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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4-2-3 04:18 PM

第九十章 蒙垢辱

  韓平策既然承了節度使之位,此行的目的已成,韓明錚不必再留於長安,遂上書求歸。

  宮妃們給韓明錚教了一段時日的弓馬,聽說她不久將返,各送了賜賞,韓明錚逐一致謝,出來在宮門處遇上了沈銘。

  沈銘雖是遭拒,依然極有風度,看到上書特意在此等候,「大約何時動身?」

  韓明錚視他如友,溫和而答,「等御批下來就走。」

  沈銘禁不住挽留,「何不待中秋以後?壽昌節宮中有盛宴,之後還要去驪山行宮秋獵,諸多精彩,錯過了委實可惜。」

  韓明錚輕淺一笑,「長安繁華無盡,看得再多,終是要歸去的。」

  一群禁軍策馬而來,領頭的正是陸九郎,宮門處的官員紛紛避讓,話語聲也低了。

  丁良一倒,大皇子一黨受到重創,五皇子聲勢陡漲,眾臣自然看得出勢頭,這位陸將軍近期聲威赫赫,七日連抄十八家,令人畏懼又不敢不逢迎,成了公卿宴上的紅人。

  陸九郎再炙手可熱,與韓明錚無關,她轉開了視線。

  陸九郎領著部屬擦身而過,面上毫無表情,兩下皆如未見。

  沈銘等一群人馬奔過,再度提起話語,「南院宣徽使賀大人之子成婚,同日還有兵部聶尚書的祖母大壽,韓家怎麼安排?」

  兩家重臣恰在同一天舉宴,都少不了應酬,韓明錚道,「二哥去賀家,我去聶家。」

  沈銘莞爾,「家父與我亦是如此,聽說聶家景致不錯,有株數百年的古桂,值得一觀。」

  誠如沈銘所言,聶家是長安大家,池林修美,巒石當窗,極盡巧匠之思。百年的古桂正當花盛枝頭,此地的宴地就設在樹下,風過處金桂似雨,滿庭濃香,令人不飲而醉。

  韓明錚問候過老壽星,隨即遇上沈銘,二人被引入宴席,相鄰落坐。

  風景一等的清雅,但主人是個正經刻板的性子,連舉宴也講究規矩,樂曲大雅淡音,歌舞簡正端莊,絕無半分歡趣。

  因聶尚書主持和談,達枷王子也來隨了禮,他見了尋韓明錚又想尋釁,然而宴席遲遲未開,不好上去灌酒,只有百無聊賴的看歌舞。

  韓明錚正聽沈銘說些散淡的趣事,就見陸九郎也到了席上。

  天子下詔,著禁軍將領王實接任左軍統領,陸九郎調入左軍為將軍,拔為從三品。王實雖是宦官,素來老實謹慎,陸九郎卻是手段凌厲,任誰都能看出,左軍已經形同在五皇子掌中。

  陸九郎此次甫一露面,已有許多官員示好逢迎,他紫衣錦襕,金冠玉帶,眉眼鷙銳,談笑之間風流桀驁,將眾多世家子弟壓得黯淡無光,新貴的氣勢迫人。

  沈銘縱是不看好,也得承認此人確實有非凡之處,待他收回目光,發覺韓明錚一直未抬眼,凝著案上散落的桂花,不知怎的道,「據說陸將軍曾是韓小姐的副將,蒙過親授?」

  韓明錚靜了一剎,敷衍道,「是任過半年,軍中的後起總要指點幾式,算不上什麼。」

  沈銘明知逾越,還是忍不住問,「他既然在赤火軍數年,為何韓大人一過世就離開了?」

  韓明錚仍未抬眼,話語輕淡,「當時戰事不利,他大約受了些委屈,時過境遷無謂再提,陸將軍自有他的取捨。」

  然而沈銘已動了疑念,沉吟片刻,忽道,「你髮上落了飛蟲。」

  韓明錚見他抬手要幫忙撣開,就未避讓,微微低下頭。

  沈銘狀似親暱的一撫她的髮髻,果然見陸九郎望來,目光森銳,敵意一閃即隱。

  沈銘也是男人,如此還有什麼猜不透,一剎那心思百轉,恍然明白了許多。

  就在此時,禮侍唱道榮樂公主來賀,滿園賓客無不訝然。

  榮樂公主遭禁已有一段時日,解禁不算出奇,奇的是以這位公主的性情,居然肯來聶府這般無趣的壽宴。

  聶尚書顯然也未料想,他與夫人恭敬而迎,將公主請到了上首。

  榮樂公主此次盛妝而來,一襲裙裳華麗無比,萬千金珠綴壓蓬軟的赤羽,奇巧而炫美,宛如神女的天衣,不知耗盡多少匠人的心血,不過她的神情倨傲凌人,宴上的女眷望而生畏,哪敢與之言語。

  聶夫人只得硬著頭皮奉承,「殿下今日美如仙娥,華裙當世無雙。」

  榮樂公主似笑非笑,紆尊降貴般道,「你可知這是什麼羽毛?」

  聶夫人滿面堆笑,「正要請教公主,不知出自何種異鳥。」

  榮樂公主對著滿園賓客,話語嘲弄分明,「是西地的一種山雞,羽毛像鳳凰,叫聲像鳳凰,卻生得低賤,喜愛炫弄,也只配拔了尾羽做裙裳,當無趣的點綴罷了。」

  這一番話含沙射影,底下的賓客怎會聽不出,氣氛驟然而凝,人們不覺望向了韓明錚。

  韓明錚神情無波,只當不聞。

  沈銘心頭一沉,公主這是記恨樂游原的三箭,刻意來出氣了。

  天家嬌女又盯了一眼陸九郎,見他眼皮微垂,同樣毫無表情,當即冷笑,「府上既然有喜,怎可無賀?我著人備了一支舞,與諸位同樂。」

  公主攜來的伎樂奏起管弦,靡柔的樂聲響起,一名舞伎卸了斗篷,在場中開始起舞。

  舞伎穿深色男裝,青絲高束,打扮與韓明錚一式一樣,雄糾糾的持劍而舞,起初還算悅目,隨即加入幾個士兵打扮的男人,看似受女子指揮而戰,姿態卻十分低猥;女子的扭動也越來越不雅,與眾士兵調情般嬉弄,最後被眾男戲耍,大加撻伐,媚態百出的滾地翻纏,宛如女奴求歡。

  曲樂歡淫輕佻,舞動不堪入目,滿園賓客怪異的沉默,誰能想得到,堂堂一國公主竟以這種荒唐的方式,在大庭廣眾之下羞辱河西的赤凰將軍。

  達枷本來無聊得近乎睡著,意外瞧得好戲,竟然大笑起來,幸災樂禍的喝彩,「好舞!妙極!妙極!」

  韓明錚從未如此憤怒,耳畔嗡然作響,額角微微發麻,生出一種眩暈般的殺意。

  沈銘面帶怒容,壓低聲勸道,「千萬別理會,她就是要激你發怒,一旦動手就難逃犯上之錯,別讓她得逞!」

  聶尚書氣得發抖,但宴上並無地位高過公主的皇親,誰也不敢規勸。

  好容易一舞終了,榮樂公主惡意的一笑,「這位是南曲的商娘子,號稱才藝雙絕,還是陸將軍的心頭寵,練了多日也不過如此,諸位說是不是?」

  舞伎正是商青青,她蒼白著臉,汗淋淋的從地上爬起。

  榮樂公主並不打算就此罷休,身旁的宮女上前一喝,「賤婢!你忘了什麼?」

  商青青面如死灰,跪行至韓明錚的席前,「請——貴人示下,舞得好,求賞——」

  如此惡毒的羞辱,就算赤凰將軍跳起來將她砍了,眾人都不會驚訝。

  滿園只有達枷的狂笑聲,他撫掌大樂,看得笑不可遏。

  韓明錚一動不動,面容冰白,煞氣凝眉。

  沈銘站起身來,不卑不亢的道,「此為聶太夫人壽宴,公主不合如此行事。」

  他雖然出身高華,目前只是中書舍人,榮樂公主根本不理會,驕橫的叱喝,「不肯賞?那就是跳得太差,打死這賤婢!」

  宮侍立即近前,要把商青青拖下去杖死,美人絕望的哭泣,如無辜待宰的羔羊。

  陸九郎面頰緊繃,眼神沉黑,似什麼也沒有看,目光落在虛空之中。

  就在宮侍將要扭住商青青的一剎,韓明錚驀然一動,然而身上並無冗物,她略一思忖,從靴筒取出一柄短刀,置在美人掌心,「賞。」

  誰也沒料到她竟生忍了這份屈辱,還給賞救下了舞伎。

  滿庭賓客嘩然而議,榮樂公主得意至極,驕然又輕蔑的大笑起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3 04:27 PM

第九十一章 折風華

  商青青近期受了無數折磨,直到給人扶出庭院,才似從漫長的噩夢脫出,在廊下雙腿綿軟,捏著赤凰將軍賞的短刀,抑不住的發顫。

  陸九郎追出來,商青青方要開口,給一指封在唇上,他的狹眸深銳幽長,帶她出去用馬車送回了南曲。

  陸九郎在車內解開商青青的衣衫,見雪嫩的肌膚密布血點,大片淤紫,可想吃了多少苦頭,他綻出一抹寒涼的笑,聲音卻很溫柔,「可憐的青青,一定很疼。」

  商青青攏上衣衫轉過來,盈著淚對他泣道,「為了九郎,公主恨毒了我。」

  陸九郎顯得格外憐惜,「幸好丁良倒了,我調入左軍任職,今後有的是好日子,一定能護住你。」

  商青青的身子微繃,強作出懵懂之態,「什麼?」

  陸九郎宛似不覺,摟著她話語溫存,「你還不知道?丁良下了大獄,一幫黨羽讓我抄個乾淨,扔進牢裡天天受刑,鐵籤子、鐵烙鏟輪流招呼,皮肉都爛完了,沒一個逃得掉。」

  商青青聽得發冷,如被毒蛇所纏,幾乎忍不住瑟抖起來。

  好在陸九郎並未覺察,他收了赤凰將軍的刀,取下腕間八棱珠鑲紫金的手串,柔情款款的塞在她的掌心,「刀這等凶器不吉,我代為處置了,手串是殿下所賜,給你當作補償,針刺與毆傷養幾天就好,回去我使人送藥,忙完了再來看你。」

  說話間,馬車到了南曲,他將商青青送到宅門處,院也沒進就走了。

  商青青看他離開,緊緊咬住紅唇,也不理僕婢驚喜的迎來,衝進屋內關門翻箱倒櫃,抄出金銀匣子攏進包袱皮,不等收拾完,窗邊傳來一聲尖細的冷笑,「娘子這是想去哪?」

  商青青一僵,循聲望去,窗前不知何時多了個焦黃臉的內監。

  內監翻窗而入,一腳踢得美人伏地而滾,惡狠狠道,「賤婢!丁良失勢了就想跑?別忘了還有殿下,捻死你就如一隻螞蟻!」

  商青青吃痛也不敢呼喊,哀憐的分辯,「公公饒命,是公主恨上我,容不得我——」

  內監嗤笑,「要不是殿下遞了話,你以為能活到如今?」

  商青青愕住,不可置信的道,「但我在公主的殿內受盡凌虐——」

  內監目光輕蔑,陰惻惻道,「能讓公主消氣,一些皮肉之苦算什麼,原本你在宴上挨過幾杖,自有人出面求情,將你送去陸府養傷,可恨給韓家女攪了,等姓陸的再來南曲,你將這瓶藥混進酒裡,其他的自然有人安排。」

  內監離去了許久,商青青依然沒有動。

  她的身旁散落著一地金銀釵飾,面前一隻白幽幽的瓷瓶,怔望良久,掩面痛哭起來。

  榮樂公主成功的羞辱了赤凰將軍,卻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聶家好端端的壽宴來了一段淫曲媚舞,傳得滿朝蜚笑,聶尚書恨不得怒撞金鑾柱,他重重參了一本,彈劾榮樂公主跋扈凌人,折辱臣下,還給蕃使看了笑話,簡直有辱國體。御史跟著上折子,一幫文臣義憤填膺,口水險些淹了龍案。

  天子才責罰過榮樂公主,一解禁又惹出大事,氣得下旨將她定好的駙馬奪了,改配福寧公主。榮樂公主本來瞧不起汪琮,哪想到一朝給妹妹所奪,怎忍得了如此大辱,她數度哭鬧,均被天子拒於殿外,根本不予理會。

  天子隨後下詔撫慰韓家,讓韓氏兄妹壽昌節入宮與宴,如此一來,韓明錚離開長安就只能延後。

  榮樂公主受到嚴懲,百官出了氣,朝堂的風波算是過去了。然而那段妖靡的舞卻在北曲流傳開來,成了眾多尋芳客的偏好,一時之間蔚然成風,金粉之地遍布男裝麗人。

  沈銘此次來到南曲,楚翩翩以男裝胡服相迎,他幾近愕怒,「荒唐!你打扮成這樣做什麼?」

  楚翩翩相當委屈,「公子不是喜歡赤凰將軍?妾只是投其所好。」

  沈銘沉下臉不語。

  楚翩翩弄巧成拙,乖乖的去換了衣,總算讓相府公子稍緩神色。

  飲罷幾盞酒,焚盡一爐香,二人一番歡好。

  楚翩翩這時才敢在枕邊探問,「公子當真不喜歡?三曲的姐妹最近都這樣穿。」

  沈銘雖未發惱,話語還是不快,「韓七小姐是女將軍,在陣上斬敵破虜,英勇非凡,怎麼能受這般褻瀆。」

  楚翩翩狡黠一笑,「公子也是男人,怎麼不懂越是聖女,男人越愛肖想她的浪蕩。」

  沈銘當然明白人心就是如此,既祟高潔、慕英烈,又樂見風華墮下流。榮樂公主縱是污蔑,人們看待赤凰的眼光也變了,開始靡想她在男人堆裡的姿態,渾然不顧真實。

  他心頭鬱忿,也知無法改變,「不管其他,你不許這樣穿。」

  楚翩翩微妒,軟軟的嘟噥,「學個衣衫不算什麼,赤凰將軍的舞才是大受歡迎,綰月樓火起來就是靠這個,若是不跳,客人還不幹呢。」

  沈銘不言不語,起身披衣,楚翩翩著了慌,使盡嬌媚才將人挽住,再不敢多口。

  其實楚翩翩並未說錯,在沈銘氣鬱之時,北曲的綰月樓歌舞正歡。

  花台曲樂靡靡,男裝美人在一群士兵間妖嬈而舞,姿態媚浪,台下氣氛火熱,不斷有豪客拋銀打賞,鴇母樂得喜笑顏開。

  李睿在樓上的廂房觀了片刻,對陸九郎拂然不悅,「這就是你想讓我瞧的?堂裡子的事也指望我插手?荒唐!」

  陸九郎明白不易說動,低聲下氣道,「殿下,韓家才受了敕封,堂子裡仿四品宣威將軍褻弄,傷的是朝廷的體面。」

  李睿也知不成樣,沒好氣道,「那又如何,將三曲給封了?讓官府大張旗鼓的禁舞?滑天下之大稽。韓家的上書已復,壽昌節後韓家女歸返河西,這股淫風自然就散了,用得著你操心!」

  陸九郎依然堅持,「殿下可知平康坊為何大興此風?是有人故意而為。」

  李睿一怔,給指見台下一名叫得最響的豪客,愕然道,「吐蕃的達枷王子?」

  陸九郎眸光冰寒,「正是達枷不斷打賞,豪擲千金,一力將此風掀起。他曾敗在韓將軍手下,故意以如此惡毒的手段羞辱。韓家守的是朝廷疆土,韓將軍得河西萬民敬愛,卻被敵人在長安煽動民眾羞辱,一旦傳到西北,邊地的百姓會如何看待朝廷?」

  李睿沒想到還有內情,見達枷一副得意驕狂之態,不禁動了憎怒,「一群醃髒東西,會談多日毫無誠意,不必再枉費口舌,等回宮稟過父皇,讓他們滾離長安!」

  不等陸九郎開口,李睿又道,「此事雖然不妥,我身為皇子也不好插手風月之地,而你更當避嫌,如此介懷,難道還心懷舊主?」

  陸九郎單膝跪地,俯下身形,「屬下不敢,只是我蒙殿下之恩,受了她三箭救命,公主也因此而移恨,若是無動於衷,與狼心狗肺何異?」

  李睿方要敲打幾句,突然底下騷亂起來,一個青年衝進堂內,與達枷王子動了手。

  達枷有勇士隨行,那青年也帶了護衛,兩方扭打成一團,堂內登時大亂,賓客紛紛出逃。

  李睿認出來者是韓昭文的妻弟,必是知曉了達枷的作為,過來尋仇了。韓家正得聖眷,吐蕃王子是外使,哪一邊受傷都很麻煩,無法不管,只有讓隨身的武士下去平息。

  陸九郎一聲不響,繼續跪著。

  李睿踱了兩圈,心底十分惱火,才駁了陸九郎,當下就出了事。韓家既已得知,一旦怒而上書,百官又要紛議,於是吩咐,「你將韓家人送回去,好生安撫幾句,告訴他們綰月樓會封禁一陣,不必再節外生枝。」

  陸九郎沒什麼神情,領命下去了。

  司湛出奇不意的擊中達枷,也給其他的蕃將圍毆,哪怕宮侍出面隔開,他仍要奮不顧身的衝過去,恨不能咬下敵人的肉。

  然而陸九郎一把挾住他,將他帶出去塞進一輛馬車,叱喚車夫駛向了韓府。

  司湛憤怒之極,給他的長臂按住動彈不得,氣得大罵,「滾開!都怪你這混仗!就是你害得將軍聲名受損!」

  陸九郎也不吭聲,臉腮繃得極緊。

  司湛挨打時不肯退,這會越想越氣,到底還是個少年,眼淚沒能忍住,「將軍在陣上殺了多少蕃兵,受過多少傷!她是真正的英雄,是河西人的驕傲!哪怕你背叛韓家,她也不說你的壞,還救了你的命!你們就任她這樣給人污辱——」

