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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4-2-4 08:41 PM

第一百二十章 入敵境

  蕃王居住於蕃南腹地,眾多部落拱守於外,尤其以陵湖一帶防禦最嚴,河西軍想攻入蕃地必須拿下此處,但山勢險陡,峽口一線,多年來難以突破,韓平策不得不冒險另闢蹊徑。

  從河西出發,奔過大片荒野,越過一連串的戈壁與沙海,就到了一塊杳無人煙之地。

  這裡的地面是一種毫無生機的堿白,看不到一棵樹,蓬生的荒草內夾雜著野鳥的骨骸。人的動作稍大就感覺胸口滯悶,頭痛欲嘔,連最耐苦勞的蕃人也不會來此。

  陸九郎當年游擊給蕃軍所逐,被迫避入此處,歪打正著闖到了蕃北,礙於人睏馬疲,沒敢生事,搶了些給養就折回了。

  陸九郎帶著近衛營,與青木軍的長庚一道尋來,重又見到了記憶中的鹽湖。這鹽湖很特別,白日裡湖水盈盈,渺遠望不到邊,入夜後開始退落。陸九郎當年先是半淌半游過去的,也沒摸清玄妙,這一次為了大軍,絕不能有一絲輕忽。

  冬日的嚴寒未散,凜風依然刺骨,陸九郎蹲守了近兩個月,頂著霜寒吃糙食,飲雪水,熬得滿面於思,指皮翻起,衣衫結滿了鹽花,確定湖水每十日會降到最低,袒露出銀白的鹽殼,足以讓馬匹行過,晨起時又悄然漲回。

  他心裡有了底,又見春日來臨,水寒轉暖,派出人馬傳訊,自己留在原地接應。

  全軍生死倏關,韓平策自然不放心全交給一人。

  長庚受令同行,實與監軍無異,但這次的艱苦遠超他的預想,即使身經百戰,也熬得苦不堪言,原本的傲氣和提防也磨沒了,一天天的咬牙生扛,不願輸給曾經瞧不起的家伙。

  難得無風的夜晚,湖邊的軍帳給蓬草掩覆,士兵在帳中疊抱著取暖。

  鹽湖一片澄靜,滿天星辰倒映在湖中,天上與地下連成璀燦的天境,極至的空澈與幻美。

  帳內的伍摧籠著袖襖,從草縫裡瞟了一眼湖面,喃喃道,「這鬼地方沒個活物,卻漂亮得很,跟玉宮仙池一樣。」

  石頭窩在旁邊,和伍摧一樣蓬頭垢面,無聊的數日子,「大軍該出發了,不知何時能到。」

  司湛在家是個少爺,從軍了也沒吃過這般苦,手臉又曬又凍的脫了幾層皮,忍不住道,「希望快些,我寧可上陣也不想在這裡熬。」

  陸九郎摟著結塊的皮氅,默然的凝望鹽湖。

  石頭很懂,「九郎又在想將軍了。」

  伍摧大咧咧的安慰,「犯不著多想,等這一仗打完,回去你就當爹了。」

  陸九郎悶了半晌,遲疑道,「聽說女人生孩子有凶險?萬一是個混小子,不肯聽話怎麼辦?」

  伍摧不屑一顧,「那可是將軍,連你都能治住,還怕混小子?別說生一個,七八個都不算事。」

  陸九郎一啞,見石頭在旁邊偷笑,話語一凶,「笑個屁,你也該當爹了,等回去就給你娶個惡婆娘,讓你天天挨罵!」

  石頭跟著陸九郎奔走多年,還真沒想過成家,給他嚇得腦殼一縮,笑不出來了。

  伍摧仗義的幫腔,「怕個卵,又不是將軍,婆娘敢罵你就揍她,還能比蕃兵更凶?」

  司湛聽得嘰咕直笑,「如果也是個怕老婆的,不敢還手怎麼辦?」

  夜裡太靜,一點聲音傳得遠,別帳的長庚給笑聲吵醒,又疲又惱,一挫牙蒙住了頭。

  地上的星辰消失了,空澈的湖水無聲的退去,袒露出積累了千萬年的銀白鹽殼。

  陸九郎掐指算著,等著驗證幾個時辰後湖水重新漲起,這一夜才能休憩。

  幾人繼續一言一語的瞎扯,陸九郎忽的神情一凝,伏地而聽,三人覺出不對,剎時靜了。

  鹽湖的另一頭傳來輕響,是鹽殼被腳步踩過的聲音。

  無垠的湖面一片霜白,一隊黑點慢慢行來,湖床的殘水泛起了漣漪。

  這是一隊蕃兵,大約二十來人,穿著厚實的皮襖,挎著彎刀,說說笑笑抵達了湖岸。

  深夜寂靜如空,連風也似停滯,蕃兵上了岸,岸邊是大堆蓬草,荒寂得毫無異樣。

  戰馬卻突然現出不安,微微的遲疑,頓足不前。

  蕃兵正疑惑的安撫,蓬草後方多道人影暴起,帶著明晃晃的利刀撲來。

  陸九郎很有耐心,等到最後一個蕃兵上岸,安排人截了後路,確保無一逃脫。

  蕃兵萬萬沒想到這樣的時辰,這樣的地方竟然藏著敵人,被殺得促不及防,慘烈的呼號遠遠傳散,湮滅在浩渺的星空下。

  陸九郎面色冷峻,盯著拷問,一隊人在湖邊貓著,連火都不敢升,怎麼竟還來了蕃兵。

  這些蕃兵有老有少,根本不是精銳,留下的幾個人嚇破了膽,將一切道出來。

  原來當年陸九郎入蕃北搶掠,殺了所見的一切活口,奪了物資就折回,卻還是引起蕃地的警惕。礙於這一帶太過荒僻,難以駐防,就令附近的部落定期派小隊巡查,近日凜寒方消,就開始了今年的第一撥巡防。

  伍摧聽得汗都下來了,「糟了,這些人回不去,蕃軍立刻就知道不對,咱們白蹲了這麼久!」

  長庚也是懊怒,「大軍遠途趕來,要是給蕃兵嚴陣以待,那就全完了,只能傳報小韓大人,讓全軍撤回!」

  長庚雖如此一說,心裡極不好受,本來已經拿穩了的戰策,突然生了變故。大軍空出,既損了士氣,又耗費天量軍資,向來是大忌,然而此時也別無他法,這還是萬幸陸九郎耳朵尖,盯著湖水不曾睡,否則豈不給敵人摸到臉上方醒。

  石頭沒說話,看著陸九郎。

  陸九郎沉默良久,神情越來越狠厲,狹眸如刀一揚,瞥向天際的星辰。

  牟如部位於蕃北,部落所在的地方偏,也不富庶,但比最窮的村寨還是好多了。

  盡管部落從屬於強大的噶瑪部,也沒得過多少好處,只有不斷發下的征募與勞役。

  牛碌是部落的將頭,幫著上頭跑腿,常去各個小部落催稅。這次某個村子的牛羊晚了多日,影響了給噶瑪部的奉獻,頭領大為不快,吩咐他走一趟,去教訓那幫愚蠢的窮鬼。

  牛碌一向喜歡這種差事,既逞威風,又能狠狠勒索一頓,給手下的兵榨些好處。

  但這回很難有油水,那村子人窮馬瘦,女人大多老醜,牛碌實在提不起勁,磨蹭了兩天才不情不願的帶人去了。

  濃雲擋了日頭,又刮起了大風,牛碌一路奔去吹得夠嗆,小村落還是老樣子,遠望只見一堆矮敗的土屋,連點人煙氣都沒有。

  牛碌在村口勒馬,小兵大喊幾句,遠遠出來兩三個村人,現出躬身哈腰的畏怕之態。

  牛碌煩燥的策馬衝近,鞭子一振,要先將這幾個倒黴鬼抽個半死,不料對方嚇得一跌,恰巧躲過了鞭子,幾人嚇得亂叫不休,抱頭向村落深處逃去。

  牛碌也愕了,這些村民從來鈍如木羊,不敢反抗笞打,還是頭一次碰上會逃的。他勃然大怒,追攆上去又揚起鞭子,驀然後方轟的一響,牟如部的一群人駭得回首,見一根粗桿橫倒,宛如天然拒馬,攔住了後路。

  牛碌驚極環顧,這才發現附近的空地與屋舍之間有異,明的暗的設置了多處遮攔,圈成了一塊伏地,亂逃的村人也不跑了,雖然面上抹灰,穿著村民的衣袍,卻根本不是蕃人相貌。

  半個時辰後,倒下的粗桿再度扯起,戰馬被收攏牽走,染血的泥地揚上灰沙,掩去了激戰的痕跡。新鮮的屍體被運去遠處的院子,幾間大屋塞滿了死人,雖給泥土封了門窗,臭氣還是散出來,引來了幾隻禿鷲。

  牛碌給傾倒下地,不瞑的雙眼瞪著灰色的天空,一隻禿鷲興沖沖的一啄,剜出了眼珠。

  他死得冤枉,卻並不孤獨,既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那一夜陸九郎帶人淌過鹽湖,如一群惡狼窩進了出巡兵的村落,至今已有十幾日,沒有一個來者能活著回去,消息到底能掩藏多久,人人心裡都沒底。

  一旦給蕃軍發現,下場必是慘不可言,然而誰也沒提過退,能拖一日是一日,只盼著河西大軍早日抵達。

  但牟如部畢竟不小,牛碌隨行的也不少,這一次的失蹤終於引發懷疑,上報給噶瑪部。

  兩日後,千餘蕃軍急騎而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4 09:25 PM

第一百二十一章 勇者勝

  陸九郎早設了斥候,不等蕃兵圍近已得了警兆,立即率眾向鹽湖逃去。

  雖是距離鹽湖最近的村落,奔過去仍需半日,更糟的是雪化地陷,一處路途塌斷,被迫抄路繞遠。蕃兵緊緊追襲不放,陸九郎帶著眾人騰挪轉避,分路惑敵,從白日折騰到深夜,終於望見了湖面。

  今夜恰逢滿月,湖水已經開始退卻,萬丈清輝映著鹽層,餘水漣漣而漾,光澤煥發。

  河西兵汗濕重衣,人與馬疲憊不堪,盼望投向那一方光海,衝過去就能抵達生之彼岸。

  但重重的蕃兵截住了湖岸,怒火萬丈的包抄而來,宛如一道無情的鐵牆。

  長庚身經百戰也不禁頹然,「拼了命拖延到如今,大軍仍是未至,真是死了也不閉眼。」

  絕望的最後一刻,每個人都望向了陸九郎。

  那張俊冷的臉龐熬得黑糙瘦削,目光冰冷而森戾,仍在尋找突圍的方向。

  長庚喃喃道,「還看個屁,前後合圍,逃不掉了。陸九郎,這遭我算是服了你,當年敗得不虧,蒼狼名不虛傳。」

  陸九郎從懸鉤摘下陌刀,回得又橫又硬,「老子要你服?你死你的,我有老婆孩子等著,一定要活著回去。」

  長庚難得示一次好,給噎得七竅生煙,來不及再罵,剽悍的蕃兵已經成群衝來,殺勢如激浪撲面。

  敵人逾千,河西兵僅有一百餘人,每一個都是凶猛頑強的漢子,精疲力盡依然悍勇,右臂斬傷就用左手,腿被斬傷還要爬著還擊,迸出野獸般的嘶吼。

  陸九郎殺得最狠,陌刀大開大闔,劈得血肉迸濺,馬蹄下散落著殘肢碎軀,石頭和伍摧簇護在左右,所有人都殺瘋了。

  溫熱的鮮血滲入荒冷的泥土,血腥氣越來越重。

  蕃兵瘋狂的封堵,陸九郎彷彿又回到多年前的那一戰,無論如何拼盡血勇,敵人仍是無窮無盡,唯有幽涼的月光相照。

  河西兵越來越少,長庚傳來受傷的痛吼,陸九郎沒有投望一眼,也不去想有誰倒下,全心的衝殺屠戮,形同瘋魔。

  湖風又濕又鹹,拂過陸九郎的臉,明知衝入湖中也到不了彼岸,一樣要給蕃軍追死,他仍不惜一切的殺向前方,遠方有明澈的雙眸,輕淺的笑顏,有她強悍又溫軟的胸懷,有一生相伴的美好未來,他為此追逐了多少年,至死也不願放棄。

