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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4-2-2 02:17 PM

第六十章 意消磨

  沙州足足熱鬧了一個月,隨著五皇子一行人踏上歸途,城內恢復了平靜。

  石頭與伍摧傷好得差不多,耐不住軍驛的無聊,跟著陸九郎出來吃喝,等飽得快挪不動了,給他帶到了南邊斜街的一方宅院。

  宅院門舍精雅,粉壁烏簷,外頭立著栓馬石,一溜院牆平整方直,出了巷口就是大街,在寸土寸金的沙州可想價值,縱然赤火營軍餉豐厚,當兵的也絕買不起。

  伍摧看怔了,石頭看傻了。

  陸九郎取出鎖匙打開院門,三人將裡外繞了個遍,院子格局方正,屋宇淨瓦明堂,舒適又體面,連花木也養得青碧茂盛。

  石頭簡直心花怒放,「九郎,這真不是做夢?安家居然送你這麼好的宅子!」

  伍摧又羨又妒,「你小子走狗運,順手一救就得個宅子,韓家怎麼不給我們也賞一套!」

  韓家給的賞銀也極為豐厚,但伍摧可捨不得用來買位置這樣好的宅院。

  陸九郎心中雪亮,若他僅是個大頭兵,安家哪會如此慷慨,當下也不道破,抑住得意道,「主屋是我的,廂房給你們,以後在城裡就有宿處,不必趕著回營了。」

  廂房的桌榻齊全,被褥蓬鬆綿軟,石頭撲去打了個滾,萬分陶醉,「比軍驛舒服多了,我今晚就住這!」

  伍摧實在豔羨,酸嘰嘰的挑剔,「送了院子怎麼沒配幾個僕人,難道還要自己灑掃?」

  陸九郎慢悠悠道,「當然送了,我沒要。」

  伍摧宛如看傻子一般,「白送的為什麼不要?」

  陸九郎一嗤,「你當什麼都能收?空了就掃掃院子,餓了自己買吃食,我還有事要辦。」

  他將鎖匙一拋就走了,伍摧訝道,「陸九能有什麼事?」

  石頭與陸九郎相伴多年,看宅子與自己的無異,快活的要命,「他去南樓取胡餅,趕時辰呢。」

  南樓的胡餅用馬油拌餡,出名的鹹酥脆美,伍摧一聽口水湧動,「早知道跟著去,剛出鍋的最好。」

  石頭哈笑出來,「你哪買得到,九郎付了雙倍的銀子,要帶去探將軍。」

  伍摧的希翼落空,悻然道,「將軍什麼山珍海味吃不著,受他這點小伎倆?不如給我呢。」

  石頭晃著鎖匙喜滋滋的在院裡轉悠,沒理他的牢騷。

  伍摧忍不住叨咕,「陸九為啥這麼貼著將軍?想討好了加官進爵,還是有別的花頭,我怎麼越瞧越不對勁?」

  石頭又一次否認,「大約就是想再熟絡些,跟將軍近了又沒壞處。」

  伍摧很是懷疑,鄙夷道,「你個憨腦袋,問了也白問!」

  陸九郎來過韓府兩次,給賞異常大方,門子印象深刻,通報也勤快,不一會就放他入宅。

  他給帶著過了兩重院,聽見爭執之聲,隨後方景疾步而出,恰遇上陸九郎,現出一抹怒意。

  韓昭文從後方追出,面色同樣不大好。

  方景也不理陸九郎,恨道,「韓大人讓這小子做我兒的副將,我兒沒了,他和七小姐卻無事,只有韓家人的命才是命?」

  韓昭文拄著拐,懇切的勸道,「姑父何必這麼說,方毅是自家人,阿爹與你一樣痛心。」

  方景的神情更難看,「他會痛心?一個野種都能活下來,韓家受朝廷勳賞,享盡風光,方家得到什麼?蘭州之戰我落了傷,獨山海更連兒子的屍首也收不著!」

  韓昭文待要再勸,方景不肯再聽,怒沖沖的走了。

  這一遇宛如火上澆油,韓昭文又不好遷怪,對著陸九郎眉頭一蹙,「你怎麼會到此?」

  陸九郎對著韓家二公子也不懼,大方道,「韓大人許我來探望韓七將軍。」

  韓昭文一怔,目光在他拎的紙包一掠,一時不知說什麼,揮手放了。

  今日風大,不宜庭院見客,韓明錚在主屋邊的茶室歇著。

  侍女們也慣了,見陸九郎來就退下去,他將胡餅放下,還未開口,韓明錚已對他伸出手。

  陸九郎一怔,腦中飛轉,將手搭過去,韓明錚借力一扯,裘氅滑落,成功站了起來。

  陸九郎瞬時明白,她要趁侍女不在嘗試行走,趕緊抬臂一架,果然扶了個正著。

  韓明錚躺得太久,腿腳虛透,根本站不穩,給扶持行了數步,額上就滲出了汗。

  陸九郎停下步子,將她扶回椅上歇息。

  韓明錚僅是如此短促的使力,已然面容泛白,呼吸緊促,半晌才緩過來,「再來。」

  她一次又一次嘗試,漸漸的唇色透紫,汗濕遍身,胸口提不上氣,驀然栽了下去。

  陸九郎一把抄住,抱回去裹緊了氅衣。

  韓明錚好一陣才清醒,心情糟糕之極,明明休養多日,身子仍這樣差,略一行動就肺腑窒痛,吸不進氣,竟比三歲孩童還不如。

  陸九郎不言語,取出一個胡餅啃咬,嚼得香氣四散,脆聲咯嚓作響。

  韓明錚悶了半晌,跟著摸了個餅咬起來,嘗著鹹香油辣,不覺道,「餅不錯,哪裡的?」

  陸九郎回道,「南樓的,一天只出三爐。」

  韓明錚似聽人提過,「據說不好買?」

  陸九郎輕描淡寫,「不是只有熬等這一條道,方法多著呢,餅到手就行。」

  尋常一句對答,韓明錚不知怎的覺出異樣來,望了他一眼。

  陸九郎果然有別意,「哪怕恢復不了,你依然是聲名最盛的韓家女,過得不會比從前差。」

  韓明錚一剎通透,「顧太醫到底怎麼說?」

  陸九郎決意不再隱瞞,「說你受傷極重,淤血入肺,或許終生難以消除。」

  韓明錚心室驟涼,明白了母親為何百般關切,不許輕易下榻;為何稍加活動,侍女就如臨大敵;就連阿策也不再提軍中之事,每個人心知肚明。

  陸九郎見她捏著半個胡餅發呆,拿不準情緒,緩聲道,「不能上陣也無妨,只要挑個強悍的夫婿代掌,與你親自領軍並無不同。」

  韓明錚沒有理會,過了半晌繼續咬餅,吃完後開口,「陸九,你將書案的匣子拿來。」

  陸九郎取了給她,韓明錚打開匣子,裡頭是一把漆黑的短刀,還有一枚錦袋。

  韓明錚將錦袋一遞,陸九郎接過一倒,掌心多了十餘枚晶亮的寶石。

  韓明錚靜道,「刀據說是天竺王的秘藏,鞘上的石頭我讓人取了,你拿去花用,以後每隔一日來陪我習練。」

  寶石絢麗多彩,足以令世間女子喜笑顏開,她卻視如瓦礫,隨意一給。

  陸九郎不見狂喜,只道,「你傷在肺腑深處,強行習練不會有任何助益,只是自討苦吃。」

  韓明錚不想聽,「這些與你無關,遵令就是。」

  陸九郎沉默的垂下眼,眸光落在匣中的短刀。

  韓明錚略為詫異,「你不喜歡寶石,想要這個?」

  陸九郎不言不語,意味難明。

  韓明錚拔出短刀審視,刀身漆暗一無裝飾,卻幽銳而懾人,帶著無形的寒煞,「你的眼光很好,但不能給你,無論旁人怎麼說,我一定會拿起它,回到陣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2 02:31 PM

第六十一章 一歲除

  入了臘月天地肅寒,凜風刮得無休無止,簷下的冰溜子尖長。

  韓平策一肩挑了兩營事務,忙碌不堪,直到年節將近才回到家中。

  妻子宋欣兒懷著身孕,見了他滿心歡喜,抱怨道,「出去這樣久,棲兒要不認得你了。」

  三歲的韓寧棲一點也不配合母親,飛快的奔過來,親熱的攀著父親不放。

  韓平策一把將兒子托起,得意的逗弄,「棲兒這般機靈,哪會忘了爹,最近家裡可好?」

  宋欣兒將丈夫灰髒的外氅交給侍女,含笑而答,「一切都好,就是年末應酬多,收禮與回禮忙得緊,一堆的雜事。」

  韓平策又問,「妹妹怎樣了?」

  宋欣兒微露憫色,「聽說練得極苦,但沒什麼起色。」

  韓平策心一沉,悶悶道,「我讓人去別州打聽還有沒有名醫。」

  宋欣兒委婉的勸道,「已經換了多位醫者,那麼痛的針灸妹妹也忍了,依然不見好,我看不如先勸她歇一歇,別練傷了身子。」

  韓平策更坐不住了,「我去瞧瞧她。」

  他知道妹妹將院裡的茶室改了武場,每天在裡面折騰,一去見侍女在門外等候,屋內靜悄無聲,他疑惑的推開門,目光霍然一凝。

  屋內燒著地龍,地上鋪了軟氈,邊角置著石鎖與兵器架。

  韓明錚大約練累了,席地倚牆睡過去,額角猶有汗跡,臉頰熱得緋紅。

  一個男人貼在她身側,目光幽灼的俯視,宛如一隻餓狼在窺伺獵物。

  韓平策渾身繃緊,一聲斷喝,「陸九郎!」

  陸九郎一震,神氣頓變,不著痕跡的起身一禮,解釋道,「韓七將軍令我陪著習練。」

  韓明錚給喝聲驚醒,一見大喜的站起來,她筋疲力盡,身形搖晃,陸九郎及時一托,她順勢站穩,渾然不察的向兄長行去,「嫂嫂才說你要回來,這就到了,營裡怎麼樣?」

  韓平策搶近要扶,她卻歡欣的道,「我已經能舉最小的石鎖,揮拳百下,一氣走數百步。」

  她高興得像個孩子,可想極為不易,然而她六歲初練都比這個強。

  韓平策要出口的話一滯,心又酸又軟,只有道,「哪能心急,你才養了多久,還是等完全恢復了再練。」

  韓明錚笑了一笑,雙眸清亮,「再懶下去,我怕自己廢了。」

  韓平策越發不忍,見陸九郎悄然退出,皺眉道,「怎麼叫這小子陪著。」

  話一出口他也明白了,妹妹的女親衛陣亡於獨山海,家中的僕婦沒習過武,未必能及時扶住,男兵更不合宜,唯有陸九郎勉強算是半個韓家人,不必過於避諱。

  韓明錚知道兄長的防備,「他總歸與過去有些不同,門外又有人候著,應是無妨。」

  韓平策仍有些不快,「那小子看你的眼神不對,到底性子不正,還是得留心。」

  韓明錚隨口一應,想起疑惑,「阿爹當真沒有認他的意思?」

  兄弟幾個皆在納悶,但誰也不敢問。

  韓平策懶得多想,「不認也好,免了多出事來,處理投降的回鶻部落就夠頭疼了,既要安撫頭領,還要調理與百姓的衝突,營裡也在重整,年一過又要忙碌。」

  他拉拉雜雜的說完,覺出不合適,趕緊改口,「你不用理會,家裡能應付,只管養好身子,今年的燈節請了長安的燈匠,弄了不少新花式,到時候帶你去看。」

  韓明錚也不再問,揚起臉笑應了一聲。

  陸九郎回到南邊斜街的新宅,門前已經掛起了兩盞大紅燈籠。

  軍營放了假,一幫伙伴都到了,伍摧扶著梯子,石頭仰頭踩高,正往大門上掛挑符。

  王柱在幾步外抄手看著,嘖嘖有聲,「畫得不錯,上頭還有字呢。」

  史勇從獨山海傷癒回來,一頓胡塞猛吃,足足壯了一圈,叉著腰指點,「這是老子花錢買的,兩個笨手笨腳的夯貨,別掛歪了!」

  石頭和伍摧嘻嘻哈哈的應了,王柱促狹道,「符上寫的啥,史營念來聽聽?」

  史勇大咧咧道,「鬼知道寫的啥,無非是吉祥話,你個傻貨也不識字,就算老子胡謅,你聽得出來?」

  幾人大笑,石頭掛完跳下來,抬頭驚喜一喚,「九郎回來了!」

  伍摧跟著迎上來,「新宅子過年要紅火,大伙約好了,一道給你暖宅。」

  史勇豪氣的一揮手,「等酒樓的席面送來,誰也不許裝孬,今天喝死你們幾個龜孫!」

  王柱不免叫起屈來,「瞧我做什麼,陸九才慣會裝樣,你盯他呀!」

  一幫人哈哈大笑,氣氛歡愜,宅門黑漆勻亮,新符對紅燈,很有年節的喜氣。

  陸九郎靜靜的望著,嘴角無聲一翹。

  一頓酒喝到深夜,史勇雖然氣慨豪邁,將王柱和伍摧灌倒後就不行了,一頭栽在桌面打起了呼嚕,口水都淌出來。

  陸九郎打小在花樓偷飲,酒量遠過於人,這會才有七分醉意,挨個將伙伴扛到廂房安置了。

  石頭兀自趴在酒桌暈陶陶的傻樂,見他回來就嚷,「九郎!真好!」

  陸九郎知他醉了,隨口道,「好什麼?」

  石頭捏著酒盞不放,不肯去休歇,「有家了,我們有家了!」

  陸九郎在他身旁坐下,不以為然,「一個宅子就樂成這樣?以後還有更好的。」

  酒醉的人哪聽得進旁人的話,石頭大著舌頭道,「我以為一輩子混吃討喝,不餓死就是好的,沒想到能有今天,幸好和九郎離了天德城,幸好從了軍——」

  陸九郎聽得不屑,「幸好什麼,又不是老天賜的,我憑本事掙的。」

  石頭碎碎的念叨,「那得感謝韓七將軍沒攆你,讓史營他們訓你——九郎變了好多,大伙都讚你,不像以前只能騙女人——」

  陸九郎靜了片刻,輕哼,「我一直很能耐,以前那是旁人瞎,瞧著吧,世間的好東西我都會得到。」

  石頭嘿嘿的傻笑,「九郎,你每天陪將軍做什麼?伍摧他們可好奇吶。」

  陸九郎提起殘酒一飲,淡道,「還能做什麼,她已經廢了,仍要在練習上白耗力氣,折騰個半死,我一拳就能擊倒她。」

  石頭很不高興,嘀咕道,「將軍是赤凰,怎麼可能廢了,一定會回營的——」

  陸九郎不置一辭,什麼赤凰,一個普通女人而已,不外是當慣了強者,受不了此刻的無用。現實早晚會讓她明白,嫁個有本事的男人才是解決之道,韓家既然富貴已極,她根本不必吃這些苦頭。

  石頭當然是不懂的,陸九郎也懶得再說,一把將他拖起,甩去了廂房。...<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2 02:40 PM

第六十二章 燈火亂

  河西每逢年節,最熱鬧的一定是韓府,車馬流水不斷,沙州官員與豪族皆以上門拜賀為榮。

  韓家人從臘月忙到十五,直至元宵入夜,韓戎秋帶著兒子與官員在碧雲樓宴樂,韓夫人領著女眷登飛天樓觀燈。

  兩樓分立街頭,隔百丈遙遙相對,裝飾得異常華麗,從樓頂懸下數十條燈索,滿掛彩燈,密繫銀鈴,風過處如天樂悠揚,樓內錦衣華繡,金玉生輝,萬千百姓仰頭而看。

  韓家三子各有妻妾,女眷帶著孩子與僕婦就不少,加上女兒與女婿,還有眾多官員的妻女前來問安,縱是飛天樓足夠開闊,仍是濟濟一堂,人聲笑語嘈雜不堪。

  韓明錚極少參與這般場面,往年多是帶著女兵去街上觀燈,今年韓夫人絕不肯放,必要將小女兒留在眼皮底下才安心。

  韓夫人臨窗而坐,身畔擺著一籃子荷包,挨個的受禮給賞,等一眾應付完,她抽出帕子壓了額汗,喚小女兒坐近,又吩咐侍女,「再挪個火籠過來,看手爐涼了沒,七丫頭還虛,吃膩的容易鬧肚,將油酥挪下去,換盤炒果子。」

  韓明錚禁不住一笑,「阿娘,我又不是小孩了。」

  她傷癒之後首次出門,給韓夫人從頭關注到腳,男裝也不讓穿,挑了一襲大紅水波紋的裙襖,雲髻簪著奢華的飛鳳釵,耳垂赤金鑲寶耳珰,衣飾鮮明華貴,天然的青鬢玉額,眉黛如漆,灼灼明豔照人。

