突然有了生機。

  他充血的眼珠一動,發出嘶聲,「——韓——七——」

  小七斬斷繩索將他解下,陸九郎跌在地上,雙腿劇痛襲來,渾身痙攣,冷汗一顆顆淌出。

  小七探了探,發現對方腿骨未折,但皮肉已腫爛不堪,顯然無法行走,她望向一旁的繡香,「我要是你,就回房當作什麼也不知道。」

  繡香淌著虛汗,強迫自己挪動腳,顫巍巍的扶牆走了。

  小七給陸九郎的嘴裡塞了枚傷藥,背起來出了地牢,還算繡香知道好歹,不曾喊人,宅子裡依然安靜。陸九郎疼得發抖,頭無力的垂在她肩上,竟也忍下了劇痛,一聲不吭。

  小七打暈守門的,剝了外衣裹住陸九郎,悄然出了陳宅。背後的人帶著濃重的血腥氣,身子冰冷發僵,雖然餵了藥,畢竟是個從未錘鍛過的普通人,不知能不能扛得住。

  天已大亮,河西的英雄將要離去,全城為之而動,街上的人越來越多,賣湯餅或包子的小販起勁的吆喝。小七背著陸九郎只能往僻處走,拿不準該如何安置,傷成這樣帶不出城,留下來又無人看顧,著實有些犯難。

  巷口一個馬夫正在等主人,瞧她蒙面還背著一個少年,又驚又奇,眼珠子都不動了。

  陸九郎忽然開口,「既然——你來救我——我也——告訴你一件事——」

  小七心思正煩,聽他斷斷續續的說話,極想讓他閉嘴。突然一句入耳,她腳步一停,雙眸凌厲的盯住他,驀然衝向馬夫,奪馬將陸九郎一托而上,自己也躍上去,策馬衝入了街道。

  馬夫傻住了,半晌才呼喊起來,「我的馬!娘的——光天化日的搶馬啦——」

  城中的大道再次擠滿了人,防禦使府外搭起了送賓台,鋪上紅氈,肅淨方圓三十丈,待城主與客人飲完踐行酒,禮送客人出城,持續多日的封城令也將隨之解除。

  阿策無法近前,找了個對街的簷頭蹲著,眾多高官到場,連童紹也陰著臉來了。

  阿策一邊瞧著送賓台上的應酬,一邊在人群裡找妹妹,看來看去始終未見,日頭越來越高,不免犯起了嘀咕。

  主客敘完別語,送賓台也空了,一行人踏上紅氈,向城門的方向行去。

  人群興奮起來,個個翹首而望,想趁最後的時機瞧一眼大人物。隨著人潮洶湧,黑壓壓的百姓匯成洪流,向紅氈的方向湧去,阿策突然感到了一種危險。

  幾條街的百姓悉數湧來,匯成了浩大的旋流,體弱的人已經現出驚恐,他們被巨力挾著前行,人潮宛如鐵壁,胸腔擠得欲裂,求救的呼喊在喧湧的聲浪中洇滅。衛兵的呼喝止不住人群,被捲得身不由已,腳步難支。

  眾官員覺出有異,退回了送賓台上,驚得變了顏色。

  阿策騰身而起,攀簷踩瓦的奔近,越看越心悸。

  密集的人群如一個吞噬的旋渦,有婦人被擠得裙衫破裂,失聲哭泣;有老嫗大聲呼喚孩子,自己卻被無數腿腳踩過;縱然有人試圖去扶,後方不斷前湧,掙扎與呼喊都成了徒勞,縱是壯漢也無能為力。

  薛季令執法衛強行驅隔人群,稍遏了前湧之勢。

  阿策看送賓台暫時無恙,略鬆了一口氣,遠處有人踩瓦越牆奔來,他瞧見悚然一驚。

  來人正是小七,她蒙巾散落,面色赤紅,衣髮均已濕透,背上還負了一個人。

  兄妹二人遙遙對望,小七抽出一隻手,飛快的比了幾個手勢。

  阿策驟然回頭,目光疾搜,赫然發覺斜邊的一幢酒樓有異,窗縫隱現銳光,反手拔出腰間的短刀一擲。

  送賓台上的眾多高官正被人潮所驚,紛紛議議,突然一枚利矢擦著韓戎秋而過,奪的一聲釘在台上,箭頭深深嵌入紅氈。

  同一瞬,對街的酒樓有人從窗邊栽落,喉嚨嵌著一枚短刀,跌進了人潮之中。

  魏宏脫口一呼,「有刺客,保護大人!」

  周元庭被武官群簇,方景與趙英、弘海三人將韓戎秋護住,目光警動。

  隨著胡哨利響,一群凶徒從近台的街鋪二樓躍下,執利刀殺來。

  執法衛在驅退人群,高台左右的護衛也就少了,突然出現大批凶徒,文官都慌了,有人畏顫,有人驚喊,有人偷偷往後縮;武官或如魏宏一般上前拼殺,或是在周元庭身側守護。

  韓戎秋的護衛最少,卻是所有凶徒的目標。

  裴佑靖為避嫌與韓戎秋站得略遠,二人交望,韓戎秋微一搖頭,不動神色。

  台上刀光凶殘,台下人群駭亂,百姓哭爹喊娘的擠逃,雜踏哀號不絕,不知有多少人無辜送命。

  老邢深悔不該來,他起個大早衝在前頭,結果擠在了人潮最密之處,幸好有軍中熬練出的力氣,還能穩得住腳,甚至順手救了胡娘子。胡娘子出來尋阿策,認出老邢是閣裡的人,追著一路攆,誰想到擠簇越來越凶,險些給活活踩死,緊要關頭被老邢一把提起,嚇得涕淚交流,攀著他不肯放。

  老邢只得架著她前行,原以為轟擠是意外,卻發現一個絡腮鬍子的蕃漢趁人不備,一刀捅死了衛兵,而後高叫慫恿,推帶人潮節節前湧。

  老邢當下就明白不妙,然而四周擠得毫無縫隙,哪裡脫得出去,兩人擠出一身汗,反而距高台越來越近,眼睜睜看凶徒暴起,亂刀紛飛。

  就在他大急之際,一個青年踩著人群的肩頭飛奔而過,執著一柄長竿疾衝上台,只聽勁風嗖嗖,瞬間挑下了三個凶徒。

  青年濃眉虎目,冷凜生威,長竿梢頭還掛著酒樓的幌子,在他手中成了霸道無倫的長槍,凶悍凌厲,又掃又挑,被擊中的凶徒無一不是骨碎筋折,爬都爬不起來。

  老邢張大嘴,震驚得人都木了。

  緊扒著他的胡娘子也瞧見了,失措的尖叫出來,「——策哥——那是策哥!」

  老邢終於確定自己沒有花眼,又萬般不敢信,台上一以敵眾,橫掃八方的,真是那個天生笑模樣,腿腳勤快,一副老實樣的阿策?

  胡娘子也傻了,那個迷戀蕃姬,脾氣憨又耳根軟的愣頭青,怎麼會有這般能耐?

  有這樣的身手,還賣什麼妹妹!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31 08:43 PM

第二十一章 破敵頑

  凶徒個個臉膛赭紅,一望就知道是蕃人。

  天德城多族混雜,蕃人自然不少,但這些孔武有力,刀兵嫻熟,分明是訓練有素的精兵,究竟是如何無聲無息的入城?蕃姬宅中一把火,死了幾十個,為何還能冒出來這麼多?

  所有官員都生出了疑問,童紹既恐懼自己受襲,又恨蕃人竟未知會,心頭又驚又怒,直到見凶徒亂刀攻擊,唯有自己所在之處毫無威脅,才算放了心。

  當高台人人自危,險象環生之際,童紹一處的安寧未免扎眼,甚至有衝向他的凶徒被同伴拉開,以蕃語喝斥,眾官員難免疑竇叢生。

  小七奪馬而來,半道擁堵不堪,只得改用雙腿疾奔,好容易將信息傳給阿策,隨即刀兵四起。周圍的樓店冷箭不斷,盡數射向台上,河西眾人未攜武器,趙英與弘海護在韓戎秋身前空手撥擋,阿策與方景迎敵之時還要閃避冷箭,情勢極為凶險。

  小七見此情形,闖進一棟有箭射出的街鋪,入內就見店主的屍體,她隨手將陸九郎一擱,衝去了上層。

  上層頗為低矮,樓板擦頂,窗緣及膝,一個蕃兵正跪著放箭,聽得響動回頭,給小七一刀刺死。她將屍體推開,拾起跌落的弓,眸光一掠,搭弦一振,對面的街鋪窗邊栽倒了一敵。

  小七經過了長奔,汗涔涔的呼吸急促,持弓的手卻很穩,每一箭必不落空,很快有蕃兵發現她的位置,回箭射來,均不及她的快準。她邊躲邊射,將周圍樓上的刺客逐一拔除。

  冷箭一停,台上威脅大減,阿策得以全力應對,他持竿展臂一掄,三四個蕃兵被掃得橫飛而起,重重摔落台下。

  這一擊聲如霹靂,連亂擠如無頭蒼蠅的人潮也驚住了,逃到遠處的捨不得走,踮足回頭看熱鬧。

  童紹認出阿策,同樣為之驚駭,見他一力護著河西等人,登時覺得自己被耍了,燃起了騰騰怒火。

  眼看亂相稍緩,兵衛將脫出身,突然有人燃了一串鞭,扔在人群頭上亂炸,硝煙四散,百姓惶然亂躥,又不知踩死多少。

  小七沉下心,飛速掃過千萬個攢擠的人頭,在眼眸落定的一瞬,身畔忽然響起陸九郎的聲音,「東邊距街口三十丈,南北雜貨鋪旁,灰色襟袍,青紗幞頭。」

  被擱在樓下的陸九郎竟然上來了,他的腿不能使力,以兩臂硬拖上來,充血的眼眸幽寒,吃力的攀著窗邊探頭,話語低弱而陰冷,「那個就是木雷——」

  小七一怔,自己能窺到目標不奇,陸九郎的眼神也如此之利?她無暇細思,回手一摸箭囊,已然空了,正待另行設法,陸九郎遞上了一支箭。

  這支箭血漬未乾,是從死去的店主身上拔出,小七帶著一絲驚訝接了,轉而望向街面。驚嚇的人群一片紛亂,哭喊的婦人、流汗的小販、無助的老人、咒罵的怒漢,無數人掙扎湧動,成了木雷的天然屏障。