  蕃兵一群群紛湧而上,要耗光他的力氣,斬下敵首的頭顱邀賞,殺聲震耳欲聾,汨汨的血水流入湖中,染紅了雪色的鹽層。

  忽然之間,千萬年的鹽殼開始有了微震,漸漸的越來越明顯,遠方傳來輕雷滾動。

  蕃軍愕然望向鹽湖的另一邊,遠方現出一群黑壓壓的人馬,軍旗迎風而展。

  這分明是一支大軍,如林的刀劍泛出鋥亮冷光,如暴風穿越浩蕩的湖床,疾迅的奔湧而來,數量遠遠超過想像。

  所有的蕃兵驚悚至極,顧不得再圍攻,紛紛扯馬後退,慌亂的撤逃。

  長庚多處受傷,只當命已經沒了,沒想到突然身邊一空,敵人已經沒了。

  他喘著粗氣抬首,見大軍從湖面而來,一剎那渾身驟軟,百感交集,眼淚隨顫聲而出,「狗日的!總算來了!」

  司湛已經提了多日的心,簡直急得要死,深入蕃地何等危險,隨時可能驚動蕃軍抄剿。陸九郎每逢水退就派人過湖,與留守的司湛通消息,今夜遲遲未見,自然是糟了。

  萬幸大軍的先鋒到了,司湛什麼都顧不得,帶頭領隊衝過來,救下了殘餘的十幾人。

  陸九郎一刀斬了個空,從極度的瘋狂中醒來,他檢視左右,見石頭和伍摧汗淋淋的背靠背,雖然渾身血汗,搖搖欲墜,還能活著喘氣,援兵正敬畏的上前救治。

  陸九郎懈了力,陌刀鏘然拄地,撲倒在馬背上。

  他近一陣心神繃得太緊,著實疲憊之極,這一倒就陷入了長長的昏睡。

  迷矇中他似身在肅州,府內外紅燈高掛,一片過年的喜氣,石頭、伍摧和司湛在爭搶煙花。

  韓明錚穿著大紅緞裙,對鏡而顧,嫌他挑的飾物太過,不出門戶哪用如此繁奢。

  他一邊哄著,一邊指尖沾了胭脂,往她的唇珠塗抹,韓明錚作勢要咬,卻又忍不住笑了,到底縱容了他。

  院裡笑聲嚷嚷,煙火已經放起來,韓明錚容顏明麗,紅唇如火,雲鬢金鳳生輝,寶珠垂耳,頸佩長瓔絡,她仰頭望向窗外,又拉過他相偎同看,身上溫香柔暖,從鼻尖縈到了心底。

  兩人頭回一起過年,辭了所有拜賀,隔絕了閒人相擾,無盡的歡馨與甜蜜。

  以至於陸九郎大夢一過,醒來望見冷嗖嗖的軍帳,登時又想閉眼。

  然而已經有人覺察,韓平策大步過來一看,鬆了口氣,「睡這麼久,終於醒了。」

  陸九郎只得坐起,才發現身處韓平策的大帳,還蓋著對方的裘氅。

  韓平策這次是真急了,大軍才出發就接到傳訊,陸九郎為軍情不洩,冒險入了蕃北。他登時捏了把冷汗,既怕出兵擊空,給蕃軍所乘,又怕陸九郎有個好歹,沒法跟妹妹交待,領著大軍一路急行,萬幸趕上了。

  韓平策已問過長庚等人,清楚這段日子的艱險,心底激賞難言,罕見的和了聲氣,「此戰你當記頭功,做得極好!」

  陸九郎還有點木,半晌才道,「全軍都到了?」

  韓平策誇完也覺別扭,改喝一聲,「全上岸了,休整了一日一夜,都快開拔了,醒了就起來吃喝!」

  隨從送來吃食,陸九郎啃完羊腿,精力恢復過來,鑽出帳簾冷風撲面,四面八方滿眼的河西兵,眾多營地煙氣騰騰,喧嚷聲不絕。

  石頭和伍摧早醒了,傷也不算太重,對著一幫士兵眉飛色舞的吹噓,長庚給裹得粽子一般,又失血不少,沒力氣誇口,不免給二人比了下去。

  司湛將一眾照顧得極好,還弄來了馬車,方便載著傷員隨軍,幾人閒話一陣,傳令兵找來,將陸九郎喚了回去。

  各軍的將領正行出大帳,奔向所屬的營地,其中有不少是熟面孔,有的認出陸九郎,目光帶上了欽佩。

  大帳內的韓平策雙臂張開,讓小兵繫整甲衣,見他來嗡聲一問,「怎樣了?」

  陸九郎只道了兩字,「可戰。」

  韓平策打量著他,一點頭,「好!讓蕃人見一見蒼狼的厲害,打完了咱們盡早回家!」

  河西數萬大軍如神兵天降,避開陵湖踏入了蕃北。

  蕃人駭然驚恐,匆匆調動軍隊,然而再快的飛馬傳遞,也不及蓄勢待發的雷霆。

  不等十二蕃部集結完畢,河西軍奔騰而襲,如一柄堅不可摧的鐵犁,從北向南的橫掃。蕃地戰火紛起,眾部惶亂,給強攻打了個稀爛,大軍越戰氣勢越昂,直迫吐蕃王城。

  蕃王驚怒又恐懼,派王弟央格統領軍隊,奮起全力迎戰。

  當年央格夜襲,激得韓戎秋疾發身亡,由此步上權力之巔;如今韓平策兵臨城下,聽說了敵軍的主帥,誓要一雪此恨。

  雪山之下號角尖長,兩方士兵刀鋒相對,伴隨著鋪天蓋地的殺喊。

  這是強與強的對撞,命與命的搏殺,河西軍挾威而來,蕃軍極盡頑強,長槍與怒劍穿透軍衣,血腥的場面宛如地獄。

  韓平策穩打穩紮,防住蕃軍的數重衝擊,隨著時辰的推移,漸漸壓得敵陣不支。

  陸九郎率領青木軍的一支,趁著敵兵動搖,強突而進,衝到了敵方的大纛下。

  時隔多年,他再一次對上了央格。

  央格已經不復鐵鐫般的硬朗,權力與享樂侵蝕了他,兩頰現出鬆頹,身形也寬了,眼看翼護的衛軍受到衝擊,神情抑不住的變了。

  陸九郎英悍峻銳,背靠大軍殺勢如虹,躍馬騰風而起,鷙猛無倫的衝了上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4 09:35 PM

第一百二十二章 獻金丸

  春陽晴好,萬物一新,肅州城生機勃勃,開始修整兵災中毀壞的屋宅,街面時見大車往來。

  城心的法幢寺叩響了雲板,僧眾聚列,儀態恭然,迎來了一位貴客。

  觀真大師靄然而出,「裴大人久違了,肯至肅州一行,老衲何其榮幸。」

  裴佑靖還了一禮,「我這枯槁失志之人,勞大師幾度致書,殷殷牽掛,委實愧煞。」

  二人寒喧幾句,觀真大師陪客人行去後殿的三重閣,此閣重樓飛簷,凌於高處,不與別殿相接,既可眺城中勝景,又有滿壁佛畫相伴,極適合嘉客清修。

  裴佑靖對法幢寺並不陌生,舉止四顧,隱生感慨,「多年未曾來此,還是舊時模樣。」

  觀真大師言語慈慧,「看似一般無二,其實已數次修繕,萬物盛衰相替,常更始能常新,世間莫不如此。」

  裴佑靖默了一瞬,望向遠處,彌陀寺的眾多民夫正在搬運焚毀的木頭,殘斷的塔基空立,宛如一個巨大而焦黑的傷口。

  裴佑靖少年時還曾登頂遠眺,也知狄銀就是死在此處,大仇已消,心頭只餘悲悵,嘆道,「樓殿筋骨完好,自可整飾,已傾塌的又能如何?就似這鑑心塔,一朝戰火摧焚,哪還有再起之日。」

  觀真大師笑了,「塔為人築,能否再起全看人心。小韓大人已許願重建,清理完畢就要動工了。縱是耗時良久,老衲等不到,裴大人定是能看見此塔重現於世的。」

  裴佑靖一怔,半晌方道,「小韓大人慷慨,這樣大的一座塔,築起來可不易。」

  觀真大師徐徐而應,「老衲當時也如此言語,小韓大人卻道,焚塔雖為消遏兵禍,到底是肅州百年古物,毀去可惜;重築固然艱辛,百年前的人能為,今人何以不能?總要做些不易之事,後世方有追憶之處。」

  裴佑靖沉默良久,「韓大人教子有方,兒女氣慨不凡。」

  觀真大師適時道,「赤凰將軍借了裴氏宅邸,托我向裴大人致歉,入夏後定會歸還。」

  裴佑靖又不是裴光瑜,哪會為這個計較,淡道,「她捨命護下肅州,英勇愧煞男兒,區區一宅算什麼,請她只管安心靜養。」

  提起韓家女,裴佑靖不免想到愛子,心頭一慟,情緒暗淡下來。

  觀真大師看得分明,當下也不再多言,暗暗一嘆。

  金碧輝映的天子寢殿安靜得針落可聞,氣氛凝重。

  天子臥於龍榻,幾名御醫在殿角低議,內監小心的捧下銀盆,盆內的血水觸目驚心。

  李睿侍立一旁,憂心如焚,見宮侍帶入一個道士,上前一喝,「趙真人,你稱神丹可療百疾,為何父皇忽發鼻衄,流血逾碗!」

  趙真人跪地,硬著頭皮答道,「稟殿下,陛下素有痼疾,仰仗丹藥之力才得以健旺,鼻衄乃是丹火積聚,內毒瀉出,並非不利之兆。」

  李睿仍是不信,怒道,「一派胡言!父皇如今大感虛眩,哪會是什麼內毒瀉出,你敢招搖撞騙,欺害天子,當知後果!」

  趙真人能得御前重用,頗有些虛言誑騙的能耐,縱是背上冷汗淋淋,面上不顯怯態,「殿下但請放心,貧道集天地之靈髓,日月之精萃,煉製出九轉金丸,正合陛下此時服用,只要一試便知。」