  司湛說不下去了,氣恨又委屈,抑不住的哭起來。

  陸九郎將他的頭按在肩窩,沉默的聽少年悲憤的啜泣,馬車一路前行,等到了韓府,司湛的眼淚也收了,他自覺在敵人面前失了態,悻悻跳下車,衝進了府門。

  陸九郎看著他的背影,轉身大步離去,沒入了黑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3 04:34 PM

第九十二章 歡情薄

  司湛哪會知道北曲的各種糟污,還是韓府的護衛聽了流言,打探後才知曉。

  他沒告訴韓氏兄妹就衝動行事,既沒能痛毆達枷,自己還落了傷,被韓昭文訓斥一頓,更覺得無顏見自家將軍,次日晨起猶豫了半晌,還是灰溜溜的去了武場。

  韓明錚見他額頭青了一塊,也不問緣由,「傷了哪裡?」

  司湛訕訕道,「中了兩拳,沒什麼大礙,左肩略有扭傷。」

  韓明錚抬手轉動他的臂,見筋骨尚好,方道,「還算知道分寸,沒帶刀槍出去,五日內不必操訓,傷癒了再練。」

  司湛耷著腦袋應了,幫她拾起刀槍放回兵器架,意外發現一桿長槍從中折了。

  韓明錚輕描淡寫,「習練時不留神劈斷了,扔了吧。」

  這種槍桿是徽州牛筋木的,木質極其堅韌,耐得住刀砍斧斫,不知多大的力道才會劈折,司湛正納悶,忽然想起將軍從聶府回來後就不再出門,頓時明白了。

  他越想越酸楚,難忍怨忿,「都是姓陸的連累了將軍,狼心狗肺的家伙,昨夜他也在綰月樓,不去揍蕃人,只攔著我不放。」

  韓明錚沉默片刻,「陸九郎大約也難,不必將事情看得太重,等回了河西,我會在戰場上教訓敵人。」

  司湛恨恨道,「他難什麼,不是正當得意,聽說抄家都抄得手軟。」

  韓明錚淡道,「長安是天子之地,權貴如雲,我是韓家女尚且如此,他身後毫無倚仗,何以立足?唯有凶狠才能得勢,代價是八方樹敵,多少人在等他粉身碎骨,同他計較什麼呢。」

  司湛聽出話裡的意味,不免疑惑起來,「陸九郎到底是好是壞?」

  韓明錚停了一剎,「他是一頭狼,又凶又刁,潑頑狡劣,誰遇上都要吃虧,不是好東西。」

  她雖是這樣說,卻又輕淺一笑,宛如風中開了一朵花,寂淡又溫柔。

  同一時刻,隔牆的陸府後院樓閣空靜,雕窗密掩,忽然樓下響起了叫喚。

  石頭養了一陣傷,大魚大肉不斷,僕人殷勤小意的侍奉,恨不得如廁都有人抬去,足足長壯了一圈,實在閒得無聊,到後院來尋陸九郎。

  他喊了幾聲,陸九郎從樓裡出來了,只是面色不大好。

  石頭半點不怕,只覺納悶,「九郎今日怎麼不出門了,學大姑娘養胎?」

  陸九郎提起一腳,石頭跳身躲過,二人是嬉鬧慣的,這一次陸九郎卻沒有追攆。

  石頭更納罕了,蹲在他身邊,見他指節淤紫潰破,訝道,「你的手怎麼回事?」

  陸九郎敷衍道,「不留意捶了一下。」

  石頭趕緊去前院取了藥粉,嘮叨著給他裹傷。

  陸九郎盯著池塘,心思不知飄到何處,直到石頭一句話才還回過魂,「你要什麼?」

  石頭重復了一遍,「九郎得的賞賜給幾樣好的,我想拿去跟將軍和司小哥致謝。」

  陸九郎不置可否,「去找紀遠,看上的隨便拿,但韓家哪缺這些,不會收的。」

  石頭眨巴著眼,「我知道將軍不缺,就是個心意,還想捎幾件給伍摧他們,不然等人離開長安,以後哪有機會。」

  陸九郎看著他,半晌才道,「你很想他們?現在不比那時風光多了?」

  石頭已是六品昭武校尉,遠比在赤火軍中身份高,沒少受人諂媚,問起來卻道,「風光是風光,沒有那時的踏實和快活,如今身邊全是笑臉,不知在想什麼,我心裡虛。」

  陸九郎拍了拍他的腦袋,默然不語。

  石頭有自己的小心思,也不怕嘀咕出來,「何況我拿去給他們,總勝過九郎隔三岔五的送去給南曲的娘們,那跟扔水裡有什麼不同。」

  陸九郎冷哂,「你不懂,我能教她好過?送得越勤,她越比死還難受。」

  石頭確實不懂,見他不快活,拉著一道去庫裡翻東西,又弄了整羊,在院子裡烤肉吃酒。

  二人胡混到黃昏,一個消息隱秘的遞來,陸九郎立時飛騎而走,急趨入宮。

  宮中出了大事,天子在寢殿突發驚厥。

  當大皇子李涪得訊從十六王宅趕去,卻給禁軍攔在了宮門外,登時勃然大怒。

  守門的正是陸九郎,客客氣氣道,「請殿下寬諒,宮門已閉,未得詔令不得擅開。」

  李涪強忍火氣,「宮規雖是如此,事有輕重緩急,聽聞父皇龍體抱恙,憂心如焚,必須立即入宮探望,還請陸將軍通融。」

  陸九郎態度謙恭,毫不鬆口,「殿下恕罪,卑職只能依令行事,不敢擅改。」

  李涪實在著急,誰知內宮何等情形,萬一父皇龍馭殯天,自己卻不得進入,豈不給宮內的李睿白撿了便宜。他鐵青著臉厲聲發作,陸九郎根本不受威嚇,混不吝的打哈哈,帶領一幫禁軍將門守得鐵桶一般,迫得他只能在宮門外乾等。

  直到三更過後,宮門依時例開了,李涪才得以入內。

  他一路急奔到天子寢殿,見弟弟李睿在含淚親奉湯藥,天子已經緩過來,一派父子無間的暖融,隨意答了句安就將大兒子揮退了。

  李涪退出來,惶恐又失落的立在殿外,這一夜可謂刻骨銘心,激恨難當。

  天子此次的意外不大光彩,是服藥御女過度所致,經過太醫急急施救,昏迷了一個時辰後醒轉。盡管有驚無險,還是引動百官的憂慮,又一次提起了立儲之事。

  天子雖愛李睿,也知本朝例來以長子為儲,一旦觸及就要引起群臣相爭,索性含糊以對,將奏折按了下去。

  李涪自知地位堪憂,問安又不得好臉,只有去寺裡為天子持齋祈福,換幾句朝中孝讚。

  他在佛寺裡打坐抄經,商青青卻如火裡煎熬,受盡內監的催迫。

  陸九郎根本不來南曲,她的花箋屢屢遞去,只換回各種豪闊的贈禮,每次還大張旗鼓,引得眾多鄰里圍觀,宛如一個深陷的火山孝子,一干姐妹無不羨妒。

  好容易等到陸九郎終於肯來,還帶著三名紈絝一道,商青青精心妝扮,以最美的風情相迎,迷得幾人色授魂銷。

  衛孜一派風流憐惜之態,「娘子要是用花箋請我,下刀子我都來,哪像陸九這般沒心肝。」

  高祟樂陶陶的道,「不錯,還是劉兄看不過眼,咱們一道將他架來,娘子怎麼致謝?」

  劉駢半諷半笑,「什麼陸九,如今是陸大人了,邀出來一趟都難,此次定要多灌他幾杯。」

  陸九郎懶洋洋的倚榻,眼眸輕佻,春情放浪,任誰一看都禁不住心跳,「我一介武夫,哪懂什麼箋情趣巧,打算忙完了再來尋你,這就等不得了?」

  商青青笑顏如花,手持銀壺,掌心悄然滲汗。

  銀壺是巧匠所製,內有夾層,壓著機關能出兩種酒,她打算先灌醉餘人,再哄著陸九郎飲藥酒,方便暗中處理,口中若無其事的揶揄,「妾只怕九郎生膩,又給哪家美人勾了魂。」

  眾人嘩笑,開始飲酒猜枚,耍鬧到夜深,高祟和衛孜舌頭都鈍了。

  陸九郎隨手提壺,倒完酒掀蓋一瞥,商青青慌得心頭驚跳。

  劉駢在一旁搶過銀壺,笑道,「哪用貴人親自倒酒,這等粗活還是讓咱們來。」

  陸九郎也不爭,漫然道,「瞧著沒多少酒了,份量倒不輕,這壺是足銀的?」

  劉駢一滯,隨即渾若無事,「坊裡的物件全是表面光,摻了鉛比足銀還沉,不值當入眼,娘子為你受了磋磨,還不與她多飲幾杯?」

  陸九郎屈指彈杯,意態輕浮,「我喝多少都行,只要青青用嘴餵。」

  高祟與衛孜本已醉得扶案,聞言又嘩然嘻笑起來。

  商青青只得作出嬌羞之態,啐了一口,「當著這麼多眼睛也不知羞。」

  幾人正在鬧騰,忽然劉駢面色陡變,跳起來拼命抓喉,目光驚恐之極。

  高祟以為他噎住,倒了一碗茶遞去,劉駢極力一飲,驟然狂嘔出來,茶水竟成了血水,噴得地氈腥紅。

  眾人大駭,劉駢心魂欲裂,連眼耳也開始滲血,他拼命奔出去,扎進屋外的水塘狂飲。

  高祟和衛孜嚇壞了,跟著追出,扯衣袖相喚,又呼喊僕人去請郎中。

  外頭亂成一團,屋內的陸九郎閒散的倚坐,看戲般一挑眉梢。

  商青青如墜雪窟,止不住的發顫,自知已經完了,「你是如何知曉——」

  陸九郎一哂,寒涼又狡儈,「我在堂子裡長大,最懂窯姐的真心假意,一個寒門宮侍沒錢沒勢,得花魁娘子傾心,哪有這等美事。」

  商青青面色慘然,又看向銀壺。

  陸九郎扯下繫帷幔的繩子,捆羊一般將她綁起,「海上販來的貨,我在嶺南見過類似的,至於劉駢,我早猜到他背後有人,還想知道什麼?」

  商青青落下淚來,絕望之極恨,「陸九郎,你機關算盡,不得好死!」

  陸九郎也不理會,將她一把甩上肩頭,抄起銀壺走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3 04:40 PM

第九十三章 異獸苑

  天子誕於中秋之夜,自從登上大寶,中秋就成了壽昌節,雙喜同賀。

  節慶之日,百官入宮祝壽,給假三日,還有眾多吉祥慶賀的節目,皇宮大行歡宴,宮中的警戒尤為重要,陸九郎自是嚴陣以待,連日在宮中督巡,絕不容有失。

  李睿早已將壽禮備好,仍有些不放心,出殿檢視各處。禁軍換了新裝,神氣昂昂的列守,比丁良任上時更形威肅,一舉一動皆有規制,看得他很滿意。

  異獸苑的奴才在調馴野獸,李睿駐足看了一會。

  苑內的主事官員趕來,賠笑道,「是大殿下的心思,取的真龍降瑞,百獸獻賀的吉意。」

  李睿不禁一笑,原來這就是李涪準備的賀禮,可謂花樣百出的討父皇歡心,可惜並無一用。他極少踏足此苑,正饒有興致的打量,驟然一聲異嘯貫耳,群獸簌簌顫恐。

  官員解釋道,「這吼聲是拂菻國貢來的獅子,生性凶猛,一日要食肉數十斤,見了活物就撲,只能養在石池裡。」

  石池深達三丈,底部巨石疊錯,一隻猛獸趴在石頭上,頸項一圈毛蓬蓬,宛如一隻懶慢的大貓,李睿隱約想起來,「池子以前似乎養的豹子,如今給挪了?」

  官員回道,「殿下說的不錯,豹子仍在池內,獅子一來就藏進了石縫,等它睡了才敢出來吃些殘食,可見這猛獸的厲害。」

  池畔設有吊架,幾個僕役正用木籠垂放活食,籠內是一隻強壯的黑犬,落地躥出籠外,被凶獸的氣息所懾,嚇得倉惶亂奔。

  獅子驟立起來,目光如炬,驀然從上方一個撲剪,鷙猛的按住黑犬,利齒撕咬得血肉紛落。

  李睿聽得犬聲慘嚎,難免驚心,意外見李涪在石池的另一側。

  李涪一拂袍襟,優雅的行來,「五弟來此賞玩?」

  李睿不疾不徐的一答,「信步而游,方才有幸見了皇兄的巧思,確是別出心裁。」

  李涪抄著寬袖,笑容深深,「五弟謬讚,我別無所能,只有設法引父皇一樂了。」

  方才顯然是他下令投餵,李睿隨口道,「難道這獅子也能馴服?」

  李涪倚著石欄,漫不經心的回道,「獅子野得很,我就愛它的厲害,什麼樣的狡犬都逃不過撕咬,恰有個節目適宜它,等到了明日,五弟就能陪父皇一同觀賞了。」

  李睿也未在意,敷衍道,「皇兄孝心可嘉,父皇定會大加讚嘆。」

  陸九郎來尋李睿,少不得向兩位皇子行禮。

  李涪雖然憎極,面上不露分毫,與李睿敘了幾句,帶著從人走了。

  李睿一個眼色,隨侍退了下去。

  陸九郎稟道,「京兆尹審結為誤食毒物,商娘子判杖八十,才十杖就斷氣了,劉家事後也沒鬧騰。」

  劉駢雖是個宮侍,到底是燕山縣主的侄兒,同席的高祟與衛孜也是世家子,如此明顯的鴆殺,按說該成一樁大案,居然潦草輕率的結了。

  李睿心中有數,「定是皇兄使人按下去,京兆尹也不敢深查。」

  陸九郎察言觀色,試探道,「殿下何不順勢將事情鬧大?哪怕動不了根本,也能讓大皇子聲名受損,擔上鳩殺官員的嫌疑。」

  李睿搖了搖頭,「皇兄素有仁善之名,百官不會輕信惡行與他相關,商娘子既然身死,一切就隨人編造,而且她受過十二妹的欺辱,一旦被視為挾怨對你報復而誤傷他人,牽連到你行為不端,難免要引起言官彈劾。」

  陸九郎默了一剎,話語微冷,「假如險遭鳩殺的是沈相之子,百官的反應定是不同。」

  李睿只覺可笑,沉了面容,「你同沈相之子比什麼?好容易將丁良扳倒,掌穩左軍的要職才是要緊,誰許你此次擅自行事!」

  陸九郎低了頭,「殿下恕罪,屬下一時未能忍住。」

  李睿冷笑起來,「什麼未忍住,分明是見舊主受辱,封了綰月樓還不罷休,唆著我替你報復,是我近日太慣著,縱得你驕狂了,竟想拿主子當刀使。」

  陸九郎伏跪下去,似誠惶誠恐,「絕無此事,屬下只是深為不平,明明殿下英材慧質,得陛下獨厚,群臣卻輕信嫡長,若不設法撕下大皇子仁善的假面,教世人識清偽劣,殿下何時才能出頭。」

  這一言正中李睿的心坎,儘管陸九郎獻上妙策,借軍械案扳倒丁良,掌住了宮門,李涪依然是朝臣默認的儲君,根基並未動搖。

  他停了片刻,壓下煩亂,嚴厲道,「你不必巧言粉飾,當年我就覺得你對韓家女不同,而今特意隔鄰而居,還為她的聲名來求,敢說不是有私?」

  陸九郎顯得一片赤誠,「不怕與殿下坦言,我起初是想勾引韓家女出氣,但一直忙於公務,根本無暇無此。大皇子三番兩次的暗算,連毒酒都用上了,我實在恨惱,只想助殿下早日封儲,榮耀於萬人之上,屬下也好跟著揚眉吐氣。」

  李睿知道這一番話未必盡實,但聽著相當順耳,手下也未探到他與韓家往來,略緩了神情,「瞧你這點出息,想顯揚不必急於一時,先將手邊的差事辦好,再胡來絕不輕饒!」

  陸九郎應聲,得了允許才起身,如一頭馴服的家犬。

  李睿揮退了他,想起李涪又有一絲警意。這位兄長看似軟懦,城府極深,連毒殺都使出來,未來又會如何動心思?陸九郎雖然立了大功,捲入的是非太多,百官難免有所攻訐,左軍還是得置個替補。