  天光映著小七凝靜的輪廓,額線明亮,雙眸犀冷清銳,彎弓如滿月,驀然脆弦一響,帶血的利箭穿越萬千人潮,避開四周的侵擾,分毫不差的穿入木雷的左眼,深深貫進了頭顱。

  木雷手中的火折子墜落,意識突然寂暗,隨著人群的捲裹挪移,最終倒下,被數不清的腳掌踏過。

  陸九郎忍著渾身劇痛,眸光閃爍,看得心滿意足。

  小七丟下弓準備去助阿策,陸九郎一攔,牽動傷處一顫,似吸氣又似咬牙,「帶我去!」

  小七沒有理會,「那邊要緊,我顧不上你,在這等著。」

  陸九郎見她要走,一撲抓住她的腕,手指冰冷,目光幽狠,有一種令人心驚的怨毒,「另一個你奈何不了,讓我來。」

  小七遲疑一瞬,還是帶上了他。

  台上凶徒雖多,無人敵得過阿策,他神勇如龍,揮斥如電,長竿不耐巨力劈折了一半,尖利的斷口更像一桿槍,在他掌中靈動的鑽挑,染得血漬斑斑,接連重創敵人。

  全場被他的強悍驚得目瞪口呆,周元庭凝目良久,「韓大人可知這是何人?」

  韓戎秋微微一笑,坦然認了,「犬子平策,讓各位大人見笑了。」

  韓小將軍近年名震西北,眾人嘩然,越發側目。

  梁容禁不住讚道,「果然是虎父無犬子。」

  童紹卻趁勢發作,怒而質問,「韓大人之子竟然矯充西棠閣的護院,分明是刻意探聽機密,別有用心!」

  韓戎秋平和道,「犬子牽掛我的安危,私下前來相護,的確是冒昧了。」

  童紹哪肯放過,疾言厲色,「河西行事虛偽,根本毫無誠意,欺哄於人,朝廷如何還能聽信其言!」

  眾官員為之一靜,大量蕃兵現身刺殺,弄得眾人狼狽不堪,要不是韓小將軍救場,都不知如何凶險,童紹居然還振振有詞的問罪,實在令人無言以對。

  蕃兵給擊傷了大半,執法衛也終於擠回來相助,陸續控住了場面。

  魏宏砍傷了數名蕃兵,退下來讓士兵接手,聞言嗤笑,「不如先查一查是誰別有用心,讓大量蕃兵混進來,教各位大人都遇了險。」

  童紹沒覺出眾人的異樣,氣勢更洶的指責,「這要問薛虞候,如何管的城門!要是我執掌城防,必不會出這樣的紕漏,該徹查他的瀆職之罪!」

  韓平策見衛兵上場,收手過來對眾官見禮,站在父親身畔。

  薛季大步行來,向周元庭請罪,「屬下不察,確是責無旁貸,請大人降罪。」

  出了這麼大的事,薛季自然有責,不過他毫不推脫,氣度遠勝於童紹。

  周元庭當下道,「梁容,你暫代薛季之職,著人清查全城,此事必有內賊勾連外敵,無論職務高低,一律嚴懲不貸!」

  眾官員無不望向童紹,童紹此時方覺,心虛又震怒,「你們瞧什麼?難道還能是我?」

  梁容得了令,說話也不避諱,「眾官受襲,獨有童大人安然,蕃兵甚至主動退避,不知是什麼緣故?」

  童紹色厲內荏,「你不查薛季失職,倒問起我來!難道是我讓蕃人進城的?」

  他的聲勢越激忿,眾人越是沉默。

  魏宏冷笑,「我奉令守城門禁絕出入,童大人卻借巡視煽動百姓衝開,是為誰行方便?」

  童紹表面盛氣,心實有些慌了,「放肆!我何來煽動,那些刁民擅自胡為,怎能扣在我身上,休得大放厥詞!」

  眾人越看越可疑,宛如通蕃二字已經刻在了他的腦門。

  童紹倉惶失措,扯過一個重傷的蕃兵,持刀而迫,「說!究竟是誰讓你們進城!」

  蕃兵繃著臉腮不語,童紹激厲的逼問,誰料一個用力過猛,劃斷了對方的頸脈,鮮血如怒泉噴出,驚得他駭然而退。

  蕃兵在血泊裡顫縮,兀自瞪著他,全場肅然無聲。

  童紹渾身鮮血,一片茫然,薛季上前奪過他的刀。

  童紹徹底恐懼起來,不由自主的辯解,「不是我!去城門是盧遜的主意!那些話都是他說的——」

  被指到的盧遜連連擺手,面色惶恐,「大人明鑑,屬下奉命行事,哪敢擅言。」

  童紹激動的失去了理智,「就是你挑唆!說如此一舉多得,既顯我的威風,撕了周大人的顏面,還能讓蕃人瞧見銀子沒白花,原來你才是內奸!」

  台上大嘩,梁容冷笑出來,「童大人果然收了敵賄,鐘明死前就曾說是閣下指使。」

  童紹一朝失言,瞧見眾人的神態,歇斯底里的喊出來,「不是我!鐘明是故意報復,我只是收了蕃商一些金銀,讓河西人不好過罷了,這些凶徒根本與我無關——」

  事已至此,童紹渾身長嘴也難以取信,面對眾多鄙夷的目光,他陷入了深深的絕望。

  高台下突然響起一個低弱的聲音,「我可以作證,內奸並非童大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31 08:52 PM

第二十二章 小人心

  台上眾人一驚,童紹喜出望外,齊齊望向了台下的聲音來處。

  高台的紛亂平定之時,人潮也漸息了混亂,開始在衛兵的驅趕下向後退去。這時一個跪伏的少年就格外的突兀,他面目烏紫,雙眸泛血,腿部腫脹不堪,卻昂起頭直視台上的眾多高官。

  少年身邊還伴著另一人,雖穿著男衫,髮髻已然散亂,現出少女之態。

  裴佑靖一瞥就認出來,暗怪少年人多事,不悅的一掃韓戎秋,頗有責備之意。

  韓戎秋哪知究裡,只有望向兒子。

  阿策也不知妹妹為何把陸九郎帶來,發現杜槐錯愕的盯住小七,正張口欲喚,他趕緊輕咳一聲,「這是舍妹,請諸位大人勿怪。」

  杜槐渾身僵硬,生生擰回頭,瞪著他目光發直,「——令——妹?」

  來自沙州威名赫赫,神勇無倫的韓小將軍帶著三分赧然,歉然一笑。「正是。」

  杜槐兩眼發黑,腦子混沌成一團,幾近不能呼吸。

  一群執法衛已經衝近,執槍指住年少的二人。

  跪伏的少年開口,「小人陸九郎,從小居於此城,以性命發誓所言為真。多日前在西棠閣意外聽聞有高官與蕃人秘議,打算在韓大人到來時刺殺。小人惶恐逃走,卻被栽贓了殺人之罪。」

  童紹宛如絕處逢生,搶聲道,「那官員是誰,說出來重重有賞!」

  周元庭蹙起眉梢,沉聲一問,「城中可有此案?」

  梁容遲疑了一刻,「我見過案卷,這人是個以騙詐為生的無賴,鄰里皆稱素行極差,被指因口角之爭而毆殺他人,正受城中嚴緝。」

  既然是個騙子,言語很難說可信,眾官員不由紛紛而議。

  人群一見有熱鬧看,又站定不肯走了。

  忽然有人叫喊起來,「九郎?真是九郎!我就知道你是冤枉的!」

  那人面相略鈍,衣衫如乞丐,正是陸九郎的跟班石頭,才撲近就給士兵的槍尖指住,嚇得踉蹌後退。

  童紹這時儼然成了公道的化身,「梁容,你一不問案情,二不理冤訴,空口污蔑他人品性,究竟是想為誰遮掩?」

  梁容平靜以對,「此人涉案待查,未知事實,童大人同樣如此,豈能以一言而得脫!」

  童紹大怒,憤然作色,方要大鬧一場。

  陸九郎並不理會,抬頭道,「小人雖未見到那人的模樣,卻聽過聲音,絕非童大人。除去河西的幾位,台上有三十五位大人,方才聽了二十四人之聲,尚有十一人未開口,還請各言一句,若無此人,我情願受死。」

  台上一時俱靜,誰也沒想到一片混亂的議論中,陸九郎竟在分辨多少人說了話,聲音是否內奸,獨有童紹大喜過望,「好!你仔細一聽,只要尋出內奸,定有你的好處!」

  少年跪伏在地,充血的眼眸逐一掠過,看得人莫名生寒,場面為之凝滯,誰都不敢開口,擔心受沒來由的指認,潑一身污水,那可是摘都摘不清。

  一個小無賴竟懾住了眾多高官,魏宏愕然之餘也覺好笑,全當看戲,打破了僵冷,「你聽我的聲音可是那無恥內奸?

  陸九郎略略伏首,「自然不是,多謝大人。」

  有他起頭,另一名武官也開了口,「我也不怕驗證,你聽如何?」

  陸九郎回道,「多謝大人,尚餘九人。」

  其他人再不動就成了自彰嫌疑,陸續出聲,一個又一個皆被陸九郎否認。

  童紹急燥起來,語氣凶厲,「小子!你是不是聽漏了?可知道說假話是何等下場!」

  這是在威逼陸九郎胡亂指認了,梁容不輕不重道,「童大人,誑騙固然受責,誣官更是死罪,天德城是有王法的。」

  陸九郎只當未聞,他的眼睛穿過眾多官員,盯住了後方一人。

  那名男子身形如塔,面容如鐵,神情沉冷無波,彷彿與一切毫不相關。

  陸九郎一字一句,「還有一人,請這位大人一言。」

  虞候薛季沒有開口,目光冷冷的一掠,宛如看一隻微渺的蜱蟻。

  陸九郎被一隊軍衛執槍環指,既是警戒,也是威懾,就在這一剎,其中一根長槍猝然一突,直刺少年的咽喉。

  誰也不曾預料這一突變,陸九郎本就重傷,哪裡躲得過,台上的眾官發出了驚呼。

  然而少年身邊還有一個人,少女看來沉靜,一言未發,全不似她悍勇無敵的兄長,卻驟然奪槍反制,迫住了動手的士兵。

  全場轟然,均生出了震駭,梁容立時發令,「將刺客拿下!」

  衛兵上前拿人,童紹這才反應過來,厲聲道,「這是要殺人滅口?薛季!竟然是你!」

  眾人駭然望向薛季,一時難以置信。

  陸九郎毫不動容,依然盯著薛季,「這位大人可敢一言?」

  縱是所有目光落在薛季身上,他依然神情空寂,一言不發。

  童紹這下得意了,趾高氣揚,「薛大人莫不是成了啞巴,一聲都不敢出?」

  陸九郎話語緩慢,說出的每個字都似一根釘子,「內奸用的是蕃語,稱伏在中原軍隊多年,只要刺殺韓大人成功,河西就能重回他的大兄掌中。」

  這一言驚人,眾人無不變色。

  連裴佑靖也訝了一剎,他一掠眼,發現韓氏兄妹同樣意外,就知這小無賴狡詭非常,如此重要的一事,此前絲毫不透,硬生生瞞到現在。

  童紹怔了半晌,大笑出來,「原來薛大人竟是吐蕃王弟?」

  薛季終於開口,依然毫無表情,「當日我就該弄死你。」

  這話是對著陸九郎,所以他答了,帶著一縷諷刺,「只要能活,我本不想說出來。」

  台上所有人靜了,童紹突然明白了,惡狠狠的盯住盧遜,「你是受這內奸指使,引誘我行事,好替他遮掩?」

  盧遜面色慘變,整個人篩糠一般抖起來。

  看著二人對答,周元庭無聲的示意,七八位武官圍近薛季。

  薛季視如無物,「你何時認出是我。」

  二人一尊一卑,一站一跪,然而陸九郎毫不怯弱,「韓大人入城之時,你當街通報。」

  薛季默了片刻,緩慢道,「你早知是我,卻不道破,故意讓每個人說一句。」

  陸九郎面目青腫,卻有種懶洋洋的狡賴,「直接說破誰會信?你是堂堂虞候,我不過是個小人物。」

  眾人恍然,陸九郎要是一露面就指薛季為內奸,必定無人相信,給拖下去扔進死牢;所以他誑稱不知,騙得每個人出聲自證,獨有薛季不敢言,等於坐實了指證,等發覺中計已晚了。

  周元庭以一種奇異的目光打量,「薛季,你在鹽州、豐州退蕃功勞卓著,拒了朝廷的調令,自請來此戍邊。我當你有心為國,誰知竟是內奸,鐘明也是受你蠱惑?」

  薛季冷漠道,「與我何關,是童紹這蠢貨百般欺凌,鐘明忍辱不過,主動投了我。」

  童紹大怒。

  薛季充滿了譏誚,「可笑鐘明方正,給他逼得走投無路,童紹貪蠢如豬,跋扈無能,同僚誰不希望他才是內奸?我不過是順水推舟,一遂眾願。」

  童紹怒不可遏,衝近幾步指戟喝罵,「你死到臨頭還——」

  薛季猛然疾撲,幾個武官倉促下未能截住,給他一手掐住童紹的咽喉,如拿死狗一般。

  兔起鶻落,童紹赫然成了人質,他瞬間由怒極到恐懼,駭得幾近癱軟。

  薛季氣息沉冷,「蠢貨也有蠢貨的用處,正好借條狗命送我出城,各位大人不想事後受大皇子遷怪,就給我一匹快馬,等到了安全之地,我自會將人放了。」

  盧遜清楚自己完了,不惜一切撲近,「大人!帶我一起走——」

  薛季心如鐵石,毫不動容,一腳踹在盧遜心窩,踢得他吐出一口血,滾地沒了氣息。

  童紹被薛季掐在掌中,捏得喉間咯咯直響,幾乎驚厥過去。

  防禦使府內,周元庭如往日一般蒔花弄草,年邁的脊背微躬。

  梁容前來稟報,「韓大人一行與青木軍會合,已踏上歸途;童紹被薛季棄於城外百里處,並未受傷。」

  周元庭給盆中添上新土,自嘲的一哂,「如此蠢鈍的蛀蟲,連蕃人也不屑一殺,留著回來荼毒軍中。」

  梁容神情微黯,「他畢竟有靠山,又當著眾多官員,不好置之不理。」

  周元庭靜了一刻,輕喟一聲,「薛季身為吐蕃王弟,匿在軍中多年,要不是此次意外揭出,我還打算薦他為後繼,那真不知是何等後果,是我失察了。」

  誰能不為之心悸,梁容喃喃道,「這不能怪大人,他是朔方軍調過來,多年無人相疑,手段又深,竟利用蕃商賄引童紹,轉嫁所有罪嫌,萬幸給一個小人物捅破,也算上天有眼。」

  周元庭撫著盆邊的塵灰,低抑道,「為了貶抑童紹這個禍害,卻讓薛季得了機會行事,終究是錯了,這樣的人放回蕃地,無異於放虎歸山,終與河西為患。」

  梁容想起童紹被接回來還大吵大嚷,怨怪無數,深覺噁心,也不願再多提,「大人不必為河西擔憂,看此來的幾人,就知五軍之利,必不會給蕃人所制。」

  周元庭不再言語,輕錘微疲的腰脊,投望向遙遠的天際。

  天德軍長久的太平怠惰,朝中盤根錯節的關聯,已然是積弊難返;而河西還很年輕,就如韓家那一雙兒女,英勇無懼,強悍青銳,似朝陽躍升而上。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1 10:49 AM