  內監從趙真人處取過藥匣,金色的丸藥大如鴿卵,色澤鮮亮,異香撲鼻。

  李睿看不出所以,交給御醫驗看,幾名醫者深知陛下篤信丹道,自是含糊其詞,推了個一乾二淨。

  李睿難免猶豫,道人稱為靈藥,誰知是真是假,萬一服後龍體不利,如何擔得起責任。

  就在他遲疑之際,龍帳深處傳來了聲音,「拿來。」

  天子接過金丸審視片刻,一口吞了,閉目靜待,腹中漸傳來一股熱意,眩暈淡去,神思清朗,虛乏竟然一掃而空。

  天子大喜,掀開錦被下榻,「果然神異,朕已大好!」

  李睿鬆了口氣,現出笑容,「幸而父皇龍體無恙。」

  趙真人姿態謙低,「丹藥僅是為引,陛下真龍之體,一經滌蕩即不受凡病侵擾,貧道不敢居功。」

  天子哈哈大笑,心情格外暢快,「說得好,重賞!」

  內監通報大皇子至,隨後李涪入殿,恭敬的問候父親。

  天子隨意一應,留下趙真人敘長生之道,將兩個兒子都屏退了。

  爭儲的鬥爭越來越激烈,李睿也懶得表面敷衍,沒有理會兄長,出殿後自行而去。

  李涪貌似受冷,卻不顯惱意,溫吞吞的步出內宮,半道上遇見右軍中尉季昌,還駐足寒喧了幾句,季昌笑咪咪的回應,毫無權宦的氣焰,一派臣下的恭敬。

  待李涪一走,季昌的心腹內監望著背影,不由一嘖,「五皇子的人不行啊,都捏了左軍,還讓大皇子這麼容易到了御前。」

  季昌一哂,「上一個敢攔的什麼下場,各人都瞧見了。」

  五皇子既不是個能主,底下人當然也會惦量,心腹心領神會,又禁不住好奇,「我怎麼聽說陸蒼狼沒死,偷偷潛回河西去了?」

  季昌橫了一眼,「宮裡是能亂說的?」

  心腹立即低頭,不敢開口了。

  季昌慢悠悠的踱開,卻又說起來,意味深長,「管他去了哪,大皇子是不會讓他活的,咱們的這位正統,可不是盞省油的燈。」

  韓夫人近年多在安養,但女兒將要異地臨產,她還是放不下心,親自來肅州陪伴。

  這一日她見外頭春風和暖,將女兒喚來庭中散步,打趣道,「多走一走,說不得晚上就生了。」

  韓明錚已聽聞了大勝的消息,自是歡欣,但到了該生產的時日,肚子遲遲未見動靜,難免有些憂慮,怕是孕中墜塔所致,撫著肚腹輕道,「這孩子狡著呢,興許是在等當爹的回來。」

  韓夫人多少次送丈夫出征,嗔道,「出發還有定日,歸來哪說得準,有什麼好等的,孩子落地太晚不好,再沒動靜就得請郎中來瞧了。」

  韓明錚不覺望向了遠方,出發時猶帶風雪,如今已晴藍萬里。

  韓夫人含笑寬慰,「總歸是在回來的路上了,等孩子生下來,回沙州就替你們操辦婚事,即使招婿也得體面,不能委屈了我女兒。」

  韓明錚不甚在意,「他是逃回來的,不合大動干戈,為些虛面牽累。用不著管旁人怎麼看,家裡擺幾桌就行了。」

  韓夫人握著女兒的手,「不必擔憂,你哥哥也是這個意思,回頭讓他改個名,萬一朝廷責問,咱們只稱不是,還能怎的?這也算遂了你阿爹的安排,等到婚事辦完,你們一起去上個香,他定是很欣慰。」

  韓明錚心頭暖熱,方要說話,紀遠匆匆來報,道裴四爺請見。

  紀遠原在沙州,受陸九郎的急召趕來,從安排製衣、清理收宅、到找廚子,尋奶娘,規束下人,大小瑣碎無不操辦,將韓府的管事都比下去,韓夫人到來,他更是萬事謹細,安排合宜,絲毫不讓女主人費心。

  他知道裴家與韓氏不對付,就怕此來不利,將前院的護兵都警喚了。

  韓明錚從未見過裴家四爺,只知這人不好相與,略一思忖,還是允了求見。

  裴光瑜本是此宅的主人,如今卻成了客人,給引去外院的花廳等候,一路見護衛森嚴,防範分明,心裡越發憋火。

  不久一個年輕女郎到來,她雲髻鬆挽,寬裙曳地,肚腹高聳,一手扶著後腰,不像傳說中英糾糾的女將軍,現出一種將為人母的溫潤。

  裴光瑜見她這般模樣,姿態更強硬了三分,徑直擺出架勢,「聽聞韓七將軍有了夫婿,敢問姓甚名誰,出自何家?」

  韓明錚知來意不善,淡道,「我的夫婿何人,與裴四爺何關,難道是要送份賀禮?」

  裴光瑜冷笑,「若是河西良家子,裴家自然少不了賀禮,然而韓家欺君罔上,竟然包藏潛逃的天德軍防禦使,可想過朝廷會如何震怒!」

  韓明錚冷了神情,不等她開口,裴光瑜又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此事已上達天聽,宮中雷霆大動,要為此問罪於河西!」

  韓明錚不必想也知何人作祟,氣息冷淡,「閣下此來到底何意?難道是替朝廷傳旨?」

  裴光瑜沒想到她毫不遜弱,作勢一拍案,聲色俱厲道,「我為大局而來,韓家行事悖逆,還不立即亡羊補牢,將陸九郎拿辦!否則必受朝廷重懲,不配再為節度使!」

  韓明錚當著十萬大軍都不變色,哪受他的脅迫,「我的夫婿在隨大軍浴血征戰,奮力守護河西,他是當之無愧的英雄,裴四爺何以信口污蔑。」

  裴光瑜心頭大怒,面皮緊繃,場面僵滯。

  他此前將陸九郎潛身韓家的消息秘報大皇子,結果長安來了一位內監,傲慢的要他將陸九郎除去,否則就剝了他的四品官身,同時又許以重利,大皇子會在事成後推動百官彈劾,借此奪去韓家的節度使一職,改由裴氏接掌。

  裴光瑜萬沒想到告秘累及了自身,他被內監威逼,又給利益所誘,想著趁韓平策遠征未歸,來肅州虛張聲勢,只要韓家女放棄庇護,就可拿下陸九郎的人頭,未料到對方如此強硬。

  韓明錚眉目冰冷,話語鏗鏘如金石,「裴四爺大可去長安,要是請來詔旨,我無話可說;若沒這份能耐,我的夫婿輪不到外人置喙,送客!」

  紀遠在外頭聽得捏了把汗,聞言衝入,硬將裴光瑜請了出去。

  韓明錚驅了人,也引動了怒氣與警惕,這位裴四爺既然如此之蠢,不知還會折騰什麼,自己身處異地,兄長又領大軍未歸,終是有所不利,她思忖片刻,喚過近衛吩咐。

  等近衛離去,韓明錚又坐了一陣,平下思緒起身回內院,沒想到一抬步驟然有股溫熱的水液湧下,腹內疼痛起來,不免一慌。

  跟隨的侍女一見,立即奔去喚韓夫人。

  韓明錚知是臨產之兆,扶著椅背忍住腹痛,方要挪動腳步,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衝來,正是陸九郎。

  只見他高大疲憊,渾身髒亂不堪,又黑又瘦,宛如一隻流浪多日的大狗,一把扶住她,「這是要生了?丫環說你要生了?」

  才傳了大勝,他竟已趕回來,也不知一路如何的勞頓兼程。

  韓明錚的心緒驀然一鬆,瞧他憔悴髒亂的模樣,生出酸楚的憐愛,低聲抱怨,「竟瘦了這麼多,都沒個好樣了,該慢行緩著些,不必這麼趕——」

  陸九郎一回來就撞上丫環報信,奔來慌張又無措,也顧不得回話,抱起人往內院奔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4 09:46 PM

第一百二十三章 英魂撼

  裴光瑜出了韓府,裴子炎帶人在外等候,一道回了城中的秘宅。

  宅內留守的裴盛迎來,方要探問,見裴光瑜面色難看,知機的閉上了嘴。

  裴光瑜怒沖沖的進了書房,惱得無以復加,「韓家女竟敢對老夫下逐客令,連宮中也不放在眼裡,她算什麼東西!韓家小兒都不敢對裴氏如此無禮!」

  裴子炎悶聲道,「阿爹,她在韓家的地位僅次於小韓大人,還是赤火軍的主帥。」

  裴光瑜更怒了,「那又如何!不過是個大肚子的婆娘!敬酒不吃吃罰酒,不必再跟她客氣。你去姓陸的歸來的要道守著,多帶些人,直接將他除了。」

  裴子炎幾乎要懇求,「陸九郎已是韓家女婿,此次控了蕃北要道,立了大功,阿爹這是要與韓家反目成仇?」

  裴光瑜心火如焚,焦燥難當,「怕什麼,咱們有四萬銳金軍,姓陸的不過是個罪臣,韓家還敢為這個開戰?」

  裴子炎脫口而出,「如此惡舉,韓家怎麼可能忍,肅州受了陸九郎與韓七將軍的大恩!就算玄水軍不動,厚土軍定會同仇敵愾,到時候兩家來攻,咱們能擋得住?」

  他一急話語衝撞,裴光瑜勃然大怒,方要大罵,護衛急來稟報,道陸九郎已歸,府內的馬車外出接了穩婆,韓七將軍似要生了。

  裴子炎剎時鬆了口氣,裴光瑜神色大變,半晌不得語。

  一個尖利的聲音從房外傳來,「裴四爺今日如何?事情還要多久能成?」

  裴光瑜的面色更難看了,裴子炎一望父親,退開了幾步。

  來人是個尖白臉的內監,姿態傲慢,語氣如斥奴僕,「咱家能等,殿下不能等,已經大度的容了你的欺哄之罪,再敢敷衍,那就不客氣了。」

  裴光瑜低聲下氣道,「公公見諒,韓家鐵了心的包庇,臣下打算安排在半路攔殺,姓陸的卻已回來了,著實不好辦。」

  內監是受令出來的,務必要督著裴家弄死陸九郎,他急於回去覆命,不耐煩的催動,「回來又如何,趁著大軍未歸,闖進去拿了他的腦袋就是。」

  裴子炎驚極,盯住了父親。

  裴光瑜停了片刻,遲疑道,「公公有所不知,韓家女與韓夫人都在宅中,明裡做得太過,厚土軍必然插手,到時候只怕我等難返甘州。」

  內監卻是連連冷笑,「還說不是推諉,裴四爺連這也想不到?她們在宅中更好,厚土軍敢為難就挾了韓氏母女為質,還能不予放行?錯過這個時機,難道等小韓大人帶兵回來,你再去與他協商?」

  裴子炎大急,「不可!如此裴家必然與幾家成了大仇,今後再無寧日。」

  內監大怒,驕然一喝,「放肆!容得到黃口小兒插嘴?」

  裴光瑜給威勢所懾,懇道,「公公息怒,小兒輩不懂事。」

  內監臉色冰冷,陰惻惻的道,「裴四爺,別忘了是誰扶你起來,殿下的喻令敢不尊奉,轉手就能奪了你的官身,還妄想當家主?到時候你就是全族的笑話!待殿下得登大寶,你猜甘州裴氏會有何等下場?」

  裴光瑜聽得面孔泛白,嘴唇一顫。

  內監也不全是威脅,復又誘惑,「陸九郎是個犯官,只要將首級送去長安,韓家包庇的罪證確鑿,朝廷自會下詔奪職,如何還能號令盟友?等裴家繼任節度使,你就是一手遮天的河西之主,得萬民敬仰。這可是天賜的良機,要是前怕狼又後怕虎,怎麼能成大事?」

  裴子炎著實忍不住,「韓家去年克復涼州,開春重挫蕃軍,如今迫得蕃王城下求和,這等不世之功,朝廷籠絡還來不及,絕無可能奪職。阿爹還是與幾位叔伯商議後再行事!」

  內監火冒三丈,聲色陡厲,「好個裴家!如此陽奉陰違,眼中還有沒有殿下!裴四爺想清楚,你若再猶柔寡斷,圖謀兩頭得利,我這就動身回長安稟奏!」

  裴光瑜眉梢一抖,將心一橫,咬牙道,「公公勿怒,殿下的喻令,我定然尊奉。」

  裴子炎渾身發涼,看著父親失望之極。

  窗外的裴盛聽得心驚肉跳,面色急變,轉腳悄悄溜了。

  肅州是一座僧尼之城,城郊開鑿的佛窟尤其多。

  灰白的石崖綿延長遠,遍布著各大家族捐修的洞窟,一些大窟造像精美,佛繪豔麗,不乏名家手筆,頗有可觀之處。

  觀真大師引著裴佑靖觀賞,二人徐徐而行,撫今追昔,談及大族的興衰消長,別有一番意趣。

  裴佑靖踏進一處佛窟,見窟內的供養者之名,不禁一謔,「這是龍家的?上頭可有弘曇?」

  弘曇正是出身肅州豪族龍家,微赧的回答,「此窟是二十五年前所繪,那時貧僧尚幼,蒙家父將俗名附上。」

  弘曇能在厚土軍中躍升,有自身的能耐,也離不開親族的支持,既逢裴佑靖問起,就上前講解壁繪上的龍家供養人。

  裴佑靖聽得有趣,感慨道,「龍家出於焉耆,遷來肅州以養馬而起,發展到如今的興盛,殊為不易。」

  弘曇也很為家族驕傲,「經歷了不少波折,父輩胼手胝足,歷盡艱辛,子孫不敢有負。」

  觀真大師含笑道,「存續至今的大族,哪一家不是如此。族長如水工持舵,時時遠望慎謀,方得巨舟平穩;若有那燥進冒失的,趕上急浪打來,覆舟就在傾刻之間。」

  裴佑靖明白他話有所指,微微一嘆,行出洞窟。

  觀真大師跟出,挑明了勸說,「裴大人休養已久,該重歸了,四爺並非一位合適的掌舵人。」

  弘曇刻意落後,方便二人交談。

  裴佑靖終於不再迴避,「我那四哥權欲彰眼,猶不肯醒,我能如何?」

  觀真大師一笑,「裴大人青年時力壓族爭,奪下大權,排眾議練出銳金軍,帶領裴家成為河西鼎足之力,可不曾如此恬淡。」

  裴佑靖想起曾經的銳意,難得的破顏一笑,復又嘆息,「大師有所不知,不但四哥有野心,裴氏族人也自恃兵力強盛,不滿我對韓家的臣服,二哥一死,族內遷怪於韓家未救,指責漫天而來,我也就心灰意冷。」