  李睿盤算了數人,皆有不足,遠不如陸九郎的靈狡狠辣,唯有暫時擱下。

  他方一抬眼,發現池底的獅子已將黑犬食盡,餘下幾根血淋淋的骨頭,不禁厭惡的一蹙眉,也不知李涪怎會喜歡這種凶獸,他不再投目,轉身行了出去。

  韓昭文在庭中挑選合適的長安物產,讓僕役裝入箱籠。

  壽昌節之後,天子將赴驪山行宮,韓家正得恩寵,哪怕韓昭文腿腳不利,也給點了隨駕,韓明錚也將在那時啟程西歸。

  此次一別,兄妹此生未必能再見,韓昭文不禁一嘆,「做哥哥的沒用,讓你在長安受了委屈,早日回去也好。」

  韓明錚話語平靜,「我沒傷沒痛,委屈什麼,二哥要為家族獨留長安,才是最為不易。」

  韓昭文得知了三曲的糟污,如何不憤怒,但榮樂公主已受責懲,不合再為此事上書。

  他只能安慰道,「司湛的莽撞之舉驚動五皇子,封了綰月樓,加上花魁毒殺的案子傳得沸沸揚揚,倒讓一些惡語淡了,不必再放在心頭。」

  不等妹妹開口,韓昭文又道,「不管是有意還是巧合,無論那人做什麼,你都不用理會!」

  韓明錚莞爾,並無言語之意。

  韓昭文也知過慮了,自嘲道,「陸九郎這個禍胎,來長安數月,聽他折騰出多少事,對你還痴想未休。昨日他的親隨過來送禮,還想托司湛捎東西,我一併給拒了,誰知是何用心。」

  司湛抱著箱籠過來,聽了忍不住道,「我看石校尉是個憨厚的,還記掛著軍中的舊伙伴,陸將軍會不會沒那麼壞,興許有些誤解?」

  韓昭文啼笑皆非,搖了搖頭,「你當陸九郎是什麼人?十幾歲就險些弄死裴少主,火燒青木營的狠毒之徒。他在嶺南敲骨吸髓的刮盡大員,在長安如狼似虎的連抄十八家,驚得百官畏悚,不害舊主就算留情了,當真以為是個善人?」

  司湛啞口無言,望向了自家將軍。

  韓明錚將掉落的箱囊拾起,放入車廂之中,眉目平靜,宛如不聞。...<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3 04:47 PM

第九十四章 壽昌節

  彩旄八佾成行,時龍五色因方。屈膝銜杯赴節,傾心獻壽無疆。

  詩中所述的正是壽昌節之景,相較於盂蘭盆節,壽昌節更為盛大,金吾列陣引駕,北衙四軍如林,太常設樂而奏,宮女輕歌麗舞。

  金碧輝煌的花萼樓內君臣同歡,皇子與皇女依次向天子致賀,送上壽禮與祝詩;文武百官跪拜敬酒,獻上絲織的承露囊與金鏡綬帶;隨後是各國使臣進獻禮物,天子與群臣賦詩相和,場面喜氣歡融。

  韓明錚仍是男裝胡服,裝束簡雅,並未因流言而更改。這一次的入宮與以往截然不同,人們眼光閃爍,在背後竊竊私議,當面卻又疏避,宛如她身上多了不潔。

  唯有沈銘談笑如初,親近致意,「幾次邀約都拒了,總該給個機會,容我為你餞行。」

  韓明錚歉然婉拒,「沈公子的好意心領了,當下確有不便。」

  她來時光芒萬丈,為眾人所祟慕,歸時卻受盡猥笑,成了街巷下流的蜚談。一個女將軍的名譽如此輕易的穢敗,沈銘無法不感慨,「眾女嫉余之蛾眉兮,謠諑謂余以善淫,從古至今莫不如此。」

  韓明錚並不多言,只道,「沈公子是真君子。」

  她隨意一掠,卻見一群皇女中有個宮裝少女,對著她盈盈投目,似含謝意。

  沈銘出入宮中,對內廷所知甚詳,解釋道,「那是福寧公主,生母出身卑微,她又謙低柔順,陛下平日不甚留意,本來還為婚事發愁,如今指給榮樂公主原定的駙馬汪琮,定是對你心存感激。」

  韓明錚打量,福寧公主生得婉靜甜雅,與榮樂公主的盛氣大為不同。

  沈銘說來也好笑,「其實汪琮也很慶幸,只不好言說。他學識出眾,是個踏實之人,所以才入了陛下之眼,蒙賜婚後一直忐忑榮樂公主的脾性,幸好改了旨意,不然成婚後哪有寧日。」

  韓明錚隨他望去,果然見一個緋衣青年神情微赧,對她遠遠一揖。

  沈銘著意多說幾句,「榮樂公主被陛下斥為驕盛無禮,不可為士大夫妻,想必不會再給她議婚了,連壽宴都未見她的蹤影,定是覺得大失顏面。」

  韓明錚不予置評,「此來長安多蒙照拂,沈公子將來若至河西,韓家定盛情以待。」

  忍辱不辯,寡言不爭,佳人如此克制,皎潔不與流俗,沈銘既是佩服,又不禁輕悵,「赤凰將歸,誰與共翔。」

  韓明錚莞爾,「自有長風相送,多謝君子厚意。」

  沈銘忽的想起一人,微生了詫異,這樣的大日子,那位手段狠厲的陸蒼狼,正是當著御前露臉的好時機,怎麼竟未見人。

  陸九郎當然不願缺席御前,奈何碰上了意外。

  他帶人巡查之際,忽然有內監奔來,稱榮樂公主在來賀壽的途中想不開,要跳景龍池自盡。

  景龍池離花萼樓不遠,哪怕陸九郎壓根不想管,也得拉個架勢過去相救,他趕去的同時讓人通報了王實與李睿,滿心只覺晦氣。

  榮樂公主哪是尋短的性情,就算給奪了駙馬,受宮中眾人恥笑,她只會怒火萬丈,發作在奴婢身上,這次不外是想拿捏作態,換天子心軟,但挑在壽昌節就如火上澆油,他只能先攔下來。

  景龍池是地水湧出而成,後又引龍首渠之水注入,這一方清池水面遠闊,深逾數丈,生滿了荷花與菱角,景致清爽宜人,天子常與群臣在此飲宴泛舟。

  此時池岸空蕩,榮樂公主在池畔高高的觀魚台,她倚著欄邊,稍一偏就要落入池中,跟隨的宮女和內監面如土色,跪在三丈外哀求她退後。

  陸九郎一邊使人去找船,一邊上前勸說,以防蠢女人腦子壞了,當真跳下去,誰知到時候天子會不會又念起骨肉來,拿自己洩憤,那可著實冤枉。

  榮樂公主一襲華裳,雙眉豎挑,見他來毫不意外,「陸九郎,你如今很是得意?」

  陸九郎謹慎的並不近前,「不敢,請公主保重鳳體,休要衝動。」

  榮樂公主鳳目凌厲,「跪下!」

  陸九郎順從的半跪,「公主若想懲誡,卑職絕不反抗,還請先離開水邊。」

  榮樂公主咯咯笑起來,「你倒巴不得本公主死,卻又怕父皇拿你問罪。」

  陸九郎不動聲色,「今日是壽昌節,公主再氣也請顧念陛下,珍惜身體髮膚。」

  榮樂公主透出鮮明的恨意,「汪琮那蠢貨本公主瞧不上,給福寧撿去也罷,但你算什麼東西,以為有五哥護著就無所顧忌?」

  陸九郎不著痕跡的一掠,瞧見手下人劃船從遠處靠近,勸哄道,「公主何出此言,只要肯棄了輕生之念,卑職一條賤命不足惜。」

  榮樂公主厲笑,「既然如此,本公主命你立刻自盡!等你一死,我自然會下來!」

  陸九郎哪會照辦,隨口道,「請公主先從台上移步,卑職任憑處置。」

  榮樂公主忽然一翻,身子半出欄桿,引起左右一陣驚呼。

  陸九郎來不及思索,一躍衝前,極力要扯住她,沒想到榮樂公主大袖一揚,一抹刀光直刺而來。

  陸九郎本是前撲之勢,間不容髮的一側,匕首從頸側擦過,手已經抓住公主的衣衫,將她從欄外扯回。然而榮樂公主並不罷休,反而趁勢一搡,他本來已失衡,再控不住身形,從高台墜進了清池。

  一聲沉悶的水響,四周的宮女與禁衛全傻了,小船趕緊劃近,尋找水中的陸九郎。

  水面被荷葉所覆,看不清水底的情形,枝葉卻劇烈的擺蕩起來,似有人在底下掙扎。

  眾禁衛大急,有的斬開荷葉,有的用長竿翻撈,忙碌之下一無所獲,陸九郎竟似憑空消失了。

  榮樂公主丟開匕首,優游的在高台上看著,居然縱聲大笑起來,她施然步下觀魚台,得意的一拂裙擺,「本公主不想死了,回殿。」

  她帶著一干宮女與內監走了,餘下眾禁衛一片茫然,兀自在水中尋找。

  等消息遞到李睿處,他聽得匪夷所思,「人不見了?十二妹耍的什麼把戲!」

  夏旭也是又驚又怒,「池內尋出兩具穿水靠的屍體,還有殘破的網,必是水下有埋伏,將陸九弄走了。」

  李睿一時難以置信,在宮中如此弄鬼,背後之人還能有誰,他立時望向了李涪。

  李涪似在欣賞伶人耍繩,眸光從容掃來,諷意十足。

  李睿怔愕,當著滿堂歡慶,他隱下厲容,緊緊一咬牙,「去找!就算池水抽乾也要尋出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3 04:54 PM

第九十五章 生死搏

  花萼樓宮宴結束,龐大的瑞象披紅掛彩,相伴著數百名姿秀貌美的少年,載歌載舞的將天子與百官迎向了異獸苑。

  異獸苑百花絢爛,以絲障為引,八隻純白的祥禽翩然飛來,為天子銜來五彩絲絡;隨後是紅鹿載來通體金毛的靈猴,跳下鹿背獻上蟠桃;黑熊立起作揖,羚羊低首而跪,宛如群獸通靈朝拜,百官驚奇不已,嘩然紛讚。

  韓明錚也為之驚訝,「這是人力所馴?」

  沈銘聽過一些傳聞,「聽說大皇子從大宛、大秦、吐渾等地重金購來馴獸師,看來的確成效卓著。」

  他心底其實不屑,這些奇技淫巧耗費無數金銀,只為討好天子一人,為賢者所不取。

  韓明錚亦是默然,她一路遠來,經過數十座城池,深知百姓生活的艱難,也聽聞各地民亂不斷,藩鎮屢屢造反,唯有長安驕奢安逸,歌舞升平,如不著煙火的仙闕,如此能太平到幾時?

  此時曲樂聲起,馴奴指引動物與百戲並演,舞伶在犀牛背上展袖,繩戲與飛鸚並躍,還有舞馬綁著金帶,隨著樂曲奮首鼓尾,在力士托舉的床榻上歡舞,曲終時屈下後腿,銜杯為天子獻酒。

  天子露出微笑,難得的一讚,「這是涪兒的主意?不錯。」

  李涪少不了謙詞,眾臣紛紛稱誇大皇子至孝,一派父子間的和樂。

  李睿越發怒火中燒,打定主意等百官一退就向父親稟明,皇子與皇女在宮中加害重臣,絕不容其糊弄過去。

  等百獸與馴奴退去,李涪又道,「還有一戲,在前方石池,請父皇與群臣移步而觀。」

  天子本有些倦了,聞言還是給了長子顏面,來到了石池。

  石池的獅子今日格外精神,在池底黑布遮障的木籠外轉悠,鼻子興奮的嗅探,發出陣陣低吼。

  李涪揚聲道,「這隻猛獅為拂菻國所貢,能生裂熊豹,威奪虎狼,為百獸之王,然而人為萬類之首,較之孰強?此時就有一位勇士挑戰!」

  一眾文武百官轟然而驚,圍在池欄邊議論紛紛。

  隨著軟繩一引,籠門懸起,黑布掀散,獅子躍退數步,四肢蓄力待發。

  丈高的木籠裡有一個人,他的腦袋箍著頭具,宛如套了個鐵殼,唯有眼鼻留了狹縫,黑衣黑膚,似一團會動的黑炭,顯然是個昆侖奴。

  獅子趁著籠門吊起一撲,巨口直噬籠內,那人閃電般躍起,攀住頂柵避過,踩著獅頭縱出木籠,四下一顧,疾衝而走。

  獅子咬了個空,怒咻咻退出籠子,凶猛的向對方追去。它四肢粗壯,爪尖如刀,一撲距離極遠,險些咬中男人的後腿,旁觀的眾人無不駭呼,看得觸目驚心。

  不少文臣議論起來,就算是奴隸,令其與獸相搏也未免太過殘暴,怎適合獻於壽昌節。

  韓明錚雖未見過獅子,觀其行躍就知道厲害,哪是一個赤手空拳的昆侖奴能應付,這般安排無異於以人飼獸,不禁蹙起了眉。

  沈銘也為之疑惑,大皇子一向以和善示人,此次卻一反常態,竟作如此引人非議之舉。

  獅子捕獵時多是悄然潛撲,或以吼嘯嚇得百獸僵木,趁機襲中。

  然而這次對上昆侖奴卻很不順遂,它三番兩次未撲中,怒得獅眼凶光四溢,巨齒森森,咆哮不斷,看得眾人肝膽生寒。

  昆侖奴的身手驚人的矯健,躲過了數度躥撲,奈何猛獸比人更快,終給獅子從背後襲近。眾人嘩然驚恐,眼看利爪按下,將要鮮血四濺,那人卻在一剎那滾避開去,躥進了石隙之中。

  這一下險死還生,池邊的眾人無不為之滲汗。

  石隙外小而內深,獅子毛蓬蓬的大腦袋卡在石沿進不去,迸出一聲驚天怒吼。

  男人被吼聲震得雙耳欲聾,汗濕重衣,胸膛猛烈的起伏,他死死盯住獅子,抬手摸索套頭的鐵具,卡扣是鐵製的,扳了幾次紋絲不動,他驟然背後生警,猛一回頭,對上了幾雙黃澄澄的獸眸。

  石隙深處竟然藏了豹子,一隻已經湊得極近,獸嘴涎水滴答,被他一腳踹退,不甘的亮出了獠牙。內外皆有凶獸相迫,男人渾身激汗,陷入了完全的絕望。

  他不是什麼昆侖奴,正是墜入景龍池的陸九郎。

  當他失空落水,被池中的伏網所困,就知道中了陷阱。水下不僅有羅網,還伏了幾名水鬼,他極力弄死兩個,仍然擺脫不了纏縛,給拖進了池底的水道,人也嗆得半暈。

  極少有人知道,景龍池的底下是有水道的。興慶宮在開元年間大肆修繕,景龍池擴為勝景,也留下了一條出口在隔牆外的水道,是以禁軍無論怎樣搜檢,也沒法從池子裡尋出人來。

  陸九郎在昏朦中覺出有人搜走腰刀,給頭上枷了鐵具,潑了一身濕黏刺鼻的漿液,等他終於醒來,發現自己身處木籠,手頸給漿染得漆黑,身畔獸息拂哮。

  隨著曲樂漸近,語聲喧嚷,似有無數人來到鄰近,他卻給鐵具箍住下顎,連呼救都不能。

  李涪不僅要他死,還要他死在天子與李睿面前,被惡獸生吞活食,讓滿朝文武圍觀,成為一場惡毒的游戲。縱然他竭盡心力爬到高位,這一刻又成了卑賤的奴隸,死活微不足道。

  石隙深處的三隻豹子畏懼猛獅,已經餓了許久,闖進來的人帶著刺激誘食的氣息,哪怕給踹了一腳,群豹依然凶相畢露,露齒躍躍欲撲。

  池底不見動靜,欄邊的百官漸覺得無趣,獅子既然攻不進去,哪還有什麼可觀,天子更是大為不快,方要開口責備,群臣忽然一陣驚嘩。

  原來昆侖奴竟從石隙衝出,驚得獅子也嚇了一跳,躍退數丈,警惕的對峙。

  池底生著一棵臂粗的小樹,那人衝去一腳踢折,獅子已從後方撲近,眾人看得呼吸一屏,卻見他抄樹疾掃,宛如橫槍,連枝帶葉的抽在獅子臉上,獅子吃痛一側,撲勢頓時偏了,給他成功避過去。

  池畔聲如雷動,百官無不交口相讚。

  李睿眼皮一跳,驀然間驚覺有些異樣,他捺住氣息打量,見昆侖奴肩闊臂長,身姿形態無不越看越像陸九郎,衣衫雖是全黑,卻與禁軍將軍的服制相同。他的脊背一陣激寒,近乎難以置信,欲喝出來使人相救,又疑起會不會是李涪的誘計?