第二十三章 狹路逢

  蒼黃的戈壁遍地石礫,一隻褐色的蜥蜴在烈陽下抬首,望著土丘上密匝匝的營帳,突然一聲響鑼驚動,一溜煙鑽去了沙下。

  石頭從人頭密攢的士卒堆裡拱出來,捧著搶到的兩大碗飯,飛快的衝回一輛馬車,喜滋滋的捧給車中的少年,「九郎,快吃。」

  陸九郎撓完腿上新生的嫩肉,隨意一瞥,「豬食也值得高興,石頭,你是越來越沒出息了。」

  石頭埋頭大吃,鼓著腮幫子道,「就你嘴刁,我們跟著河西軍走,能白吃白喝不錯了。」

  陸九郎嗤了一聲,「你去尋韓七,我助她救了韓大人,眼下正養傷,她該知恩圖報,安排些上等吃食給我。」

  石頭不以為然,「我聽說韓大人他們吃的一樣,誰似你這般嫌棄,要不是韓七小姐多次救你,又給銀子讓我果腹,這會命都沒了,怎麼好意思亂開口。」

  陸九郎的臉皮何等之厚,自有一番道理,「要不是碰上他們,我哪會一再倒黴。韓家人能安然出城,全靠我挑破蕃人的陰謀,當然該感激我,你這傻貨沒見過世面,遇上大人物就慫怕,哪能成事。」

  石頭不理他的話,嘟囔道,「你這樣挑剔,怎麼不留在天德城,馮公不是要接你到府中養傷?那可少不了好吃好喝,比跟著軍隊舒服多了。」

  陸九郎的臉一冷,多了一絲怨毒,「你懂什麼,姓馮的最陰毒,哄我留下是想要我的命,這些傷就是拜他所賜,還當我不知道,等將來有機會,我定要弄死他!」

  石頭嚇了一跳,「這不是陳半坊打的,怎麼又與馮公相關,他要你的命做什麼,難道是蕃人的同黨?你為何不對各位大人說出來?」

  陸九郎嫌他腦子太蠢,說了也不懂,「吃完了?去給我打水換藥。」

  石頭擱了空碗,不情不願的爬下馬車,「不是昨日才換,怎麼又弄。」

  陸九郎不管他的牢騷,愛惜的摸著臉皮,「灰沙這麼大,不勤換藥怎麼行,萬一面上留疤,以後還怎麼弄銀子。」

  石頭恍然大悟,「有道理,九郎全靠這張臉,不能有差池。」

  他顛顛的跑了,陸九郎掀起車簾,對一旁的士兵道,「我要見韓七。」

  這士兵是韓平策的親衛,生得虎背熊腰,受令照管馬車。

  陸九郎前一陣縮在車裡養傷,還算安份,近期皮肉長合了,開始各種折騰,士兵很瞧不慣,聽了話語一瞪,「韓七小姐是你想見就見?」

  士兵凶起來頗為嚇人,陸九郎並不放在眼中,「我有重要消息,你做得了主?誤了大事唯你是問!」

  士兵沒那麼容易唬,板著臉道,「既然重要,早先怎麼不提。」

  陸九郎熟於誑騙,最擅虛張聲勢,「前一陣傷重未想起來,潛在天德軍的內奸似乎提過回鶻人,還說什麼伏擊之類的話語。你攔著不告,一旦韓大人有了差池,你擔待得起?」

  這一通話語可謂驚人,石頭打水回來都聽傻了。

  士兵聽得如此緊要,一時半信半疑,硬梆梆道,「青木軍精銳在此,怕什麼伏擊,還回鶻人,誰不知道回鶻汗國衰落,自顧還不暇,哪會打河西的主意。」

  陸九郎也不辯解,「你不信就當我沒說,反正韓大人的死活與我也沒相干。」

  他從石頭手中接了水盆,爬進車裡慢吞吞的敷面,他越現得若無其事,士兵反而放不下,琢磨了半晌不敢耽擱,去中軍傳訊了。

  石頭從窗縫瞧見,不覺鬆了一口氣,埋怨道,「九郎知道這般重要的事,怎麼不早說。」

  陸九郎哼笑一聲,「五千青木軍護送,能有什麼事?我讓韓七來給我們弄些吃食,這愣頭兵又不是你,不誇大些哪肯跑腿。」

  青木軍紀律嚴明,縱然長途行軍,各軍之間也不得擅自竄動,兩人跟著輜重營,稍一溜達都有人側目,根本近不了韓氏兄妹所在的中軍。

  石頭一愕,登時發急,「假的?你信口胡編,惹惱了韓家人怎麼辦,要是將我們踢出軍隊,荒野裡哪有活路!」

  陸九郎不屑,「就你那鵪鶉般的膽子,什麼都怕,她是韓家女又怎樣,我自有辦法。」

  忽然傳來軍哨急響,腳步雜踏,混著將官的厲聲呼喝。

  石頭挑開車簾一看,所有士卒都在抄拿武器,急急整列,哪怕他不大靈光,也看出來是要作戰了,嚇得脫口而出,「九郎一張喪嘴,竟給你說中了!」

  陸九郎本是信口胡扯,哪想到真有戰事,慌了一瞬後故作鎮定,「急什麼,我們在後軍輜重營,交戰也輪不到這邊。」

  石頭哪聽得進去,慌如熱鍋上的螞蟻,「完了,還不如隨便留在哪個小鎮,這下糟了!」

  幾句話的功夫,青木軍整隊完畢,隨著一聲號角,數千人的陣營沉肅的調動,宛如一隻黑色巨龍,一層層張開了戰鬥的鱗甲。

  青木軍紮營在地勢高處,韓戎秋鑽出大帳,以千里鏡望去,天際煙塵彌散,隱綽綽現出大量軍馬,旗幟呈駁雜的灰赭。

  他垂下鏡筒,眉頭微蹙,「回鶻大軍怎麼會到此。」

  斥候傳報約有三萬輕騎,距此四十里,大帳外氣氛凝重。韓戎秋去天德城為示和平,只帶了五千兵馬,如今突然冒出一支三萬的回鶻軍,情勢陡然凶險起來。

  趙英沉聲道,「回鶻與河西相去甚遠,互不相干,不該是沖著我們來。」

  方景接了千里鏡看完,「就算是偶然,敵眾我寡,人數懸殊過大,回鶻人未必肯放過。」

  韓平策與小七作為軍中後輩,在一旁靜聽,均未出言。

  韓戎秋思忖了片刻,「弘海帶人去探問,對方若肯兩不相犯,我方願奉上金帛;策兒與趙英各領五百,趁回鶻軍尚未察覺,左右分兵而伏。」

  沒人能預料回鶻大軍的出現,這一場似乎不可思議的偶遇,背後是回鶻汗國的墜落。

  不久前,北方新興的蠻人擊敗了回鶻十萬精銳,連都城也給焚毀,汗國如一塊巨石崩然而裂,離散的部落化為數支遷移的隊伍,青木軍所遇的正是西遷的一支。

  西域各國祟佛,回鶻人也不例外,對僧尼通常禮待。弘海帶幾個親兵換了僧衣,前去回鶻大軍詢問,果然毫髮無傷的歸來,只是帶回的訊息不大好。

  弘海神情凝肅,「回鶻汗國亡了,各部遠遷尋找新居留地,這支是探路的前鋒,大軍尚遠,聽說我們不足萬人,令我們立即投降,否則全軍盡屠。」

  韓戎秋淡道,「大軍尚遠?很好,在此遇上也是神佛之意,傳令全軍迎戰!」

  左右齊聲而應,所有人的眼中都燃起了戰意。

  大地傳來震顫,滾滾蹄聲如雷,遠方騰起的煙塵越來越近,不詳的氣息令人戰慄。

  數不清的騎兵奔襲而來,發出嗜血的呼叫,興奮的揮舞彎刀,望去遠遠多於青木軍,彷彿吞天巨浪將撲上一道脆弱的沙堤。

  石頭駭得腿都軟了,「九——九郎——我們逃吧——」

  陸九郎臉色發白,心跳得極快,原以為青木軍可靠,一路必然無恙,誰知遇上數倍的敵軍。使者來回也未談妥,轉眼就洶洶殺來,這哪還有活路。

  二人所在的輜重營給後軍圈護,所有的士兵全神備戰,陸九郎很快拿定主意,「逃什麼,你跑得過回鶻人?等敵人攻上來立刻裝死,夜深了再悄悄爬出去。」

  石頭稍定神,戰戰兢兢的環視左右。青木軍的士兵很年輕,個個矯健悍勇,刀箭在握,盯著回鶻大軍的衝擊,沉默的等待中軍號令。

  石頭莫名的生出一絲慚愧,悄聲道,「他們怎麼一點也不怕。」

  陸九郎隨口道,「當兵的都蠢,你放機靈些,一會往身上抹點血,倒下就不要動彈。」

  回鶻軍以凶悍而聞名,石頭受了叮囑還是慌得直咽口水。

  敵人呼嘯般的攻來,青木軍極端的沉默,奇異的嗡響驀然震耳,一股急勁的箭雨從前軍騰起,帶著漫天利嘯撲入敵軍,一剎那逾千敵人墜馬。

  石頭方一喜,回鶻兵毫不怯避,繼續悍然前衝,又一輪箭羽攢射,敵兵又倒下了一拔,浩浩三萬大軍,這點傷亡微不足道。

  軍鼓鏘鏘擊響,青木軍陣型一變,弓兵後退換刀,槍兵突前,雪亮的長槍如森森狼牙,迎擊回鶻騎兵的撞擊,一瞬間如狂浪沖上礁石,綻開了激厲的血花。

  後方的回鶻軍不斷前湧,一迭迭狂暴的衝襲,青木軍的長槍與戰刀交擊,嘶喊與怒吼相疊,濃烈的血腥氣隨風捲揚,熏得石頭面色慘白,幾欲嘔吐。

  陸九郎捂著鼻子,心頭也在打鼓,隨時準備應變。

  明海策馬迎敵,他頭顱光亮,袒露的半臂肌肉賁起,宛如怒目力士,執一柄沉厚的月牙鏟,在絞殺最烈的地方大開大闔,長鏟擊人如刈枯草。

  石頭既怕又忍不住看,嘖嘖稱奇,「這不是韓大人身邊的和尚?恁般厲害!」

  陸九郎也看得目不轉睛,口中說得尋常,「虧得你天天聽河西英雄傳,不知道厚土軍是僧兵?當然要有些能耐,總不能念佛將敵人念死。」

  石頭驚異了片刻,又被另一邊的激戰吸引,「那人也威風,好長的一把刀。」

  另一個細瘦的身影同樣在敵陣衝殺,擎著一把極其剽悍的長柄戰刀,一擊就能斷肢碎顱,一個回鶻兵竟被連人帶馬劈開。更多的敵兵湧上,那人四面受圍,亂刀紛襲卻毫不畏懼,借著馬勢衝躍,斬得血肉飛濺如雨。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1 11:21 AM