  韓夫人瞧得很滿意,「大了就該這樣妝扮,和你娘一個樣,當年我就在飛天樓上看,她在巡游中扮觀音,宛如神女落凡,多少人追著讚嘆。」

  韓明錚聽著母親的舊事,不禁神往,連這座樓也似不同起來。

  大街人聲鼎沸,燈火通明,商販忙碌不停,胡人賣力的雜耍獻藝,到處是歡言笑語,人們翹首等待燈火巡游的開始。

  飛天樓高逾十丈,輝煌奪目,引得無數百姓聚在樓下,對著窗邊的女眷指點議論。

  人群中一個大漢叫起來,「九郎你看,那是不是將軍?」

  不必石頭提醒,陸九郎早已尋見,盯住了樓上那一抹紅影。

  石頭傻愣愣的道,「將軍真好看,與軍中大不一樣。」

  許多人給紅衣美人吸引,交頭結耳的猜測她是韓家哪一房的女眷。

  石頭聽得嘴越咧越大,忍不住叫喊,「那是我們將軍!韓七將軍!赤火軍的赤凰!」

  百姓一片嘩然,均是難以置信。

  樓上的韓明錚給嘩聲所引,瞥見二人一笑,隨手從籃裡捉了兩枚荷包拋下。

  底下的人群轟然而動,紛紛爭搶,石頭膀大腰圓,輕鬆擋開左右,陸九郎身形頎長,眼明手快的一接,人們發出一陣遺憾的噓嘆。

  石頭打開荷包,裡頭是對小金元寶,樂得牙不見眼,「難怪九郎要來這邊,果然有好運。」

  韓夫人瞧女兒的舉動,留上了心,「接荷包的年輕人是誰?」

  韓明錚收回目光,隨口而答,「他就是陸九郎。」

  韓夫人還是頭一回見,她原對這人厭極,後來聽說救了女兒,才算略平氣性,仔細一打量,搖頭道,「生相過於出挑,不是個讓岳家放心的樣兒。」

  韓明錚莞爾,似陸九郎這樣的人,大約壓根沒想過成婚。

  韓夫人低哼一聲,「你阿爹說這小子——」

  「姑姑!我要下去看燈!」棲兒潑腿奔來,打斷話語,一頭撲到韓明錚懷裡。

  棲兒年紀尚幼,正當最活潑的時候,韓明錚每次回家總愛逗弄,帶去外頭玩耍,小人與她親近慣了,瞅著街面各種有趣,鬧著要下樓玩耍。

  韓夫人當然不許,「你姑姑大病方癒,不許折騰她,外頭擠得慌,哪能隨意亂走,小孩子一不留神就給拐了去。」

  棲兒哪裡肯聽,揪著韓明錚的紅裙撒嬌。

  韓明錚在從前定是依了,如今稍稍一動就肺窒難當,氣都喘不上,只能哄上幾句,由著奶娘將棲兒抱開。她盡了極大的努力,肺疾依然頑固,心情怎能不低黯,只強撐著不露人前,如今給棲兒的失望所觸,越發的難受。

  樓下的喧鬧聲忽然大盛,人潮起了歡呼,燈火巡游終於開始。

  飛天樓臨街的長扉依次而開,現出木製的欄桿,女眷們不顧寒氣湧去,扶欄傾身而望。

  燈節萬頭攢擠,熱鬧遠勝往年,也是因為如今城中的民眾更多了。投降的回鶻部落被分散安置,逢了盛節湧入城內玩耍,甚至有靈光的做起商販,想趁機大賺一票。

  石頭興沖沖的從人堆裡搶到兩碗扁食,不小心撞上一個回鶻大漢,淋了對方一身。

  大漢氣咻咻的方要發作,同伴扯住咕嚕幾句,大漢這才一瞪,推著板車走了。

  石頭自知理虧,對陸九郎訕訕道,「還好沒鬧起來。」

  陸九郎懂回鶻語,聽得分明,「他們忙著發財,顧不上找麻煩。」

  石頭恍然大悟,望去見板車堆得極滿,邊上骨碌碌滾下一隻煙花筒,不由道,「一路好多回鶻人賣煙花。」

  陸九郎也未在意,一些傻貨不知聽了何處的消息,當這買賣能獲暴利,只怕褲子都要虧掉。

  就在此時,一條煌亮的隊列現於長街,帶著震天的鼓樂姍姍而來,人群歡叫,聲如潮湧,這是燈節最輝煌的時刻,也是能工巧匠呈技的競台。

  一條絹紗扎起的巨龍蜿然盤旋,怒目奮張,騰身於祥雲之間;隨後是一座美輪美奐的七寶佛閣,色彩紛麗,明光爍爍;下方兩列舉著燈幡的仙使踩蹺而行,後頭的寶車載著觀音與龍女,力士抬著巨大的金鯉與荷花,威風的天馬牽引軍鼓,還有笑盈盈的福祿壽三仙。

  一座座巨燈明煌奪目,活靈活現,看得人目不暇接。

  每一個巨燈行過,激起人群不斷的嘩讚,沸騰的笑鬧震耳欲聾。

  飛天樓居高臨下,看得更為真切,連龍頭也似觸手可及,欄邊擠滿了女眷,孩童歡叫不休,棲兒也忘了沮喪,興奮的在奶娘懷中掙扭,想去觸碰半空奮張的龍鬚。

  萬眾如沸,全城歡笑,唯有韓明錚毫無喜悅,心頭灰寂而糟亂。

  當七寶天閣移至飛天樓前,爍亮的閣頂與樓欄並列,一眾女眷正在盛讚,天閣之頂突然光華大盛,轟然炸開,無數銀火激衝而出,人們的歡笑瞬間變為驚駭,甚至有人被焰火擊中,從欄邊摔跌墜樓。

  四射的銀火撞上了左右的巨燈,煙火飛速躥起,驚亂了踩蹺的燈使,手中的燈幡墜下,無巧不巧燃著販煙火的板車。車邊的回鶻漢陡然驚恐,還來不及應變,板車哧哧燃躥,煙火帶著激響炸開,有的衝入人群,有的躥入夜空,更增騷亂。

  韓明錚見天閣明光突盛,已經生出警覺,砰的一聲掩上窗扉,護住了韓夫人,然而衝來的焰火爆烈,震得格扉四裂,硝煙入樓,混著四下的駭亂尖叫,樓內亂成了一團。

  韓明錚一把扶起韓夫人,交給健壯的僕婦,「帶阿娘下去!」

  韓夫人力持鎮定,吩咐侍女,「不要亂,孩子們要緊,讓奶娘抱穩了下樓。」

  七寶天閣在街心熊熊燃燒起來,宛如一隻碩大無朋的火炬,不斷有焰火躥進飛天樓爆響,聲勢雖然驚人,並不會致死。倘若是令行禁止的士兵,一呼喝就鎮定下來了,但眾多女眷從未遇上如此驚怖的時刻,一時間倉惶亂躥,完全喪失了理智。

  韓明錚將韓夫人送下樓梯,又將最近的幾個孩子攏住,喝住僕婦將婦孺依次扶下去。

  星火在樓內四射,濃煙熏得眼眸難睜,宋欣兒給煙氣一沖,噁心欲嘔,又慌著尋找愛子,正當恐懼無措,一隻手扶住了她。

  宋欣兒抬頭一見韓明錚,心慌的眼淚就下來了,「棲兒,棲兒不見了——」

  韓明錚安慰了兩句,讓人將嫂嫂扶下去,自己忍著肺部的滯痛,在煙霧中搜尋,她的眼力過人,終於找到樓欄外有個小身影,渾身驟寒。

  原來抱著棲兒的奶娘給銀火襲中,慌亂中墜跌下樓,萬幸棲兒沒給一起帶下去,勉強攀在了欄邊,只是樓內紛亂不堪,良久竟無人覺察。

  小小的孩子號哭了半晌,又怕又疲,驟然身旁又一枚銀火炸開,他再抓不住,滑向了簷邊,眼看要摔成一團肉泥,一道紅影撲了上去。

  七寶天閣炸裂,漫天煙火亂沖,一長列的巨燈接連燎燃,再加上回鶻人煙花板車,整條街混亂非常,百姓驚恐駭怕,呼兒聲,呼婦聲不絕於耳,亂成了一鍋粥。

  幸好巡游的車隊後頭跟著水龍車,趕過來施救,巡衛也吹哨示警,召集多處人手幫忙。

  石頭眼看飛天樓內煙氣彌漫,不斷有銀火衝入,隱隱聽到女眷們的尖叫,不禁憂心忡忡,「上頭似有人掉下來了,不知將軍要不要緊?」

  陸九郎雖知以韓明錚的冷靜,絕不會給小場面亂了神,還是忍不住仰頭望去。

  石頭邊看邊咋舌,「我的天,怎麼欄外攀了個孩子,也沒人抱走,怕不是要掉——」

  天空驟一爆亮,石頭驚呼未落,一抹紅影撲出樓欄,抄住了失墜的孩童。

  掛滿燈火的飛天樓宛如高不可攀的天闕,輝煌中懸著一個伶仃的細影,一手攀在簷邊,一手抱著孩童,夜風悠長,吹得一襲紅裙翩飛,鳳尾般輕盈搖擺,似要乘風而去。

  石頭瞪圓了眼,整顆心提起來,「天哪——那是將軍!」

  陸九郎一言不發,人已經縱出去。

  遠處的碧雲樓也有一隊人疾奔而出,打頭的正是韓平策,遙遙望見,肝膽俱裂。

  韓明錚清晰感到了桎梏,她明明有足夠的力量,肺腑傷疾卻似詛咒,一個翻躍就窒息難當,渾身激汗,根本無法將身軀提上去。

  她的呼吸越來越難,眼前陣陣發黑,隨時將陷入昏厥,連孩子也快托不住了。樓下似乎有人在呼喝,又似有人尖叫,她什麼也聽不清,胸口撕裂般痛楚,喉頭湧上了腥氣。

  護衛衝來卻束手無策,簷邊離樓欄近丈,她所攀的的地方極險,稍有不慎救援者也會失足。

  宋欣兒在樓下望見,撕心裂肺的哭喊出來,「棲兒!我的棲兒!」

  韓夫人被僕婦扶著,看得面色剎白,駭然按住了胸口。

  韓平策狂奔而來,從護衛處奪了長索繫上,翻過樓欄往簷邊探去,嘶聲道,「撐著——再一會就好——」

  韓明錚的唇角湧出血沫,拼盡最後一點意志,將棲兒托向兄長。

  韓平策的指尖堪堪抓住兒子的衣領,樓下的萬眾驀然迸出驚呼,那一抹亮烈的紅衣憑空而墜,宛如折翼的凰鳥,跌在了所有人的心尖。

  彩燈懸在夜空,如漫天炫亮的星辰,韓明錚卻吸不進氣,胸腔裂開般激痛,她無力跌落下去,等待死亡的來臨,就在這一剎,一股強橫的力量直飛而來,凶猛的截住了她。

  人群轟聲激嚷,一個青年不知何時攀上了樓頂垂掛的燈索,飛蕩抄住了紅影,燈索在半空擺蕩數次,青年借勢滑落下來,等燈索受不住力脫落,二人也已近了地面。

  陸九郎鋌而走險,一旦有差池,自己也要跌個粉身碎骨,萬幸抄住了人,只撲地時肩臂略有撞傷,他支起來看向懷裡的女郎,入眼瞬時驚恐。

  韓明錚髮釵散落,紅裙如華羽鋪地,豔美絕倫,然而面龐透出灰白,唇色暗紫,氣息幾近斷絕。

  陸九郎惶然箍住她,失聲激吼,「韓明錚!」

  她已經失去知覺,給箍得陡然一攣,嗆出了一口烏血。...<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2 02:49 PM

第六十三章 獵春光

  燈節之亂轟動全城,即使過去多日,依然被百姓熱議。

  誰也說不清走火是不是偶然,現場騷亂極大,好在水龍隊撲得及時,並未引燃民居。韓家一些女眷受了灼傷與煙嗆,一名僕婦墜樓而亡,百姓有不少扭傷了足踝,絲毫不妨礙閒話的興頭。

  巡衛緝押了燈匠與回鶻販子,又隨著部落首領入城申辯而釋放,一切歸結為意外,餘下的議論全落在了韓七小姐身上。

  燈節之夜,許多人親見韓七小姐墜樓咳血,情況危殆,全城的名醫給請進了韓府,不久後卻見她策馬出行,身姿瀟灑,竟然恢復如常。她的美麗與英勇為萬千百姓所熱議,宛如鳳凰浴火,更添神異的傳奇。

  安瑛聽著下人繪聲繪影的述說,怔然良久,直到管事過來催促,她才斂了神,隨母親一道出門。

  安家的馬車奢華寬大,安夫人一身獵裝,精力旺盛,昨夜折騰得再厲害也不顯疲態,從侍女捧上的玉缽挑出香膏,揉在額角醒神,「開春了就該出去走走,不必在意外人的眼光。韓七小姐兩次都是給男兵救回,全城議論,你瞧她可理那些閒言碎語?」

  安瑛默然。

  安夫人又寬慰道,「你頭回跟著商隊就遇了險,阿娘知道你怕,以後就不去了,等給你尋個合適的夫郎,一樣過安樂日子。」

  安瑛確是怕了,獲救後做了多次惡夢,然而提到放棄又遲疑了,「阿娘,韓七小姐為什麼不尋個夫郎,卻要上戰場?」

  安夫人笑了,「她有能耐做將軍,號令數萬士兵,為何要嫁去聯姻,事事依從丈夫,大權在手不比做個賢婦快活?不過人與人不同,你不必如她一般爭強,阿娘自會給你安排妥當。」

  安瑛生來富貴,極少羨慕旁人,近期卻羨起那隻無雙的赤凰,天然光芒萬丈,縱然折陷敵手,也有人不惜生死相救,她禁不住問,「韓七小姐——真是陸九郎的姐妹?」

  安夫人打量女兒的神色,「韓家不肯認就不是,還在想那小子?」

  安瑛說不出口,偏過了頭。

  安夫人嘆了口氣,「他是個記仇的,收了宅子也沒半句好話,邀宴一概不理,韓家無意給他議親,大約有別的盤算,不必惦記了。」

  安瑛心頭悵亂,千思萬緒不知該與誰訴,望向了窗外的春光。

  河西的冬日漫長,春天來得格外不易,好容易等到凜風轉弱,河凍漸開,貓了一冬的豪族已經按捺不住,相約出來行獵。

  安夫人出游從來享受,少不了華廬軟帳,錦氈漆案,配上玉盤珍饈,甚至還攜了樂師。

  年長者飲酒行樂,年輕的放馬入林游獵,安瑛與幾個女伴策馬奔了一陣,鬱氣漸漸散了。

  安家的管事檀奴帶著一幫奴僕驅趕野物,順利助主人射殺了幾隻山兔。

  安瑛意猶未盡,張弓射中了一隻野鹿,然而未及致命,鹿帶著箭逃遠了,貴女們喝馬追逐,跟著在林間急奔。

  檀奴見林子越來越深,勸道,「小姐,護衛跟不上了,回去吧。」

  安瑛一回頭,已沒了侍衛的身影,方喊住女伴,四周忽然草木簌響。

  幾位豪族千金悚然環顧,林間哪還有野鹿的蹤影,卻鑽出了許多灰色的野狼。

  檀奴立即將主人的馬頭牽轉,「有狼群,快走!」

  幾位貴女見野狼成群圍來,全慌了神,胡亂的揮鞭而逃,幾名近僕吹響尖哨,盼望能召護衛來救。

  然而山林幽密,護衛給甩開太遠,倉促之間哪有回應。

  野狼追撲而來,追上最末的一騎,抓傷了馬臀,馬兒痛跳踹開野狼,馬背上的奴僕也給顛下去,當場摔折了腿。

  那奴僕也是安家的,強忍下疼痛,見狼群已近,驚得毛髮俱聳,恐懼的大聲呼救,但幾名貴女只顧自己衝逃,餘人更是頭也不回。

  只有檀奴望了一眼,見數隻野狼向那人撲去,頓生一種兔死狐悲之感。

  那奴僕簌簌而顫,正在抱頭待死,驟然聞得弦震,一隻野狼迸出痛嚎,被利箭貫穿背腹,生生釘在了地上。他茫然的抬頭,看見接二連三的利箭飛來,野狼不斷倒下,便知有救了,喜得涕淚橫流,餘狼見勢不妙,一哄而逃了。

  林間一對男女策馬而出,女子著男裝,明豔而颯秀,男子高大俊朗,鞍邊掛著狐狸與雉雞。

  男人下馬,翻看死去的野狼,「還是你贏,一箭穿過了兩隻眼。」

  女子檢視受傷的奴僕,掌下輕輕一按,「這人腿折了,陸九,砍兩根木枝。」

  檀奴認出來人,心神驟亮,立即趨近行禮,聲音溫雅,「安家管事檀奴,見過韓七小姐。」

  女子正處置傷者,沒有理會,倒是在斬枝的男人轉頭望來,銳利的一瞥。

  飛天樓的一墜宛如奇跡,讓韓明錚咳出了肺腑的淤血,經過兩日的高燒,奇跡般擺脫了傷疾,完全恢復了康健。

  她的身體輕盈如昔,呼吸再無阻滯,重新拾起槍馬,將陸九郎壓得狼狽不堪,心情格外歡暢,陸九郎或許想喘口氣,提議出來行獵,沒想到還順手救了人。

  安夫人當然不在意一個奴僕的生死,卻很樂意與韓家女相交,熱情的力邀二人留坐。

  陸九郎態度冷淡,安夫人也就息了結納之心,專心奉承韓七小姐,幾家的女眷笑語逢迎,倒也不冷場。韓明錚極少應對長袖善舞的商人,一時脫不了身,又逢輪番敬酒,不一會面頰就隱隱發熱。

  檀奴執壺為她斟酒,低聲提醒,「酒有些烈,七小姐慢飲。」

  韓明錚起初未留意,這時才覺出這人相貌不俗,姿儀柔順,動作低婉優美,較尋常奴僕有些不同。

  檀奴原是安夫人的佞奴,一度深得歡心,但女主人從來不乏新寵,他被厭棄後懂得謀劃,主動求做了管事,比那些來來去去的寵奴安穩得多,但仍是個卑下的奴才,隨時受主人呵斥,直到他在競武大會時瞧見了陸九郎。

  安府的奴僕不知陸九郎出身的隱秘,只知他從安夫人手中逃出,入了韓七小姐之眼,得她一手栽養,縱是在競武大會上擊敗主人,依然寵愛不減。如今更是名噪一時,連安夫人也要委婉示好,既然貴女的一念就能改命,誰不想做第二個陸九郎?