  觀真大師喟然,「等閒哪知掌家之難,一味的嘈嘈議議,貪婪無盡,何其愚也。」

  裴佑靖淡道,「我等視之為愚,人視我等老朽,不如避去,還能得個清淨。」

  觀真大師正色道,「恕老衲直言,此舉不妥,掌舵者注定夙興夜寐,風浪之上受盡指摘,裴大人撒手不管,對偏航視而不見,待到無可挽回之際,當真能置身事外?舉族同舟,敦能輕棄。」

  裴佑靖一默,忽的遠處有蹄聲疾來,一名傳信的僧人趕至,匆匆與弘曇言語。

  弘曇一時難決,轉來對師父欲言又止,掠了一眼裴佑靖。

  觀真隨即道,「裴大人不是外人,但說無妨。」

  弘曇於是道,「韓七將軍受裴四爺當面威脅,疑有不測之險,要向厚土軍借兵防範。」

  觀真大師愕然,見裴佑靖同樣詫異,定下心來,「說詳細些,是怎麼一回事?」

  韓明錚在肅州極受尊崇,又是同盟的腹地,並未留赤火軍相護,僅有送韓夫人來的三百家兵。借兵一為防備,二則向盟友示警,觀真與裴佑靖精於世故,自然一聽就懂。

  裴佑靖聽完了首尾,深覺恥辱,立時道,「大師不必顧慮,只管借兵。」

  觀真大師也覺匪夷所思,當下吩咐,「點兩千兵聽韓七將軍調遣,若她仍覺不妥,盡可到法幢寺休養,不必有任何顧忌,厚土軍定會全力相護。」

  僧人得了命令,策馬回去傳訊。

  裴佑靖滿心糟亂,幾近難以言語。他避世不問家事,哪知裴光瑜也來了肅州,還做出如此愚行,不顧身份的上門威脅一個臨產後輩,宛如鬼迷心竅,何等的丟人現眼。

  觀真大師很是體恤,並不多言,繼續前行觀窟。

  裴佑靖又懊又怒,八風不動扔到了九霄雲外,哪還看得進壁繪,忽道,「陸九郎回程必赴肅州,隨行不會太多,一過沙州就當著人接引。」

  這與觀真的想法不謀而合,他當下一禮,「多謝裴大人提醒,韓七將軍借兵,大約也有此意。」

  假如裴光瑜冒大不韙襲殺了陸九郎,韓、裴兩家必成水火。玄水軍與厚土軍本已有了偏向,選擇不問可知,這種迫得盟友變仇敵的蠢事,偏是自己的兄長。

  裴佑靖連罵也罵不出,澀然一嘆,「是我之錯,大師見笑了。」

  觀真大師勸慰道,「幸未鑄成大錯,陸將軍與裴家雖有舊怨,已是韓家婿,近日又於河西有大功,老衲忝顏調和,還望裴大人從此揭過,不再與之為難。」

  裴佑靖苦笑,「大師言重了,裴家如此失當,有什麼臉面計較旁人。四哥不知軍政之難,一心想取代韓家,拼命逢迎皇子,此舉定是受那一位之意,全不顧河西為根,五軍互為唇齒,簡直愚不可及。」

  觀真大師合什一讚,「裴大人此言極是,百戰之地從來艱難,齊心戮力始有和平。長安的那一位為置陸將軍於死地,不惜挑動河西分裂,絲毫不顧十二州百萬民戶的生息,又豈會是一位善主。」

  幾句言語過去,尷尬的氣氛淡了,二人又邁入一窟。

  裴佑靖隨意一掃,見石窟雖然不小,壁繪卻很簡單,色澤微暗,看得出有些年頭,不似大族所建,便待踏出。

  觀真大師靄然一笑,「裴大人且留步,這方石窟與你頗有淵源。」

  裴佑靖一怔,打量牆下所繪的供養人,望見題字赫然一驚,「這是——」

  觀真大師從小沙彌處接過燃香,躬身長拜,置入佛壇上的石爐,「此窟為六十餘年前,令曾祖捐鑿,以祭奠令祖父。」

  裴佑靖心神大震,肅了神情,他雖聽上一代提過些許,卻連父親也記憶不多,蓋因祖父過世極早,二十餘歲就為反蕃之事而蒙難,死前甚至自毀面目,以免累及家人。

  觀真大師解釋,「當時為避嫌疑,令曾祖心痛也不敢公然悲悼,異地悄悄建了此窟。待令曾祖故去,裴氏一族又從沙州遷至甘州,自然忘卻了此處,多年來已為風沙所掩,去歲才清理出來。」

  觀真大師年邁,出城不易,今日也是頭回來此,他遙憶當年,話語沉厚,「老衲那時還是個小沙彌,親見過令祖的英悍不凡,他為河西灑盡熱血,是一位頂天立地的英雄;裴大人承其勇毅,為河西重現太平,怎能因意氣而袖手,任五軍崩裂,萬民重受戰火之苦?」

  裴佑靖凝視著壁上所繪的戎裝青年男子,盡管面目已經模糊,依然看得出氣勢不凡,宛如復見英魂,一剎那心潮激蕩,又逢詰問,竟是熱淚雙垂,無地自容,「是我大錯,子孫不肖,有愧先祖!」

  觀真大師大慰,知已勸成了,望向壁繪,忽的一個閃念,驚出了咦聲。

  裴佑靖見他怔訝的一動不動,顧不得自己的失態,抬手扶住,「大師?」

  觀真回過神,半是疑惑半是恍然,「老衲想起來,當年韓大人壽宴,我瞧陸將軍面善,卻始終想不起何時見過,如今方覺,怎麼竟似——」

  他的話未說完,窟外傳來馬蹄的急響,有人匆促奔近,又給外面的武僧所阻。

  不等二人出窟尋問,一聲氣急敗壞的高呼傳來,「叔父!糟了!要出大事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4 09:53 PM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宅中變

  陸九郎扎手扎腳的抱著韓明錚奔進內院,慌得不知要做什麼。

  韓夫人一得消息,就打發人去接了穩婆與郎中,鎮定的迎上來,「沒來由的大驚小怪,本來就該生了,都給我穩著!」

  一句話讓滿院子的人定了神,韓夫人隨即進屋,指揮他將人放在榻上,幾個有經驗的婆子圍近檢看。

  陸九郎被擠到一旁,一轉頭正對上韓夫人,頓時有些犯怵,猶豫著要問候還是行禮。

  韓夫人沒給他機會寒喧,打量一眼,斷然一揮手,「女人生孩子沒那麼快,用不著男人在屋裡,瞧這一身的又髒又臭,把他拉下去弄乾淨,多餵些吃食,頭髮仔細的篦,少不了的蝨子臭蟲。」

  幾個侍女領命,將陸九郎請去了隔院,連跟回來的司湛也沒放過,將兩人按在熱水裡一通搓洗,紀遠親自端來吃喝,將裴四爺上門的事倒了個乾淨。

  石頭和伍摧受了傷,唯有司湛沒事,自告奮勇的陪著趕回來,饒是年輕也累個半死,他坐在桶裡聽得氣炸了,「狗日的裴家!咱們在陣前出生入死,他們在後頭捅刀子,給大皇子通風報訊,還上門欺負將軍,一幫噁心的東西!等小韓大人回來,揍死這群孫子!」

  陸九郎吃著麵餅捲肉,狹眸幽黑,一句話沒說,靠在桶邊任人侍候。他的頭髮極濃厚,幾個月沒梳洗,糟糟的結如蓬草,只能用髮油慢慢搓開。

  紀遠也不多話,說完就轉去韓明錚的院裡守著。

  司湛罵了幾句出氣,又給熱水浸著,兩下就打起了呼嚕。

  陸九郎心頭不知轉了多少惡念,琢磨著如何收拾裴家,浴桶的水不斷加換,足足洗了一個時辰,頭髮終於篦整清爽,他方穿上衣服,突然耳朵一側,眼眸驟寒,抄起卸下的短刀,身形貼住了門邊。

  一剎後門扉粉碎,有人執刀衝入,一過門檻就給陸九郎刺中,撲在了地上。

  襲殺者不止一人,後頭紛紛湧來,司湛給打鬥聲驚醒,嚇得魂飛天外,趕緊爬出浴桶,提了褲子來幫忙。

  佛窟位於城郊,任是如何鞭馬,回城也有不短的路程。

  裴佑靖心急如焚,叱馬不斷,多年不曾如此急迫的奔馳,將護衛與僧兵都甩在了後方。

  裴盛跟著裴興瑜來肅州,表面是協助,實則受父親的指令,盯著裴光瑜的舉動,一旦有不利的立即通報,這時回甘州報訊顯然來不及,他就尋了同在肅州的裴佑靖,這樣大的事,總不會再坐視不理。

  果然裴佑靖火急火燎的往回趕,裴盛心頭大定,又殷殷勸道,「叔父不必太急,那宅子裡頭有韓家的護兵,一時半會肯定攻不下,斷不會成事的。」

  裴佑靖沉著臉,心頭萬緒紛雜,又煩又燥,「你懂什麼,他會硬拼?宅子底下有秘道!」

  裴佑靖處事謹密,為防突然之變,設宅的時候置了秘道,可從內院潛往鄰街,唯有自家兄弟知曉。陸九郎佔了宅子,萬沒想到竟給了敵人機會。

  裴盛哪知這些,聞言一傻,見叔父急怒交加,大異於平日的鎮定,不禁慌起來,也開始亂想。萬一去晚了,陸九郎身死,厚土軍必然要將裴家人扣了,等韓平策率大軍轉回,誰知會怎麼處置?

  裴盛越想越心虛,望了一眼打馬急奔的弘曇,又自我安慰。不管怎麼說,觀真大師與叔父交情極深,雖然年紀大了腦子糊塗,竟說陸九郎生得像裴氏曾祖,也不至於一味的偏韓家——或者還是該遞消息讓伯父調兵,來肅州邊境接應?