第二十四章 甘州裴

  石頭瞧得寒毛俱立,「那是韓小將軍?當真是殺神。」

  說完他又覺出不對,如果是韓小將軍,身形未免太細了些。

  陸九郎的目光如被膠住,神魂似出了竅,聲音發乾,「是韓七。」

  石頭傻了,轉去看戰場,太遠實在辨不清面目,簡直難以置信,「那是女人?九郎想叫她弄吃食的韓七小姐?」

  他又駭又驚,滿心後怕,「九郎你竟敢支使她?你看她周圍的回鶻兵,碎得如西瓜一般,我們疊起來都不夠她一刀斬的!」

  陸九郎望著那一抹肆意縱橫的身影,沒有說話。

  石頭打了個寒顫,嘴上還在念叨,「韓小將軍無敵也罷了,怎麼韓七小姐也如此凶悍,九郎收斂些,別以為是個女的就好拿捏,這般凶神哪招惹得起。」

  交戰之地屍骸累累,絞殺了數不清的生命,青木軍彪悍無畏,擊殺了遠超自身的敵人,然而回鶻兵實在太多,回鶻大將厲聲高喝,驅使手下更激烈的攻擊。

  石頭見形勢越來越緊,輜重營僅留了少量士卒,其他的均已上陣,更是惴惴不安,「九郎,我看要糟了。」

  陸九郎回過神,壓低聲音,「一會趁亂偷兩匹馬,抓緊時機逃,這些兵大約不會跑,能替我們纏著回鶻人。」

  石頭應下,兩人鬼鬼祟祟的正待時機,突然號角聲起,一支輕騎如長鋒突現,從右側直奪回鶻後衛,向回鶻大將殺去。

  回鶻軍的主力在前,沒料到後方奇襲,數百輕騎來勢凌厲,衝得回鶻主將右側的護軍大亂,趕緊調動附近支援,輕騎畢竟人數太少,給兩下敵兵圍堵,陷入了苦戰,不多時就要被絞殺。

  回鶻大將正在得意,不料又一支輕騎猝現左側,趁著主力被調去右側而疾衝,領頭的青年長槍威猛,當者無不披靡,如刀切肥油一般突到了大將面前。

  回鶻大將知是中計,急令部屬回救,已然來不及。青年的長槍動如霹靂,挑死兩名牙將,殺到大將身前。大將被迫相搏,周旋了十餘個回合,青年一槍刺穿胸膛,轉頭挑落了回鶻大旗。

  大旗一倒,戰場攻守瞬易,回鶻兵攻勢大亂,青木軍士氣大漲,奮勇向前推進。

  突襲的兩支青木輕騎合兵一處,向前鋒反殺過去,回鶻軍失了主將群龍無首,戰志全潰,數萬人亂作一團,被殺得節節敗退,崩散如蟻群紛逃。

  石頭不明所以,瞠目道,「九郎,我是不是在做夢?怎麼莫名其妙就贏了?」

  陸九郎將戰場的變化看得一清二楚,半晌才道,「他們擊殺了回鶻大將,敵人自然潰了。」

  石頭驚得舌頭都磕絆了,「這怎麼可能,大將離交戰處遠著呢。」

  陸九郎也覺震撼,解釋道,「他們用主力吸引敵軍,一支輕騎引開大將的防護,另一支趁機刺襲,還算有些能耐。」

  石頭徹底傻了,語無倫次道,「這可是幾千對幾萬!竟然還勝了!這簡直是神兵!連女人都能威風八面的殺敵,我要是能進青木軍就好了!」

  他一喊完又焉了,知道陸九郎一慣瞧不起當兵的,必要諷刺。

  然而這一次陸九郎沒有出聲,他的目光仍在戰場。

  無數回鶻兵慌亂的奔逃,揮著斬刀的少女通身浴血,策馬追逐,強悍的踏過敗兵。

  回鶻軍陣亡了一萬五千人,餘下的潰逃了。

  青木軍雖折了千人,卻是士氣高昂,興高彩烈的收繳回鶻軍的物資。隨著夜幕降臨,軍中燃起一堆堆篝火,烤起了牛羊,士兵們喜笑顏開的炫誇戰績,受傷都成了一種榮耀。

  這份歡鬧不屬於外人,石頭在馬車旁羨慕的望著,想湊又湊不近去,「九郎你聞,真香。」

  陸九郎懶得看,倚著車輪席地而坐,「沒出息,這等粗食比百味樓差遠了。」

  話雖如此,火堆的氣息飄過來,他也忍不住暗咽唾沫,隨軍多日飲食粗糙,熱烈的肉香實在誘人。

  石頭口水嘩嘩,不甘心道,「早知道我也揀根燒火棍比劃,這時或許就能去火邊了。」

  陸九郎冷嗤,「你想巴結,人家未必瞧得上,說不定還嫌你太廢物。」

  石頭當然也知妄想,隨口一說而已,被嘲得悻然,「九郎說話真難聽。」

  陸九郎仍不罷休,「這就嫌難聽?你去火邊試試,看別人是什麼臉。」

  石頭悶悶的別過頭,不再說話也不看篝火了。

  四下笑語歡騰,唯獨這廂無人理會,宛如被隔絕了一般。

  一騎穿營而來,來到馬車處停下,騎者烏髮高束,眉眼明湛,正是韓七。

  石頭趕緊起身,莫名就縮了背,有些畏怕。

  韓七跳下馬,俯首對陸九郎道,「你要見我?」

  陸九郎也不起身,冷淡道,「沒什麼,回鶻人不都被你們殺敗了,用不著說了。」

  石頭見他這般拿大,趕緊賠笑,「九郎最近屁股發癢,脾氣極差,請韓七小姐別見怪。」

  韓七一怔,目光掃了一眼陸九郎的臀,不知怎的就笑了。

  陸九郎瞧見她的神色,驟生羞惱,近乎暴怒起來,「石頭你說什麼瘋話!」

  石頭給他吼得一縮,委屈的嘀咕,「我又沒說假話,你昨個夜裡還撓了。」

  陸九郎近乎要給這蠢漢氣死過去。

  韓七忍了笑,抿住嘴角,「我知道你精怪多,別的事還罷了,軍隊的要務容不得玩笑,擅作胡言絕不會有好下場,你好自為之。」

  陸九郎知她必是戰後審過回鶻人,洞悉了謊言,特意來此警告,當下悶不作聲。

  韓七也不再多說,走去篝火邊與士兵談笑,詢問傷情,看得出青木軍的士兵對她極熟,爭相誇耀勇武,掀起了一陣陣大笑。

  石頭心有餘悸的嘟噥,「九郎架子真大,貴人來了你都不理,說話又放肆,幸好韓七小姐不跟你計較。」

  陸九郎咬著牙,暴起一踹,「誰像你這蠢貨,不會說就閉嘴!」

  石頭冷不防挨了一腳,嚷嚷起來,「要不是我幫腔,你肯定要惹惱她,怎的還怪我?」

  陸九郎一肚子邪火,追著他踢打,石頭繞著馬車蹦跳躲避,兩人鬧了半天,一個士兵來車旁生了一堆火,拎來了兩隻熱燙的羊腿。

  石頭大喜的接了,口水險些濺出來,「九郎,烤羊!」

  陸九郎一怔,望向鬧哄哄的營地,一簇簇士兵歡聲笑鬧,已經不見韓七的身影。

  天德城在北,沙州在西,縱是同為邊地,相去也有千里之遙。

  路上風沙茫茫,荒漠連荒灘,接連不斷的跋涉行軍,即使青木軍輕騎剽悍,也熬得灰頭垢面,疲沓不堪,當終於望見城池,幾千人興奮的歡呼起來。

  石頭鑽出馬車,見遠方城牆的影廓,喜道,「九郎!沙州到了。」

  陸九郎已近痊愈,爬下車伸了個懶腰,「這是甘州,在此略為休整而已,沙州還在後頭。」

  石頭一愕,「你又沒來過,怎麼知道?」

  陸九郎眯起眼,「自有人告訴我,誰像你只顧著吃。」

  石頭恍然大悟,自回鶻軍一戰後,陸九郎開始著意與士兵接觸。他年少俊俏,擅於討人喜歡,很快就與旁人熟絡起來,知曉了不少河西之事。

  陸九郎當然很樂意說出來顯擺,「河西五軍如今奪回了五州,其中以沙州、瓜州、肅州、甘州四州最為重要,也是五軍的根基所在。沙州是韓家的地盤,雖然繁華,卻是四城中最遠的一個;瓜州則是趙家的玄水軍駐地,肅州是厚土軍的僧兵之地,甘州距離最近,自然是頭一個見到。」

  石頭忍不住問,「駐甘州是哪一家?你怎麼不提?」

  陸九郎一停,眸子添了陰冷,「甘州是裴家的地盤,等著吧,必有裴家人來迎接。」

  裴家的人確實來了,已經抵達了韓戎秋的營帳。

  為首的男子高大健碩,正是裴家的二爺裴引賢,對著韓戎秋一禮,「韓大人一路遠行,風塵疲頓,途中竟還以少勝多重挫回鶻軍,令我等愧煞。」

  韓戎秋欣然道,「幸好此行還算順遂,有勞引賢相接。」

  裴引賢是銳金軍的主將,多次合兵作戰,與幾人都極熟稔,說笑了幾句,他喚過隨行的少年,「這是彥兒,還是頭一次見各位大人,還不行禮?」

  一個頎秀的少年上前,他衣衫華美,佩飾名貴,眉間天然有股傲意。

  韓戎秋含笑打量,「當年見你還在學步,一晃都這樣大了。」

  裴引賢略作寒喧,交接慰軍的禮品,相邀道,「城中已備好宴席等著韓大人,這五百牛羊暫慰軍中之勞。」

  韓戎秋客套的拒絕,「軍隊不便入城相擾,我與官兵同行,不宜獨自享樂,只有婉謝盛意了。」

  他對裴行彥極和靄,一指旁邊的兒子,「犬子平策,比你年歲略長,你們不妨多親近。」

  裴行彥並未行禮,喚了一聲韓世兄,韓平策也不在意。

  韓戎秋這時方想起來,「七丫頭呢,怎麼不見人?」

  韓平策回道,「先前繳了一批精良的回鶻馬,她在外頭看人馴弄。」

  韓戎秋微微一笑,「既是如此,你帶彥兒也去,挑一匹合意的,就算世伯的見面禮。」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1 11:32 AM

第二十五章 裴家郎

  裴家的家主裴佑靖娶妻高昌公主,婚後得了一子,為免反蕃之事累及家人,他將母子二人送回高昌王廷長居。裴行彥從小受盡千嬌萬寵,去年才被接回甘州,今日打算與表兄游樂,卻給二伯帶出城,本就一肚子不情願,又見青木軍塵衣蓬頭,形容潦草,越發瞧不上。好在少年人氣性易變,一聽說有好馬,頓時為之心動。

  韓平策聽說過裴家少主性子嬌氣,裴家的銳金軍名震西域,他竟連軍營都不願踏足,先還以為誇大,此時見他姿態高傲,衣飾精雅,行走下盤虛浮,的確是從未操練之態,不免心裡嘀咕,試探一問,「世弟可喜歡騎馬?」

  裴行彥答得矜持,「家中有幾匹大宛馬,出游時常騎乘。」

  大宛馬貴逾千金,只供這嬌公子游樂之用,韓平策也不評論,接了話語道,「大宛馬固然出色,回鶻馬也不凡,腳力極足,適宜長途奔馳,世弟一試便知。」

  二人走近圈馬的圍場,外頭聚了一大群兵卒,時而叫好,時而嬉笑,氣氛熱鬧非凡。韓平策也不斥開士兵,兩膀一分擠到欄邊,還順手一帶,將裴行彥也扯了進去。

  人群密簇,濃烈的汗臭撲鼻而來,裴行彥險些閉過氣,他平日出入有隨從清道,鮮少與人挨這麼近,加上昨夜落過雨,地面泥濘未乾,給眾多士兵踏得稀爛,靴子瞬時污濘,他越發不快,然而一抬眼就被吸引住了。

  場中有一匹鬃毛極長的回鶻馬,通身黑滑如緞,強健而靈活,縱蹄左跳右搖,要將馬背上的騎者甩下來。騎者死命揪住馬鬃,撐得大汗淋漓,使出全力仍未能穩住,沒多時就給拋落下來,摔得狼狽不堪,激起人群一陣大笑。

  周圍不少士兵身帶泥濘,想是都給它摔過,黑馬得意洋洋的趵蹄,鼻孔噴出絲絲熱氣,馬尾輕蔑的搖擺,讓人好氣又好笑。

  裴行彥見黑馬神駿修長,少有的漂亮,騎乘定是十分威風,登時意動。

  此時又一人縱上馬背,裴行彥見對方身形細瘦,遠不如前一個猛壯,不由生出輕視。

  一旁的韓平策開口,「這是我家七妹。」

  裴行彥一愕,仔細打量,見馬上之人纖秀亭亭,果然是個少女,只是衣衫髒舊,髮上沾灰,與尋常士兵無異,周圍的人群都在嘩鬧著鼓勁。

  黑馬冷不防給人騎上,頓時大怒,立即故技重施的甩跳。少女身姿輕捷,腰身力量非凡,纖長的雙腿緊緊挾著馬腹,任黑馬跳得狂龍一般,依然穩穩坐在馬背,眾士兵喝彩如雷,震得裴行彥耳朵嗡響,不覺皺起了眉。