  安夫人何等老道,見檀奴有意討好,韓七小姐又看了兩眼,遂笑道,「這奴僕尚算靈巧,斟酒可還使得?」

  韓明錚不常應酬,沒聽出其中的意味,「不錯。」

  陸九郎一拋玉箸,嘲諷分明,「滿座貴人,他獨侍奉將軍,難道是夫人特意作此安排?」

  安夫人其實也是試探,畢竟韓七小姐尚在閨中,哪敢隨意送男寵,沒料到陸九郎一言挑破,難免落了尷尬,強笑道,「怎麼可能,陸公子說笑了。」

  陸九郎竟是不依不饒,「夫人從來不拘一格,只要別弄什麼送寵奴的把戲,就當我說笑了。」

  這人一朝得勢如此無禮,安夫人惱得面色微沉,當宴又不好發作。

  檀奴知惹了禍,垂頭退了下去。

  場面僵滯,安瑛的面頰漲得通紅,心卻似通透起來,「陸公子這樣在意,難道是喜歡韓七小姐?」

  她不敢看陸九郎,聲音也輕,只有鄰近的韓明錚聽見。

  韓明錚一愕,隨即失笑,「哪有此事,他一向愛亂說話,怪我管束不嚴。」

  韓明錚雖與安瑛同歸,因傷多在昏睡,從未與之接觸,如今仔細打量,見她容貌可愛,嬌柔純真,無怪當年給陸九郎所騙。

  安瑛見她目光溫和,忽然有了勇氣,問出長久的疑惑,「韓七小姐為何能對戰場毫無恐懼,難道天生就勇猛無畏?」

  韓明錚微訝,隨意道,「什麼天生勇猛,是人誰無恐懼,我只是不願逃避戰鬥。」

  安瑛聽得怔住。

  韓明錚知她不懂,「萬事皆有難處,令堂行商也少不了麻煩,還不是一樣經營?一事避,事事避,到頭來一無所成,倒不如坦然迎戰。」

  安瑛心頭大震,一時無言。

  陸九郎已經攪了氣氛,韓明錚也無意再留,向安夫人辭了宴,帶著人走了。

  直到二人策馬奔遠,韓明錚才道,「安夫人不是送了你宅子?也不留些顏面,言語太過了。」

  陸九郎不以為然,「那是我救人應得的,當年的事我可沒忘,沒罵上臉就不錯了。」

  韓明錚也習慣了,「你就是心眼太小,口舌刁鑽,得罪從無忌憚。」

  陸九郎的眼尾藏著冷光,「貴人才講風儀,我懶得來這一套,不說得刻薄些,難道讓你糊里糊塗收個男寵回去?」

  韓明錚並沒放心上,「一句客氣罷了,哪會如此。」

  陸九郎嗤笑,「那檀奴受過調訓,慣於佞媚的樣兒,你不是瞧他好幾眼,就沒看出來?」

  韓明錚經他一提,回想後才恍然,「難怪他與你從前的情態有些像,原來是因為這個。」

  陸九郎聽得不快,「笑話!我怎麼可能像他?」

  韓明錚不在意的一笑,「也對,你膽子更大,性子又野,什麼人都敢惹,自然不同。」

  陸九郎不知想了什麼,悶著氣不再言語。

  韓明錚在軍中從不飲酒,年節才隨著家人喝幾杯,向來酒量極淺,奔了一會醉意上湧,覺出餓來,從鞍袋摸出一塊饟餅。

  陸九郎終於開口,「乾餅子有什麼嚼頭,我尋個地方將雉雞烤了,你先歇一歇。」

  韓明錚確實有些暈倦,側顏一笑,雙頰醉紅,「好。」

  二人奔到一處河灘,陸九郎自行忙碌,韓明錚倚著一塊大石睡了。

  她醉後睡得沉,隱隱有東西在唇頰觸碰,想驅趕又迷糊過去,等醒來已是日昳,身子也歪了,居然倒在一旁的陸九郎懷裡。

  她駭然一驚,立時起身,幸好陸九郎也睡著了,避免了尷尬,大概是多日習練熟稔之極,連這樣近的接觸也未激起防備。

  火堆餘燼未熄,熱氣裊裊,串烤的稚雞黃亮誘人,散出了香氣。

  韓明錚紊亂一瞬,定了定神,上前翻動烤枝。

  後方的青年倚著大石,靜睨她的背影,舌尖輕舔漂亮的唇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2 02:58 PM

第六十四章 求淑女

  韓明錚傷勢既癒,沒幾日就歸營了。

  天空彩雲如絮,和風明媚,全軍對赤凰的歡呼熱烈如火,沸燃了整個大營。

  赤火軍雖然補了兩萬新兵,提拔了一大批新將領,戰力遠不及全盛之時,韓明錚接掌營務後遠比過去忙碌。

  陸九郎當然也不會空閒,他擔下了整訓新兵的要務,如今在軍中有了威望,加上史勇、伍摧等伙伴的輔助,用上當年吃灰熬練的經驗,夜裡商量計劃,白天一通折騰,看著一批新兵成效漸顯,得到了極大的樂趣。

  入夏練兵初成,他帶領千人遠行游擊,掃蕩蕃人的部落,奔掠於浩翰天地,千里閃擊,策馬縱橫,真正感受到男兒的快意。

  陸九郎的手段比韓明錚更狡儈,也更狠絕。他會讓士兵頂著烈日在荒灘埋伏一整日,騙過斥候,直到蕃軍移防的隊伍經過;也會將腐畜拋入河流,引發下游營地的瀉疫,之後再攻入衝殺。他的膽子越來越大,如一頭猛獸潑狠的肆虐,漸漸名聲在蕃地傳開,都知道河西出了一匹惡狼。

  幾個月的游擊結束,他帶著滿載戰利品的隊伍歸營。

  將台上的韓明錚素顏負手,明姿英颯,身形亭亭。

  陸九郎遙遙望著,忽然撮唇一聲脆亮的長哨,似招呼又似謔逗。

  大營裡的數萬軍士怔了,游擊歸來的健卒卻野慣了,宛如聽到頭狼的嗥叫,竟跟著嘯哨起來,一時間熱鬧非凡,全場嘩嚷,氣氛混亂不堪。

  韓平策雖知這小子幾度救了妹妹,看他依然別扭,悻道,「還是個胡浪樣。」

  韓明錚輕淺一笑,離得極遠都能感覺出陸九郎的神氣飛揚,一次長驅,他似褪去一層浮皮,生出成熟猛銳的氣勢,真正有了武將的骨頭。

  韓平策看著這些兵精悍結實,潑頑又膽大,很是滿意,「這批練得不錯,正好補校官的缺,還算個帶兵的料,聽說戰績不錯?」

  韓明錚嘴上淡淡,有一絲不自覺的驕傲與縱容,「洗劫蕃人十二部,斬蕃將二十九名,其中還有蕃王的祖父,合計殺敵一萬五。」

  韓平策不得不讚,「比裴家那小子強多了。」

  裴行彥帶三千兵馬走了一趟高昌,替高昌王驅逐數百回鶻殘兵,給捧成了將星下凡。

  韓明錚莞爾,「既然是裴氏少主,裴家當然要給他堆些聲名。」

  韓平策瞧著妹妹梗了半晌,終道出來,「裴叔前幾日向阿爹提親了。」

  韓明錚瞬間凝了臉龐。

  韓平策當然也不樂意,奈何這事沒他置喙的餘地,「人家瞧上了你的本事,想娶回去幫襯裴行彥,盤算得倒好。」

  韓明錚只問,「阿爹和阿娘怎麼說?」

  韓平策低了聲,「阿爹還在考慮,近年來求的不少,家裡一直沒鬆口。阿娘覺得裴行彥能耐差了些,但河西門當戶對的不多,趙家太亂了不成,裴家有實力,嫁過去是少主夫人,家裡也沒那些糟亂,你年歲不小,不能再拖了。」

  在韓平策看來,不如把妹妹養在家,但爹娘未必應,他只有安撫,「裴家的小子驕蠻傲氣,本事沒多少,還一直跟你較勁,我覺得不妥,你要是有自己中意的人,趕緊告訴爹娘,什麼想頭都別瞞著,這可是大事。」

  韓明錚心思紊亂,不知說什麼,擰眉應了一聲。

  韓平策此來犒賞游擊的士兵,讓人在校場架開火堆烤羊,與眾兵一道分享,樂哈哈的觀看縛絞鬥戲,又是喝彩又是給賞,全營歡喜笑鬧。

  韓明錚沒露面,韓平策知道妹妹不痛快,也沒讓人喚,臨走時去往她的營房,準備再囑咐幾句,掀簾後一怔,渾身覺出了不對。

  韓明錚正伏案察看地圖,陸九郎在身旁指點,兩個腦袋近乎抵到一處,著實親暱過頭了。

  妹妹方才還心情低落,這會卻含著笑,抬眼見他欣然一喚,「阿策,你來看,陸九發現了一條野路,可以穿沙海至蕃北。」

  陸九郎悄沒聲息的退開,絲毫不顯異樣。

  韓平策狠狠的刮了他一眼,這小子居心不良,分明是頭狡計多端的狼,盯上了自家的傻妹妹,連倫常都不顧了!

  石頭跟著陸九郎游擊歸來,免了一旬的操訓,與幾個伙伴蹲在木欄,看一幫新兵練得呲牙咧嘴,樂得前仰後合。

  督導的史勇給他們笑得心癢,歇空時晃過來,從伍摧的袋裡搶了一把瓜子。

  陸九郎忽然一問,「近期營裡有什麼事故?」

  史勇莫名其妙,「哪有什麼,好得很。」

  陸九郎又問王柱,「城裡怎樣?韓家近來如何?」

  王柱摸不著頭腦,「城裡正熱鬧吶,韓大人的壽辰快到了,聽說古董鋪和珍寶坊的生意極好,貴人們在挖空心思的籌備賀禮。」

  石頭吐著瓜子皮想起來,「九郎要不也備一份?畢竟韓大人是——咳咳——提拔了你。」

  他險些說漏嘴,好歹拐過彎來,偷覷了一眼身旁的人。

  陸九郎只當沒聽出,冷淡道,「韓家多得是貴客,我們這等身份連大門也進不去,何必自討沒趣。」

  石頭囁嚅道,「九郎不一樣——而且你救了將軍幾次,肯定能成座上賓。」

  陸九郎不理他,兀自思索,既然沒有異常,韓明錚近日的低落是什麼緣故?

  忽然營門處一陣喧鬧,進來一隊人馬。

  伍摧瞧得一愕,脫口道,「裴家少主怎麼來了?」

  史勇也是費解,「他去年競武丟了個大臉,難道又來挑戰?」

  一說眾人全樂了,唯恐錯過場面,紛紛奔過去圍觀。

  韓明錚得了傳訊,出來相迎,姿態雖然客氣,分明帶著疏淡。

  裴行彥拗不過父親的命令,憋著氣從沙州驅馬數十里而來,明知該表現得親切謙和,盡力討好韓家女,話語卻無法自抑的生硬,「七小姐去年重傷,未能探望,一直耿耿於心,此次來給韓世伯賀壽,聽聞你已歸營,冒昧前來探訪。」

  他一揮手,隨從卸下幾箱禮物,皆是珍罕的補藥,純金的首飾,燦如雲霞的衣料,看得眾多士兵紛紛議論。

  石頭摸不著頭腦,「來挑戰還先送禮物?」

  史勇老練多了,「什麼挑戰,都趕上下聘的架勢了,這廝定是有意於將軍,專門過來討好!」

  伍摧很是惋惜,「將軍怎麼能嫁給這種廢物,那不是給銳金軍撿個大便宜!」

  王柱另有看法,「誰家能讓媳婦領兵,那不是打自己的臉?裴家的下一輩也不全是草包。」

  陸九郎在人群裡望著,神情莫測。

  韓明錚沒想到對方如此張揚,隱隱不悅,不好當眾堅辭掃了顏面,邀他入營房一坐。

  裴行彥曾在赤火營輸得恥辱,壓根不願停留片刻,回道,「暫坐就不必了,韓世伯壽辰將至,七小姐定是要回城,不妨一道走,路上容我隨護。」

  他擱了禮物就要走,還要求韓七將軍同行,赤火軍的士兵聽得都很不快。

  史勇罵罵咧咧,「這小子當自己是皇子?到赤火營來發號施令。」

  韓明錚確實打算今日返家,雖不喜對方的姿態,一蹙眉忍了,與部屬交待幾句,以禮物不宜留在營中為由,讓裴家人將箱子綁回了馬上。

  陸九郎見韓明錚要走,突然躍過木欄一喚,「將軍!韓大人壽辰,我也想前去一賀,不知可否?」

  裴行彥一見他就沉了臉,毫不掩飾厭惡。

  一眾伙伴也傻了,史勇愕道,「嘿!這小子還真敢開口!」

  韓明錚想起陸九郎也算半個韓家人,的確該去給阿爹磕個頭,一頷首應了。

  陸九郎躍上一匹軍馬,全然不顧旁人,隨在了韓明錚的身側。...<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2 03:12 PM

第六十五章 主與奴

  韓戎秋六十整壽,十一州湧進了無數賀客,並不比五皇子來時遜色。

  裴家在沙州有別業,裴佑靖來此得了半日清閒,心神安悅,在靜室焚香撫琴。

  他少時六藝精習,能著一筆錦繡文章,深恨蕃人之虐才棄文從武,最遺憾的就是兒子長於高昌,除了一身驕嬌之氣,技藝一概未習得,只有盼其早日成婚生子,將孫兒帶在身旁教養了。

  琴聲驟然一停,侍從近前稟報,裴佑靖面色不動,起身邁出靜室。

  裴行彥正大步行來,見他就怒沖沖的道,「阿爹,我不想娶韓家女!」

  裴佑靖摒退左右,安撫道,「如今名份未定,她不肯收禮也是常情。」

  裴行彥異常憋屈,「我依著吩咐邀她回程,她偏攜陸九郎同行,那小子一路詢問箭術技法,分明是刻意羞辱我!」

  裴佑靖輕描淡寫,「一個入不了韓家的外室子,不必在意。」

  裴行彥恨得咬牙切齒,「她對我何等冷淡,跟姓陸的卻有說有笑,我為何要拒絕舅父的好意,捨了表妹的溫順美貌,來忍這份屈辱!」

  裴佑靖的神情微沉,「你若有更出息的兄弟,只管做個縱情聲色的紈絝,貪女人的溫柔小意,但我還指望你襲承家主,持住銳金軍這把利刀!」

  裴行彥一窒,仍是不服。

  裴佑靖冷聲道,「韓大人是河西節度使,地位遠勝裴家,你在七丫頭面前耍什麼脾氣?去軍營送禮又怎樣,她是韓家女兒,見慣了好東西,心中想的是縱兵殺伐,浴血爭強,怎麼能跟你那些一心討寵的表妹相較?陸九郎都知道投其所好,你就不會趁勢向她請教,約她一道游獵?技不如人還崖岸自高,難道指望人家來哄你?」

  裴佑靖不是個好脾性的人,對兒子盡管寵溺,罵起來也不留情。

  裴行彥犟著一口氣,「我做不到那般下等,搖著尾巴討她歡心。」

  裴佑靖生生給氣笑了,「你管這叫下等?當年為得蕃將信任,我百般討好,送上重金仍受嘲罵,給一個蕃妾唾到臉上,也差些忍不住,你猜如何?」

  裴行彥大震,在他心中父親風度高雅,家世優越,怎麼可能經受這樣的恥辱。

  裴佑靖說下去,「韓大人當時就在一側,他立時跪伏下去,以身作腳踏供藩妾上馬,哄得蕃將大悅,似這般忍辱無數,等到起兵之時,我親手取了那對狗男女的性命。你生來優渥,哪知成大事的不易,追求一個女郎就覺得無限委屈?」

  河西之主也曾如此卑屈,裴行彥聽得匪夷所思,難以言語。

  侍從送來一方陶缽,栽著一株奇特的綠苗,暫時中斷了父子的對話。

  裴佑靖略平了氣,仔細審視含苞的花枝,「趙家的花匠確實有些手段。」

  趙奢慣好享受,府中聚了各國的匠人,應對他花樣百出的奢靡之樂。

  裴行彥悻悻道,「父親總是將最好的送到韓家,裴家收復河西出力極大,銳金軍戰績非凡,就不該甘於人下,讓韓家做了節度使。」

  裴佑靖一聽就知,「這話是你四伯父所言?」

  裴行彥不敢答,算是默認。

  裴佑靖也沒發怒,微微一嘆,「他一直不甘心,你們只道裴家有智勇,卻不懂聚合各族之難。哪家沒有自己的利益,沒有爭強的野心,我與韓大人相識多年,親見他是如何忍辱負重,傾盡所有的推動,哪怕事敗了舉家覆亡,他也不曾將妻兒送走,遇險更是身先士卒,如此才能將各家擰在一起拼命,我對此心服口服。」

  裴行彥不信,反問道,「父親要是沒有別的心思,為何與朝廷私下聯繫,又壓下燈會是方家在搗鬼。」

  裴佑靖意味深長,「我服膺於韓戎秋,甘願為之驅策,但世事難測,裴家不能沒有自己的謀劃;至於上元之事,我早已通曉韓家,你真當韓大人一無所知?」

  裴行彥大愕,「那他為何按下不發,待方家依然如故。」

  裴佑靖耐心的解釋,「方家不僅是韓家的姻親,還是粟特部的頭領,青木軍有近萬粟特人,一動就是傷筋剜骨,這次又故意將剛降的回鶻部捲入,更不能輕易發作。韓大人佯作不知,就是留有餘地,寬柔以待,讓方家自己醒悟。」

  裴行彥難以理解,「方家敢做這種事,留著就是禍患,還有什麼好心慈手軟。」

  內亂一肇就是五軍崩壞之始,兒子哪裡會懂,裴佑靖淡道,「換作是我,拼著剜骨也會將方家除了,但正是韓大人胸納百川,萬般忍耐,才能咸服各部,換來河西的安穩。」

  裴行彥還要開口,裴佑靖一言截斷,「總之你少聽幾位伯父的話,照我的安排做,聯姻對你大有裨益,不要再任性了。」

  裴行彥無法,只有默了。

  黃昏時分,沙州的街頭人潮攢動,再神駿的馬也跑不起來。

  韓明錚打發走裴行彥,免不了略帶責怪,「何必故意激他,到底也是裴家少主。」

  陸九郎毫不掩飾嫌惡,「誰教他沒本事又惹厭,就仗著有個好門第,我讓隻手都能按死他。」

  韓明錚啼笑皆非,「以前的你還不是一樣?」

  陸九郎也不否認,「我早已今非昔比,你明明也討厭他,難道真肯嫁去裴家?」

  韓明錚沉默,望著街市心思紛亂。

  陸九郎似故意戳人不快,「裴家不可能讓你進銳金軍,嫁了只能輔助那個厭物,他的心眼比針鼻還小,絕不會聽你的,更會妒恨你的能耐。等娶了你,轉手就納上十八房美妾,反正韓家也管不了內宅之事。」