  他腦中亂紛紛,弘曇也是滿心疑惑,不懂師父的言語何意,只能接連鞭馬,祈求能趕得及。那位關乎河西未來的陸將軍,可千萬不能有事。

  裴佑靖奔在最前,胸中凝著怒火與萬千疑惑,前所未有的混亂。

  裴家宅子的內外兩院隔牆高大,鐵木為門,平時相通,封隔起來也很容易。本來是禦兵防衛的設置,如今卻給敵人利用,反將主人陷在了裡頭。

  裴子炎雖不情願,還是被父親逼迫,帶著兩百銳金兵潛入內院,封了外院的隔門,捆了沿路的僕婢問出陸九郎的所在,要趁著韓明錚生產的忙亂之際,盡量不驚動的將事情辦了。哪知陸九郎反應極快,一照面未能得手,還弄成了混戰。

  激烈的交戰聲驚動了隔院的紀遠,發現院門從外頭給封住了,一院子成了甕中之鱉,大為悚寒,立時讓侍女傳報了韓明錚。

  屋內的韓明錚宛如在另一處戰場,如絞的腹痛一陣緊似一陣,疼得她大汗淋漓,聽了稟報一想就明白過來,立即吩咐,「敲鑼,敲盆子或鍋碗,聲響越大越好!驚動外院的護衛來援;把過年剩下的煙花燃了示警,引法幢寺來救!」

  她拼力要掙起來,韓夫人急得跟產婆一起按住,厲聲道,「亂動什麼!孩子的頭都看見了,你還能塞回去?天塌下來也給我躺著!」

  韓明錚忍著絞痛,急得握住母親的手,「阿娘!是裴家——封門是不敢對韓家人下手,他們要殺九郎,得有人救他!」

  韓夫人愕然,片刻後生出心焦與痛悔,流著淚勸道,「是娘錯了,不該把他趕去隔院,這會你只能顧著自己!他是個男人能撐,外院的護衛會來救;要是撐不住,咱們一定給他報仇,不能連你跟孩子都搭進去!」

  韓明錚怎會不懂,然而心頭急慌難抑,拼命想做些什麼,卻給胎兒困得動彈不得,她強忍著焦燥,「將我挪去胡床,武器取來,放在手邊。」

  韓夫人帶著鼻酸應了,喚幾個健婦將女兒抱去了胡床。

  胡床貼著北窗,更接近陸九郎的所在,韓明錚一邊依著產婆的指點吸氣用力,一邊傾頭而聽,試圖從嘈亂的敲打中辨出隔院的聲響。

  陸九郎萬沒想到裴家人會突然發瘋,更沒想到這方宅子經過了多次搜檢,確定無異之下,內院居然還藏著秘道,如今只能盡力拖延,等外院的援兵衝入。

  他帶著司湛衝入偏廂沒窗的矮屋,踢過桌案與雜物攔門,極大的削弱了敵人的衝勢,借著狹窄的格局讓銳金軍的悍兵難以群攻,反而不斷得手,殺得慘聲迭起。

  裴子炎在院裡心焦難當,本來只憂慮刺殺的後果,哪知陸九郎如此難纏,一時竟拿不下。屋內的搏殺身影凌亂,偶爾有目光寒厲的瞥來,如一匹鷙狠的狼。

  韓明錚所在的院子雜聲大噪,顯然意在示警,外院的韓家兵開始撞動隔門,要不是鐵木堅厚,必然已給突入。

  裴子炎越發心急,背後傳來一聲促喝,渾身一凜。

  裴光瑜將前程孤注於此,不放心兒子行事,跟來監看,見狀大怒,「這麼多人還拿不下!再拖下去,是要等外頭的兵衝進來?」

  裴子炎只得低聲解釋,「阿爹,姓陸的扼著門,咱們的人不好衝。」

  裴光瑜怒得甩了兒子一耳光,「廢物!枉你在軍中多年!」

  裴子炎無法,僵聲命令手下,「點火,用煙熏。」

  隔院就是韓家女在生產,萬一走火就難以控制,他實在不想事態更糟,然而此時也無法了。

  士兵得令,從主屋尋出了桌凳劈爛,在偏廂門口引燃,騰出大股煙霧,方要往內鼓蕩,裡頭的人躍火而過,直衝出來。

  那人為避煙氣,用布包著臉,看衣衫正是陸九郎,眾兵抄圍上去,殺得異常激烈。

  裴子炎將對頭迫出,立即使人壓滅火堆,不等士兵靠近,屋內又一人衝出,半身如覆赤火,一腳踢得火堆迸散,木頭帶著火焰撲面襲來,眾兵大驚四避。

  裴子炎只見紅影一閃,人已到了眼前,一抹烏寒的煞氣襲來。

  他匆忙拔刀一架,沒想到烏光異常鋒利,加上來勢沉猛,竟將腰刀劈折,他只當一命將休,烏光卻是一偏,貼住了他的頸項,肩臂同時受絞,剎時給制住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4 10:41 PM

第一百二十五章 何辭死

  陸九郎挾住了人質,他赤著精瘦的上身,胸背的赤凰帶著烈焰展翼,悍氣奪人。

  裴子炎一受制,裴家的兵驚而停手,先衝出來司湛在圍攻下已將不支,終於得了喘息,汗淋淋的扯下裹臉的布。

  裴光瑜還沒看清,場中形勢猝變,他幾乎要疑起兒子來,又愕又怒的吼道,「陸九郎,你當如此就能活?休想!」

  陸九郎也不多話,一刀將裴子炎的肩井戳了個窟窿,再度壓回頸上。

  裴子炎縱是個武將,也難當激痛穿心,一時間汗如雨下,死忍著才沒喊出來。

  裴光瑜沒遇過這般硬手,面色劇變,窒了半晌未能言語。

  內監嫌裴光瑜未必得用,也跟了進來,尖利的發話,「姓陸的,你挾裴家子有何用,今日注定是你的死期,隔院的韓家女,還有你那正出生的孩兒,兩條命你還要不要?」

  陸九郎一眼看出對方是太監,還有什麼不明白,幽寒道,「他敢對韓家人動手,甘州裴氏就完了。」

  內監言語狠毒,「死到臨頭還大放厥詞!我這就讓人殺了韓家女,拿下韓家老太婆為質,你又能如何!」

  陸九郎心一沉,盯住了裴光瑜,厲聲道,「好個甘州裴家,聽任一個陰物擺弄,不擇手段的伏殺同盟,自陷絕境,世上竟有如此蠢物!」

  裴子炎肩膀痛極,聽得心灰如死,簡直不想活了。

  裴光瑜事已至此,也無謂對罵,隨著內監的話道,「你將我兒放了,束手一死,老夫就饒過韓家人。」

  內外院的隔門撞擊劇烈,府外更是聲音喧雜,似有大隊人馬趕到。

  內監著了急,「你不肯死,我就讓韓家女先行一步!開隔院,將人拖出來!」

  裴家的士兵沒動,均望著裴光瑜。

  內監大怒,「裴四爺這是要抗命?」

  裴光瑜掙扎片刻,終是一揮手,令眾士兵向隔院而去。

  陸九郎死死瞪著,牙齒咬得欲裂,手臂青筋賁起。

  司湛渾身發寒,怒吼出來,「狗日的裴家!敢動將軍一根頭髮,韓家跟你們不死不休!」

  裴子炎頸上的刀鋒越來越重,隨時將割破頸脈,他想掙扎也不能,只當一命將休。

  驀然刀勢停了,背後有聲音響起,冰寒又絕望,「我死,別動韓家人,讓我去看她一眼。」

  內監計得,驕然冷笑,「還想拖延時辰,做夢!」

  陸九郎只對著裴光瑜,一字字道,「我要確定隔院無恙,看後就放人。你只有這一子在軍中得力,沒了他,將來控不了銳金軍。」

  內監哪裡肯聽,依然威逼不休。

  裴光瑜卻動了意,咬了咬牙,頭一次違逆了內監。

  韓明錚從不知道,產下一個小生命是如此的艱難,痛苦又血腥。

  她汗流遍體,身子宛如裂開,一波又一波劇痛侵襲,人都要虛脫了,心神還在隔院,怕孩子一落地就沒了父親。

  她有無限的悔恨,悔不該讓他這樣急促的奔回,悔不該在裴家的宅子疏了防備,悔不該讓母親過來陪伴,連帶受這樣的驚嚇。她死死咬住唇,拼命的使力,宛如與噩運相掙。

  韓夫人含淚替女兒擦汗,給她餵下蜜水,焦急又心疼。

  院門開了,院裡的下人驚呼奔躲,屋內的僕婦也亂起來。

  韓夫人只作不聞,柔聲道,「什麼也別想,再加一把力,孩子快出來了。」

  院裡人聲嘈亂,不知湧進了多少人。

  片刻後,窗外貼近一個背影,窗上的綿紙隱透紅光,熟悉的聲音傳來,「明錚——」

  韓明錚在痛苦中仰起頭,抬手按上去,汗濕的掌心觸著男人脊背的溫熱,疼得只能吸氣,什麼也說不出。

  外頭的裴光瑜催促道,「你已看過,可以放開我兒,安心就死了!」

  陸九郎掐著裴子炎,厲聲如詛咒,「你發誓不動她們一絲一毫!否則我做鬼也不會饒,必叫裴氏舉族覆滅,死無葬身之地!」

  內監不耐的催促,「還不肯死,來人!將韓家女拖出來!」

  陸九郎奔過千山萬水,到這一刻終於絕了念,一顆心恨極又悲酸,手上的勁已經鬆了,方要橫刀自刎,驟然一聲嬰兒的啼哭響起,凝住了所有人。

  哭聲嘹亮又鮮活,帶著勃勃生機,破開了滿庭的肅殺。

  內外院的隔門終於碎裂,韓家的護兵及厚土軍的來援一湧而入,與裴家的士兵廝殺起來。

  內院深處,陸九郎忘了形,不覺流下淚來,急切的呼喚,「明錚!孩子落地了?讓我看看——」

  屋裡似有模糊的低語,他極力側頭,想聽清幾分,裴子炎趁他疏神拼力一掙,脫開了鉗制。

  陸九郎也無心理會,他只想看一眼孩子再死,就在裴子炎堪堪逃開之際,窗扉忽然開了,一隻手探出,閃電般扣住裴子炎的肩,精準的掐住傷口,疼得他慘聲厲哼,被一股大力扯回,扣在了窗沿邊。