  韓平策撮唇一哨給妹妹助威,笑道,「這是回鶻人在居延海附近套到的野馬,性子極烈,還沒人成功馴服,看小七的能耐了。」

  黑馬未上鞍轡,除了鬃毛別無抓手之處,然而它精力旺盛,瞬息騰動,一旦依賴手臂抓握,最後必然給它甩飛。少女全不上當,她雙手放空,腰腿似與馬一體,任其嘶鳴揚蹄,咆哮頓跳。黑馬鬧得精疲力盡,渾身熱汗騰騰,依然摔不下馬背的人,終於停下來,它急促的噴息,似馴服的低頭。

  眾多士兵迸出了熱烈的歡呼,就在此際,黑馬猝然凌空一躍,疾勁的一甩臀。

  歡呼變成了驚嘩,黑馬狡儈之極,曾經有多個回鶻兵被這貌似馴服後的一甩重傷,此時它故技重施,要將背上的少女狠狠摔脫,跌斷她七八根骨頭。

  但黑馬遇上了更高明的對手,小七從未放鬆,即使黑馬安靜的低頭,她依然全神凝注,腰腿絲毫未懈,她的身軀隨著黑馬凌空而起,緊束的烏髮甩散,在半空劃過一道黑瀑,輕盈的隨馬勢落下。

  黑馬的狡計未能得逞,它挫敗的怒嘶,再次暴跳良久,終於疲累之極,無可奈何的認了。四下歡聲雷動,士兵紛紛湧近,讚嘆黑馬的強健神異。

  韓七躍下馬,親手給它繫上鞍韉,這次馴馬相當耗力,饒是她也渾身發熱,額頸滲出細汗,她愛惜的撫摸馬頸,黑馬嗅著氣息,勉強蹭了蹭她的手。

  阿策讓妹妹掰開馬嘴一看,內行的評論,「兩歲的公馬,調教一年正合用。」

  眾人皆是驚訝,這馬已經比常馬高大,居然還是幼馬,成年後該是何等威風。

  裴行彥越看越愛,「好馬,不知可否一騎。」

  他即使心動,依然有所矜持,不肯直言索要,打算上馬遛幾圈作出喜愛之態,韓家人自能領會,哪想到話語一出,韓世兄的面龐卻現出了遲疑。

  韓平策並非不捨,他清楚父親有意結好,自不會在這上頭吝惜,但黑馬脾氣暴烈,這嬌貴公子未必駕馭得了,萬一當場出醜,豈不反增不快。

  他不好明說,委婉道,「這馬才鬧騰了一番,暫時不宜騎乘,世弟既然喜歡,我稍後使人給你牽去。」

  然而裴行彥受慣了捧讚,已經為這一抹遲疑生惱,當韓平策口是心非,不願相贈,瞬間改了主意,要騎乘後將馬狠狠的貶損一番,再拒絕領受,一削韓家的顏面。

  他的語氣頓時尖銳起來,「什麼喜歡,不過好奇一試,難道世兄這也不捨?」

  韓平策突遭一嗆,不知哪裡惹惱了對方,只得道,「怎麼會,那世弟務必小心。」

  裴行彥壓根不理,一個少女沒有韁轡都能馴服,如今鞍蹬已上,自己的騎術也是受過多位表兄誇讚,這匹馬又耗得力盡,能有什麼危險?

  他不置一辭的奪韁上馬,黑馬瞟了一眼,蹄足微動,並不反抗。

  小七最清楚黑馬的難纏,她雖未見過裴行彥,既有兄長親自陪著,定不是普通身份,觀其上馬就知不足,不免望了一眼兄長。

  韓平策也很無奈,只有步步隨在馬旁,以防意外。

  裴行彥卻不屑,當對方是惜疼黑馬,越發生煩,雙腿一挾馭馬前衝,將人遠遠甩開,心情才算稍好。

  黑馬確實神駿,沿著圍欄奔行極穩,裴行彥抖韁喝馬,正待一展騎術,不料馬兒一噴鼻,後臀猛然一縱,他猝不及防雙腳離鐙,竟然飛跌出去,整個人摔在了泥濘中。

  韓平策趕緊上前扶起,眾士兵也隨之湧近,七嘴八舌的詢問是否受傷。

  裴行彥的疼痛還罷了,最糟的是當著無數人的目光滾了一身泥,直如奇恥大辱,偏偏黑馬還跑回來,在幾步外揚著腦袋嘶氣,宛如嗤笑一般。

  裴行彥激得血湧上頭,猛然推開韓平策,奪過一旁士兵的佩刀,憤怒的向黑馬砍去。

  黑馬輕鬆一閃,人立而起,前蹄居高臨下的踹來,裴行彥下盤無力,又給軟泥一絆,眼看偌大的馬蹄迎臉而來,驚得四肢都僵了,根本躲不開。

  忽然黑馬希律律的長嘶,原來是韓平策扯住韁,生生拖得它平移一步,避免了傷人。

  裴行彥驚魂一遭,越發怒極,再度執刀砍去。黑馬正與韓平策較勁,馬頸繃得筋肉直顫,哪裡躲得了,眼見要給他得手,忽然有人探腕奪開了刀。

  攔阻的正是小七,她拋下馬刀,扶住裴行彥,「馬兒無知,閣下勿怪,請隨我到軍帳休整。」

  裴行彥洩憤受阻,怒火萬丈,不假思索的搡開少女,「滾開!你臭得很!」

  一剎那四下皆靜,全場士兵燃起了怒火,登時各種粗口罵起來。

  「好個蠢貨,沒半點能耐,還怪起馬來!要不是韓小將軍拉著,早給踩成了肉泥!」

  「馬鞍都坐不住的慫貨,竟有臉遷怒七小姐,連老子的屁都不如!」

  韓平策沉了臉,心底極為不快,但對方畢竟是裴家的少主,他一揮手抑下士兵的洶湧,硬梆梆道,「小七,這是裴叔的獨子裴行彥。」

  裴行彥好歹出身大家,禮節還是知曉,頭一次對女子口出惡言,對方還是韓家女,當下也明白不妥,然而聽得嘈亂的惡罵又生怒意,冷著臉並不致歉。

  小七被斥一愕,聽了兄長的言語,她也不氣怒,退後兩步淡道,「行軍不便洗沐,倒是熏著裴公子了,抱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1 11:41 AM

第二十六章 沙州城

  石頭一邊趕車隨軍前行,一邊聽士兵的講述,不禁忿忿,「裴少主竟然這樣說?簡直豈有此理!」

  士兵講得口沫橫飛,「他就是個混帳廢物!大凡好馬都是野性難馴,哪會任一個軟蛋公子哥耍威風,姓裴的非要丟人現眼,摔下來還要殺馬洩憤,當真臊死個人。」

  陸九郎一聽裴家受挫就通身舒爽,「後來如何?韓七——小姐就沒揍他一頓?」

  士兵一臉的憋氣,「還能如何,七小姐自不會同蠢貨計較,韓小將軍把人送去大帳,隨裴家的隊伍滾回去了。」

  石頭想起來,「那匹馬怎樣了?裴少主心眼如此小,定不會饒了它。」

  士兵呸了一口,「誰會將好馬給不值得的人遭踐,韓小將軍作主給了七小姐,她回去要進赤火營,正需要一匹得力的坐騎。」

  陸九郎不陰不陽道,「裴家人囂張無禮,韓家就這麼忍了?」

  士兵沒聽出來惡意,老實道,「裴家其他人不是這樣,我們曾與銳金軍合兵,他們作戰也極悍勇,聽說裴佑靖大人更是足智多謀,韓大人常與他商討,不知兒子怎麼這般蠢。」

  陸九郎悻悻然,一想又幸災樂禍,「老子厲害有什麼用,等過些年蠢兒子掌了裴家,那可有樂子瞧了。」

  士兵深以為然,在馬上一拍大腿,「沒錯,還是韓大人教子有方,連七小姐也不凡。」

  石頭好奇道,「韓大人有幾個子女?」

  士兵扳著指頭數,「韓大人有三子四女,大公子原先在軍中,如今輔助韓大人理政;二公子本是一員猛將,可惜前些年傷了腿,不能再上陣;女兒除七小姐以外都已出嫁。」

  這些陸九郎不感興趣,懶得再細聽。不知不覺間大軍的行進越來越快,忽然數千人歡呼雷動,四周不斷響起唿哨,騎兵開始朝不同方向奔去,陣列倏然變幻。

  士兵應了一聲同伴的呼喚,轉頭對石頭道,「要分道了,我們要去大營,你們跟著韓大人走,沙州城就在前方。」

  數千人的軍列宛如一條壯闊的河流開始分支,先是後軍,接著是左右兩翼,而後是中軍各營,一隊隊如輕快的溪水奔湧,極其迅捷又極其有序。大軍的人數越來越少,速度也越來越快,石頭努力打馬驅車,依然被越甩越遠。

  一段灰白的城牆逐漸出現在視野,高大而壯闊,向兩側無盡延伸,宛如一雙巨人的臂膀遮護著城中萬千百姓。越到近處城牆越高,石頭仰起頭,城門上方懸著一塊蒼灰的石匾,書著鐵劃銀勾的三個字,石面斑駁,經歷了無數歲月的風沙。

  馬車內的陸九郎探出頭,他的傷已經痊癒,臉龐俊俏如玉,狹秀的眼眸迎著光,帶著新奇與估量,輕聲的一念,「沙州城。」

  人來人往的大街停著一輛馬車,被鮮亮繁華的街市一襯,髒破得難以入目。

  大軍分流到最後僅餘百來人,石頭駕車追入城門,聽前方歡呼不斷,路上的男女老幼擁著韓大人的隊伍欣喜若狂,年節迎神一般簇圍而走。等石頭回神,就剩自己一駕孤零零的馬車,在街頭茫然不知所往。

  早知會與韓家分別,哪想到如此突兀,宛如駿馬瀟瀟歸廄,渾不知抖落了一粒塵土。

  陸九郎面色也很難看,二人身無分文,他原打算離別前找韓七弄些銀子,當作入城後的花銷,這一來全落了空,只有帶著怨氣責備,「都怪你趕得比牛車還慢,能追上才有鬼。」

  沙州位於河西之心,為西域各國的商旅交匯之地,遠比天德城壯闊。源源不斷的貨物從八方而來,造就了它驚人的繁華,奪目如塞上明珠。

  一座座精美的高樓重簷展翹,巍然氣派,張懸著紛豔的彩帛,街上行人摩肩接踵,無論胡漢衣飾鮮明,街頭所販的貨物也是琳琅奇巧,無所不有。

  石頭發覺自己邋遢髒污,與周圍格格不入,難免自慚形穢,「九郎,怎麼辦?一分銀子也沒有,旁人瞧我們好像乞丐。」

  陸九郎發了幾句牢騷,也知無用,沒好氣道,「還能如何,先找個地方將車馬賣了。」

  石頭一喜,有了主心骨,馬車是天德軍給的,用料皆為上乘,經得起千里跋涉,雖然髒舊也能值些錢,加上兩匹健馬,近一陣的食住是不必愁了。

  待二人從城內的馬市出來,尋宿處卻大出意外,沙州的客棧索價高昂,起初還以為是訛外鄉人,連問多家才知此地萬商雲集,民眾富足,衣食住行無不貴於別城,賣車馬的銀子根本抵不了多久。