  韓明錚聽著他胡言亂語,沒好氣的道,「你想得還不少。」

  陸九郎忽爾一轉,「我有個法子,你既不用嫁裴行彥,也不用離開赤火軍。」

  韓明錚當他戲謔,並沒在意,卻見前方的酒肆門外吵鬧起來。

  一個女人在驅趕醉漢,她身形不大,性子火辣,揚著胳膊毫不客氣的推搡,醉漢雖然叫罵,好歹沒敢動手,生生被她驅走了。

  圍觀的路人嘩笑,韓明錚也不禁莞爾,近前用馬鞭一點女人的肩,「膽子倒大,不怕挨打?」

  女人一回頭,喜的跳起來,正是曾經共患難的塔蘭。

  塔蘭來了沙州不知以何為生,韓明錚給她盤了一間酒肆,讓巡衛略為看顧,生意十分紅火,喧鬧的生活遠比放牧牛羊有趣,她過得恣意又歡喜。

  塔蘭也不理尊卑,雙手將她扯下馬,奪了韁扔給伙計,「我去韓家送過酒,總說你不在,今日不許跑了。」

  韓明錚見了她也高興,任她扯進後堂,隨行的親衛在酒肆坐了等候,陸九郎卻沒了影。

  塔蘭將她帶進後頭的雅間,對伙計一迭聲的吆喝,氣勢十足,誰也瞧不出原先是個放羊女。她不必風吹日曬,肌膚潤了許多,衣飾鮮豔,笑容歡愜,無怪酒客爆滿。

  胡楊當窗,夕陽斜映,給雅間添了兩分情致,外頭的嘈雜也遠了。

  廚房送來幾道菜,支起一方小鍋,兩尾鮮魚在木盆中游來游去,沙州人夏日最愛魚鮮,食來清爽,切片入羊湯一滾,滑嫩又甘腴,勝過燥熱的牛羊。

  塔蘭親自操刀,給她片了魚膾,滾好盛入盤中,催著她快吃。

  韓明錚嘗著味道頗佳,吃了一碟子,瞧她喜孜孜的樣子有趣,二人說笑一陣,塔蘭給伙計喚出去,回來就減了三分笑容。

  韓明錚覺察出來,「怎麼?店裡有人生事?」

  塔蘭悶悶的灌了一杯酒,「誰敢在我店裡鬧騰,還不是為男人。」

  韓明錚失笑,揶揄道,「原來有男人了,那有什麼不高興,難道又是個不長命的?」

  塔蘭呸呸兩聲,氣哼哼道,「這個才不會短命,我已經將他救活了!」

  原來幾個月前,塔蘭去牙行買奴僕,碰上一個被打得血肉模糊的男人,據說是大戶人家犯事丟出來,離死就差一口氣。她雖知不合算,看對方面孔漂亮還是買了,事後延醫買藥花了不少銀子,男人卻始終矜持疏淡,先以為是病痛所累,如今已然痊癒,仍是時遠時近。

  塔蘭拿不準他的性子,給他的忽冷忽熱氣得吵了一頓,這會聽伙計說送飯去不吃,一顆心又軟了,對著韓明錚恨恨的抱怨,「你說說看,男人到底在想什麼?」

  韓明錚在軍中令行禁止,何曾揣過男人的心思,登時給問倒了。

  門外傳來一聲嘲笑,陸九郎走入,涼涼的道,「管他想什麼,打一頓就好了。」

  塔蘭見他一喜,沒在意他的言語,「我說怎麼沒見你,果然還是跟著明錚。」

  陸九郎擱下一方竹盒,打開來是六枚白玉似的果子,水光明潤,綴著一抹綠葉。

  韓明錚取了一枚品嘗,將盒子推給塔蘭。

  塔蘭從未見過這樣精致的點心,拈起一嘗軟嫩涼滑,香甜無比,訝然讚道,「這是什麼?吃起來好像仙酪!」

  陸九郎慢悠悠的回道,「膳香樓的玉露團,以牛乳與羊脂製成,五十銀一匣,別想著買了去討好男人。」

  塔蘭正有這一念,聽得嚇了一跳,「這是金子打的不成,竟這樣貴?」

  韓明錚從來只管吃,沒想到價錢幾何,微詫之餘也擔心塔蘭給人騙了,「陸九,你看那人是怎麼回事?」

  陸九郎似笑非笑,「她哪是救了個男人,分明是尋了個主人,巴巴的供吃供喝,又抓心撓肝的揣摩,自然被當猴耍了。」

  一番話相當難聽,塔蘭給氣著了,「他定是給原主人傷心又傷身,只要我真誠以待,他終會念我的好!」

  陸九郎一勾唇,也不爭辯,「那你供著吧,說不定有一日能舔到他的腳趾。」

  塔蘭越發生惱,就要跟他吵起來。

  韓明錚知道陸九郎口舌厲害,但也不至於隨意刻薄,索性道,「塔蘭性子直,你若猜出頭緒,給她好生說清楚。」

  陸九郎也不另取盤碟,拖過韓明錚的碗筷吃起來,慢條斯理道,「什麼傷心傷身,他既然肯治傷,絕不會想死,無非在大戶之家過慣了,瞧不上酒肆女。既然你貪圖美色,他就拿捏作態,抬高地位,將你勾得死去活來。等你對他俯首貼耳,你就成了奴僕,他才是主人。」

  塔蘭目瞪口呆,全然不能置信。

  陸九郎嗤笑,「別看他身份低,反客為主才見手段,你越動心,他越若即若離,哪能輕易讓你得手。」

  塔蘭一想的確如此,不禁氣苦,「皮相好的男人如此狡猾?我不過想得個魚水之歡,竟這樣難!」

  韓明錚聽得大開眼界,取笑道,「讓你色迷心竅,給人拿準了。」

  塔蘭全不知羞為何物,「誰像你有陸九這樣俊俏精壯的相好,陪著夜夜春宵,當然不知別人的難處。」

  韓明錚給她一言震住,耳根驀的發燙,「不許胡說,哪有這事!」

  塔蘭當她害羞,笑嘻嘻方要再說。

  陸九郎閒閒的打斷,「萬一他是個蠟槍頭,你豈不白搭心思?反正是你的奴僕,何不擺出主人的威勢,叫他上榻一試,服侍得好再理會,服侍不好就扔開,用得著聽他擺布?」

  塔蘭怦然心動,顧不上其他,當真扔下二人去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2 07:00 PM

第六十六章 春心動

  窗外暮色漸深,樹下的夜蟲低鳴,陸九郎挑亮燈燭,掩上窗扉,氣氛有些奇異。

  韓明錚耳根的熱意還未褪,就聽陸九郎道,「韓七,你比塔蘭更需要一個男人。」

  韓明錚一愕,越發窘了,「你瞎說什麼?」

  陸九郎說得不疾不徐,「你不想離開軍營,從此受制於夫家,就得有個男人。他既要強悍配得上你,還要與韓家有關聯,不會生二心。這樣赤凰依然是赤凰,你永遠是河西獨一無二的女將軍,不必成為別家內宅的庸婦。」

  韓明錚生生怔住了。

  陸九郎不著痕跡的接近,話語幽微而篤定,「這樣的男人也不易得,不僅要俊俏精壯,還要得你喜歡,心中不嫌避,接受對方陪在左右——你覺得我如何?」

  韓明錚方才醒覺過來,從他的指尖奪回一縷散髮,又窘又怒,「說什麼昏話!你可知——」

  陸九郎一語截住,「你是養女,我是韓家副將,需要避忌什麼?如此韓家可以收獲一個半子,你也能在赤火營繼續領兵,一舉兩得,哪裡不好?」

  韓明錚竟給說得啞口,腦子全亂了。

  陸九郎深諳不能急於求成,退了半步,「我是你一手所訓,能耐你最清楚,與你朝夕共度,彼此熟悉之極,成婚了你的生活完全不會變,與現在毫無不同。」

  韓明錚雖然強懾心神,仍紊亂不堪,不覺道,「不可能,阿爹不會答應的。」

  陸九郎卻道,「韓大人一直不給你議親,未必沒想過,你仔細尋思,這樣是不是遠勝配給一個膏粱廢物,成為韓家的外人?」

  韓明錚心頭一跳,沉默了。

  陸九郎聲音更低,有一種別樣的誘惑,「何況我無論情趣或體力,遠勝別的男人,塔蘭都知道及時行樂,你就不想嘗一嘗快活?」

  韓明錚駭然瞪住他,給他眸光的挑弄所觸,立時移開,「越說越不成樣了,閉嘴!」

  陸九郎果然不再說,只是眉眼輕狂又放浪,燭火下的面孔俊美得驚人。

  韓明錚如芒刺在背,霍然而走,耳根燙得通紅。

  陸九郎的荒唐之言盤旋不去,韓明錚翻來覆去了一夜,全然沒睡著,饒是如此,待到天光漸亮,她還是起身去了武場。

  沒想到家中的武場人聲雜亂,空前的熱鬧。原來近期嘉客紛至,肅州的觀真大師也來了,他是厚土軍數萬僧兵的領袖,與韓戎秋交情深厚,多年來同為反蕃大業奔走,一到沙州就被迎入韓家禮待,隨行的弟子也在韓家武場活動筋骨。

  不過當下無人習練,所有人簇圍了一個大圈,在看一場縛絞。

  挑戰的武僧名喚弘惠,光頭深目,年輕健碩,手臂比常人大腿還粗,競武時得過縛絞的頭名。他從小練體,勇武非凡,厚土軍少有對手,曾見過陸九郎戰韓明錚,當時就頗為技癢,此次在韓府遇上大喜,立即上前邀戰。

  陸九郎昨天扯了由頭賴進韓府的客房,就是為進一步勸服韓明錚,沒想到人未等到,先遇上了邀鬥,還是戰勝過史勇之人,就毫不畏懼的接了。

  縛絞極易扯破衣裳,雙方一起甩開上衣,光著膀子兜轉起來。

  陸九郎不如弘惠猛碩,但身形修長,胸闊背寬,似伏著無窮的力量,隨意一動就如爆發,給陽光映出一層薄汗,熱氣潤騰。

  韓明錚在營中見慣了光膀子的男人,嘻笑打鬧起來扒光的都有,從來無動於衷。這一次不知怎的,眼眸宛如給陸九郎的身體吸住,心忽然就跳快了。

  壯碩的人通常恃力而行,靈活不足。弘惠卻是例外,柔韌而活絡,精熟於絞技,陸九郎背肌一隆,架住對方的撲撞,他腰胯健實,臀肌挺翹,長腿巧妙的卸勁,即使弘惠力道沉猛,依然不落下風。

  陸九郎的臂力也極強,同樣擅長鎖扭關節,二人在場上起伏翻滾,時而雙腿盤絞,時而扳胸擰頸,熱汗交疊,纏得宛如一體。

  韓明錚一剎那想起與陸九郎曾扭成如此,整個人都麻了,那時心中唯有勝負,此刻才覺出羞恥,再想到他悖亂的言語,奇異的燥熱上湧,心神徹底亂了。

  弘惠迸出激吼,兩人縛鬥更烈,摔絆之間大汗淋漓,花樣百出,連插襠、偷桃之類的也使出來。這些招式不堪入目,在縛絞中卻是尋常,圍觀的眾人嘩笑又喝彩,場面無比吵鬧。

  韓明錚看得滋味難言,原來競武時這家伙還算克制了。

  在她恍惚之際,陸九郎已給弘惠按在地上,被壓得脖筋迸綻,幾近力竭,恰對上人群中的韓明錚,他的頭腦驟然一嗡,也不知哪來的勁,竟然從絞拿掙出來,一膝頂翻弘惠,奮力鎖住了對方。

  他戰意洶然,渾身的筋肉鼓賁而起,凝著濕汗的鋥光,宛如力士怒揚,英矯強健之極,看得觀者無不屏住呼吸,弘惠被鎖得動彈不得,不得不捶地認輸。

  一場爭鬥格外精彩,四下紛紛喝彩,圍上去與陸九郎攀交,他長吐一口氣,抬眼一掠,已經不見韓明錚。

  韓明錚步子匆匆,頭也沒有回,宛如在逃避什麼,腦中著魔了一般,一會是陸九郎赤裸汗濕的肩脊,強健的腰臀,縛絞時的各種姿態;一會是給他貼身壓制的屈辱,他靈狡的挑弄,張狂而放浪的眸光,紊亂得難以名狀。

  宋欣兒縱是大腹便便,也在幫著張羅明日的壽宴,忙得腳不沾地,黃昏時才想起兒子扔去了小姑的院裡,趕緊帶著丫環來接。

  她一進院就見棲兒髒得泥猴一般,在樹下指揮螞蟻打架,還幫著行軍布陣,儼然成了個大將軍,韓明錚在一旁陪著,似有些心不在焉。

  螞蟻兵交戰正激,棲兒哪裡肯走,對著母親百般耍賴。

  宋欣兒只好坐等,她知道夫君與小妹親厚,又有捨命救下棲兒之恩,越加感激,只是這位小姑不同於尋常閨閣,閒聊不知該起什麼話,於是道,「阿娘今日還說,此次收的禮要給妹妹選些合宜的,大約過一陣就要用上了。」

  韓明錚並沒有女兒家的羞澀,只是默然。

  裴家接親之事已經傳開了,宋欣兒見她的神態就明白不情願,安慰道,「女兒家在閨中時難免忐忑,爹娘一定會考慮周詳,妹妹不必過憂。」

  韓明錚靜了片刻,「嫂嫂未嫁時,對我哥哥是什麼感覺?」

  宋欣兒縱是嫁了,說起來仍是微赧,「我以前在宴上見過他,那時也不懂,只知是個英雄。訂了親後有了走動,有他陪伴就很歡欣,愛看他又怕看,背地裡翻來翻去的想著,心裡一時亂一時甜,其實就是喜歡了。」

  韓明錚垂著眼,半晌道,「原來這就是喜歡,哥哥是有福氣的。」

  宋欣兒洋溢著甜蜜,「女兒家所求的無非如此,姐妹們都羨慕我得了好夫婿。」

  韓明錚辨不出在想什麼,「哥哥當然很好,但世間女子出嫁未必能個個琴瑟相合,如果家裡選的不喜歡,或是喜歡的並非良人,又該如何?」

  宋欣兒這下可答不出了,試探的一問,「妹妹有喜歡的人了?」

  韓明錚一頓,淡道,「我不想嫁人,想一直在營,守護河西,嫂嫂覺得可能嗎?」

  宋欣兒遲疑的斟酎良久,勸道,「妹妹是個有志氣的,但你這樣青春美麗,哪可能跟姑子一樣終身不嫁,那是逆了倫常,到時候世人不知怎麼編排,爹娘也不會許的。」

  韓明錚側頭看著庭樹,沒有再開口。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2 08:00 PM

第六十七章 那蘭提

  河西之主六十整壽,當日天光晴朗,映得淡雲異彩紛絢,似披上了一層華紗。

  沙州全城給假三日,家家披紅懸燈,淨掃屋宅,街市喜氣盈盈。

  韓家附近的幾條街塞得水洩不通,大門內外人聲鼎沸,賀客衣冠似錦,唱名之聲不絕。坊間還設了五百席款待城中耆老,菜肴流水般不斷,香氣飄到數里外,人人喜笑顏開。

  陸九郎買了不輕不重的賀禮送了,沒有特意往韓戎秋面前湊,大人物自有無數熱切的奉承者,不差一個叩頭。他喜愛金玉華麗之物,但知比不過滿園富貴,索性穿了件碧藍的新衫,不著一件佩飾,卻勝在神姿英拔,銀絛束得腰窄腿長,佔盡風流,引來眾多貴女投目,芳心悄然暗動。

  陸九郎不理會旁人的目光,獨個在庭院內游逛,見韓家三兄弟與賓客酬應,冷誚一抿,轉去看賀客之禮。

  韓家今日的賀禮堆積如山,貴重的特闢了一處擺放,寫明贈者,大方的供賓客觀賞。客人們驚嘆簇圍,既羨慕主人,又讚送禮者的豪闊,珍奇的如西毒國的玉馬籠、夫南國的火玄珠,入水不濕的吉光裘、還有照夜璣、青螺巵、赤玉杯、犀絲簟、色如水晶的重明枕等,無不令人嘖嘖稱奇。

  陸九郎方一走近,忽然聞到一股沁脾的奇香,心神為之一醒,望去發現了一缽花。

  那花形態疏落,葉如蘭瓣,枝梢綻了朵淡紫的花,纖巧似一隻活靈靈的蝴蝶,隨時將引翅飛去,香氣又如此獨異,引來了眾多欣讚。

  陸九郎一聽是裴家所贈,心頭頓生不快。

  人群忽然轟嚷起來,悉數往主樓湧去,原來是主人韓氏夫婦出來會客了。

  陸九郎趁著左右紛亂,抬手輕巧一掐,將花收入袖中,不動聲色的隨著人潮溜了。

  韓戎秋看來精神奕奕,笑顏爽朗,其實晨起腦額赤熱,頗為不適,但今朝來客無數,稍有不妥就要傳遍河西,只得強打精神。

  韓夫人擔憂他的身體,將女客交給媳婦應酬,全心協助丈夫。幸好韓戎秋毅力過人,絲毫不顯異態,他與貴客逐一寒喧,興致高昂的談笑,甚至一眼認出數十年未見的西州來使,隨口道出其子的小名,感動得使者熱淚長流。