  韓明錚倚在窗畔,她頭髮濕漉,面色蒼白,眼角微微發紅,一手還制著裴子炎。

  陸九郎眼眶一熱,悲酸交加,方要相喚,臉上挨了一耳光。

  韓明錚的手很輕,話語卻很硬,「我的男人能叫人逼著自盡?今日咱們同生共死,他要是敢動手,大不了一塊上路,厚土軍就在外頭,一個都不會放走!」

  陸九郎的心腔似燃了一把火,掃去了所有灰寂,忽然有了力氣。

  韓明錚接過他的短刀,壓在裴子炎的頸項,「孩子有阿娘抱著,你瞧他一眼,不必再說什麼廢話。」

  裴子炎在軍中也是個勇將,結果落在這對夫妻手上,給磋磨得傷上加傷,半身染血,這次連掙動的機會都沒了。

  韓夫人很鎮靜,無視刀劍環伺,將孩子抱近窗口。

  陸九郎渴迫的望向孩子,小小的嬰兒裹在襁褓內,濕濕的軟髮濃密,小嘴猶在蠕動。他看得淚意洶湧,強抑下來,接過窗內遞出的長刀。

  內監聽得越來越近的喊殺,急得尖聲道,「裴四爺還怔什麼!再拖就全完了!」

  裴光瑜權衡之下,也顧不得兒子的命了,「動手!」

  裴家的士兵紛湧而上,陸九郎迎前格擋,奮力拼殺。

  屋內的僕婦用桌櫃死死頂住門,援兵也衝近了這一方院,內外一起交戰,場面亂得不可開交。韓明錚挾著裴子炎,裴家的兵不敢近,轉去攻屋門,想拿下韓夫人。

  眾僕婦畢竟力量不足,沒幾下就給踹得屋門碎裂,櫃子也給踢開了。

  正當危急之際,裴佑靖渾身濕汗的趕至,望著紛亂的拼殺,一聲春雷般的暴吼,「住手!」

  他執掌裴家多年,聲威絕非裴光瑜所能比,一喝之下內外皆靜,所有人都停了手。

  裴佑靖在家人面前矜持沉穩,至多諷誚幾句,極少色變。

  裴光瑜從未見過他如今的神情,眉目橫厲,殺氣翻騰,威凜而懾人,似一隻出山的猛虎。

  裴光瑜心一顫,氣已然怯了,竟張不開口抗聲。

  內監不認得裴佑靖,猶在怒沖沖的催逼,「停什麼手!拿下韓家老太婆!我看誰還敢動!」

  但滿院子的人宛如死了一般,沒一個動彈,連呼吸也似窒住了。

  弘曇和裴盛跟著汗淋淋的追來,環視一圈院內,驚魂甫定,慶幸來得還算及時。

  內監怒極攻心,利聲威脅,「裴四爺罔顧殿下之令,就不怕後果?」

  裴光瑜眼看裴佑靖一步步走近,不覺一退,悚然生畏。

  他不開口,裴佑靖卻接了話,聲音很平,「哦?我竟不知,會有何等後果?」

  內監開始慌了,架子依然傲慢,「你是何人?我乃天子真龍之裔,大皇子親遣的五品內監,奉禁中之令而出,若敢損傷,必讓你等毀家滅門,九族同誅!」

  裴佑靖淡淡的不語,右手一抬,親隨拔出腰刀奉上。

  內監見勢不妙,炸出一身冷汗,逃向了裴光瑜,「四爺——」

  裴光瑜強作一聲,「五弟不——」

  他幾個字還未說完,裴佑靖一刀怒斬,激起一聲疾勁的嗖響,內監的頭顱飛滾而出。

  腔血潑辣辣的噴了裴光瑜一身,他僵駭至極,竟不能抑,篩糠一般抖起來。

  滿院鴉雀無聲,弘曇鬆了一口氣,到底是裴大人,動如霹靂,寶刀未老。

  忽然一聲嬰兒的咿呀打破了寂靜。

  院裡的廝殺一停,陸九郎就退回窗前,守在妻子身側。

  奶娘給隔在外頭進不來,韓夫人抱哄著安撫嬰兒,哪怕斬人頭這樣大的動靜,也沒讓屋內驚動半分。

  陸九郎滿心溫柔,想觸一觸孩子,又給韓夫人嫌棄手髒,訕訕的縮回,「是丫頭還是小子?」

  韓明錚目光憐愛,手上還按著裴子炎,隨口道,「是個小子,和你一樣,胯上有七顆痣。」

  陸九郎百感交集,方要開口,忽有人影行近,立時生警。

  行來的正是裴佑靖,他已經拋了刀,既沒理闖禍的兄弟,也沒對韓夫人致歉,更未理狼狽不堪的侄兒,卻盯住了陸九郎,眸光奇異又恍惚,不但煞氣全消,彷彿還多了一股慈意。

  陸九郎莫名其妙,生生給他看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暗裡握緊了刀。

  弘曇弄不清裴佑靖意欲何為,不由得往前湊了幾步,萬一出亂子也好及時攔阻。

  然而裴佑靖什麼也沒做,只是一問,「你的左胯有七顆青痣,九月初八,寅時所生?」

  陸九郎一剎那僵木如石,不可置信的瞪住他,腦中千萬般思緒如狂風倒捲,野馬橫衝,紛騰騰,亂哄哄,最終化為一聲暴吼,「老東西!原來是你!」...<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4 11:01 PM

第一百二十六章 九澤歸

  裴佑靖青年時皎如玉樹,俊美出眾,上門說親者無數,然而他志存高遠,擇妻考慮極多,最終迎娶了高昌公主。

  為了正妻的體面,成婚前他將幾名侍姬遣散,唯獨一個已有身孕的,悄悄安置在了別業。數月後,孩子呱呱落地,胯側有七顆青痣,古書視為貴人之相。

  畢竟新婚不久,他藏下了這一秘密,連家人也未吐露,卻禁不住對摯友自豪的炫示,韓戎秋逗過嬰兒,當即摘了佩玉為賀。

  初為人父的喜悅讓他疏忽了痕跡,更低估了妻子的善妒,高昌公主趁著他離家遠行,帶著護衛尋到外宅,要摔殺未滿百日的嬰兒。管事極力攔阻,侍姬抱著孩子從後門逃出,倉皇求助於曾經到訪的韓戎秋。

  韓戎秋因急務趕往河州,遣親隨送母子二人去尋裴佑靖,不料半途風沙暴起,一行人從此無蹤。

  等裴佑靖歸來,甚至無法責備妻子,高昌公主身懷六甲,妒怒致使胎相不穩,只能保持了緘默。他有了次子,又在後續的光陰中得了幾個女兒,卻依然存著遺憾,忘不了那個曾給他無限喜悅,盛載著驕傲與厚望的頭生子。

  哪想到世事如此奇妙,那孩子悄然長成,早已復見,卻是對面而不識,至今方才知曉。

  宅邸的花廳內,幾人心情各異。

  裴佑靖神思不屬,裴光瑜面色灰敗,陸九郎大剌剌的坐著,裴子炎給裴盛送去了醫館。

  司湛先頭給裴家兵捆了,如今得了自由,蹲在廳外虎視耽耽,目光盈滿懷疑,怎麼可能前一刻喊打喊殺,後一刻陸九郎成了裴家人,莫非硬來不成,又想詭騙?

  弘曇此時方懂師父之言,雖知不會有詐,也想多聽一些,陪司湛一起守著。

  屋內的陸九郎隨意披了件外衫,眉眼銳挑,戾氣猶存,聽完後冷笑一聲,「所以我是裴家的種,和韓大人沒瓜沒葛,幾次都是險些給自家人弄死?」

  裴佑靖無言以對,這當真是一本糊塗帳。

  他久久的打量,難免驚訝,怎麼從未發現陸九郎的臉廓極像裴家人,而眼形狹銳深秀,展峭又風流,據觀真大師說形肖祖父,唇形則似記憶中的愛姬,何以只疑是韓戎秋的風流債,半分也未想到自己頭上。

  裴光瑜一場忙亂,給幾方人馬看了笑話,要殺的韓家婿還成了裴佑靖的骨肉,簡直滑天下之大稽。內監一死,禁中的路斷,掌家的又成了裴佑靖,他眼下雖未發作,回去後絕不可能沒處置,還能有什麼好日子。

  裴光瑜越想越是頹喪,一肚子氣,見裴佑靖久不接口,陰聲道,「你以為韓家的栽養是好意?韓戎秋認出你的來歷,故意隱瞞不宣,不外是要養成你對付裴家,還當是什麼恩德?」

  陸九郎給裴佑靖看得渾身不適,只當不知,連眼神都欠奉,「他要是說了,裴家就會歡天喜地將我迎回,對我百般疼愛,與裴行彥同等看待,讓他恭恭敬敬的喚我一聲兄長?」

  裴光瑜一噎,避而不答,忿忿道,「韓家德不配位,你既知父族,就該助裴家成為河西節度使,到時候你就是坐擁十二州的裴家少主,什麼樣的美人沒有,遠勝過給韓家悍女管教。」

  陸九郎嗤了一聲,懶懶的挖耳朵,「你為了當節度使,給內監耍成狗一般,親兒的命都不要了,這裴家少主值幾個錢?」

  裴光瑜給他戳中痛處,挾怒道,「你流著裴家的血,卻給教得忠於韓家,痴迷韓家女,不顧朝廷的重用,自毀大好前程,難道不是受人愚弄?再不幡然醒悟,以裴家的利益當先,如何配為人子!」

  陸九郎斜了一眼,譏誚道,「人子?我是親娘賣皮肉養大,沒得過親爹的半點好,只知他在天德城就三番兩次的想弄死我;親弟當街要我的命,親伯要摘我的腦袋,大皇子將我投入獸池,五皇子袖手旁觀;人人當我是死不足惜的野狗,哪一次不是韓家女相救,連分娩都不安穩,被逼著爬起來護我——」

  他身形陡起,猛一拍案,桌案呯然而裂,面上殺氣翻騰,字字猙厲,「世上若無韓明錚,人前哪有陸九郎!你有什麼臉跟我提裴家!」

  裴光瑜本來自恃長輩,沒想到他剎那翻臉,驚得一窒。

  陸九郎氣勢張狂,目無尊長,裴佑靖不但毫無喝斥之意,反而陷入一種奇妙的心境,曾經的嫌鄙與厭棄,全化成作了驕傲與慰籍,越看越是欣讚。

  裴光瑜到底怕了,對著弟弟恨恨的道,「瞧你這兒子,視裴家如仇,要來何用!」

  裴佑靖從思緒中脫出,捺下翻湧的心潮,淡淡的開口,「韓大人為了還子裴家,用心良苦,大恩厚重難言,令我愧煞。」

  陸九郎見他終於開口,也不接話,又坐下來,恢復了懶慢的樣。

  裴佑靖不動聲色,目光一掠他身上的火凰刺紋,「韓家的丫頭對你情深意重,如今連孩子也生了,你就不想給她一個盛大風光的嫁娶?」

  陸九郎目光一閃,片刻後道,「她已經是我的人,還要什麼表面風光,我不必倚仗家族,親手打下涼州,狄銀的半庫珍藏為聘,任誰也不敢嫌短。」

  裴佑靖心底很是自豪,話語波瀾不驚,「沒根沒底的,就算小韓大人認了妹婿,族人未必不會相輕;七丫頭掌著赤火軍,你依傍韓家,世人會怎麼看?等孩子大了,會不會嫌棄父親?」

  陸九郎眉梢微動,冷笑一聲,「可巧我才立了大功,助大軍入蕃北,親手斬了吐蕃王弟的首級,四軍無不咸服,你說世人怎麼看?」

  裴佑靖依然沉得住氣,不疾不徐,「那不過是一戰,用的還是人家的兵,自己手中有什麼?裴家族人逾千,內爭激烈,伯舅與堂兄弟沒一個好相與,但若有能耐收服,他們就是無倫的助力,更不提還有四萬銳金軍。」

  陸九郎面露譏誚,毫不遜弱,「裴家已經不成樣了,各懷私心,盟友離心,給一個皇子耍得團團轉,能有什麼用?當年韓家許婚於我,硬生生給你攪散,如今後繼無人,又指望白得個好兒替你撐面,憑什麼如你的意!」

  裴佑靖益發激賞,淡然一笑,話語字字鑿心,「就憑你也需要裴家,你的妻子要助家族穩定河西,你能幫得上?蒼狼沒有群狼跟從,如何顯得出能耐?你就不想給韓家的丫頭瞧一瞧,她的夫婿一呼百應,統領萬軍時的威儀?」

  陸九郎不說話了。

  裴佑靖雙鬢星白,氣勢端然,平靜又從容,無形中消去寂淡,又成了大權在握的裴氏家主,他的嘴角噙著一點笑,望著年輕桀驁的兒子。

  父子二人對峙,身形是那樣的相似。

  院裡的餘人退去,屋裡清淨下來。

  韓明錚心頭紊亂,渾身疲憊,給產婆服侍著收拾完畢,想起一物來,吩咐侍女從妝奩翻出,拿在手裡看了半晌。

  韓夫人盯著僕婦洗淨嬰兒,等奶娘餵完,親手抱過來,見女兒對著一枚翡翠扳指出神,認出來一嘆,「當年多少人猜疑,你阿爹半點不透,哪知是這般來歷。」

  裴家的聘禮早退了,唯有這枚板指不好處置,留在了匣底,韓明錚凝視著青碧的瑩光,默然無言。

  韓夫人停了半晌,「裴家今日舉刀相迫,可見有多想取代韓家,他知道了出身,會不會——」

  韓明錚知她所憂,截道,「阿娘放心,他不會。」

  韓夫人欲言又止,哪個男人肯居人下,陸九郎先頭倚仗韓家,自然對女兒萬分珍惜,一旦有了強大的父族,未必不會生出其他心思。

  韓明錚接過襁褓,這孩子害她疼得死去活來,這會倒是睡得乖巧,眼線狹長,鼻子精致,宛然一個小九郎,瞧得心頭格外柔軟,淡道,「他為了我多番奔走,寧肯自戕,情深何必見疑。就算裴家是父族,他也不會輕易受哄弄的。」

  韓夫人暫擱了擔憂,陪著逗了一會孩子,韓明錚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韓夫人也不擾,輕柔的抱開嬰兒,帶著奶娘去了別屋。