  陸九郎雖然肉緊,仍選了一家客棧住下,叫了一桌酒菜大嚼。

  石頭邊吃邊心疼,「客棧太貴了,不如在僻處賃一間舊屋。」

  陸九郎不以為然,「你懂什麼,一旦賃屋子,這點銀錢全要搭進去,什麼也做不了,不如留在手裡,覷著機會掙一票大的。」

  石頭嘀咕道,「那樣至少住得踏實,尋個活計也能果腹,這般耗費我心裡慌。」

  陸九郎不屑道,「要我如耗子一般做工,這輩子都不可能,沙州遠比天德城富庶,憑我的心眼和手段,過幾日就不必再為銀錢發愁了。」

  石頭聽他說得如此豪氣,又提起了信心。

  陸九郎沐洗過後去成衣店一轉,出來一身錦繡輕衫,神光煥發,宛然一個富家少年郎,哪還有之前灰頭土臉的窮酸。連石頭也買了一身布衫,被督著修了頭面,成了個像樣的跟班。

  二人去街市和酒樓茶肆一逛,引得路上的女郎頻頻側目,甚至還有人贈花贈果,歡笑問名。

  石頭摟著一兜鮮花與果子,著實驚訝,「沙州的女人這樣大膽?」

  天德城的女子縱是心動,表面上也要遮掩,恐被旁人嚼舌根,沙州的女郎卻熱情活潑,大方的當街示好,途人也不以為怪。

  陸九郎一樣詫異,嘴上道,「胡地女人的不諳教化,不知羞恥,有什麼好大驚小怪。」

  他話雖鄙夷,心裡實在有些氣悶,在天德城能騙詐從無後果,皆因女子愛惜聲名,不敢聲張,只能忍了悶虧。沙洲的民風如此奔放,女人未必肯忍氣吞聲,勢必要多些麻煩。

  石頭滿心寄予厚望,但陸九郎游蕩數日,始終沒遇到合適的獵物,眼看囊中將盡,心裡也有些急了。這一日他踱進一家金鋪,裡頭豪華軒闊,滿目寶光,既有大秦、貴霜等地的飾物,也有來自長安的金器,無不價值昂貴。

  陸九郎極會裝模作樣,伙計當他出身富貴,恭敬而待。

  就在他佯作挑揀之際,一個貴婦人在侍女的簇擁下走入,婦人年長豐腴,臉容潤白微鬆,精心的妝描加上華服與珠玉增輝,堪堪從歲月中挽住了幾分風韻。

  陸九郎掃了一眼,目光落在貴婦人身後的少女。

  那女孩秀婉可愛,髮上金花明燦,一看就是富家嬌養,目光純良。

  少女隨意打量店內,見一個風姿獨俊的少年在專心挑選金飾,彷彿感覺到有人在看,投來一瞥,她不覺臉一熱,趕緊收回目光。

  少年如琢玉一般,著實令人難忘,當母親被掌櫃迎入內閣,少女怎麼也坐不住,尋藉口又溜了回去。還好少年仍在店內,他似乎未尋到合意的,吩咐伙計取出更上等的貨物,對價格毫不在意,可想家世不俗。

  少女偷瞧了許久,少年端正自持,並不曾望來。

  她借故支開丫環,正想與之搭話,不料少年已選好貨品,交待完就行出了店鋪。

  少女正覺失望,伙計卻捧來一枚錦盒,道是少年所贈,盒內是一對垂金鑲珠的耳墜,玲瓏貴氣,正適合年輕女孩。

  少女驚喜交加,騰的紅了臉,不假思索的追了出去。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1 11:50 AM

第二十七章 安夫人

  石頭在街上百無聊賴,銀錢全在九郎手中,他一個大子也無,只能望著熱包子乾咽唾沫,蹲在告示牌邊發呆。

  有人糊了一張文告,引來一群百姓圍觀,有識字的念出來,告訴眾人是韓家募兵的通告,頓時引發了熱議。沙州人不以當兵為苦,只因軍餉給得豐厚,一人從軍足以養活一家老小,按軍功還能分到獎賞,陣亡了也有撫恤,民眾以入營為榮耀。

  石頭聽得羨慕不已,一時躍躍欲試,再想九郎必定不肯,又蔫了興致,肚子更餓了。他垂頭喪氣的回到客棧,一推門就見陸九郎姿態悠然,正蹺著腳品茶。

  人回來得這樣早,石頭正在驚訝,又見店伙殷勤的送來酒菜,登時又驚又喜,「九郎弄到銀錢了?」

  陸九郎從懷中取出一個荷包,倒出兩枚金釧、一條赤金嵌寶手鏈,幾個金錁子。

  石頭看得眼晴發直,「九郎莫不是騙到了財神?」

  陸九郎得意非凡,慢悠悠道,「又說蠢話,人家硬要塞給我,怎麼能算是騙?」

  石頭越發好奇,一迭聲的追問,陸九郎一邊舉筷,一邊將事情道來。

  當石頭聽說他送出一對金耳墜,不禁錯愕之極,「銀子快用盡了,竟然還這般豪費,萬一弄不回來,今晚就要餓肚子露宿街頭了!」

  陸九郎優越十足,「我當然有把握才如此。」

  石頭不解,「萬一她收了耳飾不給你荷包,豈不是血虧?」

  陸九郎嘲笑,「只有你這傻貨才把耳飾看得極重,在富貴者眼中根本不值一提,難得的是我對她的示好。她偷看我那麼久,早已心動,只要略加示意,她必會回贈結好,順勢問個姓名,以圖下次相會。」

  石頭訥訥道,「那也太冒險,荷包內的東西未必抵得過耳飾。」

  陸九郎不屑一顧,「那是沙州最大的金鋪,主顧無不是豪富之家,那對母女是掌櫃親自出來迎接,身上能少得了好物?」

  石頭這才明白,又有些不安起來,「你不是說富人的妾室與堂子裡的女人最好騙,也不會有麻煩,這次卻是大戶人家的千金,會不會惹出事來?」

  陸九郎要不是窮得打飢荒,也不會一來就冒險,所獲如此豐厚,哪還有半點猶豫,他精狡的一笑,「哪裡是騙?我好意送耳飾,她自己要塞荷包給我,能有什麼錯?」

  石頭畢竟膽小,猶豫道,「這些金子足夠在城裡賃屋子了,不如我們躲起來,萬一她覺出上當也尋不著人。」

  陸九郎的橫財來得輕鬆,怎肯就此罷手,「以前是我蠢,騙窮娘們有幾錢銀子?富人指縫一漏就夠我們享用不盡,等多套些再收手不遲。」

  論起心眼與口舌,十個石頭也說不過陸九郎,只得任其行事。

  被釣上的少女名叫安瑛,年方十四,與陸九郎同歲。

  安家在沙州是一方豪族,掌家的正是安瑛之母。安夫人身為孀婦卻極擅經商,在城中產業無數,財如流水,百姓提起來無不羨妒。

  陸九郎雖知安瑛出身富裕,沒想到如此豪雄,打聽後不免躊躇起來。

  偏偏安瑛對他極有好感,私下又來相見,聽信一番胡謅,當他是鹽州之亂時逃出的世家子,生出無限同情,當即摘了金絡與玉鐲相贈,陸九郎鬼迷心竅的收了。

  好運如上天在掉金子,陸九郎不免忘乎所以,轉身就去訂購華服,沒想到次日石頭去取衣還未歸來,他就在客棧內給人打暈了,等被涼水潑醒,已經是在一棟陌生的屋子。

  一個黝黑的昆侖奴扔下水桶,嘿然一笑,「小子,膽子不小,敢打安小姐的主意,要不是生了張好臉,卵l蛋都給你剁了。」

  陸九郎的美夢醒得太快,忍著濕涼強自鎮定,「這是安府?一定誤會了,我要見主人。」

  昆侖奴光頭巨顱,胳膊比陸九郎的腿還粗,高壯如一座山,叉著腰道,「想見安夫人?受完了調教自有機會,沒準還能得賞呢。」

  陸九郎登時覺出不妙,「什麼調教?」

  昆侖奴捏起一根鞭子,厚唇一咧,邪惡又輕鄙,「當然是伺候人的調教,上頭說你小子特別精怪,必須多用些工夫。」

  鞭子颼的一揮,霹靂一聲擊在陸九郎兩腿之間的石地,震得他胯下一顫。

  陸九郎聽了滿耳安家的財富,安家的豪雄,唯獨忘了問,安夫人是怎樣的人。

  安夫人有男人一般的手腕,也有男人一般的慾望,年近五旬依然騰騰未熄。孀居給了她自由,豪富讓她隨心所欲,就如富翁愛蓄養美姬,她喜好豢弄美少年,甚至有專司調教的奴僕,將寵物馴得更為乖巧合意。

  陸九郎還是所知太少,安瑛這樣的富家千金有眾多丫環服侍,首飾專人收點,頭一次的荷包還能推說丟了,後頭明顯有異,即使安瑛守口如瓶,一查也瞞不住。安夫人得知愛女竟在眼皮底下遭人騙了,豈能不怒,要不是聽女兒描述少年風姿異秀,引動心思,陸九郎大約已被打死了餵狗。

  他雖然僥幸暫留了小命,卻落進了另一個地獄。

  安夫人豢養了許多男寵,無不是年少俊美,為主人的賞賜爭風拈醋。他們經過昆侖奴的調教,已經是一條伶俐乖巧,知情識趣,會討主人喜愛的狗。哪怕遍身金玉,華衣美食,享用皆為上乘,依然地位卑下,連僕役也為之唾棄。

  陸九郎見了這些人,就知自己的未來。昆侖奴所訓的不但有言語、體態、禮儀,還有取悅主人的床笫技巧,要求極為嚴苛,稍有不馴就施以重懲,手法讓人痛極又恥極,陸九郎生熬了二十來日,攢了滿腹戾氣,心頭恨極。

  昆侖奴當然看得出,壓根沒放在心上,不外是弱者無用的恨怨,在強者面前不值一顧,他傲慢的揮鞭,令對方褪去衣服,赤身跪伏,接受又一次懲誡。

  少年低下頭,慢慢解開衣衫,光裸的身體白皙柔韌,輕輕的顫慄起來,似畏懼即將到來的凌虐。昆侖奴享受這種顫慄,讓他興奮又滿足,鞭子方要精準的擊在恥處,少年身子一軟,竟然昏了過去。

  昆侖奴見慣了這樣的反應,甚至還曾有人駭到失禁,不在意的扯起少年的頭髮,方要將腦袋按入水盆,突然少年暴起一掙,反掌一揮,藏在掌心的尖銳碎瓷一剎那豁開了他的眼鼻。

  兩下相距太近,昆侖奴縱是後仰也未能避過,一蓬鮮血濺開,他痛得厲聲咆哮,眼鼻處皮肉翻捲,鮮血糊住了雙目。

  馴奴的院落僻遠,時常傳出慘叫,其他僕役極少靠近。陸九郎無聲的拭去身上濺到的血,靜默的穿好衣衫,趁著昆侖奴目不能視,怒吼亂抓之時,他悄悄挪出屋外,用鐵栓反鎖了門。

  鐵鏈叮然一響,門內隨即傳來劇烈的撞擊,宛如困住了一頭凶獸。

  陸九郎毫不耽擱,遁著記好的路徑奔去邊牆,順著古樹攀出安府,一氣奔過半個城,停在巷子裡邊喘氣邊思索去處。縱然已經遠離安府,仍似有個凶影壓在身後,令人不寒而慄。

  一名長者扯著一個髒兮兮的男孩行過,口中絮叨不休,「你當從軍是苦差,旁人搶破了頭,這還是請人說項才得來的機會,要不是你阿爺苦苦托囑,我何必耗這份力。」

  男孩壓根不願領受,「我不去從軍!營裡凶得很,萬一給人打死怎麼辦!」

  長者苦口婆心的勸,「大營裡幾萬人,誰無緣無故打你,進去吃喝不愁又有餉銀,熬過幾年出息了,你阿爺也能放心。」

  男孩反嘴嚷道,「阿爺老糊塗了,我現在就很快活,為何要進軍營受苦!」

  長者屢勸無效也有些煩了,「申時還有一刻,過了時限整隊發往新兵營,到時候哭求都進不去,你就知道後悔。」

  男孩猶不服氣,突然聽得路人道,「不從軍也容易,逃過申時不就好了?」

  男孩豁然一亮,猛一下掙脫了長者,一溜煙的跑了。

  長者氣得大喊,「阿猴!盧阿猴——」

  男孩一溜沒了影,長者惱得發昏,瞪向發話的路人。

  漂亮的少年汗涔涔的似在歇涼,露出一抹惡意的笑,「又不是自己的孫兒,費力還不落好,不如回去歇著,只當省一事。」

  長者氣歸氣,聽著也覺得有理,悻悻的一揮袖子去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1 12:32 PM

第二十八章 新兵營

  韓戎秋提著腦袋起兵,實實在在的打下了河西五州,不管有沒有王廷的敕封,已經是河西百姓心中的主宰,韓府也成了沙州最尊貴的府邸。

  韓家世代居此近百年,宅院應了武將世家的習氣,簡單樸拙,大而空闊。這顯然不合韓家如今的地位,所以女主人近期費了絕大的心思修繕,將樸拙轉為簡雅,空闊化為疏韻,既不過度雕琢,也不至於連宴客都嫌粗陋。