  這一邊眾星捧月,那一邊的裴佑靖正與觀真大師敘話,他年少時曾蒙這位高僧教授兵法,視之如師如長,格外尊敬,特意將兒子喚近見禮。

  年高德劭的觀真大師神情慈和,含笑一讚,「翩翩兒郎,如日初升。」

  裴佑靖心裡高興,嘴上客套,「還差得遠,尚需許多磨礪,不比大師門下,弘曇當年還是小沙彌,如今已成了弘海的得力臂助。」

  弘曇是觀真的關門弟子,隨在一旁合什致禮。

  觀真謙遜道,「他的心性仍有不足,帶出來正好受些教訓,免了自視過高。」

  裴佑靖不禁一謔,「這可難了,弘曇都奪了競武的頭名,誰還教訓得動他。」

  觀真但笑不語。

  弘曇赧然,念了一聲佛號,「裴大人過譽了,小僧昨日就敗了一場,確是人外有人。」

  裴佑靖見他面帶窘色,轉開了話語,「彥兒從高昌捎回了一株那蘭提花,作為壽禮送來韓府,此刻正當盛開,大師有興趣或可一觀。」

  那蘭提花與蔓珠華沙並為佛經所載的奇花,傳聞香味濃鬱,美如仙物,為天竺所獨有,深得名僧與貴族的鐘愛,中土只聞其名,極少有人得見。

  觀真即使不為凡物所惑,聞之也不免動心,「當真是傳說中的那蘭提花?」

  裴佑靖捺下得意,笑道,「此花嬌貴,很費了些心思才養活,彥兒還不為大師引路?」

  裴行彥立即帶觀真前往,誰知到了放置的漆台,盛放的異花竟然沒了,餘下半截碧枝,宛如一個空蕩蕩的嘲諷。

  那蘭提花貴逾黃金,裴行彥小心翼翼的從高昌攜回,只活下來這麼一缽,才出了片刻風頭就給人掐了,幾近要氣瘋了。

  觀真大師抑下失望,仔細看過枝葉,靜佇片刻,嘆道,「阿彌陀佛,或許是老衲與之無緣,不過能觀其葉形,得嗅餘香,也要感謝裴少主。」

  一言提醒了裴行彥,他恨恨道,「大師稍待,我定要將竊花之人尋出來,絕不輕饒!」

  他箭術小成後喜愛行獵,豢養了一批黃犬,這次恰好攜了一頭,叫人牽來嗅過空盆,放出去在園中搜尋,滿園貴客給黃犬所擾,不解其中緣故,紛紛投目而視。

  觀真勸道,「裴少主不必如此,今日高朋滿座,不合驚動,主人家自會有所處置。」

  裴行彥怒火正熾,哪聽得進去,追著黃犬一路而去。

  黃犬左奔右走,最後對著園角一個青年狂吠,那人一腳飛起,擦著狗鼻子而過,黃犬悚而恐縮,伏地低低的嗚叫。

  裴行彥瞧得大怒,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又是你!」

  陸九郎掐了花,就等著看裴家人氣急敗壞,沒想到裴行彥竟然在韓府放狗搜人,溜出園子已來不及,只有裝作不知,「我當哪來的野狗亂撲,原來是裴少主。」

  裴行彥嗅到他身上的異香,怒不可遏,「裴家與你何仇,一再挑釁生事,我定要取你狗命!」

  他拔拳就打,哪是陸九郎的對手,一擊就給攥住手腕,半分前進不得。

  陸九郎毫不客氣的反唇相譏,「裴少主是不是忘了這是何地,當可以隨便撒野?」

  四周賓客給驚動,圍聚而來,觀真見得不妥,吩咐徒弟將二人分開。

  弘曇也覺愕然,不禁一問,「真是你偷了花?」

  觀真見青年俊郎英挺,卓然出眾,身上帶著異香,必是竊花之人,卻又如此大膽張揚,不由擰起眉,「弘曇,你識得此人?」

  弘曇難得逢了對手,本來頗為欣賞,誰料對方犯了大錯,定是要倒黴了,惋惜道,「回師父,他就是陸九郎。」

  陸九郎這個名字,如今已相當震耳,前有競武大會一釁驚人,後有兩救韓七將軍的傳奇,觀真聽聞徒弟敗在他手上,也不覺出奇,此刻打量,忽然有種極淡的眼熟,又想不起何處見過。

  裴行彥此來賀壽,並無護衛隨身,弘曇又如一堵牆隔在中間,他只能怒罵,「人憎狗嫌的雜種,妓子生的賤物,淨用些陰私手段,渾不知恥!」

  陸九郎在堂子裡長大,惡毒的話聽過無數,哪會動氣,反而挑弄道,「裴少主怎麼只動嘴?別躲在後頭,上來試一試身手,看誰才是陰私的雜種、不知恥的賤物。」

  裴行彥怒得青筋迸跳,不顧一切要衝上去,給弘曇硬生生擋下。

  觀真暗暗搖頭,裴少主固然行事魯莽,衝動易激,陸九郎竊寶還挑釁,同樣不是善類,他知這人與韓家關聯頗深,不欲事情鬧大,合什道,「今日是韓大人的壽辰,不可擾了正場,裴少主請隨老衲而行。」

  觀真轉身向正堂行去,弘曇半請半扯,強行將裴行彥帶走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2 08:55 PM

第六十八章 玉腰奴

  韓戎秋留下韓夫人待客,去內堂聽了觀真所述,半晌無言,發脹的頭更疼了,望著裴佑靖綻出一抹苦笑。

  裴佑靖當然蘊怒,但見老友這副情態,反而戲謔起來,「我知道你必是捨不得責罰那小子,罷了,反正花是送你,隨你自家人處置。」

  韓戎秋長長的嘆息一聲,不知說什麼好。

  他越苦澀,裴佑靖越覺好笑,怒意煙消雲散,餘下幾分幸災樂禍,「我都替你心累,耗再大的勁也扭不過他的本性,何苦來哉。」

  觀真從不信捕風捉影的傳言,但韓戎秋對子女教養嚴格,絕不寬溺,此番居然沉默,也未下令責罰,不由為之驚訝。

  裴佑靖順勢道,「不提這些,你考慮得怎樣,讓七丫頭做裴家的兒媳如何?總不會是嫌彥兒生得醜,門第差吧?」

  裴行彥在一旁餘恨難消,僵著一張臉,聞言更陰鬱了。

  韓戎秋啼笑皆非,知老友故意如此一說,裴行彥別的一無可提,唯有臉沒什麼挑剔的。

  韓平策在一旁提起心,生怕父親一口應了。

  觀真聽得有趣,「裴大人想求娶韓家的赤凰女?」

  韓戎秋含糊以對,「什麼赤凰,一個毛丫頭罷了,在軍中混慣了,持家與女紅一概不通,也不是個柔軟的性子,未必能宜室宜家。」

  裴佑靖一言接過,「我瞧中的正是她的剛勁,你只管放心,裴家定將她當公主供著,絕不會有半點委屈。」

  裴行彥雖不言語,心底是不服的,眉梢隱著意氣。

  韓戎秋看在眼中也不點破,只是一喟,「你不必急,我再想一想,眼下還有更要緊的事,吐渾今夏逢旱,牲畜死了不少,據說開始整兵了。」

  裴佑靖收了調侃,神情微肅,「這是要將河西當肥羊了,吐渾兵力不弱,一直存有野心,與其被動,不如主動出擊,打得他不敢再動想頭。」

  觀真也很讚同,「內裡也得穩,回鶻部落畢竟初降,要留軍鎮懾。」

  幾人議了一會正事,裴佑靖與觀真去了外庭,內堂餘下韓氏父子。

  韓戎秋的腦脹終於略為緩和,揉額籲了一口氣。

  韓平策關切道,「阿爹要不回屋躺一陣,身子重要,不必顧忌客人。」

  韓戎秋搖了搖頭,提起精神,「叫七丫頭來。」

  韓平策也不叫僕役通傳,自己一溜出去,從母親身邊喚過妹妹,「裴家又提了親事,阿爹叫你過去問話。」

  韓明錚靜了一瞬,轉身而行。

  韓平策不放心的追了一步,「千萬別傻,你想清楚了再答!」

  韓明錚回望一眼,目光幽幽,神情難測。

  陸九郎本想借勢與裴行彥大鬧一場,沒想到老和尚直接把人弄走了,他一時興味索然,避過幾個搭話的貴女,尋了一圈終於瞧見韓明錚。

  她正伴在韓夫人身邊,身形纖挺,明眸冷定,與平日無異的男裝,簡潔而不失儀。當著千餘賓客從容自如,不遜於韓夫人的威儀。

  四周賓客喧嚷,陸九郎遙遙看著,心裡反復揣度,始終拿不準她的態度,忽然一滴水落額,他倏然回神,抬頭見陽光朗照,卻有一陣急雨密灑而來。

  晴日突然落雨,雨勢還來得不小,淋得眾多賓客大嘩,官員的絲袍給水瀝濕,仕女的脂粉也架不住洇暈,紛紛在僕從的引導下避入華堂,韓明錚也不見了。

  珍奇的寶物匆忙收起,錦繡華障濺滿泥水,方才還是滿園歡笑,富貴迫人,一瞬間給雨打得七零八落,餘下空蕩的庭園。

  陸九郎在簷下發了一陣呆,料想今日又沒機會接近,也懶得去華堂簇擠,沿著抄手游廊往客房走,走了一半,不知怎的轉去了武場。

  武場大約是韓府此時最冷清的地方,連僕役都不會來,偌大的場子給雨水澆得泥濘不堪,廊下卻有一個孤影獨坐,正是韓明錚。

  陸九郎大喜,近前見她對著濛濛的雨霧發怔,也不言語,從袖中托出異花送去,淡紫的花瓣盈然欲飛,散出濃鬱的香氣。

  韓明錚一詫,也不知該責還是好笑,「那蘭提花?你怎麼專與裴家過不去,那邊可不是好惹的。」

  陸九郎才不在意,「誰怕他,我還希望大鬧一場,最好弄得兩家交惡,棄了議親的想頭。」

  韓明錚蹙起眉,「你自私意氣,行事從來不顧後果,裴家實力強盛,於軍於政皆是韓家最有力的支持,兩家交惡等於五軍分裂,誰都不願如此。」

  陸九郎不以為然,「以韓家的聲威,何需如此顧忌,就是長年的謹慎過頭,才縱得裴行彥那蠢物也敢自大。」

  韓明錚越發失望,語氣淡淡,「陸九,你一樣自傲輕人,並不比他好。」

  陸九郎覺出她的不快,立即道,「我當然勝過他,他從不在意你想什麼,喜歡什麼,只看中韓家女的身份;我卻一直陪在你身畔,明白你想要的一切。」

  韓明錚怔了一瞬,目光又投向了雨霧。

  陸九郎放柔聲音,「我願做你的輔助,幫你把握命運,不必因成婚而失去所有,更不必擔心一個愚蠢的丈夫嫉妒你、貶抑你、剝奪你的一切,用身份迫使你屈從他,滿足他無能的自尊。」

  韓明錚沉默不語。

  陸九郎將異花簪上她的烏髮,篤定道,「既然你必須有個丈夫,當然該選一個完全理解你,又肯全力幫助你的男人。」

  韓明錚的髮上如淋香液,一種幽涼的旎檀濃韻浸下來,紛亂的心情漸漸平靜,許久才道,「那你想要什麼?」

  陸九郎半真半假,「我要你看著我,信任我,接受我的親近,不再當我是可有可無之人。」

  他的臉龐英雋而熱切,赤裸的現出慾情,氣息曖昧而挑弄。

  韓明錚心尖一顫,避開了他的視線。

  陸九郎敏感的覺出變化,試探捏住她的手,果然不見拒絕,登時心花怒放,膽子越發大了,趁勢牽過她的指尖一吻。

  韓明錚沒想到他如此放肆,指緣宛如火燙,一把抽了回去。

  陸九郎一試得手,還有什麼不明白,「韓七,你已經選了我!」

  韓明錚不置一辭,取下髮上的那蘭提花,捏在指尖把玩。

  這無異於默認,陸九郎喜出望外,聲音越發繾綣,眉眼春意盎然,「你絕不會後悔,我必會給你無限歡愉,讓你一嘗人生至樂。」

  韓明錚聽得耳根發麻,肌膚起了一層細慄,拈花的指一轉,「這朵花更適合你。」

  陸九郎一懵,弄不清她是讚是戲,「你覺得它更襯我的服色?」

  韓明錚將花別在他的襟上,「此花似蝶,你可知蝴蝶有個別稱,喚作玉腰奴。」

  雨勢停了,前院傳來歌樂的喧鬧,歡宴已然重開。

  韓明錚從廊下立起,話語清寧,「選你是希望有所助益,不必總以情態相誘,既然今非昔比,何必還做玉腰奴,想勝人一籌,你的心思該用在戰場上。」

  她沒再說下去,靴子輕盈的踏過滿地晶亮的積水,頭也不回的走遠。

  陸九郎凝著她的背影,半晌嗤笑一聲,拋下了襟上的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2 09:02 PM

第六十九章 私相授

  進了八月,河西將臨秋收,萬千百姓滿懷期盼,一日比一日接近豐收的喜悅。然而這也正是吐渾窺伺的時機,一旦劫掠成功,就能填補大旱所致的缺糧,過一個富足的嚴冬。

  河西軍已經整軍待發,青木、銳金、玄水出征,赤火與厚土兩軍留守。

  韓明錚留於營中,陸九郎卻領三千赤火兵隨征,韓家的安排不言自明,只要斬獲戰功歸來,他就能榮耀與佳人兼得,從此手握青雲。

  一群伙伴雖不知內情,亦是羨慕之極。

  伍摧妒得叫嚷出來,「全軍留守,只有陸九出征,你小子真好命。」

  王柱也很眼紅,「韓七將軍還給了他半個近衛營,這下可風光了。」

  史勇要帶著一半近衛營同去,不免洋洋得意,「等老子掙一堆軍功回來,饞死你們這些龜孫。」

  伍摧忍不住酸溜溜,「聽說裴大人親自領兵,就為了帶兒子歷練;趙家也跟了幾個小輩,各家一堆混軍功的,也不怕陣仗太大,敵軍拍馬逃了,讓你們灰都吃不上。」

  王柱掏出私藏的酒壇子,叫道,「還是老規矩,吃喝一場壯行,陸九哪去了?」

  石頭也要跟著去,樂得傻笑,「宅子近期沒人,得歸整鎖好才放心,他請假回去了,晚上才回營。」

  一群伙伴嘩然怪叫,更羨妒了。

  陸九郎其實沒什麼好歸整,他到兵器鋪買了新槍頭,給石頭挑了皮甲,回家磨利槍鋒,收拾完正要歸營,韓明錚來了。

  她帶來一箱東西,擱下來落地極沉,「給你的,去試試。」

  韓明錚頭回來陸九郎的宅子,隨意打量了幾眼,樹椏有個鳥窩,一窩小鳥切切喳喳鬧得正歡,她看了一會心裡仍亂,聽得背後步履聲鏘然而近,轉頭一瞥。

  來人似陸九郎,又似換了一個陌生人。

  他穿著一身銀色的鎧甲,宛如一座高峻的玉山,鷙猛的獸口肩吞襯得肩臂更闊,胸前鑲著鋥亮的圓護,密鱗勒著緊窄的腰胯,銀盔下的臉龐俊美又桀驁,彷彿天狼落凡化作了神將,英悍得懾人心魂。

  韓明錚知道陸九郎生得好,以往並未在意,這一瞬竟給生生攫住,半晌移不開眼。

  陸九郎狹銳的眼眸灼亮,「如何?」

  他身形高大,離得這樣近,陰影與氣勢同時壓來,有一種強烈的侵襲感。

  韓明錚微窒,心跳得極快,強作鎮定,「不錯,有個將軍的樣了。」

  陸九郎第一次穿鎧甲,甲衣冰冷堅沉,卻予以一股強悍的力量,宛如無堅不摧。他的信心越發昂揚,低眸凝著她,抬手摸索胸鎧,「好像這裡有些別扭。」

  韓明錚當是繫帶未束好,揚手助他校正,腰身驟然一緊,給他勒在了懷裡。

  她愕然抬頭,陸九郎已壓下來,侵入了渴望已久的紅唇。

  韓明錚駭然一推,受制於鐵鎧未能脫出,反而被攫取更多。

  他一臂箍著纖腰,按住她的後腦,毫不遲疑的吮絞舌尖,靈活的纏吻挑逗,輕易撩起一股奇異的情潮。她的呼吸亂了,身子越來越軟,一時間迷欲焚身,近乎難以自制,猛然在他唇上重重一咬,換來一聲悶哼,終於從激吻中脫出來。

  陸九郎依然不鬆手,他的氣息帶著熱汗,眸中狂烈的慾望翻湧,聲音低啞又炙燙,「韓七,等我回來,你就是我的!」

  韓明錚唇間紅燙,心跳如擂鼓,羞窘又激亂,「陸九,你真是一頭狼!」

  吐渾雖然興兵來劫掠,也知河西五軍不好惹,存著深深的畏戒,以致於還真給伍摧說中了,河西兵一現,吐渾自知不敵,立刻全軍撤逃。

  韓戎秋率兵而出,怎會就此罷休,長驅千里追到吐渾國境,吐渾王狼狽不堪,不得不迎戰。只聽金鼓激響,角聲長鳴,戰場黃塵漫天。

  河西軍訓練有素,宛如群狼突進,撕得敵軍分崩支離。陸九郎領了前鋒尤為勇猛,他銀甲駿騎,耀如烈陽初升,領兵逼近吐渾的陣心,接連挑死兩名敵將,協助銳金軍拿下了大將;韓平策帶兵衝入王城,迫得吐渾王上表稱降,交出了宰相代罪。

  韓戎秋當眾受降,他氣勢超群,面對吐渾王不怒自威,全城無不懾服。

  陸九郎在韓戎秋身畔,一身銀甲鋥亮,意氣風發,在眾多將領中格外顯眼。

  連裴佑靖也不禁多瞧了兩眼,這一次親見陸九郎作戰,哪怕再厭惡,也得承認這小子確實戰力非凡,強悍靈變,無怪韓戎秋總想一誇,若自家兒子如此,做夢都要笑醒。

  裴行彥看得刺心,又恨又鬱,一旁的堂兄裴盛被銀甲吸引,難抑嫉妒,「這副鎧甲我在胡商處見過,索價極高,韓家對這野種還挺大方。」

  裴行彥越發惱恨,譏諷道,「羨慕不妨去巴結韓大人,興許也能混一副出來顯揚。」

  裴盛是裴家三爺裴興治的庶子,槍馬平平,經商也無天份,在眾多兄弟中爭不出頭,就極力逢迎裴佑靖這個叔叔,聽得這句刻薄實在難堪,默然退開了。

  裴佑靖不甚喜歡這個侄兒,但也是親眷,蹙眉道,「怎麼說話,盛兒又不曾得罪你。」

  裴行彥也知失言,沉著臉不語。

  裴佑靖明白他的不快,安慰道,「不必管旁人,此戰你表現不錯,韓大人看在眼中,等回去親事應該就成了。」

  裴行彥僵聲道,「韓家遲遲不應,無非是瞧不上,何必還貼上去苦求。」

  裴佑靖不以為意,「抬頭嫁女,低頭娶媳,求親本就如此,不必急於一時,只要韓家不給七丫頭招贅,裴家就是必然之選。」

  裴行彥還未想過這個,不由一怔,「韓家怎麼可能招贅?」

  裴佑靖深睿的一笑,「似七丫頭這樣的將材,嫁出去聯姻只得表面風光,遠不如留在家中更有利,韓大人應當也是考慮這些,才遲遲難以決定。」

  說話間他一念陡起,數年來都未探出韓戎秋何時有了風流債,陸九郎已經出息,卻至今不肯認回,還當眾稱其並非韓家人,難道當真不是私生子,而是為女兒準備的贅婿?否則為何不讓韓平策管教,卻交給女兒調訓?