  獅子生受一擊,惱得頸毛蓬豎,大爪子宛如鐵鉤,繞著圈子兜襲。昆侖奴將樹桿舞如鐵槍,險之又險的擊退了數次撲擊,看得眾人又驚又佩,無不為之揪心。

  沈銘從未歷過凶險,看得心驚肉跳,強自移開視線,卻發現一旁的韓明錚神情大異。

  她身形僵繃,面色煞白,緊緊盯著池底的人與獸,額角細脈隱現,前所未見的失態。

  沈銘愕然一喚,她似神魂不在,直到連喚數聲,才回了一下眸。

  她從來靜淡,即使榮樂公主以恥辱加身,也沒有半分驚亂,然而這一剎,美麗的臉龐震駭而恐懼,焦慮又憤怒,明眸藏著千萬種無法形容的激意,一瞬間懾住了他。

  沈銘怔忡又疑惑,隨著池底一聲獸吼,韓明錚目光掠回,落在了昆侖奴身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3 05:03 PM

第九十六章 天意違

  獅子多次撲襲,或是受擊,或是落空,從未遇過如此難纏的獵物,惹得它狂性大發,拼著受擊攻咬樹桿,血盆大口鏘然一合,樹桿斷為兩截,眾人看得驚悚,心提到了嗓子眼。

  獅子甩下殘桿,毫不遲疑的向對手撲去,男人滾避後險極的一縱,躍上獅子的背,死死絞住了凶獸的頸項。

  猛獅迸出怒吼,激烈的滾扭,拼命要將身上的人掙脫,獅頸相當粗壯,絞住極為不易,翻滾與撲撞更是沉猛非常,換作常人恐怕骨頭都給輾碎,男人卻頑強的堅持,池上的群臣無不屏息。

  一人一獸糾纏良久,男人終於力盡,被龐大的凶獸甩開,雄獅也給勒得發暈,仍不肯放過獵物,晃晃搖搖的趔近,張開了利齒。

  眾人失聲而呼,眼看男人將命喪獅口,卻見他驟然一彈,獅齒鏘然咬在鐵面具上,獅軀猛然跳起,迸出劇烈的慘嚎,地上鮮血如泉。

  眾人驚呆了,一時不明所以,很快有眼尖的發覺獅腹多了一道裂傷,連腸子也淌落出來。

  猛獅再也沒有獸王的威風,它踉蹌著伏倒,發出痛弱的低嗚,腹下的血泊越來越大。

  男人渾身獅血淋淋,也不知是否重傷,倚在池壁無力的喘息,手中握著一把黑色短刀。

  群臣驚嘩又興奮,原來這人攜有武器,只是過於短小,最後關頭才拿住機會,一舉剖開了獅腹,奇跡般的大勝。

  天子也不禁讚嘆,「如此勇士世間罕有,當有厚賞!」

  韓昭文在人群遠觀,突覺有些異樣,這人所持的黑刀竟似莫名的眼熟。

  李睿的心跳至此方緩,神情變得篤定,不論昆侖奴是不是陸九郎,獅子死了,人還活著,事後自有分曉,他復又一望,見李涪面色僵凝,異常難看,越發覺出快意。

  然而下一瞬李涪忽的笑了,帶著鮮明的惡意,眾人繼而嘩然。

  李睿望向池內,驚見石隙內鑽出了三頭豹子,正向力竭的男人抄圍,形勢再度危險起來,他立時向天子行去,打算揭出真相,讓士兵下去相救,卻給李涪攔住了。

  李涪似笑非笑,低聲道,「我的好五弟,急什麼?人活著,父皇至多責我幾句;人死了,你才好大作文章。」

  李睿怒瞪一眼,方要將他推開,忽然聽李涪在耳邊道,「一條狗換個儲君之位如何?我會上書自請貶為庶人,豈不正合父皇與你的心意?」

  李睿做夢也沒想到他如此一說,面上流露出愕怔,心頭卻怦然一動。

  兩位皇子之間的潛暗交鋒,旁人皆未覺察,陸九郎搏完獅子就抬眼望去,悉數收在眼底,他大汗淋淋,疲累至極,一絲勁也提不起,渾身形如癱軟,三隻豹子卻是越圍越近。

  豹子的體型比雄獅略小,也有一人多長,尤其擅長配合捕獵。它們在石隙內聽到獅子的哀鳴,大著膽子出來了,本來飢腸轆轆,該去分食獅子,卻給陸九郎身上的氣息吸引,將他當成了頭等美味。

  陸九郎從欄邊收回目光,望向掌中的黑刀,幸而它短窄薄巧,藏在靴筒未被搜走,刀刃又驚人的鋒利,一擊就剖穿了獅腹。

  染血的刀身幽銳而沉斂,一如它的主人,多年來銘心難忘,他很想在人群中尋找,最後看一眼魂牽夢縈的身影,終還是沒有抬頭。

  他一直想贏,想得到榮耀與認可,以勝利者的姿態擄獲她的心,卻輸得比當年更難堪,命運總是無情的猝擊,粉碎他的所有努力,以不可擋的摧折將他碾為飛灰。

  三隻豹子伏低身形,這是猛獸攻擊前的徵兆。

  群臣的議論聲更大,許多人由衷的惋惜,有的已按捺不住,欲向天子進言。

  李涪卻揚聲道,「既然搏獅大勝,鬥豹子又有何難,各位不妨靜觀!」

  皇子發話,眾人一時又靜下來。

  沈銘很是不快,勇者分明已經力竭,如何還能再搏,但他無暇關切一個奴隸,只見韓明錚目光冰凜,大異於平常,唇畔咬出了血,他越發驚疑不解。

  韓明錚忽然開口,話語冷硬而微啞,「陛下,勇士不該死於獸口,請容我入池相救!」

  她根本不等回答,躍上邊欄衝近垂籠的長索,從高處一引而下。

  沈銘大驚,抬手一扯,連衣擺也未碰到。

  韓昭文正從遠處擠來,駭然脫口厲喚,「七妹!」

  群臣無不震驚,一時間洶湧攢動,迸出無數紛亂的呼喊。

  一個奴隸死了事小,韓明錚卻是河西節度使之妹,聖上親封的宣威將軍,背後是封疆一方,手握十幾萬雄兵的河西韓家。

  天子也為之悚動,立即呼喝,「速速下去救人!不可傷了韓將軍!」

  陸九郎垂著頭,仍處於脫力的昏眩之中,一切的雜聲都不入耳,也不再徒勞的嘗試躲避。

  領頭的豹子躍起,獰然噬向他的肩頸,獸類的臭氣撲入鼻端,豹鬚觸上了他的面頰,陸九郎安靜的等待入肉的劇痛,以及隨之而來的嘶咬與死亡。

  然而一剎那之間,豹子凌空而退,豹眼愕然的圓瞪,隨著一聲短促的咆叫,豹身重重的摔在地上,激起了一片塵灰。

  人們寂靜了一瞬,驚極而不能信,爆出了激浪般的轟嚷。

  韓明錚落地就如一道疾電撲去,頭豹已經全神攻向陸九郎,眼看他命懸一線,韓明錚情急抓住鐵鞭一般的豹尾,硬生生一拽,將豹子甩得倒飛而起,砸地似一聲悶雷,全場無人不聞。

  陸九郎的呼吸停了,眼前現出一個纖挺的背影,氣息凶悍而英烈,如一隻美麗強大的雌獸,不顧一切的擋在前方。

  鐵面具後的眼睛忽然濕了,如沙堡被潮水侵襲,無聲無息的坍塌。

  饒是頭豹皮糙肉厚,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摔也懵了,它晃了晃腦袋爬起,渾身的毛炸開,激怒的瞪住強敵,喉間迸出低吼,與另兩隻豹子合圍上來。

  韓明錚迅捷的閃過頭豹的撲襲,踹走左側另一隻試圖撕咬大腿的豹子,第三隻緊撲上來,獸口方要齧下,被她一手卡住豹顎,掄飛而起,砸開了再次撲來的頭豹。

  韓明錚赤手應對,以一人之力擊退三豹,看得池上的文武百官目瞪口呆,舌撟不下。

  豹子幾度撲襲,韓明錚越來越危,頭豹最為狡狠,趁著兩豹牽制,伺機撲咬弱處,韓明錚才將一豹擊退數丈,腳下踩住另一豹,眼看頭豹噬來,避無可避,竟將右臂塞入了豹子的巨口。

  眾人怵然驚呼,膽小的幾乎不忍看,池底卻並未出現斷臂的慘景,反而是頭豹慌亂的掙扎,拼命向後退去,口中掉出了血淋淋的一截舌頭,而韓明錚衣袖破碎,現出了精鐵的臂護。

  入宮不能攜武器,但韓明錚身處異地,習慣了隨時防衛,綁上了臂護,如此既不違制,又存有部分格擋之力,所以才能不懼利齒,空手扯斷豹舌。

  頭豹重傷而退,韓明錚得空對付腳下的另一豹,她數度猛擊豹子最脆弱的腰脊,豹嘴血沫紛湧,等第三隻豹子撲來,韓明錚撤身滾避,這隻豹子已經腰脊癱碎,再也爬不起來。

  第三隻豹子撲了幾下落空,膽子已怯了,來救的眾多侍衛奔近,它夾著尾巴嗚然逃進了石隙。

  韓明錚雙手染血,滾得一身塵灰,束冠摔脫,臂膀也因脫力而輕顫,完全不似一個貴女,卻沒有一聲嘲笑。

  池上的群臣靜肅而望,無不帶上了敬畏。

  陸九郎終是沒有死,李睿看著侍衛在池底將他扶起,心情復雜,莫名的鬆了口氣,「人算不如天算,皇兄雖然處心積慮,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李涪滿目陰毒,片刻後一聲冷笑,「天意?那就讓我看看,上天到底屬意於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3 07:26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2-3 08:08 PM 編輯

第九十七章 一步逾

  這一年的壽昌節,群臣可謂終身難忘。

  先觀了一場昆侖奴搏獅,隨後有赤凰將軍入池伏豹,接著發現昆侖奴居然是新上任的禁軍將軍,被榮樂公主與大皇子暗算,險些成了猛獸的口中食。

  天子怒不可遏,李涪毫不辯解的認了,坦承此舉是為妹妹出氣,當眾呈上請罪的折子,稱多病庸碌,令父親與群臣失望,不配受皇室之重,自請貶為庶人。

  百官嘩然為之震愕,天子未發一語,拂袖而去。

  朝中掀起了狂瀾,次日上書的臣子無數,滿朝為之沸議。

  立儲一直是朝廷最隱秘也最禁忌的爭議,李涪一旦受貶,天子所鐘愛的五皇子李睿無疑將成為儲君,然而這又觸碰了本朝立長的慣例,百官視廢長立幼為變亂之兆,唯恐此例一開,來日後患無窮。

  一番輕重權衡之下,許多大臣為李涪的過錯開脫,認為他素來敦和柔善,孝順友愛,此事起於對妹妹的偏疼,而且請罪的折子早已備好,可見毫無欺瞞之意,如果責罰太過,不免有傷父子之倫;甚至不少人彈劾陸九郎,指責他欺弄公主,行為不當,才引出如此惡劣之事。

  反對的臣子則認為大皇子能在宮中誘捉高官,將之投於獸池,絕非仁德者所為,足見心懷惡戾,孰知將來不會逼宮犯上,絕不可委以社稷;陸九郎戰功赫赫,甚至能力搏猛獅,卻受皇子的擒辱折虐,若不加以重懲,必寒了臣子與天下人之心。

  兩邊的臣子爭得不可開交,有的跳腳,有的怒罵,有老臣甚至以頭撞柱,血濺御前,來了一場以死進諫的大戲。

  韓昭文的金吾大將軍是個閒職,當然不會捲入紛亂之中,保持了冷眼旁觀。

  等下朝歸來,他對妹妹一述,嘆道,「大皇子厲害,本來已顯頹勢,許多人覺得他慵碌怯懦,不合為君王,開始偏向五皇子,他索性借榮樂公主發作,一來除了陸九郎這眼中釘,拔了李睿在左軍的利爪;二來自請廢庶,以退為進,引得眾臣激爭,群起相保,難住了陛下。似這般狠絕的手腕,一旦天子病重還了得?」

  幸虧丁良倒了,李涪已無法干預禁軍,傳聞正是陸九郎獻計設局,難怪李涪對他恨之入骨。

  韓明錚靜默片刻,「陛下會如何決斷?」

  韓昭文思了片刻,評論道,「陛下經此事有了警醒,必然對他更為厭惡;但朝議洶湧,也很難在此時立李睿為儲,大約會含糊了之。陸九郎雖然未死,引起的爭議過大,也不是好事。」

  韓明錚輕道,「可有人質疑韓家與他的關聯?」

  韓昭文也不隱瞞,「確實有這樣的風議,畢竟兩次都是你救了他,不過我只稱是義勇,陛下也未過疑。」

  他見妹妹神情低鬱,嘆了口氣,「好在咱們家已承了節度使,你也不必過度戒慎,陛下今日就要去往驪山,時辰不早了,我得去宮門處候著。」

  天子給百官吵得頭痛欲裂,將赴行宮的安排提前,韓昭文交待完妹妹,帶上車馬與侍從,午後就隨著浩浩蕩蕩的宮駕起行了。

  韓昭文帶人一走,宅子空蕩起來,連司湛也不知溜去了何處。

  韓明錚無事可做,將刀槍取出來養護,弄完了洗淨雙手,日頭已經偏斜。

  她在庭中望著陸府的高樓,躊躇良久,終於攀上了兩家的隔牆。

  陸府的後院花枝垂塘,碧竹叢簇,桂香沁人心脾,望去一片空靜,不見一個下人。

  陸九郎應該在府中養傷,韓明錚當日見他渾身鮮血的給人抬下去,不知傷情如何。外頭眾說紛紜,有的道他毫髮無損,有的傳他渾身骨碎,此時想臨別一探,見四下無人,她躍下牆頭,往樓閣行去。

  沒想到才行了幾步,陸九郎從樓內奔出來,他衣著散亂,似隨意抓了件外袍,腳下的木屐都歪了,惶然迎上來,「你來了——進屋坐——」

  韓明錚見他行動自如,分明無大礙,佇立遲疑了片刻,還是給他迎進了樓內。

  陸九郎又想起要倒茶,匆忙翻找茶筒,一提壺發現沒有滾水,現出了尷尬。

  韓明錚看他忙亂,也覺好笑,穩了穩神,「不用了,我來一探就走,你傷勢如何?」

  陸九郎訕訕的擱下壺,露出的一線胸膛隱見赤紅,「受了些擦撞,歇一陣就好了。」

  韓明錚取出一枚藥瓶置案,「這是韓家秘製的金創藥,你胸口的傷還是好生敷紮。」

  陸九郎一怔,不自在的攏襟,「其實沒什麼,不必費心。」

  韓明錚靜了片刻,「隨你,我很快要離開長安,朝中爭鬥險惡,你自己多留心。」

  她沒什麼可說的,轉身向外行去,正要踏出門檻,門扉倏然給人從後方扣攏。

  韓明錚意外,頓生不快,轉身凝住了陸九郎。

  陸九郎退了一步,眸光幽沉,扯下外袍現出赤裸的半身,「你瞧,這不是傷。」

  室中漾起了一抹紅光,韓明錚一剎間怔住了。

  光從格扉的綿紙透入,投在陸九郎身上,他寬碩的肩臂,肌肉渾厚又漂亮,然而半身如覆烈火,騰著一隻鮮紅的凰鳥。靈動的鳳頭伏於心口,華美的雙翼傲然展翔,被赤雲與火焰所擁,炫烈得栩栩如生。

  陸九郎迫近,身軀近乎抵住她,「韓明錚,我一直想著你,是不是很可笑?」

  韓明錚一退,背後已是門扉,二人相距咫尺,近到氣息都似燙人。

  陸九郎拉起她的手按在胸口,肌膚飽滿光潤,蘊著無窮的力量,熱意洶燃,心跳不斷震動,宛如從指尖連到了心尖。

  韓明錚本能的要抽手,陸九郎強硬的不放,兩下靜默的僵持,唯有心跳越來越快。

  陸九郎眼眸灼亮,聲音卻低啞脆弱,宛如乞求,「我忘不了你,發瘋一般想——我做了許多蠢事,本來已絕了望,可是你來了——」

  韓明錚心神大亂,一時失了應對。

  陸九郎帶著她撫觸凰鳥的翎羽,「你摸摸看,它像不像你?」

  刺紋綺麗,肌膚卻很光滑,胸膛健碩強悍,熱得驚人,宛如有種奇異的吸力,讓人禁不住想觸貼。

  陸九郎吻下來,小心翼翼,帶著十二分的克制與謙卑,從未有過的輕柔,似在親近一朵拒絕綻放的花。

  朝明錚要推開又不忍,漸漸給吻得忘形,被他侵入唇間撩撥,昏昏然亂了。

  直到她忽的騰空而起,被他一把抱去榻上,方才醒覺過來,駭然一喝,「陸九!」

  陸九郎像極了一隻狼,誘住獵物絕不鬆口,不再掩飾貪婪與渴望,扯開她的衣衫,韓明錚被狂烈的唇舌激得發顫,抓著他的肩膀卻沒能推開,心裡明知不對,身子已經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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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4-2-3 07:56 PM

第九十八章 兩相歡

  韓明錚伏在榻上,盯著地上散亂的衣物,心裡一片糟亂。

  她的身子剛健婀娜,纖韌而有力,帶著許多舊傷痕,陸九郎一遍遍的摩挲,愛不釋手,滿足的呢喃,「韓明錚,你終是對我心軟了。」

  她到現在也沒弄清,只是送個藥瞧一眼,怎麼竟成了這樣。

  陸九郎將她的身軀翻過來,胸口的箭痕猙獰而赤紅,他將唇壓上去,語音含糊,「你就該是我的。」

  韓明錚一推,伏在胸前的腦袋完全不動,她嘆了一口氣,不過是榻上滾一遭,也算不了什麼,「身上這個,何時弄的?」

  陸九郎默了一會,「涇州一戰得勝後,那是我在中原首次領兵。」

  河西也有雕青之風,少有這樣大的,韓明錚禁不住問,「不疼嗎?」

  怎麼可能不疼,陸九郎喃喃道,「我醉了三天,事後也覺傻透了,怎麼不弄個小的。」

  起初還好,千針萬針連起來,疼痛鋪天蓋地,醉了都如受酷刑,然而等結束後在銅鏡中望見,卻有一種奇異的滿足,鮮活的赤凰棲在身上,仿佛得到了某種護佑,穩秘而歡喜。

  他輕咬她的頸,宛如撒嬌,「連石頭都不知道,喜歡嗎?」

  韓明錚輕撫著刺紋,很難不心軟,「你也是命大,和獅子搏了那麼久,居然沒有重傷。」

  陸九郎愉悅又得意,「這個世上,只有你捨不得我死。」

  韓明錚沒好氣道,「要不是你慣好欺弄於人,也不至於給公主恨上。」

  陸九郎不以為然,「五皇子身邊人多,不利用公主生點事,我哪有機會外放出頭,只沒想到回來又給纏上,有人故意挑弄,想用她毀了我。」

  韓明錚深知他的秉性,「宮中有哪一個是善的,自作自受,怨得了誰。」

  她的目光忽然一飄,陸九郎一番亂蹭將錦枕擠歪了,赫然露出她丟失的褻衣。

  韓明錚簡直不敢想,「你把這個放在枕頭底下做什麼。」

  陸九郎曖昧的笑了,「還能做什麼,可惜是新的,沒你身上的香氣。」

  這人渾不知恥,韓明錚又惱又羞,咬牙道,「陸九郎,你要不要臉。」

  陸九郎現出了委屈,「誰讓你當年不肯要我,不然我何至於這樣。」

  韓明錚聽出責意,神情微變,「那時隨你走,無非始亂終棄,能有什麼好結果?如今也沒誤著你飛黃騰達,不是一樣顯貴人前?」

  她不願再說,推開他起身,陸九郎哪裡肯放,纏著她從榻上滾到地上,又痞又狡,宛如黏糖般扯都扯不掉。

  韓明錚心頭火起,陸九郎卻不管不顧,「我後悔了,當初我就該死纏著你,讓你夜夜顛倒,食髓知味,捨不得甩開我!」

  韓明錚大怒,一拳擊在他的顎骨,撞出一聲鈍響。

  司湛近日混在街頭的眾多酒肆,聽了滿耳朵熱鬧,得到了極大的樂趣。

  朝中爭的是儲君誰屬,百姓愛的是奇聞與風流,陸九郎搏獅力盡,赤凰將軍摔豹相救,二人在民間傳得沸沸揚揚,遠比皇子之爭吸引,連河西的部分舊事也給挖了出來。

  有些明顯的荒唐,有些卻很像真的,司湛聽得津津有味,簡直流連忘返。

  但當著將軍,他還是很老實,晨練時也不多話,只是暗裡奇怪,將軍今日似有些不同。

  韓明錚的束髮亂了幾絲,唇色紅嫩,雙眸多了水意,不知怎的就讓人移不開眼。

  司湛失誤了兩次,好在將軍沒有斥責,只停了對練,讓他自己運習槍式。

  司湛很是懊惱,正斂了心神練槍,忽然見一個人晃進了武場,眼珠子都差些瞪出來。

  來人居然是陸九郎,他隨意繫了件外衫,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兒,除了頷角青了一塊,閒散的彷彿在逛自家後院。