  韓明錚昏沉的睡了一陣,並不大安穩,直到身旁有人倚近,睜眼正是陸九郎。

  夫妻倆額頭相抵,靜默了好一陣,今日何等波折,險死還生,二人都是精疲力盡。

  過了半晌,陸九郎抬臂擁住她,像隻大狼圈住愛侶,只是怏怏的,似有些不大高興。

  韓明錚瞧出來,輕撫他的耳鬢,「怎麼?」

  陸九郎受了撫慰,鬱鬱道,「我沒想著回去,就是聽個來歷,打算狠狠發作一番,看那老狗東西苦苦相求,低聲下氣,一解多年的積恨。」

  韓明錚忍不住笑起來,「結果和預想的大不相同?」

  老狗東西不是個好對付的,陸九郎咬著後槽牙,心內無比的矛盾。

  一時覺得對方本來沒指望了,平白撿個能耐兒子,連媳婦和孫子都是現成的,便宜佔大了;一時又覺得能將裴家折騰個底朝天,磋磨裴光瑜報今日之仇,將不服的全踩在腳下,這樣的機會,放過又可惜了。

  各種亂糟糟的想頭理不清,陸九郎摩挲著她的手,「你想不想認這個親?不想認就不理,咱們帶著孩子回沙州。」

  韓明錚啼笑皆非,嗔道,「那是你親爹,哪能不理。」

  陸九郎一臉的不情願,蹭著她哼哼唧唧。

  韓明錚明白他的顧慮,嘆了一聲,「裴叔有了心氣,重新出來掌事,對五軍是大好。不必擔心我,只要河西穩定,隨你去甘州也無妨。」

  她如何不知,一旦陸九郎認祖歸宗,就得定居甘州,在裴佑靖的提帶下融入家族,夫妻不可能長久分離,她要隨夫而走,就得捨了赤火軍。

  陸九郎當年就知她不願離營,如今竟鬆了口,一時不動了,狹眸浮出猶豫,「你真的願意?」

  韓明錚已經想清楚,平靜道,「誰叫你偏是裴家人,眼下吐蕃元氣大傷,數年內無力侵擾,正好整理河西的內爭,你要是五年內沒本事掌住裴家,我就休了你回沙州。」

  陸九郎煩亂一空,心頭驟鬆,毫不猶豫的道,「你等著瞧,不必五年,三年內我定將裴家上下治得服服貼貼,到時候有銳金軍給你調弄,一樣的統兵,看誰敢不服!」

  他一剎那湧出無數的念頭,開始盤算如何折騰,充滿了躍躍欲試的張狂勁。

  韓明錚看得失笑,取出翡翠扳指,套在他手上,輕道,「這是裴叔早年所贈,原來合該給你,兜轉了這麼些年,終是應了阿爹的安排。」

  扳指在她指上太闊,陸九郎佩著正好,他指節長韌,很適合這樣貴氣的飾物。

  陸九郎低眸而視,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半晌道,「老東西說,我該叫裴九澤,改名大約是怕高昌公主的人追索。我娘膽小沒見識,不敢回甘州,卻不肯棄了想頭,總盼著我歸宗,還花重金讓我讀書識字。其實有什麼用,就我當年那樣,老東西根本瞧不上,還是韓大人給了機會。」

  韓明錚眸光溫柔,低道,「阿爹一直對你另眼相看,知道你會有大出息。你有個好娘,也有個好名字,北方之澤,窮夏晦之極,潛龍藏之,不曾辜負爹娘的期望。」

  五個月後,韓、裴兩家聯姻,韓家赤凰嫁予裴家郎。

  河西十二州轟動,賀客如雲,觀者如山。

  赤火軍送嫁,銳金軍親迎,紅妝與戰刀並抬,軍鼓揭天震地。

  甘州全城歡舞,盛極一時,百年無復過者。

  (正文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4 11:12 PM

番外之宮牆血

  又是一年金風至,如一把颯颯的無形刀,摧落了長安的萬千木葉。

  樂游原秋草蕭蕭,街頭巷尾傳議紛紛,憂慮籠在眾多大臣的心頭。

  天子五月曾因病罷朝,調治後略為好轉,而今再次稱病,長達一個月不曾露面。深宮內諱莫如深,臣子不聞消息,怎不讓人心焦。

  李睿侍在榻邊,眼看著父皇的病勢越來越重。

  起初是背上銅錢大小的紅斑,逐漸赤腫如拳,潰破流出黑血,隨著創口越爛越大,天子痛得輾轉難安,脾氣暴燥非常,一日比一日虛弱,開始陷入長久的昏迷。

  這位統御天下的至高主宰,已經到了生命的盡頭。

  這一日天子忽然清醒,召來三位親信的重臣,他已經無力言語,將手指向李睿,枯槁的面龐帶著急迫。

  左軍統領王實跪行上前,「請陛下放心,臣等定竭盡全力輔佐殿下。」

  內樞密使周儒、宣徽南院使賀宗二人隨後叩頭,力表忠心。

  李睿淚流滿面,伏地長跪,重幃深處再無聲息,寢殿內響起了悲慟的哭聲。

  正當悲肅之時,殿外傳來匆促的步履,殿門轟然而開,來人正是大皇子李涪。

  李睿已然得繼大統,又有重臣相護,雖驚不懼,只管垂淚作純孝之態。

  不想左軍統領王實迎上去,話語高朗,「陛下龍馭殯天,死前降旨,立大皇子為皇太子,掌理軍國政事,臣恭迎太子殿下!」

  李睿一剎那簡直不能置信,愕而大怒,陡然立起,「王實!你竟敢假傳詔旨!」

  一群宮侍簇擁而入,刀槍森亮,眾人無不色變,滿殿鴉雀無聲。

  李睿如冰水澆背,悚然恐極,萬萬沒想到,王實竟倒向了李涪,挾左軍之力逼宮。

  內樞密使周儒為馬安南貶落之後繼任,效忠於李睿,當下勃然變色,一聲怒吼,「王實!殿下明明傳位於五皇子,你指鹿為馬,顛倒黑白,其罪當誅!」

  王實生得方正,一臉忠耿相,然而目光一示,宮侍手起劍落,砍得周儒血流撲地,頸部斷了一半,只能發出呵呵的殘喘。

  李涪看也不看,伏地一跪,掩面作出淒聲,「父皇!兒臣來晚了——」

  宣徽南院使賀宗面色慘白,欲出的話語哽在了喉間,殿內人人悚恐。

  王實也不理會,徑直呼喝,「傳中書舍人入殿擬詔!」

  殿外一群人衝入,原來是在外等候的夏旭覺出不對,帶領護衛來相護。

  李睿手足冰寒,知再不搏大勢將定,厲聲呼喝,「李涪勾結王實逆謀反亂,來人!將之拿下!」

  殿外交擊聲大起,兩方人馬廝殺起來。

  然而王實既反,早有準備,安排的兵馬遠超過李睿的護衛。縱夏旭帶人極力奮戰,難敵眾勢洶洶,不但未能闖入護主,還給眾多宮侍絞殺殆盡,與手下一併伏屍殿外。

  李睿面色慘白,渾身發抖,死死的瞪著王實,恨毒了此人。

  宣徽南院使賀宗將心一橫,也不顧老臉了,跪伏而拜,「臣親耳聞聽陛下傳位於大殿下,恭喜大殿下,老臣恭迎皇太子!」

  李睿目眥欲裂,「賀宗!枉父皇待你恩澤如山,寵信有加,你竟如此無恥!」

  李涪也懶得再扮孝子,不疾不徐的起身,面露微笑,「賀大人果然明辨是非,知機善斷,既然五弟喪心病狂,為奪大統不擇手段,該如何處置?」

  賀宗汗出如漿,低顫道,「五殿下帶人逼宮,幸得左軍平定,羞悔之下自盡而亡,當發文傳告天下,彰其惡行,太子以為如何?」

  李涪滿意的一哂,「念其自盡,尚知廉恥,孤給個恩典,准許葬入皇陵。」

  賀宗立時伏地,「太子仁厚,恕其大惡之逆,天下人無不感佩!」

  李睿發瘋一般衝前,恨不能掐死李涪,卻給禁軍死死按住,毫不客氣的以弓弦絞頸。

  這位落地時曾受萬眾歡慶,獨享天家至寵的皇子,帶著無限的恨怒與不甘,不一會就斷絕了氣息。

  沈銘近日一直留在宮中隨時聽宣,得小黃門傳召,匆匆趕往寢殿,半路上給內監帶人攔了。

  內監腰畔懸劍,話語還是很客氣,「沈舍人不忙,殿中未寧,且在此暫候片刻。」

  沈銘認出來人,心頭飛轉,也不相逆,「多謝公公。」

  九重天闕響起了宏亮的鐘聲,一聲聲接連不斷,宣告天子之喪。

  各殿的奴僕摘下紅燈,除去一切鮮彩,宮婢捧出趕裁的白麻衣,從上到下開始更換。

  沈銘面上沉穩,心頭焦燥又憂亂,抬眼見遠方宮牆如血,朱門深閉,不知藏了多少干戈。

  李涪跨過李睿的屍體,昂然邁向龍案,侍衛已經尋到寶盒,跪地雙手奉上。

  寶盒內正是玉璽,九五至尊持有,代表天子威加海內之物。

  李涪取出端詳,難抑狂喜,也不顧父親還陳屍榻上,縱聲大笑起來,多年的怨毒化作了暢快。

  殿內的奴婢顫顫欲死,皆知大皇子殺弟奪位,少不了要將一眾滅口。

  忽然殿外起了一陣騷亂,方才還屠了夏旭等人的一群宮侍被逼得步步後退,甚至躲入殿內,面上多了悚畏。

  王實聽了稟報面色陡變,方衝到殿門,見外面密布黑壓壓的禁軍,一個金袍人迎面而來。

  這人赫然是右軍中尉季昌,打量王實,不緊不慢道,「陛下將老臣外放,對你托以重任,哪想到竟是幫了大殿下。」

  王實一窒,厲聲道,「你該在淮南監軍,何以大膽抗旨,私自返京!」

  季昌笑吟吟的回道,「我若在淮南蹲著,怎瞧得了宮內這一場好戲。」

  王實畢竟是在內宮舉兵,不敢擾動過大,僅帶了幾百侍衛,本是綽綽有餘,哪想到右軍的季昌竟然回轉,不聲不響隔斷各殿,此刻合圍的右軍禁兵有兩三千之眾,再召手下支援已晚了。

  季昌來得時機也巧,早不現身,晚不現身,恰在李睿死後出面。

  李涪當下就知不妙,極力鎮定,「本朝例來以長子為儲,父皇殯天,順理成章由我繼承大統。季大人既然趕回,便有擁立之功。」

  季昌笑得眼睛都眯了,「多謝殿下的盛意,要真是個菩薩般的性子,扶你上位也無妨。可你連從三品也能扔去餵獅,殺起手足毫不猶豫,如此狠辣之人,一旦坐穩了龍椅,還能有老臣的容身之處?」

  李涪背心滲汗,強作笑顏,「季大人為朝中元老,豈是寒門小卒所能相較,我見識淺薄,正需要季大人這般肱骨老臣輔佐,朝政大事必然言聽計從,絕無二話。」

  這份能屈能伸,季昌也不能不佩服,嘖了一聲,「殿下能忍人所不能,的確非凡,可惜老臣年紀大了,凡事只求穩妥,眼下雖是官居一品,論出身也不過是個寒門,哪配輔助殿下呢。」

  李涪心一沉,待要再說,季昌已經踱出殿門,黑壓壓的禁軍擁了上來。

  季昌立在殿外,負手聽著裡頭的殺喊,閒閒的算著敲鐘。

  等殿內徹底沒了聲音,他一撣金袍,威嚴的下令,「去五皇子的宮苑,將最小的皇孫接來,請沈舍人過來草詔,告訴他天子薨逝,大皇子奪宮逼殺五皇子及三位重臣,事發後慚而自盡。」