  韓家的丫頭堅持護下這小子,莫非在天德城時已為之所惑,二人有了私情?

  裴佑靖越想越疑,望著陸九郎目光變幻,越發厭憎起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3 11:25 AM

第七十章 宿敵來

  河西軍征吐渾贏得乾淨俐落,繳奪了大量戰利品,歡欣而歸,半途宿於羌陵。

  羌陵是一大片遼闊起伏的陵地,河西軍的營帳從半坡蜿蜒至原野,宛如一條沉睡的巨蟒,半夜被驚雷般的蹄聲與尖哨震醒,敵襲驟然降臨。

  韓戎秋披衣疾起,額角猛然脹痛,強抑下來出帳,神態絲毫不亂,「放火弩!」

  數百火弩沖天而起,遠遠向四方落下,朦朧照出敵軍,韓戎秋執千里鏡一望,心裡有了底。

  韓平策從另一處營帳奔來,「阿爹!蕃軍夜襲!」

  韓戎秋沉聲道,「人數大致與我們相當,不要給哨聲惑亂,玄水軍吃不住衝擊,你帶青木軍下去穩住陣形。」

  陸九郎來不及披甲,抄槍衝過來,剛立定就聽韓戎秋吩咐,「陸九郎,你帶隊查找敵軍主將所在,有所獲立即來報。」

  陸九郎引兵去了,裴佑靖策馬而來,他久經沙場,一樣臨亂不懼,「我讓一半人去助趙英,另一半留下拱衛中軍。蕃軍這是來復仇了,就不知領軍的是誰。」

  韓戎秋沉聲道,「敢夜襲算有些能耐,先穩著,查清敵人的陣形再看。」

  蕃軍的前鋒衝入玄水軍的營地,趙英雖然緊急列陣,敵人來勢太猛,號令未及傳遞就陷入了挨打的境地,一時傷亡慘重。還好青木軍馳來頂住衝勢,與玄水軍並肩廝殺,雙方陷入了激戰。

  夜色幽暗,半明的月輪投下淡影,陸九郎兵分多路,繞開戰場穿至敵後,發覺來敵訓練有素,剽悍凶猛,分明是一支精銳,他伏在草中窺望敵人後軍,從軍列的行移發現脈絡,盯住傳令官的去向,追望到一處眾多蕃將護衛之地,當中有一人氣質森凜,身形如鐵,赫然還是個熟面孔,正是伏在天德軍多年的虞候薛季。

  陸九郎絕不會忘記這張臉,剎那血湧上頭,命令石頭,「告訴韓大人,敵軍主將在東北外五百丈處,吐蕃王弟領軍,可攻!」

  河西軍的大帳外氣氛凝肅,蕃軍的突襲來得迅猛,換了常兵已經被衝潰了,幸好是韓戎秋親自坐鎮,臨危不驚,穩穩頂住襲擊,遏住了敵人的氣焰。

  但時機極為不巧,韓戎秋的頭痛越來越重,劇烈的殺喊聲加劇了刺激,他強忍著靜察戰局,面上沉毅如常,等石頭將訊息回傳,他現出一絲釋然,「讓陸九郎伏潛以待,配合後援的突襲,一舉擊殺大將!」

  石頭受令去了,韓戎秋轉向裴佑靖,方要開口,突然一剎天旋地轉,身子驀然仰倒。

  裴佑靖大驚,一把將老友架住,在火把的光下見他面色赤紅,鼻血如泉湧出,駭然抬袖一掩,疾聲道,「韓大人累了,先扶進帳裡!」

  軍醫被急速召來,韓戎秋不省人事,幾根粗針刺入,氣息卻越發微弱,這位河西節度使戎馬半生,精力健旺,似一個不敗巨人,這一刻竟突然崩塌。

  帳外的兩軍仍在廝殺,一旦消息散出,軍心立時將潰。

  裴佑靖強定紛亂,禁了餘人入帳,讓兄長裴引賢帶兵補去戰線,同時喚過兒子,「你領三千人與陸九郎會合,看蕃軍後防空虛,就全力衝擊大將,如果防守嚴密就撤回來,不要冒進。」

  裴行彥見韓戎秋之態,知曉情形不利,悚然應了。

  韓平策戰得熱汗淋漓,蕃兵無法前進半步,心底卻隱隱納罕,父親向來以攻為守,縱是開場不利,也定會尋機突破,怎的一直不見動靜?眼看裴引賢又來助防,他越發不解,然而此時無法詢問,只能繼續拼殺。

  裴行彥數次上陣,經歷的大戰卻不多,均是依靠父親或叔伯判定戰情,從未獨擋一面。此時見主帥突發意外,他心神惶亂的受令而去,等瞧見敵軍後方密集如蟻,頓時生出了退意。

  陸九郎初離天德城就見過韓戎秋分兵突襲的厲害,此次兵力充足,夜襲擾亂更易,絕不肯放過良機,話語也不客氣,「這算什麼嚴密,敵軍主力在陣前,只要引開後防,聲東擊西,必能斬將得手,連衝陣的膽子也沒有,你還有臉來混軍功?」

  裴行彥大怒,「家父有令不可冒進,狗東西充什麼能耐,想死你去打頭陣!」

  陸九郎見天色將明,越發激火,「狗屁的不可冒進,正方便你裝熊,老子不怕前衝,只怕你個軟貨沒本事拿下主將!」

  裴行彥怒火中燒,戟指罵道,「狗眼看人低的雜碎,衝就衝,看誰有能耐拿下主將!」

  陸九郎留下一個輕蔑至極的冷笑,轉身帶兵就走。

  薛季已經成了王弟央格,他事敗歸返蕃地,受了無數嘲鄙,好容易在烏倫海死後晉升,本想靠著內奸助狄銀突襲成功,一增軍中威望,誰想到重挫在獨山海,還因韓明錚一通胡扯,蒙上了私通朔方軍的嫌疑,受狄銀一系的攻擊,地位岌岌可危。

  他只有自請出征,以一場大戰證明清白,用戰績壓住非議。然而河西軍太強,縱是夜襲也不曾潰亂,迅速穩住了防線,蕃軍幾度衝撞,始終難有進展。

  這一戰只能勝,不能敗,央格面沉如鐵,心頭焦灼萬分,一旦天亮,河西軍必會反擊,到時候攻守相易,更難應對。

  無邊的長草隨晨風寂寂起伏,天地未明,正在黎明前最昏矇的一刻,驟然有漫天飛箭從草間騰起,激射蕃軍後陣。

  陸九郎全力疾衝,長槍翻挑如龍,領著赤火兵如一枚利刃疾衝,激然剖開了巨獸之尾,蕃兵後軍猝不及防,登時喧亂起來。

  裴佑靖在中軍執千里鏡望見,眼皮微微一跳,全神而觀。

  敵兵回神迎擊,傾力反絞,陸九郎接連挑死敵將,所過處死傷無數,槍與馬如蒙血洗,殺得通身發燙,吸引了後軍的大量兵力。

  裴行彥在遠處觀戰,按說該配合從另一邊殺入,卻遲遲按轡不動。他的心神激烈的擺蕩,一面新仇疊著舊怨,恨毒了陸九郎;一面又在恐懼,萬一衝殺不成,豈不是自陷敵陣,哪還有生理。他轉了無數念頭,極希望有人能拿個主意,卻連裴盛也退在十餘步外,目光絕不相觸。

  裴行彥最後將心一橫,掃了一眼戰場,「撤!那狗東西愛衝,讓他自己去死!」

  一縷朝霞投落原野,天地漾起一層紅光,宛如稀薄的鮮血。

  裴佑靖面色幽寒,垂下了千里鏡。

  史勇帶著近衛營奮勇拼殺,遲遲不見應合,越來越慌,「媽的,裴家那貨慫了,騙了我們!」

  陸九郎也發覺了不妙,他萬沒想到,裴行彥竟然臨陣退縮,如今三千人陷在敵陣,一退前功盡棄,還如何拿軍功娶韓明錚,裴家指不定還要反咬一口。

  他激血上湧,目眥欲裂,「拼!等擊殺了大將,老子回去咬死他!」

  赤火兵頑強的衝前,但四周圍得鐵桶一般,敵刃紛紛襲來,幾乎寸步難移,陸九郎竭盡全力的衝殺,依然在央格百丈以外。

  央格毫不動容,只當這三千人是送死,連看一眼都不屑。

  後軍的動靜傳到前軍,韓平策覺出異動,振臂勁呼,青木軍如激浪前湧,隨著天光一層層向前推進,蕃軍開始吃緊,有些穩不住了。

  陸九郎一行幾乎折損殆盡,最後的數百人淹沒在黑壓壓的敵陣,不斷被斬得血肉支離,倒下時已不成人形。

  陸九郎依然在試圖前衝,敵人似不絕的海水,綿綿不斷的封湧。

  石頭絕望的喊道,「九郎,衝不過去了!」

  史勇多處掛彩,拼命吼道,「撤啊!不能白死!」

  這一撤萬事皆休,陸九郎憤怒又不甘,恨不得戰死算了,直到史勇一耳光甩到臉上,他才徹底清醒。史勇也不管上下之別,扯轉他的馬頭向外衝去,赤火兵由攻轉退,拼力朝外殺,一路退一路折損。

  陸九郎拼死殺到敵陣邊緣,幾名敵將左右夾攻。他伏鞍一避,腰側豁開了血口,回槍挑下一人,冷不防側旁一槍從頰上擦過,登時血流披面。

  陸九郎顧不得理會,忍痛還擊,縱是他驍勇無比,難敵亂槍紛落,眼看一槍未能封住,性命將休,史勇捨死一撲,用身子擋下了槍刃。

  史勇口中湧出鮮血,攥著槍尖不讓敵將拔出,以最後的力氣吼出,「走——」

  陸九郎近乎要瘋了,戾氣溢身,一心與敵將同歸於盡,此時青木軍的前推帶來了極大的威壓,蕃軍開始亂起來,後軍對小隊攻絞也緩了,加上他殺勢極猛,竟帶著殘部衝了出去。

  央格見蕃軍被河西軍的壓制,知大勢已去,再戰只有全沒,當即傳令撤兵。

  河西軍並未趁勢追襲,原地收兵整待。韓平策越發不解,直到轉回中軍,進了大帳,他才明白內情,禁不住雙膝一蹌,跌跪在父親的榻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3 11:33 AM

第七十一章 隔山岳

  韓戎秋每次出戰歸來,百姓均會喜悅的歡簇,載歌載道,發自內心的祟敬,誰想到這一次尋常的秋征之中,他竟突發惡疾,溘然長辭,連一句話也未及交待。

  大軍送歸之時,整座沙州城都沉寂下來。

  韓氏全族在城外相迎,韓平策伴著父親的靈柩,雙目紅腫。

  韓夫人渾身縞素,形容憔悴,脊背挺得筆直,抬手撫過漆黑的棺木。

  漫天的紙錢飄飄灑灑,落滿了沙州長街,全城哀哭,家家設祭,酒肆與花坊停了歌樂,連燈籠也裹了素紙。韓府吊客無數,人們紛紛從各州趕來,在靈堂泣涕如雨,哭聲多日未歇。

  一代英豪的離去太過倉促,百姓在悲痛的嗟嘆之餘,難免多了茫然。

  韓偃武一直在輔佐父親,還未建立起自己的聲名,實力遠不及幾大家主,承襲節度使也需要朝廷的敕封,他究竟能不能如其父一般統御五軍,調服各族,所有人都存著疑惑。

  此時的一切動靜異常微妙,裴家尤其受到關注。

  韓家驟失雄主,赤火軍又實力未復,正是聲勢與力量最為低弱之時,裴家會如何看待,兩家的交情是否還能延續,眾多部族皆在觀望。

  裴佑靖不曾離開沙州,他全力助韓家安排葬事,款待前來祭拜的賓客,直到亡者入土,一應事務處置完畢,他終於與韓家長子閉門一席長談。

  送走了裴氏家主,韓偃武沉肅的神情略緩,行去了內院。

  韓夫人的頭額裹著白麻巾,疲憊的倚在胡榻,一場葬事過後,她似老了幾歲。

  韓明錚在給母親按捏腫脹的雙腿,韓昭文與韓平策分坐一旁,心事重重。

  韓偃武迎著親人的目光,「裴叔提議沿襲阿爹在世時的方略,安定各部人心,等待朝廷的詔旨下來,裴家會全力輔佐。」

  這是最好的承諾,場中皆鬆了一口氣。

  韓偃武停了片刻,「他還提了一事,希望七妹嫁過去,兩家共結秦晉之好。」

  室內一凝,韓明錚的臉龐驀然蒼白,立即道,「阿爹出征前給我定了人。」

  幾人都驚住了,韓偃武錯愕的一問,「阿爹定了誰?」

  韓明錚迎視著眾人的目光,聲音略低,「陸九郎。」

  韓平策沖口而出,又驚又怒,「不可能!那小子是阿爹的——你是不是給人騙了?」

  韓昭文也怔住了,要是哪一家的子弟還說得過去,怎麼可能是陸九郎?

  韓明錚揚起頭,鄭重道,「我絕無假話,是阿爹親口所言。」

  韓偃武沉聲道,「阿爹何時說過,當時怎麼言語,你一個字也不要錯。」

  韓明錚答的毫不遲疑,「阿爹壽宴時喚了我,提到我的親事,讓我在裴行彥與陸九郎之中擇一,我選了後者,阿爹應了。」

  韓戎秋竟然將陸九郎與裴家少主相較,這簡直匪夷所思,一家人無不疑惑。

  韓偃武一時不知說什麼好,皺眉道,「是你自己選的?阿爹還說了什麼?」

  韓明錚眼眶微紅,澀然道,「阿爹很高興,說陸九郎性子雖然桀驁,但智勇兼備,又是我親手教出來的,將來能鎮得住。」

  韓平策完全想不通,「就算小七不是親生——這——這也是亂了倫常!」

  三個兒子面色難看,韓夫人卻搖了搖頭,「這件事我問過,你阿爹發誓賭咒,陸九郎絕不是他的骨血,也非韓氏宗族所出,一切的安排另有緣故。」

  這一言更讓人困惑,與韓氏無關還如此厚待,連女兒也要許給他,陸九郎究竟什麼來路?

  韓偃武驚疑不已,「阿爹可提過為何看重此人?」

  韓明錚忍著酸楚,「阿爹沒說,只讓我暫時守密,待征完吐渾,他自會擇期公布。」

  韓偃武反復權衡,良久道,「就算阿爹有這個意思,如今的情形變了,陸九郎終究是個沒根底的,裴家——」

  他雖未說完,眾人皆明白其意。

  唯有韓平策覺得兩個都不妥,「裴行彥就是個氣性大的草包,本來就跟小七不和,眼下我們要倚仗裴家扶助,他越發張狂,小七嫁過去能好?」

  韓昭文中肯道,「裴叔才是家主,只要他眼中有韓家,七妹的日子就不會差。不過他承諾支持,卻又提出聯姻,等於要去了韓家一員戰將,削弱了赤火軍的實力。」

  韓偃武長嘆一口氣,「繼任的詔書至少要等一年,不能在這個節骨眼生亂,至於二弟的顧慮,裴叔也提出來,他願意先定親,等三年孝期過後再迎娶。」

  不能不說這一作法極有誠意,裴行彥耽擱三年再娶正妻,未嘗不是一種犧牲;韓家不必讓女兒匆促離軍,有幾年時間穩住局面,逐步過渡,確是目前最理想的安排。

  韓平策到底憋悶,憤憤道,「就算不結這親,咱們有青木與赤火兩軍在手,與觀真大師交情深厚,難道會穩不住局面?」

  韓昭文想得更深,「不能如此自恃,河西的情形太復雜,阿爹致力與眾多家族結好,正是為避免內爭的大忌。假如銳金軍從此踞甘州不出,趙家又油滑觀望,你說怎樣處置?聽之任之,韓家的聲威立減,各州均會生出異心;要是動兵去伐,五軍自己殺起來,人心立刻散了,哪還抗得了外敵。」

  韓平策洩了氣,啞口無言。

  韓昭文進一步道,「要說交情,裴家同眾多部族往來也不淺,你讓這些人如何抉擇?亂起來朝廷怎麼看,會不會認為韓家德不服眾?方家已然要防範,再加上裴家離心,折騰起來你有幾隻手按下去?絕不可輕率而待。」

  韓偃武嘆息,「我正是顧慮這些,阿爹在時無不咸服,如今一去,多少人暗動心思。裴家即使提了條件,也算是雪中送炭,一旦聯姻之事傳開,局面就暫時穩住了。」

  韓明錚心亂如麻,唇色發白,「那陸九郎呢,裴行彥臨陣退縮,害得他人馬盡失,受傷回來,難道還——」

  她緊緊掐住掌心,聲音滯啞,兄長們互望一眼,默了半晌。

  韓偃武苦澀道,「眼下的情形你也知道,不好再追究這些,只有忍了。陸九郎不能留在赤火營,調去青木軍當個偏將,薪餉上厚待些,其他的只能罷了。」

  韓明錚怔怔的,似在恍惚,又似什麼神情也沒有。

  韓夫人一看就知女兒已然生情,攬住她落下淚來,「我可憐的丫頭,要是你阿爹在——」

  她聲音悲噎,道半句就斷了,三個兒子紅了眼,各自低下頭。

  裴佑靖連日忙碌也相當勞累,回到沙州的別業,一翻各家送來的帖子,悉數擱了。

  裴行彥踏進來一喚。

  裴佑靖只作不聞,吩咐管事擬個下聘的禮單,交待幾件要緊事,等人退下去忙碌,他才對著虛空道,「韓家沒提陣上的事,回甘州就由你將聘禮送來,等娶過門對媳婦好些,遇事讓她幫著斟酌,從此也該長進了。」