  司湛想不通他是怎麼過來,難道是翻了牆,一時驚駭不已,「將——將軍——」

  韓明錚板著面孔打斷,「練你的槍!」

  司湛只得繼續練槍,偷瞧陸九郎,對方拎起最大的石鎖舉了數百下,又扛起沉木蹲了數百次,輕鬆宛如兒戲,這份力氣著實駭人,而韓明錚視若未見,他簡直懷疑自己生了幻覺。

  陸九郎也不言語,練完慢悠悠踱去水缸,當頭澆了幾瓢涼水,扒下濕透的外衫,袒露出半身的赤凰紋樣,司湛徹底看傻了。

  韓明錚忍無可忍,「夠了,不用練了,回屋去!」

  司湛醒過神,發現將軍的耳朵紅透了,惱怒中帶著幾分羞蠻,他又看陸九郎,對方光著膀子一笑,大剌剌的毫無闖入者的心虛。

  司湛猶如大夢方覺,腳下發飄的離開了武場。

  韓明錚從耳朵紅到臉頰,臊得腦門發燙。

  陸九郎昨日死纏爛打,被揍也不還手,硬是賴著跟回了韓府,歇在她的榻上,晨起時好歹沒阻撓,還當知道分寸,居然來了這一齣,著實低估了他的無恥。

  陸九郎的臉皮要是摘下來,足可擋十萬兵,泰然自若的從背後擁住她,「餓了。」

  韓明錚給他潮濕又熱燙的胸膛貼著,知道罵了也白罵,硬著聲音道,「餓了就回屋,我讓下人送——」

  她一句還沒說完,給他的舌尖一捲耳垂,渾身一顫。

  陸九郎含糊的埋怨,「餓了一晚上,將軍不給吃的。」

  韓明錚幾乎要咬牙,一夜給他揉來摸去的不安寧,還好意思發牢騷。

  陸九郎毫不羞臊,理直氣壯的道,「昨日頭一次,我怕折騰太過,好容易忍到現在,既然將軍都能教閒人練槍,也該照顧我了。」

  韓明錚一怔,腰身一輕,給他抄起去了樓內。

  陸九郎也沒說謊,他原先確是收著,這時方展了能耐,仗著年輕健碩,折騰得酣暢淋漓,幾度雲雨,直到床褥都濕透了,才肯暫歇旗鼓。

  他赤身下榻倒了水,餵給韓明錚,心滿意足又輕佻,「如何?服侍得將軍舒不舒爽?」

  韓明錚身子發軟,仍在餘韻中回蕩,懶懶睨了他一眼,紅唇濕亮,眼波似春水流溢。

  陸九郎心跳神移,又舌尖勾纏了好一陣,啞聲道,「我真是個蠢貨,白耗費這麼些年。」

  韓明錚看著身上桃花般的紅痕,「難怪塔蘭喜歡這種事,確實快活。」

  陸九郎笑了,邪氣的糾正,「男人和男人的本事差遠了,我是最好的。」

  韓明錚懶得聽他吹噓,她又餓又乏,讓下人送了吃食。

  陸九郎哄著飲了些酒,等她醒來床褥已換,身子也擦淨了,又給他纏上來一番顛倒。

  沒白沒黑的胡鬧成這樣,韓明錚也覺羞恥,最後還是去了陸九郎的宅院。

  天色漸暗,香枝燃起來,火星與熱氣升騰,烘烤著濕淋淋的鮮魚。

  陸九郎從來會享受,在古樹下引了泉池,設了炭坑,烹烤起來極為方便,魚是池裡養的,捲了褲子撈上來宰刮,也不要韓明錚動手,自己一人忙碌。

  韓明錚在廊下的軟椅坐著,對著初升的月亮發呆,許久後看向了陸九郎。

  他身形修俊,強健靈矯,所有的桀驁與戾氣都似化成了溫柔,連日來變著花樣逗樂,又纏得寸步不離,哪怕給她責罵也眉花眼笑,三兩句就能讓人轉嗔為樂。

  他縱有一萬個不好,好起來簡直要命,哪個女人能不陷落。

  陸九郎淨了手過來,貼著椅旁席地一坐,「烤魚比羊湯滾的更香,香料是我從嶺南弄的,別處沒有,你一定要嘗嘗。」

  韓明錚順手一摸他的髮,濃密而厚軟,「你對榮樂公主也是這樣?難怪她不肯放過。」

  陸九郎打量她的神情,「侍候公主哪用我動手,給她引些玩樂的興頭罷了,更不敢有半點不端,否則別說五皇子不容,大皇子已經拿來發作了。」

  韓明錚一想也是,陸九郎倒不依了,「我忙了半天,將軍就問別的女人,也沒個賞?」

  韓明錚什麼也沒攜,哪來可賞的,待他湊近才明白,隨意吻了一下。

  陸九郎就勢扣住索要,他極會挑弄,引得她渾身發燥,知道再下去又要生事,將他推開了。

  他狹銳的眼眸燃著火,意猶未盡的舔唇,分明是一隻狼,裝起乖卻像溫順的大狗。

  韓明錚給他看得臉頰微燙,唾道,「難怪阿策說你瞧我的眼神不對,原來是真的。」

  陸九郎坦然道,「男人最懂男人,你對我太不留心了。」

  韓明錚啼笑皆非,「軍中那麼多人,也沒誰像你這樣。」

  陸九郎輕哼一聲,「那是你不知道,多少人都在覬覦,想當你的入幕之賓。」

  韓明錚從未想過這些,當真怔住了,她天然明豔,長髮如水,披了件寬大的薄氅,朦黃的燈火下似一幅美人圖,哪知觀者的心動。

  陸九郎靜靜凝著,口中謔道,「可惜你平常威冷難近,閒暇又給我佔了,旁人不得機會。」

  韓明錚將信將疑,「怎麼可能,後來你走了,也沒見——」

  她忽然明白過來,停了話語。

  陸九郎帶上了一絲嘲諷,「我是走了,可你與裴家訂了親,其他人當然不敢妄動,之後又逢沙州動亂,清肅內外,各種煩心事多,你更不會覺察。」

  韓明錚沉默了,陸九郎知道不能再說下去,深藏的怨毒如一根針,按捺不住要刺出來,然而那是她的家人,不容有一絲觸犯,稍加逾越她就會轉身而去。

  陸九郎若無其事的去切了盤甜瓜,換了話語,「你的黑馬怎麼沒有帶來長安?」

  韓明錚的回答出乎意料,「幾年前路過一處草原,遇上了野馬群,它不肯走了。」

  陸九郎愕然,「那樣難得的馬,你竟然放了?」

  韓明錚只是一笑,「你的口氣跟阿策一樣。」

  人與人的遇合,人與馬的遇合,都是一種奇妙的緣份,黑馬神駿無雙,救過她的命,相伴數年有了離意,她沒有強留,如今想來也不後悔。那樣聰慧強健的生靈,合當在天地間自在的奔騰,勝過受人驅策一生。

  陸九郎很不理解,「你明明喜歡它,何必在意畜生的想法,拴一陣就老實了。」

  韓明錚望了他一眼,「如果是五皇子,一定會將它留下。」

  陸九郎一窒,突然沉默了。

  韓明錚隨口一言,這時方覺似有不妥,安撫道,「五皇子對你不錯,不是使人喚你去驪山秋獵?可見對你依然器重,說不定有朝一日,你當真成了一品大員,遠比在河西風光。」

  陸九郎面色不明,沒有接話。

  就在這一刻,一個聲音喚道,「將軍。」

  兩人一驚,齊齊望去。

  司湛翻過了隔牆,垂手尷尬的站著,「姐夫已經從行宮歸來,讓你回院說話。」

  韓昭文去驪山伴駕七日,因腿腳之故,不參與後頭的秋獵,已然返回了長安。

  韓明錚聽了司湛的通報也不意外,起身就要行去,手腕忽然給握住。

  陸九郎神情微亂,「魚,還沒烤好——」

  韓明錚看出忐忑,輕淺一笑,卸下薄氅還給他,「我晚些再來。」

  陸九郎鬆了手,看著她與司湛越過隔牆,突然扔下氅衣疾奔上樓,貼著窗格看去。

  韓府燈火俱亮,韓昭文拄著拐在院裡等,一切僕人屏退了,司湛也自覺避走。

  兄妹二人在院內言語一陣,韓明錚一直低著頭。

  不知她說了什麼,韓昭文驀然一揚手,竟摑了一耳光,打得她頭一偏。

  陸九郎渾身繃緊,衝下樓閣奔到牆邊,步子卻停了,怔怔的對著粉牆出神,不知站了多久,幽靜的院子空空落落,一切景致都沒了意趣。

  突然韓明錚從牆頭躍下,見他一訝,陸九郎一把抱住,近乎勒入胸膛。

  韓明錚當他是怕自己一去不回,安慰道,「我說過會來吃魚。」

  陸九郎神情晦暗,撫住她的臉頰,觸手濕涼,大概用冰敷過,不曾留下痕跡,他什麼也沒問,壓住情緒在她唇上輕輕一吻,「好,吃魚。」

  秋夜幽涼,蛩蟲低鳴,三兩隻流繭在池上輕盈而舞,清塘映著天上繁星。

  無人看火,魚已經焦了,好在撈上來的有餘,陸九郎收拾後重新烤製,味道確實可口,韓明錚食了不少。

  陸九郎摟著她仰看漫天星辰,說些有趣的閒話,待到月上中天,露水泛起,韓明錚漸生睏意,「你不是明日要往驪山,還不睡?」

  陸九郎從善如流,抱起她向樓內行去。

  然而等滾到榻上,他壓根沒打算睡,解了她的衣落下綿密的吻,從唇到頸,從胸到腰,異常纏綿溫柔,像在描摹一件珍罕的美玉,直到她給磨得受不了,幾乎要發惱,他才徹底侵進去,柔和又強悍的佔領。

  這一夜格外的長,他仿佛不知饜足,反復的需索,韓明錚一怒將他踹下榻,好歹睡了一陣,又給他吻醒,放蕩的交纏至天明。

  天際泛白,晨露未晞,陸府門外立著快馬,石頭帶著侍衛在等。

  後院一片安靜,隔牆邊的兩人相對。

  陸九郎取出短刀,「刀借我,給你打張好皮子。」

  長安能有什麼好皮子,河西才是野物眾多,皮毛豐厚,韓明錚也沒在意,「本來就是給你的,當年不就想要?秋獵收著些,別炫弄太過。」

  陸九郎也不多說,在她唇上輾轉良久,低道,「等我。」

  韓明錚只是微笑,抬手撫過他頰上的舊痕,翻牆躍回了韓府。...<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3 08:18 PM

第九十九章 容易別

  驪山是秦嶺一脈,山勢壯美,松柏翠秀,形如一匹青蒼的驪駒,距離長安僅有幾十里,為歷代天子鐘愛的游幸之所。行宮依山勢而築,東西南北有四道門,山頂是天子所居的飛霜殿,山腰處亦有眾多樓殿,飛簷交疊,玲瓏錯列,宛如群星拱守。

  陸九郎一路長驅,越過關守直抵山上的華清宮。此處有湯池十八所,據說水質特異,溫養延年,除了皇室,唯有少數重臣可得恩澤。陸九郎還沒這個福氣領受,依規矩通傳,給引進去見到了李睿。

  李睿的心情不算好,對陸九郎還是語氣緩和,「父皇下旨奪了十二妹的封號,將她閉於宮中;皇兄禁足八個月,食邑減半,身邊的人勸誡不力,一概受了重懲。」

  陸九郎並不意外,只道,「皇上聖明。」

  這個懲罰不輕,對李涪的聲譽頗有影響,但遠不如李睿的期盼。他本以為捨了陸九郎,至少能換來儲位,沒想到自請廢庶反而激起擁長的臣子拱護,紛紛為李涪的重惡辯解,還是只能徐徐而圖。

  李睿抑下沮喪,「此次你雖中了暗算,好在有驚無險,眼下朝中非議頗多,不合再留在宮中,秋獵後讓你外放一陣,避過風頭再調回來。」

  陸九郎表現馴良,不怨不餒,「屬下明白,只要能為殿下效力,不在一時一地。」

  李睿對他的態度很滿意,盡管接掌左軍職務的也是自己的人,終不如陸九郎的狠辣機變,此人仍有大用,幸好未給李涪如願,他又提起另一事,「韓家女捨身救你,是否因為私情?」

  陸九郎知道避不過,作出惶恐之態,「請殿下恕罪,屬下怕惹嫌非,之前未敢吐實。當年她曾心悅於我,但韓家人瞧不上我的出身,給她另行定了親,我恨她背信棄義,所以才離了河西。」

  李睿只覺果然如此,就勢一拍案,「虧你裝模作樣,屢次跟韓家過不去,原來全是作戲,實則利用隔鄰私相授受!」

  陸九郎立時跪下去,「屬下死罪,瞞了殿下,但私相授受絕無此事。我原想戲耍她一番,出一口惡氣,她一直不予理會,誰知生死關頭竟肯相救,原來仍存舊情。」

  他一副又怕又悔之態,言語輕佻,讓李睿都氣笑了,狠狠罵了幾句作罷,畢竟要不是這份風流本事,人已經沒了,那豈不正切李涪之意。

  陸九郎懺悔了幾句,話語一轉,「不過經此一事,屬下有個想頭,放了外任也不能瞎混日子,何不利用河西的精兵,為殿下爭一份大功。」

  李睿微感詫異,「你想做什麼?」

  陸九郎說出一言,李睿大出意外,震得從案後立起,「胡鬧!這種事你也敢大放厥詞?」

  陸九郎神情沉穩,不疾不徐道,「此事為數代君王之志,至今難以成遂,但屬下已想出良策,不需朝廷籌錢撥糧,不需調動其他邊軍,朝臣也就不會大肆反對。一旦事成天下轟動,殿下的聲望必然高漲,得朝野敬仰;就算事敗,重責歸於屬下一身,殿下至多擔個識人不清之嫌。投一隅之機,獲十倍之利,就看殿下敢不敢讓我一搏?」