  韓平策的愛好是領兵打仗,自然領會不到這些,只覺大門的新漆甚豔,瞧得不習慣,無聊的踢著栓馬石,等了許久仍不見妹妹出來,漸漸有了不耐。

  一個小丫頭出來報訊,「七小姐給夫人攔了,請公子幫忙一言。」

  韓平策恍然大悟,趕緊衝去韓夫人的院裡。

  韓夫人年約四旬,肌膚微豐,儀容嫻雅,她出身河西大家,長姐嫁入韓家誕下二子一女後歿了,家中將她嫁來做了填房,生下了韓平策。

  她溫和慈慧,待長姐與妾室的子女均無偏私,深得家人敬愛,此時正將小女兒按在凳上,指揮丫頭梳妝,見小兒子趕來,她含威一睨,氣勢自現。

  韓平策立刻陪笑,「娘,小七和我要去營裡。」

  韓夫人一邊挑著釵環,語氣輕淡,「又去軍營,一年有幾天落在家裡,這次她要陪我去佛寺上香,你休要囉嗦。」

  韓平策頭皮一緊,話還是得說,「陪娘是應該,但營裡的事也急,回鶻人到處尋居住地,得防著他們對河西伸手,才募的新兵要加緊訓出來。」

  韓夫人眉棱一挑,毫不退讓,「營裡就缺小七一個?她都快十五了,天天跟著你摸爬滾打,沒個女兒家的樣,至少得在家中留一個月。」

  韓七驚了,不顧頭皮的扯痛,極力朝兄長使眼色。

  韓平策一迭聲的叫苦,「娘,要訓小七也等些時日,這次募了好幾千人,阿爹給的時限又短,適合操訓的全上了,還不知能否按期交令,敵人來了怎麼辦。」

  他刻意誇大,將回鶻軍說得凶險無比,宛如明日就要兵臨城下。

  韓夫人總算動容,不情願的改口,「罷了,那就讓她先忙完這次練兵。」

  兄妹二人鬆了口氣,韓七洗去妝粉,將頭髮挽個男兒髻,和兄長一道溜了。

  新兵營起得倉促,粗木營柵四下一合,地面碾平沙土,草草搭了一排營房,布置了馬場箭靶,運來沉木與石鎖,雖簡陋也能用了。營地的正門關閉,側門出入,衛兵、崗哨加上拒馬一攔,登時有了軍營的威嚴。

  幾千新兵傍晚從城中發來,空蕩的營地迅速熱鬧起來,充斥著人聲、汗臭與馬糞的氣息,粗略的編隊過後,連營房都來不及分配,人們亂哄哄擠簇而睡。次日天光方亮,懵懂的新丁就給呼喝叫起,驅著繞營跑圈。

  有人仗著體健狂奔,有人暗耍心眼偷懶,前方勁力十足,後頭拖拖拉拉,隊伍越跑越是稀長,有好事的難免嘲笑,又有不忿的回罵,夾著各種污穢之言,全然沒個正樣,宛如群魔亂舞。

  韓平策瞧得手癢,極想上去亂抽一頓,韓七卻睜大眼,興致盎然的打量新兵。

  韓平策見妹妹興奮,謔道,「這些野小子不好整,你頭一回練兵,別給人比下去。」

  韓七也不氣,認真的點頭,「我不會丟了阿爹的顏面。」

  這丫頭一貫的懂事好強,韓平策忍不住一揉妹妹的頭,「練不好也沒事,只管來找我。」

  韓七方要開口,一隊人亂哄哄的從面前跑過,她的目光霍然一跳。

  韓平策覺察出來,「怎麼?」

  隊列已經跑遠,韓七望著隊尾,半晌才道,「沒什麼,想是看錯了。」

  史勇打小好武,天生體健腿長,結實如一頭牛,作為一眾新兵中的佼佼者,他根本不怕讓大伙疲累不堪的跑圈。

  他撒開腿奔得輕鬆,咧嘴回頭瞧其他人的蠢樣,沒想到一個看來半死不活的小子突然衝到了身側,不由一驚,趕緊加勁前奔,等再次回頭,對方已經被甩開極遠,不免得意起來。

  然而幾圈過去,史勇發現了古怪,這小子一接近高台就加勁,過後又慢下來,定是高台上有訓兵的將官,這小子想好一番表現,才如此裝模作樣。

  史勇鄙夷對方的油滑,又見他嫩皮白肉的跟女人一般,覷著接近時猛力一撞,那小子一跌,望來一眼沒出聲,分明是個軟貨,史勇越發不屑,也就沒再留意。

  尖哨響起,跑圈終於結束,一干新兵汗淋淋的七倒八歪,步子都挪不動了,史勇大咧咧的揮臂踢腿,展示尚有餘力,卻見眾人交頭結耳,對著台上的將領議論紛紛。

  史勇豎耳一聽,登時傻了,原來幾千新兵由不同的將領操練,三個月後還要考校,不合格的要被清退出營,根本進不了河西軍。

  他趕緊瞧向台上,雖不知這些將領是誰,均是壯實強健,獨有一個瘦伶伶的少年格外打眼,一點不像能帶兵的樣子。史勇嫌棄的跳過,仔細打量其他,想找出傳說中的韓小將軍。

  場上傳來號令,將領依序領隊,打頭的第一人年輕勇悍,一抬臂就引起了無數人的歡呼,正是韓平策。他作為韓家驕子,青木軍的主將,從軍以來英勇無雙,戰績驕人,為河西民眾祟慕,早就習慣了這等場面,隨意點了一隊領走。

  餘下的新兵又羨又妒,史勇尤其沮喪,隨著前頭一隊隊被點走,他越來越急,到最後台上餘下的正是他最嫌棄的單薄少年,直如五雷轟頂。

  一眾新兵悉數啞了,氣氛沮喪之極,史勇崩潰的叨念,「完了,這身板我一手都能捏死,奶奶的還練兵,我練他還差不多。」

  旁邊驀然一聲笑,史勇回過神,正是那個滑頭小子,登時怒目而視,「你笑什麼!」

  對方也不理他,宛如自語,「大概是哪家來混軍功的,一看就稀鬆得緊。」

  史勇正有此感,火氣消了一半,「不錯,跟你一樣是個癩貨,懂操練才有鬼,我怎麼就沒給韓小將軍點中!」

  那小子也不氣惱,抱著手臂道,「當將領的哪能這般,也不怕給人當眾出醜,要是丟臉壓不住新兵,豈不就得讓位給別的勇將了。」

  一眾新兵聽得嗡嗡議議,不少人現出了異色,史勇更是心頭一動。

  轟的一聲,史勇重重砸在地上,摔得腦子都傻了,結結實實啃了一嘴的土。

  這不過是開端,衝上去的新兵無不是體魄強壯,自恃勇武的大漢,一個接一個的跌出來,十幾個人摔得沙塵飛揚,鼻青臉腫,滿地痛叫連聲。

  場中瘦伶伶的少年雙掌一擰,略略舒展了腰身,對著眾人一勾,「一起上,要是能擊倒我,就換韓小將軍來教。」

  盡管每個人都生出了畏懼,但聽到這一句,新兵全數炸了,渾然不顧的噪動起來,連史勇也忍痛躍起,不信邪的一聲吼,向著少年衝去。

  少年不慌不忙的從兵器架抽出一根長棍,嗚的一聲破風激響,衝在最前的三人倒飛而出。長棍靈動又強悍,一連串啪啪擊肉,不斷有痛呼與墜地之聲,竟無一人能衝近棍影之內。

  少年身旁倒了一大片,無人敢不知死活的再衝前,他仍然不停手,舞著長棍直入人群,棍風霍霍,神出鬼沒,打得眾新兵抱頭鼠竄,哭爹喊娘,被追得四處奔逃,全沒了先頭的心氣。

  待少年打夠停手,只聽哀號滿地,人人灰頭腫面,逃遠的縮在邊角,一聲不敢出。

  場邊的老兵樂得發顛,拍著圍欄狂笑,「一群不長眼的蠢貨,敢挑戰韓七小姐,她是韓小將軍親教出來的,還治不了你們這些龜孫?」

  史勇挨了一棍,跨骨似裂開一般,爬都爬不起來,從未有過的狼狽,恰恰瞥見邊角的人縫之中,那滑頭小子安然一笑,嘲弄又輕蔑。

  第一天的操練結束得稍早,畢竟許多人給揍得不輕,走路都一瘸一拐。

  史勇拖著腿進了分配的營房,正遇上那奸滑的小子,氣不打一處來,「臭小子!你早知道那是韓七小姐。」

  對方一驚回頭,見史勇氣勢洶洶,浮出無辜的神情,「大哥是喚我?」

  這小子模樣生得極好,眼眸狹秀,鼻挺如玉,宛如精心雕琢,一色的粗布軍袍,在他身上似格外不同,史勇瞧得更怒,「裝什麼樣!老子不過撞一下,你就記恨在心,故意挑唆我出醜!」

  陸九郎藏進軍營躲避追拿,誰想到運氣欠佳,居然與得罪過的莽漢分到了一處,他一瞬間轉了七八個念頭,方要開口。

  史勇一把揪住他的領襟,「管你如何狡辨,老子先打一頓再說!」

  營房是通鋪,一屋二十餘人,見打架齊來看熱鬧,將門口堵了個嚴嚴實實。

  陸九郎一見逃不掉,要受皮肉之苦,立即道,「我能如何,這是上頭的意思。」

  史勇拳頭攢起,正要將臭小子揍得面目全非,聞言一滯,驚疑道,「你說什麼?」

  陸九郎很是鎮定,「這也不懂?七小姐是女人,沒有今天這一齣下馬威,一幫新兵怎麼肯服。」

  眾人登時嘩然,禁不住議論起來。

  史勇難以置信的打量,「你是受韓七小姐的指示?放屁!你不也是新兵?」

  這小子除了跑得略快,身形虛浮,肩軟腰虛,一看就沒受過訓練。

  陸九郎推開他的拳頭,慢條斯理的整理衣襟,「我當然是新兵,不過與韓家沾點關聯,不受特別優待,你只管放心。」

  眾人越發悚然,瞧他的眼光都不同了。

  難怪這小子一副有恃無恐之態,史勇心虛了三分,色厲內荏道,「你倒說說,與韓家沾什麼親,帶什麼故?」

  陸九郎欲言又止,故作無奈的一仰臉,「罷了,有些事不能透露,你要打就打,挨過拳頭就當事情作罷,不必擔心我去告狀。」

  他越是如此,史勇越不敢下手,其他新兵按捺不住湧來詢問,反而將史勇擠到了後頭。

  陸九郎拿腔作態,答得極為模糊,故意透出對韓氏兄妹的熟悉,弄得眾人以為他是韓家的親戚,不覺帶上了敬畏,瞬時轉為逢迎,連史勇也生了懼意,為初時的莽撞後悔起來。

  營房是按隊分的,史勇體格過人,理所當然的成了隊長。陸九郎年紀最小,人又瘦弱,本來受眾新兵的輕視,如今卻過得最為舒適。打水取飯有人跑腿,訓練也是裝個樣子,史勇根本不敢督斥,全隊都任他蒙混。

  陸九郎心安理得,一點不怕被發現,幾千人混在一處操練,喊聲喧天,沙塵飛揚,縱是火眼金睛也挑不出其中一人的偷懶。

  長馳、負重、列隊、各種訓練繁重而嚴格,每一天在泥塵中打滾,隨著時日度過,許多人的身形有了變化,唯有陸九郎依然如故。他對現況很滿意,只等混過三個月淘汰出營,那時安夫人的追拿也該鬆了。

  直到一次分場競鬥,全隊上場,史勇雖然力大壯實,敵隊也極厲害,雙方相持不下,一名對手突破防衛,擊中了後頭的陸九郎。

  陸九郎本來在拉個架子裝樣,壓根沒防備,給一拳擊倒,周圍人嚇了一跳。

  陸九郎顧不得疼痛,飛快瞥向校場旁的高台,多個鬥場同時相競,場面眼花繚亂,或許上頭並未留意。

  然而他的祈願落了空,韓七已經望來,烈日下她遍身塵土,臉龐曬得發黑,眼眸依然明澈鋒銳,靜靜的盯住了他。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1 12:43 PM