  裴行彥受了多次父親的無視,忍不住分辯,「阿爹,後軍守得鐵桶一般,陸九郎非要找死,這也能怪我?」

  裴佑靖神情不動,一字比一字冰冷,「你沒吃過硬仗,拿不準我不怪你,但你當作戰是兒戲?激得友軍衝擊,自己臨陣後撤,讓人家白填了三千精兵,以後誰還敢跟銳金軍協戰。」

  裴行彥沖口而出,「那又如何,韓大人死了,韓家就得忍了這口氣,不會為這個發作!」

  一聲脆響,裴行彥被父親抽得一蹌,半邊臉迅速腫起。

  裴佑靖語氣幽冷,「可是我嫌沒臉,你污了銳金之名,五軍皆知裴少主竟是這麼個東西,你幾位伯父會怎麼看,堂兄堂弟又怎麼看?要不是親兒,你已經給我斬了。」

  裴行彥捂著火辣的臉,見父親的眸中透出利光,一時悚然。

  裴佑靖越看越厭,糟心透頂,一拂袖將他趕出了屋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3 11:43 AM

第七十二章 抱恨去

  南邊斜街的一方宅子大門緊閉,多日不見動靜,忽然給捶得砰砰狂震,嚇得牆外樹上的老鴰炸翅而飛。

  捶門的是個神情不善的壯漢,邊捶邊吼,「陸九!裝什麼死,給老子滾出來!」

  鄰裡皆知宅子的主人是個軍將,來人還敢如此凶煞,事情必定不小,紛紛躲在門縫裡窺看,又是害怕又是興奮。

  壯漢終於擂得宅門開了,凶神惡煞的直撲主屋。

  石頭趕緊擋住他,「伍摧!你別衝動!九郎的傷還沒好!」

  伍摧怒吼出來,「我管他個屁!他還能喘氣,史勇都沒了!」

  大軍回轉,生還的赤火兵歸營養傷,唯有陸九郎和石頭離隊回城,居然也無人過問,伍摧的一腔哀怒無處傾瀉,好容易等到營內給假,衝過來砸門質問。

  石頭艱難的阻擋,「九郎也很傷心,裴家那混帳耍了我們——」

  伍摧呸了他一臉唾沫,「狗日的明知跟裴家有仇,他非要衝上去,就為了搏軍功害死史勇!害死近衛營的兄弟,將三千條人命活活填給蕃軍!」

  他憤然將石頭掀開,怒沖沖闖進屋內,見榻上的人蒙頭裝死,越發憤恨,扯開被褥一把提起來,方要痛揍,驀然瞧得一驚。

  陸九郎的臉已經變了,頰上一道鮮紅的傷,宛如長墜的血淚,看得悚然驚心,整個人瘦脫了形,臉廓骨相分明,眸子如兩盞寒火,陰鬱如鬼。

  伍摧沒想到他成了這般摸樣,不由怔住,拳頭也忘了揮。

  陸九郎掙開他的手,塞過一把刀,「用什麼拳頭,這個省事。」

  伍摧給僵住,一時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陸九郎反而激起他,「不敢動手,你就是個孬種!」

  伍摧氣得握緊刀,神情也凶起來。

  石頭撲來抱住他的臂,「你別怪九郎,他哪知會成這樣,就是想著得勝歸來能娶將軍——」

  伍摧聽得他荒誕的話,氣得眼珠子暴突,「放屁!他做夢呢,還想沾上將軍?」

  石頭的眼淚都出來了,「是真的,出征前將軍還送了九郎,只是不讓對外說,結果——韓大人沒了——將軍也沒來過——」

  伍摧破口大罵,「他算個屁!城裡傳遍了韓家與裴家的聯姻,就你蠢頭蠢腦,聽什麼都信!」

  他又惡聲惡氣對陸九郎道,「你騙得了石頭,可誑不了我。」

  陸九郎也不駁,取出一個錦袋,塞在伍摧懷裡,「替我給史嫂子。」

  伍摧懷裡一沉,猜是金銀,方要掏出來甩開痛罵。

  陸九郎又一個匣子遞過,「屋契,院子歸你了。」

  伍摧懵了,罵又罵不出,心底覺出不妙,「你這是做什麼?」

  陸九郎不理他,去後院牽出兩匹馬。

  石頭提起兩個包袱,淚汪汪道,「九郎不願留在沙州,要走了,我不能讓他一個人。你跟王柱說一聲,我們不回營了。」

  伍摧的短刀掉了,人也慌了,「為什麼要走,你們去哪?又沒人怪他——」

  石頭跟著九郎出門,一邊不捨的回頭,眼淚叭嗒叭嗒的掉,「九郎要遠離河西,可能往中原去,你幫著看顧史營的家人,這一走大約見不著了。」

  伍摧的腦子驟空,又驚又怒,胡亂罵道,「陸九你個孬貨!平日充能耐,坑死那麼多人,轉身就想逃?將軍另嫁又怎樣,你宅子有了,餉銀不少一文,繼續當兵有什麼不行?大不了多買幾個美人,不比守著一個強!老子看錯了你,虧得生個紈絝樣,一點出息沒有!」

  他越罵越凶,陸九郎充耳不聞,翻身上馬。

  伍摧情急去搶韁轡,陸九郎鞭梢一挑,將他掀得一退,策馬頭也不回的走了。

  石頭跟著拍馬而走,扭回頭淚眼婆娑,「伍摧!你保重——自己保重——」

  伍摧攆了幾步,明白追上也無用,曾經親密無間的伙伴死的死,走的走,心頭哀痛難當,失魂落魄的蹲地大哭,半晌後突然想起,「將軍!得告訴將軍!」

  出了沙州城,天地驟然遠闊,荒草離離,灰白的長崖無盡,天地間浮著幾縷淡雲,除此以外一無所有。行過大片荒蕪,穿過肅州與甘州、再越過蕃人所踞的涼州,就能抵達遙遠的中原。

  不同於與數年前慌不擇路的逃亡,陸九郎已是一個識途老手,身邊還有石頭的陪伴,沒有迷惘也沒有恐懼,只有滿腔怨憎的怒火,翻騰著數不清的惡念。

  他毫不顧惜的策馬,石頭一路沉默的跟著,待衝過一道草坡,馬腿開始打晃,他強行扯住九郎暫歇,又將水袋塞過來,提醒他吃喝。

  陸九郎勉強飲了兩口,又要起身趕路,石頭怕他耗死了馬,趕緊攔住。

  拉扯之間,兩人聽得蹄聲遠來,轉頭一望,來路一道煙塵,一匹熟悉的黑馬疾馳而近,馬上的女郎黑衣素顏,鬢邊一朵白花。

  石頭驚得以為眼睛花了,脫口道,「九郎!是將軍!」

  陸九郎定住了。

  黑馬勁力極足,衝坡而上,轉瞬到了眼前。

  韓明錚躍下還未開口,陸九郎如狼一般撲上,撞得她一起栽倒,骨碌碌沿著草坡滾下去,碾得長草一溜搖晃,靜悄的遮沒了二人的身影。

  石頭嚇傻了,伸著脖子眺了半天,看向汗淋淋的黑馬,不知該不該下去探視。

  黑馬對他一噴鼻,自顧自的啃起野草,愜意的一甩馬尾。

  韓明錚追得一身汗,又給撲滾得頭昏腦脹,好容易停下,陸九郎已經啃上來,宛如激狂的野獸在她唇上吮咬,肆意的侵奪令人透不過氣。

  韓明錚渾身起了顫慄,艱難的要掙開,才覺出臂腿的關節均給壓制。陸九郎的身形遠比她高大,結實的腰胯緊抵,激出箭在弦上的緊繃,他甚至扯開衣襟,毫無顧忌的向內探去。

  韓明錚聲音都變了,喑啞而微亂,「陸九,住手——」

  陸九郎根本不聽,舉動越發放肆。

  韓明錚知道這樣要糟,用搏技將他掀開,陸九郎又撲過來,兩人幾度纏縛,慾望漸淡,拼鬥越來越激。韓明錚騰起火,手下再不留情,陸九郎畢竟受傷未癒,終給她強硬的壓住。

  韓明錚勒了半晌,感覺他的肌力散了,略鬆一口氣,「鬧夠了就跟我回去。」

  陸九郎靜默,她傾身壓著他的背,柔韌又溫熱,耳鬢相貼,連汗氣都帶著香,近得似一翻身就能擁有,然而全是虛假,他的一切用心成了可笑的泡影。

  韓明錚見他不再反抗,坐起來整理衣裳,心頭紛亂如麻。

  伍摧一個副營,根本進不了韓府,費盡周折才將消息遞進。她不知道追來能改變什麼,卻還是忘形的驅馬急奔,將一切拋在了腦後。

  韓明錚抑住情緒,抬手扯起他,陸九郎就勢扣住她的腕,「韓明錚,你該是我的!」

  韓明錚這時才看清他頰上的傷,一剎那震驚異常,「你的臉——」

  陸九郎盯著她,目光陰鷙如火,「是我從蕃人大軍救你!是我將你從魔鬼溝帶出來!是我殺退了回鶻亂兵!是我在飛天樓接住你!是你親口選了我!」

  韓明錚什麼也說不出,一顆心酸澀至極。

  陸九郎將她的手按在臉頰,一字字道,「裴家那個廢物陰了我,我得到這個傷,我白送了三千人,最好的兄弟死在我面前,結果是什麼?那個廢物會成為你的丈夫!」

  韓明錚的指尖顫起來,宛如給紅痕灼傷。

  陸九郎的話語變了,柔軟又哀傷,「如今你明白了?韓家教養你是為了利用,轉頭就能就把你送給裴家,即使對方是隻陰溝裡的蛆蟲,甚至不敢計較他在陣前賣了韓家的兵。」

  韓明錚方要解釋,陸九郎將她擁進懷中,「沒人在意你的想法,只有我將你看得勝過一切。」

  韓明錚怔了一怔,停了話語。

  陸九郎雖然破了顏,狹銳的眼眸仍是動人,語聲幽幽,「你心裡有我,跟我走!天下那麼大,憑我們的本事,何處不能安樂?韓家不配你的付出,更不配讓你忍辱嫁給一個蠢物,從此毀了一生。」

  韓明錚似給無形的冷氣侵襲,寒入骨髓,半晌方道,「陸九,你以前誘騙那些女子,是不是就如此?」

  陸九郎驀然一僵,沒有回答。

  韓明錚凝視著他,慢慢道,「離間至親,誘以情愛,惑之不顧一切,等她全心信任,你就反客為主,將她隨心駕馭?」

  陸九郎看著她掙開去,退到幾步外。

  韓明錚一瞬間心臆通透,徹底清醒過來,「你的親近到底是為喜歡,還是因我是韓家女?此刻誘我淫奔,究竟是對我眷戀難捨,還是想借此報復,一舉羞辱韓、裴兩家?」

  陸九郎被挫敗與絕望折磨得瘋狂,再也藏不住深刻的怨毒,「我為何不能報復?我替韓家出生入死,不惜一切,就是為有所回報!結果連狗都不如,躺了月餘無人問津,得到的消息是你要另嫁他人,而我一無所有,只是個可悲又可笑的棄物!既然如此,我還需要顧忌什麼?」

  韓明錚一言不發,眼眸明冽如冰,看得他更怒,方要說得更難聽。

  她忽然一閃睫,似被漠漠的風迷了眼,「阿爹說過,你不是他的骨血,與韓家並無關聯,韓家不欠你的榮華富貴。」

  陸九郎哪裡會信,「如今他死了,韓家當然不會認。」

  韓明錚不再解釋,撮唇召喚黑馬從坡上奔來,躍身上鞍,拋下了最後一句話。

  「陸九郎,你走吧,你不配與我相適。」

  黑馬奔騰如電,載著韓明錚回轉,荒野的風冰涼,吹得人心灰意冷,萬千紛亂碎成了絮,難以言喻的苦澀。

  她竟忘了陸九郎是怎樣的人,少年時的那些陰狠與貪婪,尖刻與刁毒,被成年後的英勇與智巧掩藏,其實從來沒有變過。

  奔出數里外,一隊人迎面而來,領頭的正是聞訊追來的韓平策。

  他見到妹妹才定下心,一迭聲的責備,「獨自跑這麼遠,連親衛也不帶,出事了怎麼辦!阿爹從前對陸九郎何等厚待,甚至要將你許給他,這小子連祭奠也不來磕頭,一聲不響就跑了,如此自私涼薄,對你能有幾分心?值得你這樣?」

  韓明錚怔怔的勒馬,忽然落下了淚。

  韓平策給她嚇住,立刻軟了口氣,「哭什麼,不就是沒追上?前頭是肅州,傳書叫人攔下就是了,你實在不樂意,我去跟大哥說,再想別的法子——」

  兄長說得越多,她的眼淚落得更凶,捂臉也藏不住,一滴滴從指縫滲出,跌碎在馬背上。

  黑馬低低的嘶息,彷彿也在安慰。

  韓平策又疼又氣,不敢再說,只有等她自己平靜下來。

  荒原漠漠,一陣繚亂的風揚起她的碎髮,又輕易飛騰而遠,帶著灰沙蕩向了遠曠的天際。...<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3 11:54 AM

第七十三章 蒼狼掠

  嶺南眾山連綿,深林群青如海,大風一過萬木搖晃,落葉紛墜如雨。

  細葉飄在樹下的一叢叢營帳,士兵三五成群,一騎飛馬而來,停在一處帳前。

  蹄聲驚動了帳內,一個腰束金帶的壯碩男子快步行出,凶聲問道,「城內說什麼?」

  騎者下馬稟道,「大人,據說姓陸的帶兵入山後不知所蹤,位置難明。」

  男子壓不住的火氣,「他不是帶了兩萬人?怎麼會沒一點消息?」

  來者又道,「姓陸的將人馬分成了四路,其他三隊到了會合之地,唯獨他那一支不見了。」

  男子的神情突然一厲,「他帶走的是哪裡的兵?」

  來者也知不利,小心道,「是江南道借來的隊伍,沒有本地兵卒。」

  男子火氣大盛,一腳飛踹,「好個狗東西,定是起了疑心,刻意甩開眼線!」

  來者給踢得一跌,大氣不敢出。

  男人燥怒的踱了幾步,強自捺下,「區區五千人頂什麼用,任外頭稱他陸蒼狼如何厲害,到了嶺南的地頭,我必將他的狼皮給剝了。」

  原來這人是嶺南一地的都將毛延,長年與嶺南節度使不和,一朝衝突起來,他乾脆帶兵將節度使囚了,甚至將天子派來責問的使者也扣了,還派兵大肆劫掠,弄得嶺南無數流民出逃。

  朝廷發兵征討,他躲入山中借地利之便,非但沒給繳掉,還屢屢打得王師大敗,本來正是得意,此次朝廷派來的將領卻一悖常態,令他莫名的焦燥,泛起了不安。

  又一快馬奔來,斥候呼道,「大人,樵山下發現敵軍大量營帳,歇在羊干角。」

  毛延一愕,呼喝道,「當真在羊干角?有多少人!你可瞧清楚了!」

  斥候回報,「小的親眼所見,營帳遍地,足有數百,帳外還有大量士兵!」

  毛延一聽,驟然大笑起來,「原來是個蠻幹的蠢物,壓根不懂南邊地勢,對付他不用一刀一槍,今日就讓他做個水底亡魂。」

  南方山勢奇特,羊干角看似宜紮營,卻是一處險地。只因上方藏著一道急溪,半途流入地隙化為暗河,下方一點也瞧不出。只要將河道截擋,水流蓄積而起,羊角干就是水底澤國。

  毛延擔心敵人明日就拔營而走,急驅士兵趕去上游,砍樹搬石的堵截溪河,河流水量豐沛,河面極寬,縱是大批士兵忙碌,也累得汗流浹背,費了不少功夫。

  在軍卒忙碌之時,毛延特意去看了一眼羊干角的敵營,盡管給林木遮擋難以細察,仍看得出大片營帳相連,有許多士兵在休憩,這才放下心來。

  好容易河道截成,河水急速漲起,力量越蓄越大,終於沖破封截以雷霆萬均之勢湧下,摧枯拉朽的橫蕩下游的一切。

  水勢一過,毛延迫不及待去檢校成果,方行過一處低溝,驀然坡上無數箭矢襲來,殺傷了一大片。

  毛延驚極抬眼,見幽暗的林間赫然現出數千兵馬。

  坡上的領頭者身形頎長,俊朗桀驁,提著一柄陌刀,「毛大人教我好找。」

  毛延又怒又愕,駭然而不敢信,「姓陸的!那下方的營地——」

  男人嗤笑一聲,「一堆空帳,幾千草人,引得大人操勞半日,讓我得空抄了你的營地,燒了輜重糧草,是不是妙極?」

  二人說話之間,坡上的箭雨不斷,射得叛軍狼狽不堪,毛延怒火萬丈,牙齒咬得咯吱響,明白已無退路,呼喝部屬衝了上去。

  男人毫不畏懼的策馬迎來,刀勢烈如霹靂,剎那斬開一名叛將,只見碎肢飛散,血雨蓬濺,駭得後方的士兵肝膽皆寒,竟不敢上前。

  天空雷聲隱隱,大雨傾盆而落,到處都是交戰之聲,叛軍的數量遠多於王師,然而截河時已耗得筋疲力盡,又遭了伏擊,士氣盡頹,哪裡還有堅戰之心,給五千人殺得潰不成軍。

  毛延厲聲呼喝,依然阻不住潰散的勢頭,當下棄了士卒,頂著大雨打馬而逃。

  他逃得不可謂不快,但這樣一顆價值千金的腦袋,追逐者豈會放過,一柄霸道的陌刀掠近,隨著刀風激嘯,毛延的脊背驟然而裂,半身帶著怒血裂綻。

  嶺南大雨如潑,一過關中就化成了金風細雨,似一陣輕霧,綿綿的籠住長安。

  楊柳綠枝盈盈,樓宅的黑瓦浸亮,如千萬片密沉的龍鱗,隨著開闊的街道蜿蜒,遠方是深紅的宮牆,一座座高峻的宮殿在霧中隱現,猶如飄渺威嚴的天闕。

  一騎快馬穿越平直的朱雀大街,高聲長呼,「大勝!嶺南大勝!陸蒼狼大破叛賊,斬殺首逆毛延,平定嶺南之亂!」

  呼喊之聲響徹行雲,街面的水窪餘漪未平,百姓之間已嗡嗡熱議起來。

  去歲末,繼宣州、潭州多地的藩鎮生亂,嶺南都將毛延也叛了,弄得南邊人心惶惶,怨聲載道,大肆沸鬧了一陣。朝廷雖然發兵征討,礙於嶺南多山,征伐極不順利,天子為此動怒,責懲了好幾個將軍,如今傳來大勝,就如朝雨一洗舊塵,怎不令人神氣喜爽。