  李睿知他狡計極多,時有奇效,頓了片刻,「你且說來一聽。」

  等陸九郎退出來,天已過午,他狼吞虎咽的用了飯,倒在榻上就睡,掌燈後方起。

  他再去請見李睿,卻給拒了,知是在召集幕僚合議,他也不急,轉去行宮的花園漫步。

  搏獅之舉可謂驚世駭俗,哪怕他受大皇子一系攻訐,人們也欽佩這份勇武,不斷有人過來攀談,態度空前的熱絡。

  沈銘用過晚食出來散步,見一群人圍住陸九郎,宮燈映出他濃烈俊銳的眉眼,桀驁又張揚,笑聲豪放,不久前才死裡逃生,仍是毫不收斂。

  沈銘多瞧了兩眼,陸九郎敏銳的一瞥,居然行來,「沈大人出來消食?」

  眾人目光紛雜,均在看戲,沈銘心下透亮,應對如常,「陸將軍看來是無恙了,令人欣慰。」

  陸九郎咧嘴一笑,全不掩飾得意,「我得神明鐘愛,向來運道好,旁人羨也羨慕不來。」

  沈銘實在不想理會這一副輕狂樣,淡道,「神明未必能次次垂顧,陸將軍好自為之。」

  他給掃了散步的興致,折身返回住邸。

  楚翩翩正在印香,輕訝的一呼,「這就回來了?茶水還沒煮好。」

  行宮伴駕按品級規制,沈銘可帶幾名隨從,就將楚翩翩作為侍女攜來,夜裡紅袖添香,溫軟相伴,自有一番慰籍。

  沈銘見她迎來,拈起美人小巧的頷,又一次道,「翩翩,看著我。」

  楚翩翩茫然不解,睜大了妙目,她有一雙水汪汪的杏眼,靈活動人。

  風華如玉的相府公子看了片刻,索然鬆開手,泛起一絲酸澀。

  原來當女子真愛一個人,竟會有那般震撼心魂的目光。

  月色幽明,照見遠道一騎飛縱,如疾電奔騰而過,在驚夢前已消散。

  馬上正是幾個時辰前還在行宮漫步的陸九郎,他一路打馬狂奔,隔幾十里就有人引馬相候,他一路換騎,等到寅初,已經在行宮三百里外,近了涇川。

  接引的手下將他帶到一處野地,幾堆篝火旁橫七豎八的躺著一隊人,正是歸返涼州的蕃使。

  達枷在長安享樂多日,攜回了不少賞賜,宿在野地也毫無畏懼。反正中原人對來使一向客氣,自己的手下又是軍中精銳,根本不懼野匪。

  哪知半夜來了索命的閻王,靜悄悄抹了哨衛,直到一聲慘呼穿破夜空,達枷驚跳起來,才發現護衛已經給弄死了一半。

  他的腦子一嗡,脊汗炸出來,拔出嵌寶的金刀,帶著殘兵與來敵拼殺,越戰越是心寒。這些人訓練有素,凶殘剽悍,如狼群配合進退,絕不是尋常盜匪。

  一個蒙臉的男人迎來,勁道沉猛,刀勢凌厲,達枷給擊得踉蹌後退,虎口震得握不住刀,等被男人劈倒絞住,手下也死得差不多,一個都沒能逃掉。

  達枷又恐又怒,嘶聲一吼,「你們是什麼人!我是吐蕃王子,敢動我,中原的皇帝不會放過你們!」

  男人抓起他的頭髮,拉開蒙布,「睜眼看看,我是誰?」

  達枷一眼認出來,駭然又不解,「為什麼?就因為在南曲搶了你的女人?」

  陸九郎森寒一笑,拔出一把短刀抵住他的頸,「獨山海之戰,王子還記得這一刀?」

  達枷的頸脈被刀鋒所壓,刺痛一瞬間觸起記憶,不由愕恐交加,「是你!竟然是你!」

  陸九郎目光如狼,戾氣橫溢,「你說我為誰而來?」

  不等回答,黑刀猝然一劃,怒血激然狂飈。

  次日驪山秋狩,號角陣陣,旗幟招搖,成千上萬的侍衛驅趕獵物,供天子與王公大臣狩獵。

  沈銘是文臣,不擅射藝,只當是郊野行游,已經預想到陸九郎必會大顯身手,極盡所能的一番炫誇。結果卻出乎意料,這人直到黃昏時清點獵物時才冒出來,扔下幾隻野雞作數,還耷著眼皮,話都懶得說,似受了極大的勞累一般。

  其實連這幾隻野物也是陸九郎的手下打的,他一直鑽在林子裡補覺,任誰一夜急行了幾百里,第二日還能爬起來就是奇跡了。

  秋獵持續多日,等御駕回返長安,天氣已然漸涼,晴空時有大雁成行,陸續向南飛去。

  陸九郎回到府邸,在隔牆下站了一會,翻進韓府,小樓已經空了。

  僕人交給他一封信,並未封口,箋上簡短的一行字。

  既非同道,終有一別,相去萬里,各自珍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3 08:46 PM

第一百章 邊庭冷

  九月的長安仍是秋氣晴爽,邊塞的天德城已如嚴冬。

  凜冽的風挾著呼嘯而來,無情的穿透一切,帶著刮骨的寒氣橫蕩天地,吹得人們縮手縮頸,恨不能將頭臉折進皮襖藏起來。

  街上行跡稀少,店鋪冷清,唯有西棠閣車馬不斷,梁容籠著狐毛頸圍在門前落足,望見兩行高掛的紅燈被風吹擺得似發了羊顛,莫名的一笑。

  後頭又來一騎,魏宏已然升了虞候,跳下馬跺了跺腳,呼出一縷白霧,「梁大人來得早。」

  梁容溫聲而應,「今日既是為童大人慶賀,怎好晚到。」

  魏宏隨口揶揄,「童大人紮在天德城十來年,好容易等來調令,大約要喜瘋了。」

  梁容邁步向內行去,話語含蓄,「童大人這些年不上不下,難熬得緊,如今得償所願,他一解脫,大伙也能鬆快了。」

  魏宏悶笑一聲,心照不宣。

  當年河西復歸王廷治下,周元庭功勞不小,被調為郴州都督,梁容擢為長史;童紹對會談多方掣肘,又給奸細所挾,靠著大皇子的庇佑才躲過貶懲,只得避一陣風頭再媚上,誰料沒過兩年,曾任皇子奶嬤的姨母病死,從此斷了通天梯,再無升拔的指望,防禦使之位至今空懸。

  童紹鬱怨滿腹,氣性越發大了,前些日子軍中嚴查私販軍械,他給梁容轄制著做不了這些陰私,反而盤查無事,隨後朝廷傳來了調令,簡直讓他喜極忘形。

  閣內的暖廂到了不少同僚,正在嗡嗡而議,一見梁容到來就聚上來。

  杜槐殷勤而問,「梁大人可知新任的副使是哪一位,何時抵達?」

  眾官員無不關切,然而朝廷的文書並未提及。

  梁容道,「還未知姓名,只知是從長安而來。」

  廂外一個陰陽怪氣的聲調傳入,「喲!還是個京官,也不知犯了什麼差錯,給派到邊城來吃沙,諸公可得好生撫慰一番。」

  暖廂一時俱靜,童紹春光滿面的踏進來,倨傲又得意。

  梁容平靜以對,「恭喜童大人調任襄州,要回山南東道過年了。」

  職級雖是平調,襄州遠勝過苦哈哈的天德城,童紹萬份暢快,端著架勢道,「還不是上意難違,一聲令下,府裡就得忙著張羅搬遷,當真叫人頭疼。」

  畢竟副使府內十幾個小妾,這些年又不知刮了多少金銀,收拾起來確是大費周章。

  杜槐極會賣好,「童大人不必急,新副使還未至,令期給得寬鬆,弄妥了再動身不遲。」

  童紹巴不得肋生雙翅飛回去,哪裡肯多留半日,哼笑道,「新副使一聽是邊地,定要拖到最後一日才到任,襄州不比天德城,不知多少事務等著,我可不敢耽誤。」

  一干官員誰不知他的心思,面上還是笑讚恭賀,氣氛融洽。

  一番歡聲笑語,宴散已是深夜,梁容回府並未安歇,而是折進了書房。

  一個商人被引進來,行禮後道,「大人,關於新來的那位副使,有些特別的消息。」

  房門密掩,窗紙映著燭光,幽幽爍爍,許久方才熄滅。

  童紹離城之時,龐大的車駕蔚為可觀,即使已將七八個小妾與大批下人發賣,仍裝了幾十車的箱籠,加上護衛浩浩長長的一溜,宛如親王出巡。

  城中的百姓嘩然圍觀,甚至還有人吐唾沫,丟石頭,童紹勃然大怒,欲讓護衛捉拿刁民,又擔心拖延了時辰,怒罵幾聲作罷。

  車軲轆剛出城門,城內就燃起了炮仗,家家歡騰,炸聲此起彼伏,如送瘟神一般。

  老邢從妻子手裡接了鞭炮,燃了往門外一甩,「狗娘養的總算走了,這孫子最難伺候,把酒菜端上來,我要好好喝一盅。」

  胡娘子顛著腳從灶上端來溫好的酒菜,坐下來陪他小飲。

  當年兩軍會談,別時蕃人作亂,胡娘子給老邢所救,驚覺還是得有個男人倚傍,打聽了老邢的底細,殷勤送了幾次飯,又給他縫襖絮被,噓寒問暖。老邢光棍多年,哪受得了這個,一來二去就成了夫妻。

  胡娘子的院子住過韓小將軍,屋價陡然高漲,她趁勢賣了,加上老邢的積蓄置了新宅,搬離了城西的老巷,但嘴碎的毛病還是改不了,愛跟街坊吹噓,將舊事講了無數遍。

  老邢啜了口酒,「聽說許多大戶備好了孝敬,只望新副使別太難纏,又刮個十幾年的地皮。」

  胡娘子關心的又不同,「閣裡最近又買了人?徐家大娘子想要個妾,許的銀子不少。」

  西棠閣一逢新人買入,少不了清出舊人,雖是淘換下來的,姿色也不算差,轉手一賣就是好生意。胡娘子見兒子大了,打算說個媳婦,不免覺得錢緊,越發的殷勤盤算。

  老邢卻是搖頭,「不是跟你說過,這些事給陳家的人攬了,做不成了。」

  胡娘子曾給陳家的打手連揍帶嚇,餘悸多年猶存,悻悻道,「天殺的凶貨,陳家賺了多少金銀,一點油星子也不給人。」

  老邢也很無奈,「陳半坊瞧不上這些,手底下的想發財,當初在賭坊裡提茶的都橫著走了,咱們惹不起,等他挖空心思的舔上新來的副使,今後還會更霸道。」

  這話一點沒錯,陳半坊正在考慮這事,攬著美姬也睡不著。

  這些年馮公的商隊往來如梭,進城的事宜全交給他打點,宛如手捏肥脂,沾上不少油花,賺得屋宅連苑,家業繁盛,野心也更大了。以至他半夜裡還在翻來翻去,殷切如火的盤算,一旦攀上新來的貴人,半坊豈不就成了半城,安知自己不能成為另一個馮公?

  所有人翹首以盼,想盡法子打探新副使的喜好,哪想到童紹離去還沒幾日,副使府尚未收整妥當,這位貴人突然就降臨了。

  新副使來得利索,十來個輕騎隨行,連一輛馬車也沒有,空身前來赴任。

  梁容得了稟報一驚,帶上眾官員去迎,一近城門就聽得慘叫。

  城門的檢吏被一個大漢抽得滿地亂滾,哭爹喊娘的求饒,一眾城卒各自躺地裝死,沒一個敢動彈。

  檢吏是個肥差,平素在商隊和百姓面前耀武揚威,見誰都要敲一筆,這回倒了血黴,可謂大快人心,民眾圍得水洩不通,幸災樂禍的嘲笑,哄鬧中挾著喜氣。

  檢案後方坐著一個男人,一雙長腿毫不客氣的擱在案頭,一本錄冊蓋臉,宛如睡著一般,看這一來就給個下馬威的作派,顯然不是個好相與的。

  梁容也不急於制止,沉住氣上前一揖,「天德城長史梁容,見過副使大人。」

  男子宛如不聞,壓根沒理會,打人的也不停手,場中依然慘叫連連,民眾紛紛笑笑,眾官員一時僵住了。

  梁容提了三分聲音,依然有禮,「未能及時相迎,還請陸副使不要見怪。」

  男人終於動了,抬手取下覆面的冊子,意外的年輕,面孔硬朗俊銳,氣勢輕狂又驕然,「梁大人客氣了,是我遠來未告。」

  副使一職近於半城之主,居然是如此年輕的官員接任,眾人無不驚訝,百姓嗡嗡議論起來。

  對方好歹給了面子,梁容暗鬆一口氣,也不提混亂的場面,「還請陸大人移步,城內已備下了接風的宴席。」

  杜槐在眾官之中,莫名的覺出這位陸大人有些面熟,苦思半晌而無果,滿心的納罕,這等出挑的人物,怎麼竟想不起在何處見過?

  陸副使也不起身,依然大剌剌的坐著,「我一入城就遇上檢吏敲竹槓,可想這些雜碎平日裡如何,梁大人怎麼說?」

  這幫檢吏還是童紹任上安排的,肆無忌憚的搜刮多年,早就跋扈慣了,梁容也不急於拔除,就等著給新官發作,聞言道,「當然是從嚴處置。」

  陸副使一頷首,不羈中多了一絲幽寒,「聽明白了?從嚴!」

  最後兩字陡然一喝,震得全場一窒。

  陸大人攜來的一隊兵轟應,嗆啷拔刀,一剎那血光迸現,慘聲激厲,檢校的一批人被當場砍了。

  城門前血流滿地,橫屍當堂,眾官無不寒怵,一時無人敢言。

  梁容也沒想到對方初來就如此狠辣,面色微變。

  陳半坊得了消息,急急騎馬趕來,邁著胖腿奮力擠過人群,盼望有機會奉承,恰撞上殺人的場面,登時驚住了。

  陸副使從案台放下腿,站起來身形頎長,越發的威儀不凡,當著眾人漫然一笑,「我性子急,處事快了些,還請諸位勿怪。」

  眾官員訥訥而應,梁容力持鎮定,「是我等治理不力,慚愧。」

  陸副使的目光挨個從官員臉上掃過,瞧得人人頸後直冒涼氣,他方才慢悠悠道,「好說,我本就長於天德城,此次也算一歸故里,與有些大人還是舊相識。」

  眾官訝然,無不搜索回憶,想拾些交情,卻是個個茫然。

  陸副使唇角一挑,很是親切,「比如杜大人,時隔多年,別來無恙?」

  杜槐懵然,堆著笑含糊而應,「能給陸大人憶及,卑職三生有幸。」

  許多官員的目光都帶上了羨慕。

  陸副使似笑非笑,狹眸深銳秀長,顧盼間風流奪人,「當年河西會談,我在杜府暫居,受杜大人的殷殷關懷,還記得我陸九郎?」

  眾官員越發迷茫,陸九郎之名並不陌生,近年常給邸報提及,皆知是軍中躥起的新銳,所辦的事無不爭議極大,怎麼竟還是天德城之人,又與河西會談時相關。

  杜槐一瞬間如受雷亟,終於省起來,駭得眼珠子都快脫出來,喉間咯咯作響。

  驀然人群一轟,場邊的陳半坊兩眼翻白,身子一軟,竟然昏癱了過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4 10:27 AM

第一百零一章 高堂宴

  陳嬌的臉額帶著淤青,跪在副使府門外,依然恍惚的難以置信,昔時混跡勾欄騙錢為生的少年,如今竟成了朝廷的欽命大員?

  陳半坊橫行城中多年,新副使一來就給下了獄,家財抄了個精光,一家人給攆到街面,陳家老母又潑又嚎,滿地打滾咒罵,讓一眾街坊笑脫了下巴。

  陳嬌早已嫁了,男人是陳半坊的手下,平素被她拳打腳踢,唯唯諾諾,宛如奴僕事主,待陳家失勢驟然翻臉,將她毆打一頓趕出屋宅,比仇人還狠三分。如今陳家人擠在一處破屋內飢寒交迫,受盡鄰里的唾笑,陳半坊囚在牢裡死活不知,陳嬌走投無路,只能捨了臉來府外跪求。

  陸九郎的舊事在城中傳遍,如此場面如戲裡的傳奇,誰能不來看樂子,人們圍得水洩不通,轟嚷夾著嬉笑,就等著看位高權重的貴人出來應對。

  陳嬌跪得越久,看熱鬧的越多,擠得幾條街外都走不動了,副使府卻毫無動靜。

  正當人們嘖嘆郎心如鐵,肚子開始發餓,要散去回家用飯之際,副使府的大門開了,四面八方瞬時安靜了。

  陸九郎身姿頎闊,神儀軒昂,披著純黑的軟裘,英矯如天狼,立在階上一望。

  陳嬌體態臃肥,臉額腫突,正穿著破衣抖索,一抬頭怔住,抖著厚唇一喚,「九郎——」

  人群嘩的熱鬧起來,兩人形貌如天壤之別,是個男人都不會肯認這份舊情。

  陸九郎不動聲色,卻也沒喝斥。

  陳嬌越看越傷心,眼淚連著鼻涕一起淌,哭顫起來,「——九郎——我的九郎——是哥哥不好——可恨他——」

  陳嬌原想著低聲下氣以舊情打動,見了面全忘了,恨起哥哥當年豬油蒙了心,一味的要打要殺,不然這俊朗非凡的男兒豈不成了自己的夫婿?她越想越是傷悔,伏地大哭起來。

  陸九郎任她哭了一陣,示意隨從扶起,這才不緊不慢的開口,「你的額上怎麼有傷,誰打了你?」

  陳嬌更委屈了,話語顛三倒四,「——是我男人,他個殺千刀的——你饒了哥哥吧!我給你賠罪——」

  陳嬌的男人正在人群之中,嚇得面色如土,他見陳家倒了,又怕惹禍上身,當眾毆趕了醜婦,沒想到這位大人竟似還有關懷?

  陸九郎確實不像無情的樣,和氣道,「你也明白,陳半坊作惡多端,沒少幹喪盡天良的事,凌遲十次也不為過。」

  陳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挪著僵疼的膝蓋跪近,抓住他的裘擺,「——求你!他畢竟是我哥哥——求你看在我曾經對你好——當年害你的賤婢,我已經捆來了——」

  陳嬌邀功似的扯開一旁的口袋,現出一個被四馬攢蹄綁起的女人,正是繡香。她給綁得臉色發紫,頭髮蓬散,全身止不住的顫抖,絕望又卑弱。

  陸九郎看起來很無奈,嘆了口氣,「你兄長下獄是因為惡行太多,你將她捆來做什麼?以前的舊事早過去了,我何至於還計較這些?」

  百姓正等著貴人當場發作,重懲小人的樂子,不由得大為意外,紛紛讚議起來。

  他的應對平靜寬和,陳嬌更似得了鼓勵,百般的哭求,額頭都磕腫了。

  陸九郎也不煩,似無奈道,「罷了,畢竟故人一場,我也不忍心,你且回去等著。」

  陳嬌大喜,抹去鼻涕眼淚要致謝,陸九郎已經折身入府,閉了朱漆大門。

  人們看得心滿意足,對陳嬌也不再嘲諷,帶著讚笑邊議邊行,陸續散去了。

  大門後的陸九郎卸了黑裘,隨手一甩。

  石頭抄手接住,就聽陸九郎道,「髒了,扔掉。」

  石頭一懵,這件黑裘沒穿兩回,皮子是頂好的,怎麼就不要了?