  左右一諾,有人匆匆而去。

  季昌志得意滿,心情很是愉悅,又想起一樁舊事,雙袖一攏,「差點忘了,十二公主孝心可嘉,聽說陛下殯天悲痛過度,跟著去了,一道葬入皇陵。」

  天子寢殿的門檻又高又厚,邊縫逐漸滲出鮮血,絲絲縷縷的蜿下。

  天子薨逝,天下縞素,新帝登基,時年六歲。

  季昌封國公,大權獨攬,伴御座之畔,聲威遠勝天子,人莫敢言。

  弘曇收到一封書信,看後默然良久,踏出了法幢寺。

  遠處的彌陀寺正在修築塔基,一旁巨木相疊,一群工匠忙忙碌碌。

  寺外的一處樓台青紗垂障,遮籠四方,外設一條長案,置有多個銅盤,無數百姓圍聚台下,人們翹首以盼,溢滿熱烈的期待。

  驀然間鼓響三聲,人們精神大震。

  鼓點漸頻,密如驟雨急起,青紗徐徐懸引,現出台心一個雲袖絲衣的女郎。

  她以輕紗障面,腰繫銀帶,似天女展袖曼舞。動時飛袂纖姿,妙捷如鵠;靜如月影凝光,收神懾魄,衣上的銀鈴與鼓聲相和,步步如踏天樂。

  台下的觀者目炫神迷,無不為之顛倒。

  倏然之間,鼓聲激折,美人細腰反躬,雪額及地凝如一彎纖月,隨即又徐徐而起,翩然一舒廣袖,盈盈入樓而去。

  觀者神魂皆空,爆出如雷般的喝彩,紛紛向向銅盤拋擲的銀錢,堆得宛如小山。

  弘曇在樓上的雅廂憑窗而立,背後有腳步漸近,帶著銀鈴細響,無形撩動心尖。

  他轉過身來,美人卸下面上的紗障,目光似笑似謔,婷婷而立。

  弘曇沒有多看,垂眸視地,「新帝登基,大皇子已死,沈相輔政,沈公子擢為中書侍郎,你可想重回長安?」

  美人一怔,半晌未語。

  鼻端幽香襲來,弘曇很平靜,「沈公子的未來不可限量,一旦復歸,你定能重獲寵愛。」

  美人轉眸窗外,聽不出是否歡喜,「你希望我歸返長安?」

  弘曇迴避了詢問,話語平寂,「我是代韓七將軍而問。」

  他的心頭已有答案,玉人來自天下最為繁華錦繡之地,又可重得身份貴重的情郎,怎會再留於遠僻的河西,來此不過驚鴻一掠,終是要飛去的。

  他等了半晌,忽聽一聲嬌語傳來,「請代轉韓七將軍,我發願為建塔義募而舞,鑑心塔一日未成,我一日不會離去。」

  弘曇驀然抬首,眸中映入玉骨冰肌的佳人,長風吹得她裙袂飄飄,宛如風鬟霧鬢的仙娥。

  然而她的美眸含波帶戲,嫵媚無限,「南曲多少如花貌,沈公子哪缺新人。與其回去在高門內卑微討寵,怎及在河西得韓七將軍垂顧,得你照拂,有萬眾歡呼,讚我為妙音天女,如此的快活自在,誰要回那樊籠之中。」

  弘曇心頭的堵窒剎時一消,突然間鬆馳下來。

  美人踏近,宛轉一嗔,「傻了?你就沒什麼話說?」

  弘曇不覺微笑起來,歡喜又無措,半晌後低眉合什,「阿彌陀佛,誠如所願。」...<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5 08:24 AM

番外之涼州辭

  涼州復歸已經八年了,往來的商隊越來越多,城裡的地價已漲了數倍。

  河西節度使治下寬厚,稅賦收得不重,城內的各族融洽而居,連習俗也變得混雜起來,每逢節慶同樣的歡騰,不以胡漢而分。

  這一日正逢佛誕,又稱浴佛節,眾多大寺設下齋場,以五色香湯浴佛,為彌勒降生之賀。城中的大戶也張設酒飯,臨街布席,綿延達數十里路,民眾傾出而歡。

  街面人聲鼎沸,摩肩接踵,自有無盡的熱鬧。但人潮太過密集,一家人不免頭尾失顧,男人好容易擠到稍空處,發現方才還揪著衣袖的兒子沒了,登時張惶失措,扯著嗓子喊起來。

  街市如此嘈雜,七歲的男孩哪聽得見,他忘形的跟著賣糖燈的小販走了幾步,才發現父親沒了影,慌了片刻,又給街邊搖骰的攤子吸引過去。

  擺攤的潑皮見男孩衣飾華麗,知是富戶之子,刻意吆喝炫技,將骰子搖得眼花繚亂,同伙扮作路人逗哄,引得男孩下場玩耍。

  男孩果然上當,沒幾下就給訛稱欠了巨債,要給拉走抵償,眼看潑皮上前抓扯,男孩駭得直往後躲,一腳踩中了路人,頭頂響起不快的一哼。

  男孩本來就怕,回頭見那人布巾障面,身量高大,氣勢威壓懾人,頓時就嚇哭了。

  男人很是無奈,微一搖頭,隱在一旁的護衛又退了下去。

  幾個潑皮沒留意男子,滿眼盯著小肥羊,駭得男孩淚汪汪,眼看要給挾走,突然被一隻大手拎起,放到了身後。

  男人獨個面對幾個潑皮,在骰盒畔拋下一隻荷包,「玩骰子?有趣,我也試試。」

  領頭的潑皮一掂份量,又見男人孤身一人,並非涼州口音,外來客怕什麼,當下應了。

  有道是醉翻衫袖拋小令,笑擲骰盤呼大采。投骰之戲興盛已久,勝負一擲之間,幾乎無人不會,以玉石,木刻,牛骨等為材,雕作六面,唯肆點塗紅,餘子皆為黑色。

  潑皮的骰子為木刻,裡頭暗灌了水銀,只要諳熟手法,就能輕鬆擲點,當下連勝三把,贏了十幾枚金珠。

  一眾潑皮心花怒放,見對方如此豪闊,越發動了貪念。

  男孩不敢走,惶惶的貼在男人身旁,瞧著乾著急。

  男人一點也不似心疼,不緊不慢的掂拋木骰,指上的翡翠扳指寶光爍爍,晃得幾個潑皮眼珠子都不會轉了,驀然他掌心一落,盤中五骰一色,赫然是全紅。

  投骰以全紅為上,潑皮登時輸了一場。

  眾人當是偶然,結果接下來對方把把全紅,頓時掛不住了,心知碰上了行家,立時翻臉,要仗著人多強搶。

  領頭的潑皮一撲,男人一閃而避,連衣角也沒擦著。

  同伙大怒,方要一湧而上,忽剌剌圍上一圈大漢,將幾人拖去了巷內。

  男孩看得目瞪口呆,男人瞥來一眼,「真是個傻小子。」

  巷子裡傳來慘叫,男孩想看又不敢看,正猶豫間,前頭忽然起了嘩響,人群開始湧動,紛紛朝這條街而來,越擠越密,匯成了嚴實的人牆。

  男孩腿短力弱,被壓得眼前發黑,這會方想起阿爹說過擠踏之險,連哭都喘不上氣了。

  突然一隻大手將他拔蔥般提起來,推上街鋪的簷頭,男人立在簷下,他身形高大,又有護衛在側,自然不懼湧動。

  男孩緩過神來,看著下頭黑壓壓的人頭,終於不怕了,只聽前頭似有呼喊,人群興奮無比,雜聲沸騰,也不知在期待什麼。

  漸漸的人潮如水浪分開,一長列騎兵行來,刀槍森亮,黑衣肅容,氣勢異常威凜。

  軍列當中簇衛的一個女郎,她騎著高駿的軍馬,披大紅氅衣,容顏美麗,風姿獨秀,如一捧耀目的火焰,英烈又昂揚。

  男孩從未見過這般場面,不覺看呆了,街上的百姓狂烈的歡呼,追隨著騎兵而走,紛紛向女郎投擲香花,呼聲震耳欲聾。

  女郎從容平靜,馭馬緩行,明亮的美眸掠過洶洶的人潮,忽然定在了這一處。

  男孩驚覺大人物似在盯著自己,慌得手腳都沒處放,又疑是看錯了,倉惶難當。

  然而這並不是錯覺,女郎目光凝注,抬手停了軍列。

  長街一時俱靜,所有人的眼光都投了過來。

  女郎馭馬稍近,氣息柔下來,「你怎麼在這,也不讓人遞個話。」

  男孩給她一問,又給無數眼睛盯著,汗水嘩的湧出來,渾身都木了。

  簷下卻響起了話語,男人卸了面障,露出英銳的臉龐,狹眸笑意流動,「誰叫你一去月餘。」

  女郎莞爾,男人翻身上馬,從背後擁住了她。

  長街嘩然,無數民眾激動的呼喊,歡騰的嚷出了另一個名字。

  軍列繼續向前行去,馬上的男女遠了,黑壓壓的人潮隨之而去。

  男孩在簷上木呆呆的望著,忽然給人抱下來,罵聲劈頭蓋臉,「臭小子,轉眼就不見了,沒給擠死都算好的,要不是恰好裴大人在這,老子哪瞧得見你!」

  男孩給罵得回神,見是父親,一喜近乎要哭出來,「阿爹——」

  男人鬆了口氣,舒開眼角的皺紋,「你運氣倒好,知道方才過來的是誰?赤凰將軍!還有她的夫婿,甘州裴氏的家主!就你離得最近,定能沾不少福氣。」

  男孩給父親扯著,無數話要迸出來,最後化為一句,「他和我說話了——裴大人——」

  男人一訝,愕然問,「和你說什麼?」

  男孩想起來,登時又沮喪了,蔫蔫道,「他說——真是個傻小子——」

  男人哈哈大笑,拍了拍兒子的腦袋,「那也是有福的,咱們家就是運道好,你娘當年在天德城與赤凰將軍同住一院,韓大人還當過我的手下,給我呼來喝去,一晃都多少年了——」

  他安慰了幾句,牽起兒子向前走去,嘮嘮叨叨的講起了往事。

  男孩抱著父親的手,不覺回望了一眼長街,心頭悵然若失。

  涼州百姓為之瘋狂,爭相追逐的傳奇,正當著全城的目光徐行,夫妻二人私下敘起了家常。

  韓明錚本來心情不佳,這會輕快多了,「你何時到的涼州?」

  裴九澤在馬上姿態端穩,威風赫赫,話語卻不大正經,「等了三兩天,也算故地重游,方才還救了個傻小子。我已經瞧過,湯池還在,已經著人收拾好了。」

  韓明錚沒想到他會說這個,耳根微熱,輕啐道,「還是沒個正形。」

  裴九澤含笑轉了話語,「這一趟去靈州如何?」

  韓明錚依著丈夫的胸膛,淡淡道,「也沒什麼,原是為著公務,結果族老百般相請,只得走了一趟,看他將幾個當年奪產的叔伯處置了。」

  裴九澤嗤了一聲,「教我說中了,縱是你姓了韓,那邊也要想方設法攀結的。」

  韓明錚不想再提,「家裡怎樣,孩子們如何?」

  裴九澤聲音懶佻,「這次出來,大的鬧著要跟,還想著偷跑,給老東西按住了。」

  韓明錚失笑,微嗔道,「你也該叫阿爹了,孩子大了,都瞧著呢。」

  裴九澤滿不在乎,「當面我又沒忤逆,還不是喚父親,你問了孩子又問公爹,怎麼就不關心你的夫婿?」

  韓明錚哭笑不得,「你不是好端端在我面前,還要如何關心?孩子平素都是父親管教,此次你出門,又把族裡事也甩給他,似不大好。」

  裴九澤不依不饒,氣息曖昧,「我可沒見他有半點不樂意,話裡還不忘提醒,說該再要一個了,你說要不要聽?」

  韓明錚一赧,當著大庭廣眾又沒法擰他,索性不理。

  裴九澤低笑,「出來也有正事,沙州傳了消息,韓家的佛窟落成了,各家都要去觀禮,接了你正好趕上。」

  佛窟還是韓戎秋在世時安排的,韓明錚不免感慨,「終於成了,可惜阿爹沒能見著。」

  裴九澤想得寬,「開窟就是功業,誰見了不是念他?還有後世子孫,一代代的斷不了。」

  韓明錚頗覺安慰,微微笑了。

  馬上夫妻相依,馬下萬眾歡簇,四月的涼州春光無限,飛燕繞簷,陽暉灑遍全城。

  (全文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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