第二十九章 苦煎熬

  韓七雖是韓戎秋之女,在新兵營同樣是一間簡陋的營房,除了外頭兩名女親衛守著,並無特異之處。

  她整日在沙塵裡訓兵,頭髮蓬亂,黑瘦了許多,更像一個少年,聲音也變得沙啞,指尖拈著花名冊的一頁,「盧阿猴?難怪軍冊裡沒有你的名字。」

  陸九郎垂著頭只當沒聽見。

  韓七掃了一眼,「為什麼冒名從軍?」

  陸九郎眼珠一轉,聲音卻很誠懇,「我到沙州一貧如洗,又見過青木軍的英勇,一心嚮往。」

  韓七一言挑破,「陸九郎,你覺得世上獨你聰明,旁人全是傻子?」

  陸九郎立刻改口,「我不小心得罪了人,走投無路。」

  韓七一怔,近乎要氣笑了,「你才到沙州幾天,又惹出了事?」

  陸九郎方想好解釋,韓七已然截斷,「罷了,與我無關,你用什麼法子哄得隊裡掩護,逃過了入營以來的訓練?」

  全隊在外頭等候處置,陸九郎情知瞞不住,字斟句酎道,「是他們想多了,以為我或許與上頭有些關聯,讓我什麼都不必做。」

  韓七神情一冷,聲音驟沉,「你冒用了韓家的名號,讓隊友幫你偷懶?」

  陸九郎莫名的發虛,方要辯解,突然給她一手捏住了頸。

  一剎那她忽然陌生起來,成了戰場上無情的殺將,一字字宛如冰錐,「我提醒過你,軍隊的要務容不得胡言。」

  陸九郎寒毛悚立,立時求饒,「是我無知犯混,再不敢——」

  她扣住喉間的指一收,陸九郎窒了聲音,心激跳起來,前所未有的恐懼。

  韓七沒有殺他,一瞬後他仰面摔出屋外,跌在史勇等人面前,渾身無一處不痛。

  親衛應令而出,將他架起拖向兵營的側門,隨著木柵大門緩緩而開,現出外面的荒灘。

  陸九郎不在意被攆,心下反而稍安,直到望見荒灘上的黑影,他心神驟寒,呼吸都停了。

  光頭黑膚的昆侖奴壯碩如山,一道猙獰的長疤越過鼻樑,右眼扣著黑罩,左眼瞪如銅鈴,望著敞開的營柵,對著陸九郎白牙森森的一笑。

  陸九郎猛的掙開親衛的挾制,拼盡全力衝回,在韓七屋外被衛兵按住,拼命朝裡頭嘶喊,「韓七!別趕我出營!我願從軍,我願完成所有操訓!求你讓我留下!」

  史勇等人都驚了,不懂他為何被拖走時一聲不吭,這會卻來呼天搶地。

  陸九郎不顧親衛的毆打,吼叫道,「韓七!我助你救過韓大人!我助你揪出了吐蕃內奸!營外有我的仇人守著,他會將我凌虐至死!你不能見死不救!」

  親衛制住他,要塞上他的嘴,陸九郎滾扭掙扎,斷續的乞求,「我情願挨軍棍——情願做苦工——我什麼都願意!求你讓我留在營裡——或者乾脆殺了我!韓七——」

  他大汗淋漓,心頭溢滿絕望。

  屋簾一掀,韓七終於踏出來,氣息冰冷,「你以為兵營是什麼地方?容得你耍賴?」

  陸九郎顫聲道,「韓七,我求你,別讓我落在那人手裡——再給我一次機會!」

  韓七望了一眼營外,透出厭惡,「一個昆侖奴而已,你入營以來要是苦練,何至於毫無還手之力,憊懶奸滑,活該自作自受,自食其果!」

  陸九郎以頭抵地,汗涔涔的哀懇,「不教而殺謂之虐,沒人教過我,你不能讓我這樣死——」

  韓七默了一刻,冷笑一聲,「不教而殺謂之虐?既然如此——史勇!」

  史勇正瞧得入神,被喚嚇了一跳,「在!」

  韓七眉目凝霜,話語寒肅,「你身為隊長任人愚弄,放鬆督訓,與眾人為之遮掩,按軍法全隊都當重懲,姑念是新兵營,給你兩個月重新整訓。」

  史勇頭皮發緊,趕快挺胸應是。

  韓七的下一句更凌厲,「去告訴營外的昆侖奴,待訓練期滿,他等的人自會出來一戰!如果陸九郎贏了,全隊的過錯作罷;如果他輸了,河西軍也不收你們,一齊給我滾出營地!」

  一言落地,全隊面色慘變,如喪考妣。

  以安夫人的財勢與手段,絕不會容許他就這樣跑了,陸九郎自以為藏得隱秘,早被查出躲進了新兵營,只是不清楚頂了誰的名。安夫人有耐心等,昆侖奴報復心切,唯恐仇人溜了,索性守在了軍營外。

  陸九郎起先不知,如今每一次從柵縫望出,都有一個黑沉沉的巨影,宛如索命的閻羅。

  昆侖奴的力量極為驚人,瞎了一隻眼越加凶殘,必會更虐毒,唯一的活路是將之戰勝,這就如同最荒誕的笑話。

  人在絕望的時候會做什麼?

  有人會失眠,有人會醉酒,有人會放浪形骸,做盡一切癲狂之事。

  陸九郎什麼也做不了,甚至連絕望的空閒都沒有。

  他被督著完成繁苛的訓練,一睜眼就開始跑圈,負重,舉石鎖,反復操練直到精疲力盡,稍一緩又苦練到深夜,連爬上通鋪的力氣都沒有,昏癱在地上睡去。

  他的頭髮亂如枯草,衣上漬滿鹽粒,手腳磨出大大小小的血泡,又被碾破結成血痂,每一刻煎熬難當,宛如無盡的苦刑。

  他再也沒機會挑剔食物,常常嚼到一半就昏睡,隨即又被人踹醒。隊友對他惡狠狠的辱罵,毫不留情的踢打,換在從前他一定記恨在心,尋機報復,如今卻徹底麻木,只想睡足一覺。

  他無數次詛咒韓七,溢滿最惡毒的怨恨,她明明一抬手就能放條生路,卻殘忍的給予折磨,讓他生不如死,到最後依然免不了送命。反正都是一死,何必還要苦撐,這一念不斷閃現,他徹底在地獄般的熬練下崩潰。

  終於有人發現了異樣,「他好像不大對勁?」

  史勇停下踢踹,發現這刁滑的小子確似不大妙。

  陸九郎倒在汗水浸軟的泥沙裡,唇皴裂泛白,臉皮深凹下去,勒出頷骨刀一般的形廓,半身曬脫得斑斑駁駁,新痂疊著舊疤,如一條褪皮的土蛇,只餘嘴在微微嚅動。

  史勇被耍了月餘,想起來猶是恨極,絕不肯俯身去聽,「他說什麼?」

  許勝是他的跟班,貼過去半晌才辨出來,「這小子說殺了他吧,反正要死。」

  史勇沒有半點憐憫,恨聲道,「全隊給他坑了,這會倒裝好漢,弄水將他潑醒!」

  許勝正去找水桶,被交好的李相一把拉住,悄聲道,「那小子不行了,弄死了算誰的,豈不是又要挨罰。」

  許勝聽得遲疑,悻然道,「就算他眼下不死,兩個月後還不是一樣?家裡等著我掙軍餉,到時候卻要給攆回去,還有什麼臉見街坊。」

  隊裡誰不是如此,李相嘆了口氣,「話雖如此,也不能自己把路絕了,萬一他走運贏了呢?」

  許勝壓根不抱希望,「昆侖奴壯得跟熊一樣,就憑這小子,贏得了才有鬼。」

  此時操訓已歇,所有人在營房縮著,怨氣中挾著頹喪,受懲之事已經傳遍軍營,成了幾千新兵的笑談,每個人都飽受嘲弄。

  李相兀自尋思,「昆侖奴體格雖壯,到底瞎了一隻眼,興許有機可乘?」

  二人的言語引動了其他隊友,眾人跟著思索起來。

  一個叫王柱的新兵道,「我有個獨眼的親戚,他比常人看得窄,瞧東西有偏差,時常拿不準位置。」

  另一個新兵伍摧道,「我當過獵戶,碰上熊一類的野獸,不能急著下手,先挑得它發燥亂攻,耗光了力氣,那時才好應付。」

  許勝也想出了一著,「我看不如弄把沙子,把剩下一隻眼也迷了,不就容易了?」

  漸漸的大伙全聚攏過來,各想花招,互爭長短,辨得異常熱鬧,連史勇也不例外,倒將陸九郎給忘了,任他在地上癱睡。

  七嘴八舌到最後,李相若有所思,「要不就按伍摧說的,把昆侖奴當熊鬥,要身形敏捷,耐力十足,抽冷子攻擊。我看這小子還算靈活,練一練沒準能行。」

  伍摧讚成,「他臂力不錯,看著軟塌塌,居然能平撐半個時辰。」

  即使是身下置了釘板,上頭又有棍棒威脅,撐這麼久依然令人驚訝。

  王柱隨之附和,「這小子體力也成,跑三十圈還背了沉木,我可做不到。」

  雖然跑吐了幾次,最後幾圈是用爬的,手與膝蓋都磨爛了,確實還是完成了。

  這樣一合計,大伙不知怎的生出了期盼,連史勇也開始琢磨,畢竟誰也不想被灰頭土臉的趕出營。眾人達成了一致,還是得逼著練,但不能將人整死了,所有前程都在這小子身上,必須讓他贏了這一場。

  營房裡頭計議之時,外邊日頭未落,營地依然熱鬧。

  一幫子力氣大的新兵聚起來縛絞耍鬧,各種摔扭撲打,滑稽百出,惹起一陣陣轟笑。

  韓平策咬著草莖看得直樂,見妹妹來了才跳下圍欄,「怎麼忙到這會才過來。」

  韓七將馬韁交給衛兵,跟著他走入營屋,「幾個士兵打架,剛處罰完。」

  韓平策取出一大包物件,「阿娘給的冬衣,瞧你又瘦了,趕緊長點肉,不然過年回去肯定挨罵。」

  西北一入秋天寒地凍,屋內設了暖盆,韓七坐下來烤手,「替我謝謝阿娘,叫我過來有什麼事?」

  韓平策在屋裡翻尋,想給妹妹找些吃的,「安夫人你該聽說過,她托人說項,想要一個人。」

  韓七毫不意外,「陸九郎?」

  軍中沒什麼好物,韓平策抓出一把栗子,在火邊坐下,「就是那小子,簡直是個禍精,不知怎麼得罪了安夫人,要將他弄回去處置。」

  韓七不答先問,「這是阿爹的意思?」

  韓平策回道,「這點小事還沒到阿爹跟前,是趙英遞了話,安家與趙家頗有交情。」

  韓七取了火筷子,撥開炭火將栗子埋進去,「那就將他拒了。」

  韓平策一訝,「為什麼?」

  韓七話語平靜,「我使人打聽過,陸九郎騙了安家女,安夫人要將他捉回去馴作孌奴。騙詐雖然有罪,迫人為奴也不合度。他已經逃入軍營,我就讓他與昆侖奴一戰,安家能不能將人弄回去,全看勝負的結果。」

  這事韓平策聽說了,還順帶瞧了一眼昆侖奴,詫然道,「這跟送給安夫人有何區別,不如直接趕出營外,後續與我們無關,還不必拂了趙英的面子。」

  韓七烘著手默了一刻,「未必一定輸,陸九郎腦子活絡,眼神極尖,反應靈敏,哪怕未經操練,幾次能從對頭手上逃出,並不全靠好運。如果兩個月內下狠勁,不是毫無希望。」

  她的指上生了凍瘡,韓平策瞧不過眼,「阿娘給的油膏你又忘了抹?回頭還是叫家裡送個手爐過來,你為何要幫他?」

  火盆內開始劈叭迸響,散出了烤栗的香氣,韓七將烘好的逐一挑出,「等開春就好了。我不是幫他,給個機會由他自己去搏,輸了是他死不知悔,怨不得人。」

  韓平策揀了幾枚滾燙的栗子拋涼,狐疑道,「要是他贏了,難道真將他收進軍中?那小子品性極差,又狡又爛,你可不能上當。」

  韓七沒在意,「贏了送出沙州,避開安家就行了,左右都是營裡的事,輪不到外人伸手。」

  既然妹妹沒給小無賴騙著,韓平策就放下心,「罷了,只要阿爹不發話,就依你的辦。」

  韓七想了一想,「既然是趙英開口,我那匹黑馬牽去給他,就算略補意思。」

  韓平策哪肯要妹妹吃虧,雙掌一挫栗殼盡去,將一把黃澄的栗肉倒給她,「你不必理會,我自有安排,那匹黑馬相當難得,自己留著用,哪能隨意送人。」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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