  他翻來翻去也沒見哪裡髒,又不好多問,悻悻的拿下去了。

  陸九郎除了入城時殺人立威,抄了舊怨陳家之外,半個月不見動靜,誰的禮物都收,對一眾同僚也算客氣,並不似傳說中的凶悍,讓十二分戒備的官員微鬆了口氣。

  尤其是他還真將陳半坊放了,雖然打得皮肉靡爛,四肢俱折,好歹剩一口氣,讓陳嬌接回了破屋。如此一來,大伙更是放心,連生死之仇也能揭過不計較,陸副使當真是大人有大量。

  胡娘子從街坊處聽足了陳家的淒慘,回來念叨給老邢。陳家求醫如何遭拒,陳嬌如何捨了臉皮上街乞討,受盡路人的唾罵,要不是陸副使好心賞了銀兩,一屋老小全得活活餓死。

  老邢聽得很有興趣,嘖嘖道,「陳半坊壞事做盡,活該有今日,陸大人出身低微,曾受過不少人的白眼,居然不念舊怨,可見是個有心胸的。」

  胡娘子難免動了心思,「他曾跟著小韓大人和赤凰將軍住過我院裡,要是有機會攀幾句話,會不會也能討到賞?」

  老邢好歹還有幾分清醒,沒給銀子誘昏,沒好氣道,「那時他扮女人呢,哪肯給人提起,別討賞不成反挨棍子,成了全城的笑話。」

  胡娘子一想也是,悻然罷了,「你說他今夜要去閣裡,是哪位大人宴請?你仔細著殷勤些。」

  老邢自是省得,回道,「是靈州的馮公,他的商隊受了查扣,遣人送禮又教陸大人拒了,似乎當年有些不快。馮公托了官面上的說合,陸大人略有鬆口,所以親自過來城中相請,萬不能出岔子。」

  胡娘子驚嘆,「不是說馮公與朔方節度使有交情,陸大人也不給面子?」

  老邢知她不懂其中的門道,少不得解釋,「新官上任三把火,馮公手下的大批商隊從天德城過,不作勢敲一敲,哪會費心孝敬?有道是現官不如現管,朔方節度使地位高又怎樣,遠在靈武,能插手這些瑣碎?」

  胡娘子幸災樂禍,「難怪說商不與官鬥,馮公就算有潑天的富貴,也得低聲下氣來示好。」

  老邢嘿然一笑,「等著瞧吧,今夜之後又是官紳一團和氣,誰也不耽誤誰發財。」

  一別十餘年,西棠閣還是以前的模樣,樓苑叢立,高簷畫樑,與石頭的記憶差別不大。

  當年他是個街頭混子,視這裡如天上仙窟,連大門也不敢近,今日大大方方的踏進來,卻發覺桌椅陳舊,景致僵拙,擺件也俗氣,遠不如沙州的繁麗富貴,更不必提金壁流輝的長安了。

  都說人生如夢,但石頭做夢也沒想過,有朝一日被奉為上賓,與城中的達官貴人並肩而坐。

  此次宴客的聲勢極大,馮公遍邀了全城高官,現身的不是裴佑靖,而是一個形貌相近的男人,他身形略寬,帶笑迎人,氣質少了雋雅,多了商人的世俗圓滑。

  陸九郎雖是初見,心底清楚,這才是裴家真正掌理經營之人,三爺裴興治。

  裴興治明白陸九郎跟裴家有舊怨,但天德城是入中原的要道,總不能就此阻斷。

  他的姿態格外謙低,「陸大人英名遠揚,朝野俱知,當年馮某不識英雄,有諸多得罪之處,實在愧煞。」

  陸九郎似笑非笑,摩著酒盞不答話。

  裴興治長袖善舞,當然不會在意對方的冷待,又道,「如今要說大人有大量,請求恕過舊事,未免太沒臉皮,馮某只求來日方長,大人給個機會,容我等有所彌補。」

  他雖然來天德城不多,給官員的打點從來不斷,登時有許多人隨之附和起來。

  魏宏哈哈的一謔,「說起來座中有誰不是兩眼昏花,錯把英傑當尋常,個個該罰,陸大人來了宴席就是給面子,多喝幾杯才是賠罪。」

  裴興治順勢滿飲一杯,氣氛緩和起來,眾人歡笑倒酒,輪番自罰為飲。

  陸九郎宛如看戲,只是不言,眾人察顏觀色就知不妥,談笑稀落下來。

  梁容隨之開口,「陸大人初來就任,有不快只管訓斥,千萬不要放在心裡,假如政事或日常有所不滿,我等願為閣下分憂。」

  陸九郎也不客氣,慢條斯理的道,「梁大人所言不錯,我的確有些不滿。」

  他一挑明,眾人反而鬆了口氣,好歹有個說法,不至於摸不著頭腦。

  陸九郎一召,堂外的士兵抬進兩隻沉重的箱子,裴興治微微變了顏色。

  兵士將箱蓋掀起,寶光明耀而出,滿盛的金銀珠玉看得人怦然,席間起了一陣輕微的抽氣聲。

  陸九郎站起來,高大的身形擋住了屏後的明燭,室光似為之一黯,「前日馮公將這些送到副使府,公然行賄高官,各位如何看待?」

  宴堂鴉雀無聲,人們的面上都不大好看。

  裴興治情知不妙,立時低頭,「是我行事不當,還請陸大人恕罪。」

  陸九郎壓根不理,對著滿堂傲如無人,「各位大概很疑惑,聖上為何派我來這裡。」

  宴堂氣氛僵凍,針落可聞,無一人敢接話。

  陸九郎猛一擲盞,碎瓷砰然四濺,震得眾官色變,「因為天德城太不像樣!官不成官,軍不成軍,叫我來整治一番!」

  石頭已經酒足飯飽,擦了擦嘴,從桌邊摸刀起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4 10:59 AM

第一百零二章 塞上風

  河西強盛的城池不僅有沙州,還有裴家所在的甘州。

  甘州的南邊依著高峻的祁連山,中間是廣闊的平原,眾多河流穿繞而過,豐茂的草原奔騰著野馬,澤地水鳥翩飛,春夏時節猶如江南,有塞外難得的大量宜於耕種的土地,才養得起驍勇善戰的銳金軍。

  作為甘州一地最重要的人物,裴氏家主裴佑靖已經許久不曾露面。

  甘州城外一百多里以外,皓白的雪山之下,有一處風光秀美的佛寺,陡峭的山壁鑿出深狹的石窟,由棧道勾連相接,虔誠的僧人在內坐禪研經,避世苦修。

  天風吹拂,佛香淡淡,一位老僧在窟內在向聆聽者講經,底下的窟門處忽的生出喧嚷。

  一個魁梧的男子不顧僧人勸阻,闖進來一喝,「五弟,裴家的事你還管不管!」

  老僧被打斷也不惱,對來人合什一禮,起身避去別窟,留下聆聽者與之獨處。

  裴佑靖一身素服,雙鬢斑白,持著玉佛珠端坐蒲團,神氣寂淡,「大哥,族內的事務均已是四哥決斷,何必來此相擾。」

  來者正是長兄裴安民,要不是事情著實棘手,他也不會來此,捺著煩燥沉聲道,「三弟在天德城給陸九郎下了大獄!」

  裴佑靖捻珠的手一頓,目光銳利起來。

  裴安民將經過述了一遍,恨道,「那狗東西先作出大方樣,應了說合,等三弟一去就將人扣了,連帶府內外徹底清抄,所有人關進牢裡重兵嚴守,要韓七將軍親自過去相談!」

  裴佑靖蹙起眉,「魏宏呢?歷年受了那麼多銀子,總該有些用處。」

  裴安民鬱忿的回道,「魏宏不敢出面,說姓陸的又狠又陰,是條瘋狗,近日一大串官員給抄了家。城裡的樁子沒剩幾個,想劫獄都不行,就怕他對三弟下毒手。」

  裴佑靖久未理事,看了兄長攜來的消息冊子,對長安的一切尤為仔細,半晌後一哂,兩頰透出深紋,「他不是瘋,拿三弟一是為舊恨,二是他還在肖想韓家的丫頭,這是要我們替他把人請過去,既然存著這份心,不會不留餘地,三哥暫時無大礙。」

  裴安民略鬆下來,又生出疑惱,「會不會是韓家合謀,逼著咱們向他們低頭?」

  自裴佑靖退隱,甘州表面仍在河西節度使治下,實則已斷了往來,近乎各行其事。

  裴佑靖望了兄長一眼,「韓家不會用這種手段,而且七丫頭掌著赤火軍,哪能輕易離開沙州,小韓大人也不會放,所以陸九郎才使出這般狡計,他與裴家舊怨太深,三哥根本就不該去。」

  裴安民也明白中計了,懊恨道,「偏是這狗東西到了天德城,給他一掐,商隊進不了中原,往後就麻煩了,三弟還不是想著盡量化解,能不能請朔方節度使開口,將人弄回來?」

  裴佑靖一言熄了想頭,「陸九郎沒達成目的,誰的情面都不會給,再說能拿住他什麼短?押扣一個富商不算大事,彈劾的折子都沒法寫,只能去請韓家出面。」

  裴安民到底不甘心,欲言又止。

  裴佑靖清楚兄長在想什麼,話語淡淡,「我知道,你們覺得韓家大不如前,不願低這個頭,但事已至此,繞不過去的。」

  裴安民索性道,「五弟,自從二弟和彥兒去了,你不再理事,但家族的事你不能不管。」

  裴佑靖凝視著絲裊的佛香,額間的悒色似有萬重。

  裴安民嘆了一聲,又道,「彥兒一向敬你,若泉下有知,必不願你如此頹喪。」

  裴佑靖沉默良久,「然而我不是個好父親,對他太過嚴厲,兩年前那一戰,我讓他像個男兒樣,別丟了裴家的臉,他就真的沒有退。」

  那一仗韓家未能來援,銳金軍艱難獨戰,傷亡慘重,裴行彥又遇上了狄銀,哪敵得過蕃軍第一勇士。高昌公主悲慟過度,不久就跟隨愛子去了,裴佑靖平時百般嫌兒子不成器,經歷了失兄喪子又亡妻的打擊,痛悔萬分,有了避世的念頭。

  裴安民也知不好辦,還是得道出來,「逝者已矣,活人還得朝前看,四弟這次束手無策,他與韓家不來往,沒法開口,只能請你出面,好歹把三弟弄回來。」

  裴佑靖靜了片刻,「四哥一意與韓家分庭抗禮,族內也不甘臣服,全不曾留餘地,如今又要我捨臉求人,能有什麼用?

  裴家人皆是心高氣傲,裴安民也不願低頭,實在別無他法,「兄弟們也知為難,但三弟管著錢袋,不在是要出大事的,四弟明白你因彥兒過世,膝下空虛,提出願將子炎過繼,軍中的小輩就屬他出挑,是二弟一手教的,你有人承了衣缽,也當振作起來,為家族一解急難,終歸是榮辱一體。」

  高狹的石窟外,幡鈴發出細脆的碎響,裴佑靖半晌無言,輕喟了一聲。

  天德軍安逸了太久,年復一年的庸常而消乏,城內的官員幾乎以為永遠如此,哪怕換了新副使,也不過是例行公事。

  直到陸九郎拿下馮公,如一聲驚雷裂響蒼穹,天德軍從上到下倒了一串。

  陸九郎似一把鐵手,無情的扯起枯樁,帶出無數肥碩的僵根。短短數日之間,城內的牢房人滿為患,哀罵不絕,甚至得將一些小竊小盜的囚犯攆了騰位。

  陸九郎行事狠厲,手下的一干親衛也到了,百來人如狼似虎,得令說斬就斬,抄家熟極而流,官員無不為之膽寒。

  城內雞飛狗跳,風聲鶴戾,城外的大營同樣難以逃過。

  天德軍分內外營,內營五千駐於城中,餘下的幾萬兵卒在城外大營。營地圍欄破敗,軍紀鬆頹,以至於陸九郎帶人長驅直入,軍士甚至沒有攔下一問。

  魏宏得了消息趕來,一顆心七上八下,弄不清對方打什麼主意。

  等他衝到營內一看,陸九郎面無表情的倚案斜坐,手邊一疊子花名冊,全營的士兵鬆鬆垮垮的列隊,親衛押著校官挨個點人。

  魏宏兩眼一黑,繃臉僵立片刻,大步上前,「敢問陸大人,這是何意!」

  陸九郎的目光掠來,語氣平平,「天德軍兵籍多少,實營多少,魏大人可知曉?」

  魏宏給他瞧得脊背一緊,擰著怒氣道,「兵籍五萬,如何?」

  陸九郎毫不客氣,「營中列陣至多兩萬,加上內城的五千,餘下的何在,給魏大人吃了?」

  魏宏知道混賴不過去,激血上湧,破口罵出來,「歷年皆是如此!這邊城姥姥不疼,舅舅不愛,朝廷長期欠餉,窮得精打光,不報虛數怎麼活!」

  陸九郎的親衛見他發怒,齊齊迫近一步,魏宏揚聲一吼,手下的兵衛也衝了過來。

  魏宏目露凶光的拔刀,咬牙切齒的道,「姓陸的,你要想擺架子,老子讓你三分,要是拿這個發作,老子可不是慫貨,就跟你拼個魚死網破!」

  陸九郎正等這一刻,驟然一躍衝近,魏宏沒想到他說動就動,刀還沒來得及劈下,已經給他擊飛,眼見拳風呼嘯襲來,魏宏揚臂而架,哪想到是虛著,膝下受了一踹,身子頓時踉蹌,被陸九郎一把押在了地上。

  魏宏一個照面受制,手下的兵衛全傻了,場面為之僵滯。

  陸九郎挑釁的一問,「魏大人,這些年你一直蹲在天德城吃沙,為什麼?」

  魏宏心沉下去,火氣蓬發,什麼也不顧了,「你他媽懂個屁,鬼地方多少年沒仗打,除了一年年熬日子,哪來的軍功,能有什麼升拔,輪得到你來嘲笑?你有能耐怎麼不留在長安抖威風!」

  陸九郎幽詭的一哂,「這話就錯了,我若不來,魏大人哪有軍功?」

  魏宏不明所以,當他在戲耍,對方卻湊近說了一番話。

  旁人只見魏宏的眼睛越睜越大,竟至於怔住。

  他好像忘了方才的怒火,神情古怪,忽道,「人還有辦法,銀子從哪來,朝廷又不會給。」

  陸九郎鬆開箝制,將他從地上扯起,大笑道,「魏大人這是想不通,有兵有權,還怕沒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4 11:15 AM

第一百零三章 火燒身

  天地肅殺,野獸絕跡,朔風捲著碎雪狂舞,萬里荒原一片銀白,正當西北最冷的時節。

  商旅已然絕跡,卻有一列軍隊穿越風雪,奔向遙遠的天德城。

  北風吹得韓明錚睫上凝霜,裹著皮襖也難擋酷寒,她臉龐冰冷,怒火填胸,萬沒想到陸九郎會謫至天德城,還用如此無恥又不知輕重的手段迫使她出行,心頭怒不可遏,簡直恨不得打斷他的骨頭。

  一行人頂風冒雪的抵達,陸九郎卻沒有露面,而是讓梁容與魏宏相迎,還許了一千輕騎隨同入城。城內的百姓聽說傳奇的赤凰將軍到來,狂熱如沸,不顧寒冷傾出圍觀,道邊的院牆都給擠塌了,絕不亞於韓戎秋昔時的盛況。

  韓明錚一如父親當年,被安置在馮府休歇,她立時提出要見陸九郎,卻被告知陸副使公務繁忙,晚宴時再出面款待。

  等接引的官員退去,一名男子被侍從引來,正是裴家三爺裴興治。

  韓明錚還未見著陸九郎,人已經給放了,不免略感意外,打量道,「三爺可還安好?」

  裴興治有些尷尬,他的氣色與衣著一如平常,不見多日受囚的憔悴,「多謝韓七將軍關懷,我雖是囚在獄裡,應待還算周到,並未受什麼折磨。」

  一名精悍的青年上前致禮,「伯父受苦了,父親和兩位叔伯都很惦念,盼您早日歸家。」

  裴興治苦笑道,「子炎也來了,是我一時失察,讓家人們費心了。」

  裴子炎是四爺裴光瑜之子,少時就隨二伯入銳金大營,遠比裴行彥出色,此次帶了三百人同來,心裡很是不忿,當著韓家人也不多說,「咱們的人在內城營地,稍後就護送伯父過去,絕不讓姓陸的再為難。」

  裴興治到底更為老練,當下拒了,「不必,有韓七將軍在,此處最為安全。」

  裴子炎不以為然,韓明錚也知兩家離心,問候了幾句就讓二人退下去私話。

  事情解決了一半,韓明錚略鬆了心情,天寒地凍的遠涉相當勞累,給地龍的暖熱一烘,她頓時生出倦意。婢女殷勤抬來熱水,她洗去風沙,伏枕睡了一覺,天暮方起來赴宴。

  副使府的周邊封了幾條街,免了閒人喧鬧,張燈懸彩,紅氈鋪道,又有魏宏親自來接,不可謂不隆重。

  宴堂高官雲集,氣氛歡愜,地龍燒得暖熱舒適,眾官員皆著輕衫,爭相過來攀談。

  韓明錚早已習慣這般場面,落落大方的應對。

  一名官員給同僚轟笑推前,尷尬的欲言又止,手足都似沒地方擱。

  韓明錚認出來,莞爾一喚,「杜大人。」

  杜槐的風流舊事成了全城笑柄,懊得夜夜掉頭髮,腦門都禿了三分,這會實在躲不過,只有腆顏陪笑,「當年有眼無珠,不識韓七將軍,多有冒犯了。」

  這人雖然好色,性情不算強橫,還歪打正著給了不少方便。韓明錚回想當年,忍俊不禁,「杜大人分明對陸大人照拂有加,關懷備至,何出此言?」

  眾人轟堂大笑,杜槐更窘了,唯有訕笑。

  滿場喧笑,主位空虛,陸九郎遲遲未見,韓明錚方要詢問,堂外傳來唱名。

  一個熟悉的身影龍形虎步而來,從容卸了裘衣,昂然入座。

  堂內歡曲不斷,美人妙舞,場面卻很拘束。

  陸九郎一至,雙方在宴上各按身份致禮問答,並無特異之處,大概是抄家的餘威所懾,眾官也不敢拿舊事打趣,只說些官面上的客套話。

  陸九郎在上首慢騰騰的飲酒,他穿著純黑的絲衣,金帶束腰,下擺寬綽飄逸,矜貴又隨意。然而肩胸堅實健闊,絲衣貼附著肌膚,流光勾映出優美的線條,舉手投足之間,就有種極強的男性誘惑,令人異常心跳。