  沿街酒樓的食客興奮的議論,喚叫著加菜補酒,賞銀甩得更為大方,伙計樂開了花,腳下如踏風火輪,一時之間滿街沸騰,眾口紛讚,均在說一個人。

  一方豪奢的酒樓雅廂內,一名男子身形修偉,雄貌軒昂,略帶病容,飲著茶一嘆,「陸九郎跟著五弟不足五年,涇州之戰升了校尉,奪回秦州升了下府,在原州任都尉,打得蕃軍被迫求和,得了蒼狼的名號,連父皇也為之留意,年後才將他擱去嶺南,居然又立了大功。」

  坐在對面的是個中年男子,雙手腴白細軟,施然一攬金袍,語聲微尖,「誰讓制置使和監軍大意折了,平白給他逞了能,縱然在外得意,回京又是另一番光景。殿下不必在意,就算那小子是頭狼,長安的林子深著呢。」

  病容男子正是大皇子李涪,本朝慣例以長子為儲,他雖受朝臣所望,卻不得天子喜愛,成年後屢受壓制,聞言自失的一笑,「丁大人位高權重,自然瞧不上後生小子,我只是感嘆,怎麼此等人材就入不了我手。」

  丁大人是最受天子倚重的權臣之一,領神策左軍,兼左街功德使,封荊國公的大太監丁良,聞言安撫,「殿下生來尊貴,萬眾所矚,難免諸多限制;五皇子游走多地,總有眼盲的投錯主子,任他蹦跳一時,終是一場空。」

  李涪藏住陰翳,一笑道,「他此次功勞非小,不知擢拔幾級,五弟既然將他調回,想是對禁軍有意了。」

  丁良以指尖托了茶盞,傲然道,「禁軍哪是好進的,何況嶺南的兵也不是善茬,姓陸的即使誅了毛延,沒根沒底的未必壓得住。要是平而後亂,樂子就大了,誰知有沒有足夠的福氣返京,受陛下的賞。」

  一番話說得輕暢,殺機隱隱,顯然對其人並不似口稱的無視。

  李涪恍若不覺,溫聲道,「倘若如此命歹,就是一無能之輩,怎值得父皇垂顧?」

  窗外春雨如酥,座中二人笑言款款,氣氛格外的輕悅。

  嶺南既然平定,當地官員少不了縱情宴樂,堂皇的樓閣內一片昏暗,邊角的琉璃燈擎舉著幾星亮黃,靡樂悠悠蕩蕩,脂香肉香濃鬱,一群男女放浪的翻滾,聲響不堪入耳。

  隔屏後有個高大的身影,借著琉璃盞光瞧一封信,神情宛如凝住,忽聽得足聲移動,將紙在火上一引,瞬間燃成了灰。

  一個官員撞進屏後,似醉非醉,指著他笑道,「大伙皆在享樂,陸將軍獨個躲著,不妥!」

  官員滿面紅光的過來拉扯,然而人與樓閣倏的消失,化作一團白茫,明晃的光中隱約有個纖秀的身影,脆利的呼喝,「起來!」

  靜寂的暗夜,錦榻上的青年彷彿陷入了夢魘,身軀微微一掙。

  夢中的明光更熾,聲音如刺穿神魂,「陸九!」

  陸九郎猛然一震,從夢中彈坐而起,脊背濕汗淋淋。

  石頭還在腳踏上沉睡,院子裡的鼾聲此起彼伏,一切毫無異樣。

  陸九郎卻是心神不寧,夢中的警兆似一根尖針懸在眉睫,正當屏息靜氣之間,遠處傳來了微響,陸九郎一躍下榻,踹醒了睡得正香的石頭。

  石頭懵然一彈,就聽陸九郎壓低聲道,「把院子裡的弄醒,有人殺過來了。」

  石頭嚇得神智驟清,顧不得穿衣,光著膀子拎起刀,與陸九郎衝出去將滿院橫七豎八的兵卒踢醒,短短數息之後,外間的腳步已如春蠶咬桑,沙沙而近。

  今晚的月光極好,銀亮如洗,映得庭院格外清晰。

  院門的木栓在給人用刀緩緩的拔動,無數眼睛盯著它移退,直至咚的一聲,墜在地上。

  院門轟然踢開,闖入者以為將是一場睡夢中的屠殺,卻見門內一個高大的黑影,目光灼亮,月下宛如修羅,身後一群光膀子的兵,個個煞氣橫溢。

  刀聲、嘯聲、痛號與嘶喊聲,夜色隱去了鮮血的怖豔。

  一場廝殺來得暴烈,結束得也很迅疾,來屠殺的反被屠,僅留下兩名活口。

  陸九郎挑燈刑問,對著陣陣慘叫,冷笑道,「孫押衙遣你們來?有人要他除掉我,命令打哪來?」

  石頭聽得毛骨悚然,那位孫大人笑臉相迎,一點也沒有官威,兩個時辰前還在宴上誇讚蒼狼的勇武,轉身就暗下殺手,一干人險些在夢裡做了斷頭鬼。

  孫押衙在嶺南的地位僅次於節度使,就算失手,一定不會罷休。陸九郎用來平亂的兵是異地征調,目前已發還各州,手下所餘不過百人,如何敵得過地頭蛇?

  石頭越想越慌,「九郎,姓孫的好毒,還想把罪行栽給毛延的余孽,後頭少不了陰招,反正已經平逆成功,我們連夜撤吧!」

  陸九郎眸光一閃,冰冷又銳毒,「撤?等我們一走,他立刻大張旗鼓的鬧騰,稱叛黨壓根未平,我們的戰績是殺良頂冒而來,在折子裡一通混淆黑白,功勞就全廢了。」

  石頭腦袋懵了,又氣又急,「操他個王八羔子,那怎麼辦?」

  陸九郎站起拔刀一劈,兩名俘虜腦袋落地,屍身栽倒。

  石頭看傻了,「你怎麼全殺了?人證沒了,朝廷責問起來,怎麼證明是姓孫的搞鬼!」

  燭影深深,照見陸九郎的身形。

  他似一隻霸悍的狼,露齒幽寒一笑,「石頭,你傻了,餘孽既然敢襲擊我們,又怎會放過孫大人。」

  黎明的晨星還未升起,押衙府已鮮血橫淌,遍地死屍。

  陸九郎回到自己的屋內,大馬金刀的跨坐,面前多了一個人。

  孫押衙給捆得四馬攢蹄,嘴裡塞了麻核,口水與血絲糊了一脖子,拼命唔唔的求饒,腦子還在盤算怎麼哄騙,誰想到壓根沒機會,兩個粗兵上來就動刑。

  陸九郎很有閒情的吃東西,講究的淨了手,就著孫大人的慘哼啃淨了一盤肉,意猶未盡的剔了牙,而後才甩出一根骨頭,示意下屬停手。

  堂堂的押衙大人成了親媽也認不出的慘樣,面龐腫成豬頭,十指折成奇怪的形狀,肥碩的半身沒有一塊好肉,下身裡污漬不堪。整個人癱軟如泥,心神徹底潰了,問什麼答什麼。

  陸九郎越問越細,直到再想不出什麼,才懶懶的吩咐,「每人一刀剁得零碎些,別給事後認出來。」

  孫押衙被塞住嘴拖去屋外,天光漸白,街面有了喧聲,大概發現了押衙府的異常。

  陸九郎歇了一陣,抬腳走出屋子。

  院內的兵卒方才鬧哄哄的處置完,頭臉和身上還有血跡,見他出來就靜了。

  這些兵是陸九郎一手訓出,跟隨轉戰各地,餵以金銀,制以鐵律,個個忠誠不二。

  陸九郎很滿意這份安靜,唇一勾似笑非笑,「既然要鬧,索性鬧大些,我們去押衙府救人。孫大人身份尊貴,家財極多,不能有半點閃失。」

  群狼嘩然而應,狂烈的歡笑起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3 12:13 PM

第七十四章 長安好

  長安的風不同於濕熱的嶺南,也不同於乾冽的河西,它舒展而輕暢,帶著奢靡的香,富貴的潤,挾著旖旎襲來的春光,拂得人心神蕩漾。

  長安大道連狹斜,青牛白馬七香車。玉輦縱橫過主第,金鞭絡繹向侯家。

  從明德門進入,一條朱雀大道直穿城心,天下繁華撲面而來。這座城池居住了百萬人,街衢寬闊方正,坊里形制規整,渠水縱橫環繞,綠蔭映襯重簷,雕金鑲玉的馬車穿梭其間,日日不斷的喧騰,無盡的歡趣與風情。

  石頭一過城門就按捺不住了,在車內盯著街面的小吃口水直湧,肚子嘰咕響,「九郎,不如咱們下車,吃飽了再去驛館。」

  陸九郎連眼皮都懶得抬,「街面也值得一吃?一會自有好的,忍著。」

  石頭只好乾咽唾沫,又見一幫昆侖力士趕著牛車,載著巨大的木籠行過,不禁稱奇,「木籠裡的牲口怎麼像牛又不像牛,額頭中間長角?」

  陸九郎瞥了一眼,「南詔的犀牛,貢進宮裡的,異獸苑養了不少稀奇珍獸,全是各地所獻。」

  他似無所不知,石頭羨慕道,「九郎跟著五皇子住在宮裡,見過不少好東西。」

  陸九郎的一腳蹬在車壁,他的腿長,屈在車內很不舒服,「宮裡無趣得很,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你要好奇,下次帶你進去開眼。」

  石頭嚇了一跳,激動又惶恐,「我也能進宮?」

  陸九郎給他逗得一笑,「這次回來要上殿受賞,帶個人進宮有什麼難的。」

  石頭由衷的佩服,「我就知道九郎會有大出息,每次以為要完了,你總能尋出活路,嶺南那一夜也是,怎麼就恰好醒了?」

  陸九郎默了一刻,含糊道,「我夢見有人叫我。」

  石頭越發奇了,「你夢見了誰?莫不是菩薩顯靈?」

  陸九郎大約煩了,沒好氣的道,「就你閒話多,下去安置了吃飯,剛才不是還喊餓?」

  馬車一停,外頭正是驛館,石頭趕緊提著包袱躥下,渾忘了方才所問。

  長安的酒樓千萬,從金壁輝煌到茅簷瓦肆應有應有,價錢豐儉由人。陸九郎選了驛館旁最貴的酒樓,挑了上等雅廂,點了一桌菜肴精致無比,色香味俱佳。

  石頭迫不及待的據案大嚼,陸九郎也餓了,卻刻意慢下來,已經回到長安,進食就得講究起來,處處要仔細,不能在場面上失儀。

  石頭不一會撐得肚子滾圓,傻乎乎的看他的動作,無聊得灌了幾杯茶。外堂傳來說書聲,一個熟悉的名字溜入耳中,他頓時提起精神,脫口而出,「九郎,外頭在講河西英雄傳!」

  說罷他忽一激靈,趕緊閉了嘴。

  陸九郎從來不提河西,稍一觸及就情緒極糟,這一次卻很平靜,只作不聞。

  石頭繼續豎耳聽去,越聽越懷念,想起舊伙伴眼睛都濕了,當外頭講到養傷的赤凰一怒,以數百家兵衝折二千叛兵,血洗長街平定亂局之時,外面的酒客紛紛叫好,拋錢入盤打賞。

  石頭偷抹了下眼角,「原來長安人也知道韓七將軍。」

  伙計正好提壺進來續茶,接道,「哪有不知的,近年眾多酒樓風行赤凰將軍的傳奇,稱她美貌無雙,勇勝男兒,連吐蕃王子也是手下敗將,比韓大人收復河西的故事還受歡迎。」

  石頭生出了困惑,「河西那麼遠,說書的怎知道這些?」

  伙計笑嘻嘻道,「來長安的胡商可多,而且韓金吾前一陣病逝了,不少王公大臣去吊唁,酒樓裡關於韓家就說得更多了。」

  石頭一怔,遲疑的望向陸九郎,「韓金吾過世了?」

  韓金吾正是當年入京報喜的韓戎秋之兄,被授予金吾大將軍之銜,留在長安頗受優待,結交極廣,到底年事已高,辭世並不令人意外。

  陸九郎似毫不關心的挾菜,「與你何關,難道還趕著去送份奠儀?」

  石頭不好再問,揮退了伙計,嘀咕道,「到底咱們曾是韓家的兵,人家近年不順當,九郎的氣也該消了。」

  河西自從韓戎秋辭世後內爭不寧,已經是公開的消息。

  韓偃武雖然承襲了節度使之位,威望不及其父,壓不住多個部族的分歧,許多伏藏的矛盾加劇,引發了諸多事端。原本韓、裴兩家約為姻親,大局還穩得住,誰料一次蕃軍從東、西兩線來襲,韓家為守西線未能分兵出援,東線的銳金軍獨戰狄銀,盡管擊退了敵軍,傷亡也極慘重,折了二爺裴引賢與少主裴行彥。迎娶前出了這種事,婚事自然化為烏有,裴佑靖悲痛過度,一夜白了雙鬢,不再理會政事,銳金軍從此守於甘州不出。

  陸九郎平日閉口不言,其實比石頭知道得更多,淡道,「那點不順當算什麼,韓家即使平了沙州內亂,如今已非當年,想繼任節度使沒那麼容易。」

  沙州內亂正是方才說書人所講,自從裴、韓兩家失合,對韓家的聲勢影響極大,暗裡多了篡動,韓偃武以鐵腕壓制,激起方家叛亂,在赴伊州的途中將他襲殺身亡。同時趁著韓平策被引離沙州奔援,以私兵拘禁韓昭文,封了城門兵闖韓府,想拿住韓夫人與一眾女眷,挾制青木與赤火兩軍。

  這一番算計相當厲害,但韓明錚恰好在家中養傷,等韓平策驚怒的帶兵馳回,她已將叛亂控住,救下了韓昭文,韓夫人帶著兒媳親自出面安撫人心。

  內亂平息之後,青木軍被迫將大量粟特兵清出軍營,實力難免削弱,而且韓偃武身死,韓家只能向中原上奏,請求由韓平策繼承節度使之位,而天子至今未下詔。

  石頭心生悵然,嘆了口氣,「九郎就是怨氣重,聽不得韓家,已經過了這些年——」

  雅廂的門驟然而開,一位貴氣的青年邁入,正是五皇子李睿,他含笑道,「不錯,畢竟是陸九的舊主,即使曾有不公,也不必縈懷至今。」

  石頭嚇了一大跳,趕緊俯身叩拜。

  陸九郎也起身行禮,「殿下竟然親至,屬下惶恐之極。」

  他口稱惶恐,卻沒有半分詫異,立時喚人重整席面,沏了香茗送來。

  李睿微服出游,雖責了一句,心情卻似不錯,「今日下朝一算,你大約到了,出宮一轉果然捉個正著。」

  夏旭伴著皇子同來,謔道,「陸九慣會享受,尋的地方不錯。」

  石頭也不是完全沒長進,見了貴人,自覺的避去外頭站著。

  陸九郎垂手而立,「嶺南雖有凶險,僥幸平亂成功,未負殿下的信任。」

  李睿折扇一合,不輕不重的敲案,「未負信任?我何時叫你肆意妄為,弄得嶺南官員彈劾的折子雪片一般飛來,究竟怎麼回事?」

  陸九郎半點不怵,「殿下有所不知,嶺南眾官盤根錯結,有不少暗通毛延一黨,私下密報軍情,此前才難以克亂。屬下千辛萬苦的平叛成功,依然有人不死心,想下暗手將我宰了,弄出平而復亂,刁民難治的局面,以此挾制朝廷,我只能用了非常之法。」

  李睿神情不動,話語陡然嚴厲,「狡辨!孫押衙有罪嫌,你該將他押回長安受審,哪能私抄押衙府,擅處一方大員?你還以吊唁為名,將眾多高官禁在節度使府不許出入,迫使他們拿出安民的銀子才肯贖放,行徑無異於惡匪,簡直不成體統!」

  陸九郎鎮定以對,從懷中摸出一封供狀,「殿下一閱,就知我為何如此。」

  李睿拆開一掃,神情微變。

  陸九郎從容不迫的稟道,「這是孫押衙的供述,宮中有人不想讓我活著回長安,屬下擔心牽連過大,不敢留活口。而且我手中無兵,怕還有其他高官勾連,發作起來難以收拾,只能將他們悉數禁了,索銀不過是藉口,所得的三百萬兩交由江南監察使封管,留待朝廷調用,並未擅動分毫。」

  刮了嶺南填江南,這一手安排相當刁鑽,江南監察使得了這麼大一筆銀子,縱是代管也肥得流油,定是樂開了花。

  李睿踱了兩步,略緩神色,「你這潑才又蠻又狡,無怪嶺南官員對你恨之入骨,江南監察使卻上書大加讚賞,什麼當世嫖姚,英傑無雙都誇出來了。」

  廂內的氣氛鬆了,夏旭隨之附和,「嶺南的官員確實不成樣,該受些磋磨。」

  李睿將供狀收入袖中,恢復了威嚴,「你做得不錯,當斷則斷,嶺南自恃偏遠,以為朝廷無力督轄,三百萬兩正好解朝廷撫民之急,父皇也不至於怪罪,且休養幾日,待宮內的通傳。」

  陸九郎應下,狡黠一笑,「久未返京,此行帶了些嶺南土產,已送去夏府,還請殿下勿嫌簡薄。」

  李睿啼笑皆非,折扇一指,對著夏旭道,「瞧這滑頭,攪了一鍋渾湯,還要把我拖下去,外頭還當是我指使呢。」

  夏旭失笑,掃了一眼陸九郎,這隻蒼狼依然謙恭,低順的眉眼不顯半分得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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