  韓明錚瞧了兩眼就移開了,即使對方不發一言,韓明錚依然覺出上首的目光幽亮,落在身上宛如火灼,不覺起了一層薄汗,坐立都不自在。

  韓明錚一邊敷衍場面,一邊等待席散,誰想到陸九郎才坐了一會,就以倦怠為由退席了。

  她又周旋了一陣,將應酬交給裴子炎,尋藉口離席,一出堂就有侍人指引,去到府邸深處。

  方踏上屋階,陸九郎迎出一把將她扯入,反手閉了門扉,親暱中帶著埋怨,「怎麼這樣慢?」

  韓明錚正要推開,他已經扯落絲衣,身軀貼上來,她本有許多話要問,被他擾得心神大亂,冷不防一隻手摸進衣內,驟然倒吸了一口氣。

  陸九郎一邊吻著她,指尖放肆的撩撥,片刻後抽出來,滿意的低喃,「你的身子也想我。」

  韓明錚面紅耳赤,給他不由分說的抱起,邊走邊扯撕脫衣物,未到榻邊就侵進去,索要得格外凶狠。

  韓明錚抵不住他的手段,被弄得腰酥腿軟,說不盡的靡亂,結束了才覺出羞恥,沒好氣道,「不是不肯見我,又做出這般樣。」

  陸九郎猶未滿足,快活的撫摸,「見了面我忍不住,遠行太累,總得讓你先歇一歇。」

  韓明錚惱得一擰他的耳,「就為這把我弄過來,陸九郎,你是不是瘋了!」

  陸九郎任她揪擰,從枕下摸出一物,半真半假道,「你的兄長為了攀結,讓你去同沈相的兒子交游,我為何不能用同樣的法子見你?」

  韓明錚聽得更氣,突然額上冰涼一墜,取下是一串奢華的紅寶石鏈,赤金鑲配,粒粒紅澈晶瑩,當中的寶石尤為碩大,灼如赤焰,極其珍罕。

  韓明錚越瞧越眼熟,突然省起,「這一顆怎麼像達枷金刀上的?」

  她很適合這樣豔烈的寶石,美得驚心動魄,令人移不開眼,陸九郎滿意的咧嘴,「沒來頭的東西哪配贈你,我說過會打一塊好皮子。」

  韓明錚悚然一驚,「你殺了他?兩國交戰不斬來使,你就不怕朝廷問罪?」

  陸九郎吮著她的耳垂,毫不在意,「從驪山追到涇川,一夜奔馳六百餘里,神不知鬼不覺,全處理乾淨了,查也查不到我頭上。他既然欺辱你,我絕不會放人活著回去。」

  如此長驅的急行,精壯的漢子都能累死。韓明錚微微動容,心情復雜的嘆了口氣,「你就是任性胡來才給貶到邊城,達枷一死,狄銀不會善罷甘休。」

  陸九郎輕哼一聲,「那才好,我還怕他是個軟貨,你不是一直想拿下涼州,給你打下來如何?」

  韓明錚聽得不對,「你想挑動開戰?這種事能拿來說笑?」

  陸九郎終於說出正事,「河西如今只剩涼州未復,這條要道隔阻多年,也是陛下心頭大結,韓家既已上書光復,早晚要出兵,何不乾脆打下來。」

  韓明錚微蹙起眉,「那也不是現在,阿策才受敕封,局面未穩,不是動兵的好時機,而且涼州給狄銀守得固若金湯,奪取絕非易事,必須慎之又慎。」

  陸九郎卻道,「不會是河西獨戰,還有天德軍。」

  韓明錚疑惕起來,神情驟冷,「天德軍稀爛,抵得上什麼用?」

  陸九郎話語篤定,「天德軍雖是爛泥,落在我手上,幾個月定能練出一批精兵。」

  韓明錚靜了片刻,淡道,「你無非是貶來此地不甘心,想拿了戰功回長安,我不會用河西兵的命給你墊腳。」

  陸九郎似抱怨又似認真,「這是陛下之意,你只提防我算計,就沒想過事成了朝廷、河西、天德城各得其利?況且河西局面不穩,全因裴家拒不聽令,韓家可有良策?唯有收復涼州能重新擰合,裴佑靖要報喪子之仇,一定會同意銳金軍出戰。」

  韓明錚沉默良久,「陛下當真有意攻涼州,為何不見詔旨?」

  陸九郎知她已給說動,低頭吮咬她的頸,「各地民亂不斷,國庫沒錢沒糧,一提動兵群臣反對,陛下才借外放調我來此,年後會有密旨給河西。」

  事涉朝政,諒他也不敢亂編,韓明錚將信將疑,仍有些不快,推開他的腦袋,「既然年後傳旨,何必用這種手段,非讓我頂著風雪趕過來。」

  陸九郎笑了一聲,話語低長,「我不想你受累,但怕等到那時就晚了,韓家一定有安排,你嫁了就不會再容我親近。」

  韓明錚一怔,一時無言。

  長安之事被韓昭文傳書家中,韓平策氣壞了,選了幾名青年將領放在她身邊,就等挑一個年後成婚。韓明錚知道陸九郎眼毒,怕無事生亂,一個也未攜來,他竟還是猜到了。

  陸九郎攬著她殷殷的勸,「別嫁,至少我駐守天德城期間別應。」

  韓明錚不置可否,掙開他的糾纏,「你想得倒多,自己坐擁西棠閣,還管我嫁不嫁,與你何干?」

  陸九郎哪裡肯放,撲住她道,「長安之後我就沒碰過旁人,好容易才引你來,咱們這般快活,為何要勉強自己嫁人?如今你在韓家舉足輕重,只要堅持不應,誰也不能迫你成婚。我不會有別的女人,你也不要其他男人,以忠貞換忠貞,如何?」

  韓明錚啼笑皆非,輕唾了一口,「似你這般浪蕩,哪有什麼忠貞,我也不需要。沙州與天德城相隔千里,你我各有其責,幾乎不可能相見,拘著我有何用,我總歸是要嫁的。」

  陸九郎不依不饒,軟聲央求,「哪怕一年也好,我必是做得到,你還能不如我?」

  他神情委屈,狹眸溫潤,絲毫不管身份,像隻大狗往她懷裡蹭,什麼不要臉的話都說。

  韓明錚給他軟磨硬纏,看著紅寶石鏈,想到一夜長馳的艱險,終還是心軟了,揪著他的頭髮恨恨道,「陸九郎,你總是這樣無賴!」

  陸九郎低笑,俊朗的臉龐狡痞又溫柔,腰胯再度抵上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4 11:27 AM

第一百零四章 金銀誘

  長安風和日暖,春光似錦,城中的名士紛紛攜美人至樂游原踏青。

  李涪禁閉半年,過得極為收斂,解禁也不曾大張旗鼓的慶祝,今日在樂游原的亭子賞景,與幾名近臣閒飲,恰遇見了沈銘,遂派人請過來。

  李涪態度親和,笑吟吟的詢問,「沈舍人好雅興,可得了什麼詩句?」

  沈銘彬彬有禮的回答,「微臣貪看春光,隨意游賞,並未做出詩文。」

  沈相對各位皇子不偏不倚,沈銘謹守立場,言語十分仔細。

  李涪閒敘幾句,似隨口道,「聽說天德城鬧出的動靜不小,連朔方節度使也上了書?」

  沈銘含蓄的回道,「近期北方的折子確實多了些。」

  李涪似笑非笑,「蒼狼到何處,何處就苦不堪言,地方彈劾無數,如此酷厲之徒,朝廷何以置之不理,任他荼毒一方?」

  沈銘含糊其辭,「陛下自有考量,非臣等所能意會。」

  誰都清楚天德軍鬆垮慣了,北地動兵都不用這一支,朝廷極少關注。陸九郎一去,成堆的折子遞上來,沒一件好事,甚至調任的前副使童紹也出了意外,渡個河連人帶船的沒了,不過這一樁倒怪不了陸九郎,雙方連照面也沒打過。

  李涪不關心旁的,只在意陸九郎將來會不會還京,最好是在外邊死透,他徐徐道,「父皇慈厚,五弟寬仁,但天德城的將官向來忠耿,戍邊本就不易,怎好讓此人寒了眾心。聽聞他還有臉上折子催要欠餉,國庫多年吃緊,哪一地不是自己想法子?御史和兵部對此群情激憤,在擬一同上書彈劾,沈舍人也幫著勸一勸,總不能讓父皇給小人所誤,罔顧了眾意。」

  沈銘自是明白推動上書有李涪的使力,也不點破,「殿下說得是。」

  陸九郎貶到天邊也是五皇子黨,既然在外仍大膽妄為,少不得設法攀扯上李睿。李涪冷眼旁觀,就等著挑動一撥,彈皇弟一個委任不當,親信佞臣之錯,但他也明白,沈家的立場注定不會多言,點一句就作罷,改聊了其他閒話。

  楚翩翩擊鼓作歌,展袖旋舞,贏得了李涪的嘉讚,散宴後她巧笑嫣然,挽著沈銘比平日更嬌媚。

  沈銘半笑不笑的一捏她的俏鼻,「得了殿下的賞如此高興?」

  楚翩翩也知能得皇子垂顧,皆因沈府之故,答得乖巧,「賞銀不在多少,僥幸沒墮了公子的顏面。」

  趨炎附勢本是人之常情,沈銘調侃道,「殿下本就貴不可言,動心了無妨。」

  楚翩翩可不會得罪恩客,嗔道,「我得公子垂顧已是三生有幸,哪還奢想其他,不過是有姐妹被送入大皇子府,見殿下和善,替她高興罷了。」

  沈銘也是隨口一謔,一笑了之。

  楚翩翩聰明的換了話語,「害死青青的那個陸蒼狼,給陛下貶去了邊城?」

  沈銘略一蹙眉,「此前同你說過,商娘子的死另有原因,不單是陸將軍之故,何況他並非受貶,而是自請去的天德城。」

  楚翩翩訝然,「人都說邊地苦寒,偏遠荒蠻,他為何這麼做,是得罪了大皇子而避禍?」

  沈銘頓了一頓,不欲多言,「不要亂猜。」

  楚翩翩自覺聰明,嬌盈盈道,「不然還有什麼,邊地的官千方百計想調回來,他卻主動求去,總不會是為了自討苦吃。」

  她的言語也不算錯,滿朝文武皆如此看,唯獨沈銘別有所思。

  他又一次抬頭遠望,似透過天穹,望見西北的風霜與塵沙。

  陸九郎野心勃勃,絕不是避事的性情,縱然被迫外放,在李睿的庇護下可選任一地,偏要去最苦也最難升遷的天德城,還能是為什麼?

  西北有佳人,絕世而獨立。

  那一隻狡狠的蒼狼,大約已下定決心,不顧一切的追逐而去了。

  赤凰將軍離去不久,天德軍發餉了。

  朝廷的餉銀欠了又欠,一積多年,迫得天德軍從將到兵各種鑽營門道,這一次居然給陸九郎催來了餉銀,全軍上下無不狂喜,對新副使的如潮惡罵傾刻成了滔滔誇讚。

  隨之而來的就是募兵,張榜之日轟動全城,吸引了無數人來圍觀。

  募兵不稀奇,但誰見過光天化日之下,成箱的黃金白銀擱在榜文旁,百姓爭相而看,人人眼紅心跳。

  陸九郎昂然一站,抓起滿把金錁子,一鬆手啪啪的拋墜,砸出來的聲音沉甸動聽。

  陽光映得他手中金芒閃爍,令人目眩神搖,話語更是充滿誘惑,「三個月的操訓合格,預領一年軍餉,哪個軍官敢貪昧不發,我當場砍他的腦袋,所有大人均可為證。」

  陸九郎姿態隨意,話語散漫,但抄家已經抄出十足的威名,無人敢懷疑他話中的份量,每個官員的心底都存了畏懼,傳言絲毫不虛,這當真是一匹心狠手辣的惡狼。

  民眾的看法卻大有不同,陸副使一來就掀翻了貪腐積爛的官場,誰的情面也不給,帶起街頭巷尾的熱議,何等大快人心。此時一聽他親口承諾,又給黃金耀得眼熱,禁不住心頭躥動。不就是當個大頭兵?天德軍久不征戰,又無性命之憂,挨過三個月就能領錢,相當的合算。

  陸九郎不疾不緩的又道,「家中有入營者,免租庸調。」

  百姓議論紛紛,興趣越發昂揚。

  陸九郎聲量陡揚,鏗鏘如金石,將全場雜聲壓下,「此次入營者,三年後可申請退營,軍中不拘!」

  人群靜了一剎,嘩聲如激浪翻湧,震動得難以置信。

  老邢怦然心動,側頭一看妻子目光熱切,顯然想到了一處。

  他本就是軍尉出身,而今正當壯年,體魄強健,槍法也還能一拾,要是按例六十退營,自不肯去吃這苦頭,但三年就能還家,還有什麼可慮?

  胡娘子念頭飛轉,這筆餉銀足夠兒子娶婦,還能另置薄田收租,加上賦稅一免,何等的劃算。

  人人都會盤算,場面沸騰無比,大批青壯爭相報名,唯恐落後於人。

  梁容冷眼看著陸九郎煽弄眾勢,實在不解,「他哪來這些金銀炫弄,也不怕上頭查問?」

  魏宏既佩服又豔羨,「誰知道,他有本事催來欠餉,確實是個能耐的,要是當真一舉克復涼州,陛下做夢都要笑醒,還查他做甚?」

  梁容深望他一眼,「魏大人心動了。」

  魏宏抱臂嘿然一笑,「他身處高位,都敢頂在前頭一搏,我怕什麼?」

  梁容不再言語,仍有深深的疑惑。

  幾箱金銀在眾目睽睽之下擺了三天,從早到晚圍得人山人海,直到募兵的文告撤去,一群壯丁吭哧吭哧的抬進庫房,貼條封存。

  待到入夜,梁容領著侍衛來到庫房,揭了封條開箱,滿眼黃澄澄的金錁與金餅。

  梁容凝注片刻,目光一跳,抬手觸上一枚金餅。

  背後忽然傳來了一聲低笑,「自古財帛動人心,梁大人也未能免俗,只要稍加示意,陸某人自可領會,何必在背後行事。」

  梁容一僵,轉身正見陸副使,這人竟來得如此之快,宛如早有預料。

  陸九郎笑吟吟的一揮,屏退了左右。

  庫中餘下二人,梁容只得當面詢問,「陸大人的金銀到底從何而來?」

  陸九郎不經心的踱近,「這點小事,不值得梁大人動問。」

  梁容厲了顏色,「陸大人為官不過數年,出手如此豪奢?假如是貪墨或劫奪而來,梁某不敢瀆職,必須立刻上奏朝廷!」

  陸九郎輕描淡寫道,「募兵是為朝廷大計,我為公行事,梁大人橫加阻撓,究竟何意?」

  梁容怒氣橫生,從箱中拾起一塊金餅,「我曾見過童副使珍愛的一枚金盤,紋樣與這金餅上的無異,閣下作何解釋?難道是童大人歸途偶遇,慷慨相贈陸大人,隨即就遭了橫禍?」

  童紹雖然德行敗壞,到底是朝廷大員,劫殺為凌遲大罪,梁容既然挑破,就防著陸九郎動手,隨時準備呼喊外頭的衛兵。

  陸九郎卻是不懼不怒,「怎麼問我?該問梁大人才對。」

  梁容愕然。

  陸九郎低了聲音,說不出的詭異,「這一隻金盤,分明是梁大人在籌募軍餉的宴會上,當眾捐獻出來的。」

  梁容一剎那怔仲,他確是捐了一枚素面金盤,記得司禮唱為上等西域雕花金盤,還以為是抬高顏面的飾詞,當時並未在意,哪想到竟給偷龍轉鳳,換成了賊贓。

  陸九郎忽然笑了,「要是給朝廷知悉,那就是梁大人對童紹仇恨已久,勾結盜匪劫財害命,反正陸某孤家寡人,不怕撕擄起來,就不知梁大人家中老幼幾人,九族可安?」

  梁容如冰水澆背,悚然怒視,「你——」

  陸九郎從他手中取下金餅,輕鬆拋回箱中,「所以這塊金餅並無出奇之處。」

  這人心計深詭,狡毒如斯,梁容強忍怒氣,壓低了聲音,「陸大人到底意欲何為?」

  陸九郎顯得很和善,「我千方百計替朝廷辦事,能有什麼壞心?成大事必用非常之法,只要容我施展,半年內涼州克復,眾多同僚均可擢升,皆大歡喜有何不好?你既非大皇子一黨,何必受他的策動,處處窺制於我。他若得了消息,定是樂意梁大人陪我同死,你自己掂量值不值。」

  他面上帶笑,卻給火把映得陰影浮動,森意侵人,梁容無形中打了個寒噤。

  兩邊的親兵在庫房外大眼瞪小眼,不知裡頭在做什麼,只聽得砰砰的砸響不斷,著實古怪。

  等二位大人從庫房出來,已然是語笑如常,一派恭讓,不見絲毫異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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